《姑母人》第53章 第53章
沒幾時便四月, 火傘炎熱,蟬如涌,天氣悶燥, 風雨湖菡萏妖嬈, 別有一番憋人景致。
外頭只當花綢尚且病中,單家說是派人來瞧,也不過是在外空口打聽打聽, 次次被奚府管家三兩語打發走,回府只說那個病好得慢些, 已見起,尚需治療。
那單煜晗忙于朝局之事,也無空理會,聽后只點點頭,使人送些日常滋補的東西過去便罷,回頭仍來往于潘家門庭, 與潘商議對策。
潘時來有些頭疼, 這日見了單煜晗, 請他坐下, 滿口里抱怨,“我與閣老說過此事, 閣老聽后不發一言, 好半晌才說‘這點事不值一提, 你們想靠一點私艷聞扳倒奚甯, 是想昏了頭。’聽他老人家的意思,這事是沒指了。可我如何心甘?!自從奚甯列閣臺,與我過不去,凡我工部的請款, 他都要使衛珺再三查證。背地里,又使都察院在荊州查我的賬,福建查曹潛的鹽,我看他是不我潘家栽倒不甘心。如今好容易拿住他一點把柄,不趁早料理了他,只怕閣老與我,往后都沒有好日子過了。”
丫鬟上了茶果點心,單煜晗氣定神閑地端起茶盅來笑笑,“閣老如今與他在閣旗鼓相當,自然是要有些顧忌。他老人家講的話原也不錯,說到底不過是件枝枝節節的事,大也大得,小也小得。”
“就是這個意思。”潘嘆口氣,也端起盅來與他相請,“可奚甯這個人為向來謹慎,你要想在公事上拿住他什麼把柄,難吶……”嘆完呷口茶,似乎有所應,匆匆擱下盅來睇他,“你方才講這事大也大得,我倒要聽聽你的意思,如何大得?”
單煜晗打個拱手,似笑非笑間,姿態泠然,“大人細想,閣老還是講得對,這種事就是捅到皇上那里,皇上也不會追究,頂多罰他半年一年的俸祿也就完了。咱們不過是借個它個名頭,治不治他的罪,還是得看天子如何,若是天子安心要問他的罪,那不正好就師出有名了?”
潘捻著胡子冷笑兩聲,“事難就難在這里,走了個喬淳與鐘敏,又來個奚甯與衛珺,皇上是安了心要牽制著老爺子,怎麼會要治他的罪?”
“這個可不好說,皇上雖要用他,可也要用閣老啊。大人何妨細想想,如今寧夏的總兵常志君可是閣老舉薦的人,又向來與大人您要好,他在寧夏掛印這十幾年,打了多勝仗?下近來聽說兵部有軍,瓦剌有五萬軍在賀蘭山一帶挑釁,大人何不修書一封給這位常大人,他與瓦剌軍周旋一二,不勝不敗,耗一耗時間,耗一耗軍餉,銀子花起來人就要心疼,到時候,皇上自然就能想起閣老的好了。”
潘細細思量,不由對這位太常寺卿另眼相看一番,次日便將這話與潘懋提起。
只說自喬淳告老,潘懋原以為能獨攬大權,誰知天子又將奚甯點進閣,后借潘潘興徇私舞弊之事,升任奚甯為閣次輔,此后潘懋不僅在朝中縷掣肘,地方上也被都察院暗翻賬。
更有這都察院,多番策地方員上疏彈劾潘懋父子,幸而通政司通政使于柏江是潘懋一黨,將奏疏沒在通政司,暗中了結了多麻煩。可潘懋捋著摻銀長須,面對多寶閣上滿目的古今名典適才想起來,最大的麻煩不是奚甯,而是他老了,恐怕就要為皇帝手中的一顆棄棋。
俄延半日,他轉過來,慢吞吞扶椅坐下,半闔著眼不講話。把潘急得在案前連踱了兩圈,“哎喲我的爹噯,您老人家倒是說句話啊,到底給不給寧夏修書?”
潘懋仍舊餳眼半寐,急得潘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險些跳起來,老人家適才啟口,“我想這個單煜晗說得有意思,皇上安個奚甯與我旗鼓擂臺,是把我的功績全然忘了。不如就趁勢提醒提醒皇上,這個江山,我還替他分擔著,也好。只是你要想清楚,這法子過于冒險了些,我老了,橫豎沒多日子,倘或挾諸侯而制天子,天子震怒,我不怕什麼,你卻還年輕,難道不怕?”
