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人》第60章 第60章

西風吹得閑云去, 湘香暮晚,席面不歡而散,