“怕?”潘一屁落在下首一張折背椅上,嗤笑兩聲,“爹,如今這形式,不是咱們怕就能罷了的。咱們不惹事,只怕事要來惹咱們,吏部今兒告訴的,這一批科舉新士里,皇上授意點了施兆庵到通政司,連朝到吏部,他們的爹,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再有,奚甯已經派了人,這就要往登封去查布政司與各大糧商牟取暴利之事,咱們要是再不出牌,只怕就沒有出牌的時機了。”
潘懋隨之嘆息,吹偏案上銀釭,“這是要把咱們往絕路上啊,你修書給常志君吧,意思到了就行,仗,他知道該怎麼打。”
“兒子這就遵辦。”
潘拱手下去,拉開兩扇門,已是晨曦縷縷,翻飛著塵埃滾滾撲進門來。
夏日夜短,時值卯時,已是天新起,晨掠過紗帳,似秋水盈盈點破人眼,展開一對剪水雙瞳,還在迷蒙間,帳外落來幾束,窗外淡蟬輕唱。
細細的“吱吱”聲喚得花綢趕忙驚坐起來,朝邊一看,奚桓還是沉沉的呼吸,睡得正香。忙在錦被里將他搖一搖,心急卻不敢大聲,“桓兒、桓兒醒醒,天都亮了!”
“再睡會兒……”奚桓翻過來,一搭胳膊就將撳倒在枕上,眼也不曾睜開,迷迷糊糊地尋著的黏黏地親了一會兒,“別吵……”
花綢心著急,掀了他的胳膊依然坐起來,不死心地搖他,“快起來回去,一會兒人瞧見。”見他不醒,便去揪他的耳朵,“快點呀、一會兒椿娘進來了洗漱,開了房門,外頭就瞧見了!”
好容易見奚桓餳開眼,盯著發了片刻呆,適才坐起來瞧窗外天,“我怎麼睡到這時候了?”
“誰曉得你呀!我夜里你走,你死賴著不走,這個天出去,只怕撞見人,看你怎麼開!”
原來自上回起,奚桓夜夜潛來,花墻柳蔭與花綢會幽歡一番,無一夜缺席,就連花綢上來了,也要睡在旁邊,趕也趕他不走,到天亮前才抹黑而去。
不巧近日天愈發亮得早,又勞半夜,竟不留神睡過了頭。如今一見天,索倒回帳中,“算了,不回了,若人問起,就說我早來看你。”
二人正值纏綿之際,花綢也有些舍不得,依他的話笑笑,纖腰斜亸地將他推一推,“那你起來穿好裳到榻上去說話,不然人說你來瞧我,怎麼倒把裳了睡在我的床上,你怎麼開解?”
天氣漸熱,玉簟半涼,奚桓只穿了條子在被子里,袒裼著上,卻見穿得齊整,一件掩襟的丁香寢,一條藤蘭紫的鮫綃,約見剔,膩骨生香,他哪里經得住,便掣著的胳膊圈在懷里來。
花綢捶他一下,水汪汪的眼如剪水,“起來呀,一會兒人就來了。”
“這才卯時初,哪里就來人了?就是你起的早,你那個椿娘也舍不得起呢。”說話就把手鉆進裳里,見里頭還穿著件肚兜,便故意提起眉來,“大清早還在床上,為什麼就捂得這樣嚴實?你裳什麼時候穿的?”
“半夜穿好的,”花綢桃靨暈紅,又搡一下,要撐起來,“就是為了防你個賊!”
“防我什麼?”
講不出口,飛他一眼,便坐起來,“你自家心里曉得。”
眼兒一轉,勾得奚桓渾上下都活起來,一把兜著的腰將撳在枕上,翻罩上去,在頸窩里嗅一嗅,“你好香啊。”
那鼻子“咻咻”的,像只小狗,花綢嘻嘻笑起來推他,“死了。”
“哪里?”奚桓翻翻的袖口,見上頭的疹子早消匿無蹤,“已經好全了,還有哪里?”
花綢剔眼嗔,將袖管甩下來推他兩肩一把,“快起去穿裳,一會兒真來人了。”
奚桓不肯下去,追著問哪里,越問越有些霪邪模樣,索將下半截往上撞一撞,“我也,咱們撓一撓?”
撞得花綢眼如,似推不推地把兩手擱在他肩上,“你煩死人了。”
“我煩人?”奚桓瞪圓了眼,手撐在兩邊,腰塌在腰上,磨纏了一會兒,磨得星眼半,一壁俯下臉去親,一壁把手進被子里扯帶子,劍懸關竅,又不作為了,著問:“我還煩不煩人?”
花綢恨得要死,又死不認輸,“就是煩人嘛。”
講得游無力,話氣,奚桓只好默默寬恕了,把自己楔,慢慢拉扯。花綢只覺自己被拉了兩半,一半飄云端,一半跌宕紅塵,魂不附地著迷與下沉。
靡靡溫曛,將發,都給他宰割。
夜糟蹋過花朵,漉漉的纏綿里,天悄然大亮。西廂里漸有響,奚桓套好裳起來,腰側的帶系得歪歪斜斜,花綢下床瞧見,走到跟前為他重新打結。
一垂眼,卷的睫落如奚桓眼底,像是一片珠簾,簾底下仿佛是他永恒的滿居所,包容著他所有的與,以及所有的心機城府孩子氣。他一直是在眼睛里無遮無掩長大的,從不用瞞自己。
花綢抬眼看見他在不轉眼地盯著自己,好笑起來,“看了小半輩子,還沒看夠?”
他沒說話,微笑著偏著臉來親,剛直起腰,門就被椿娘推開,端著水盆脧二人一眼,往墻角的面盆架款過去,“喲,是我來早了?”
奚桓撣撣裳,十分鎮定地落在榻上,“是我來早了,請把你們的茶舍我一盅吃,吃過我就好走了。”
“哪里去?”花綢跪在另一邊榻上,推開了窗,與清風一齊拂來,將從歡艷中胎出來,清麗如荷。枕在窗臺,杏眼含春地睇著他,“早飯也不吃,要往哪里跑?”
隔著窗戶中間的框,奚桓歪靠在窗下扭臉回,“周乾今日啟程去登封,我與施兆庵他們一齊去送一送,送完到翰林院當值,午晌回來,你等我吃午飯啊。”
提起這個,花綢倏地將眉頭輕疊,“哎呀,我差點忘了,周乾托我去給他說呢,你瞧我自個兒的事一忙,倒把這件事拋在腦后了。”
“不妨事,要娶夫人嘛,等等也無妨。要是這點功夫都等不了,可見不是真心。”
花綢在窗臺支頤著臉,看見蔥蒨的金花再度空亡,滿地璀璨,仿佛總也落不完,笑笑,綿綿融化在風里,似有歡細水,余韻流長,“他能耽誤,連翹也不好耽誤呀。過幾日我就套了馬車往薛家去,薛家太太上回還托我連翹的婚事呢,我竟把也忘了去。”
正說呢,椿娘端茶進來,擱在榻上搭閑,“薛家太太前幾日送了拜匣過來,祝姑娘康安,說他家姑娘原要來瞧,可怕給府里添,一時不好得來。我打發送來小廝回去回話,說姑娘已好了許多,大安了去瞧。”
擱了茶,又去端水來花綢洗臉,花綢手試試水溫,又蜂蝶醉懶地趴回窗臺,“還燙呢,再放會兒吧。”一面甩甩手,“你回得好,過兩日咱們就去瞧。”
甩了些水星在奚桓上,他眨眨眼,覺得今日格外地綿,像一朵盛大的紫繡球花,在太下蓬蓬地展開無數片旖旎的花瓣,搖呀搖呀。
他把一切歸于自己的功勞,不無得意地一口吃盡茶,站起來拂拂袍,“我走了,午晌記得等我一道吃飯。”
花綢仍舊懶枕在窗臺看他從門里出去,又走到窗外,趁著椿娘轉背收拾床鋪的功夫,他俯低了腰親在花綢上,舌尖在里輕輕掃一回,重重地吸一吸,從廊下閃出去,背影如玉山遙遙,在云霧里。
而是晨霧里的淡淡水分,被太一點一滴蒸發。
晨揮發后,驕如火,遙山,古道茫茫,馬蹄濺起黃土,嚷嚷塵囂伴著一曲玉蕭掀起長亭的一場離別。
要數雅還是施兆庵雅得,喚來小廝長興取了金酒一壺,亭石桌上擺了幾只玉斝,樽樽篩滿了,相請眾人,“此番周乾前往登封,不知幾時復還,你我弟兄幾人聚此山林,與清風送酌一杯,祝周兄馬到功。”
奚桓亦舉樽相和,“還是兆庵兄想得周到,備酒相送,我就萬萬想不到。先生吃了這一杯,到登封必定事事順遂。”
“多謝多謝。”周乾三面請過,引項盡傾。
那連朝四下里瞧一眼,落回石凳上,“周兄不是與河南清吏司的主事一道去,怎麼不見他?”
“噢,他家中打點,使我先一天啟程,他后到。”
奚桓免不了多囑咐幾句,“先生,登封上下勾結,封疆大吏是潘懋的人,你們想在他們眼皮子地下查出實證,實屬不易,需得小心。”說著,懷中出一封信遞去,“布政司有位經歷是我父親的同科進士,父親修書一封,先生帶去給他,他會盡量周旋,保先生與主事平安。”
周乾接了折懷,灑一笑,“桓兄弟放心,我周乾雖出商賈,卻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請回去轉告奚大人,學生絕不辜負他的重用。”
眾人又再寒暄一陣,見天不早,起在馬下拜別。那周乾想起什麼,拉著奚桓避走兩步,“我上回托付桓兄弟的事,不知可有信了?”
奚桓扭頭將另兩人看一眼,臉帶愧地與他笑笑,“我家姑媽前些日子染疾在,在家將養了些日子,還不得走。你只管放心,今日姑媽還與我說起過兩日就往薛家去提一提這件事,薛家夫人頭先也托姑媽給薛小姐尋覓夫婿,一提保準就。 ”
那周乾退了兩步鄭重地打個拱手,“多謝多謝,等我登封回來,不得請你吃酒。”
“先生客氣,先生若是功,我還要設宴答謝先生。”
二人相互作揖,直將人送上馬,一行要回家換裳各自往衙門里去。如今連朝點了個吏部一個主事,施兆庵點到通政經歷,三人在馬上說起這一番點任,倒有意思。
先是施兆庵仰著下笑一笑,朝二人左右睞目,“按說這回點任咱們這些科舉新出來的人,由吏部與閣商議著定下就是。可聽我父親說,吏部定下單子,呈送圣上時,圣上倒問了幾句,吏部這才稍作調整,將連朝在吏部,將我在通政司。桓兄弟若不是奚大人有心讓你在翰林院歷練,只怕就要到工部去了。”
連朝聽了也好笑,洋洋坐在馬上,“圣上此舉十分有些值得琢磨,你想想,吏部尚書是潘懋,通政司首魁于柏江是潘懋的人,工部又是他潘在當家,咱們三個的老爹都是潘懋的對頭,卻將咱們三個安在這幾,這是有意潘懋收一收尾了。”
奚桓聽了,沉一回,“往年各省上參的奏疏,有多牽扯潘家父子的,都被沒在了通政司,如今兆庵被在通政司,大約是圣上有意要讓下頭出聲。”
朗朗日下,施兆庵笑一笑,“既到了通政司,我盡力而為吧,只怕于柏江盯我也盯得呢,不得我要得罪上峰。”
“你還怕得罪上峰?令尊在都察院,不知得罪了多員,你們施家一向人聞風喪膽,還有什麼可怕的?”
連朝言訖便策馬揚鞭,余聲混在飛揚的塵土里,“我先走一步,如今我在潘手下當差,只怕去晚了他找我的茬啊!”
后頭二人跟著揚鞭,一路奔回城中,施兆庵仍舊打奚府角門上過,不妨在巷子里瞧見盧家的馬車。他刻意緩行下來,跟在后頭,瞧見馬車停駐,果然是蓮心跳下車來,瞥見他呆了一呆,佯作不認識地收回眼,將韞倩攙下車來。
韞倩穿著櫻花的掩襟,半截酡的,并頭戴著兩支珍珠攢茉莉花鈿,素凈淡雅得很,只是臉上似有淚痕過脂,春山半愁,秋水憂。
可馬上下來,迎頭看見施兆庵隔得半仗遠坐在馬上,癟著的立時浮上去。正與他打招呼,那駕車的小廝兀地在車里抱出匹緞子來,“太太,您的料子。”
只得住了口,謹慎地朝施兆庵一眼,扭頭接了,“你在門房上等我。”說著,想起個什麼來,含笑的余將施兆庵瞥一瞥,對著小廝道:“可仔細些,別咱們家的馬又跑了。”
那小廝不著頭腦,倒是施兆庵遠遠地停在馬上笑一笑,著裊裊婷婷地進去,才踢踢馬腹走過的馬車,像走過一場春夏秋冬,有些五味雜陳。
那門里同樣是一場酸風苦雨,某些的心事不允許被提起,韞倩只能調整笑,欣欣地走進蓮花顛。
迎門見花綢在榻上著小腰打絡子,紅潤潤的臉,鶯慵蝶懶的態里著飛燕神,不像是病重的模樣。韞倩適才真心地笑起來,“你好了?”
一聲鶯囀驚了花綢一下,抬眉見是韞倩,喜得忙放下榻,拋下手上的絡子來拉,“你怎麼來了?也不見使個丫頭先來說一聲,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跑來,嚇我一跳!”
“我聽見你病了回家將養,要不是那黑面郎不許,我老早就要來瞧你的!我瞧瞧,”韞倩圍著瞻咨嗟,“我瞧著沒什麼病氣啊,可是好全了?真是老天保佑,向來聽說得了那個病就是九死一生,到底是你福氣大,竟然就好得沒蹤沒影的了。怎麼不使個人去告訴我一聲,把我急得呢,恨不得一夜哭幾遭!”
花綢見眼神嗔怪,忙拉坐下,一頭使椿娘上茶點,一頭與賠不是,“對不住,你跟著擔心一場,我命大呀,好了有幾天了,偏偏忘了告訴你一聲。”
“要死要死,害我白掉了好些眼淚!”
未幾椿娘端來一甌瓜子、一盒六樣的餞,配著一壺杏仁茶,兩個人喜滋滋地閑吃閑說起來。花綢也細細觀,見臉上平白有兩道脂淚痕,便打趣,“喲,真格是為我哭了?瞧瞧,我真該千刀萬剮了。”
“可不是?”韞倩飛一眼,將睫大力眨一眨,“你瞧我的眼睛,就是為了出來瞧你,才哭得這樣的!”
花綢好笑起來,拿黑黑的瓜子殼擲,“你可不要冤屈我,你家那個黑面郎雖然可惡,卻不曾攔著你出門。又不像單家老太太,我出個門備著一筐的閑話說我,又說我沒規矩、又說我不檢點、又說我不像個賢德婦人家,嘮叨死個人!”
韞倩也跟著笑,笑一陣,掰著個眼瞼給瞧,“不是騙你,真格是為著來瞧你哭的,你看可不是眼睛里發紅?姓盧的雖說平日里不大攔著我出門,可說來瞧你,他卻死活不許。你道是為什麼呢,還不是因為你這個病,他口里嚷嚷著怕我來過了病氣,回去又過給家頭的人,你聽聽,可惡不可惡?”
“我看這回倒不可惡,他講得不錯啊。”花綢又趣一回。
眼見急起來,將手心里一把瓜子丟回碟子,“你這個人,好大個沒良心!咱們兩個一長大,我要來看你,并不懼什麼生死,就是拼了一條命也是要來的,你倒不領,真是人灰心。”
花綢忙斂了玩笑去抓的手,“謝謝你謝謝你,我和你說笑嘛,心里一百二十個激你的心,恨不得給你立個牌位供起來了!快別氣了,我問你,那盧正元又是如何肯放你出來的?”
韞倩也不過是假意生氣,須臾把笑臉轉來,“我哭啊,對他說:‘我自沒了親娘,有父只如無父,就只花家姑媽肯照拂我一二,如今生了病,哪有我不去看的道理?未必你也得了個要過人的病,我也不往你床前去服侍你才算好?’他聽了,大約是想著自己年事已高,保不定哪天病倒,我真格不伺候他,思及自,就許我來了嘛。”
窗外黃鸝嚦嚦,伴著花綢的笑聲,像晴天里放飛的百靈鳥, “你真格厲害哎,如今盧正元你拿得服服帖帖的。”
“我也不過是沖門子假厲害罷了,好在他近日與櫻九廝混得好,也沒功夫與我計較。”
兩個人竊竊笑一場,韞倩又苦下臉來,“五月里紗霧出嫁,太太使人我回去幫忙,你如今子好了,也與我搭把手,閑悶在家里做什麼呢?出去蹭蹭熱鬧也好,你說是與不是?”
花綢剝著瓜子殼,點點下頜,“也好。”
到午晌留了韞倩吃飯,趕上奚桓回來,也到這邊來吃飯,便擺在奚緞云屋里,奚桓聽著們熱熱鬧鬧說笑,見花綢巧笑多姿,如花,他也心也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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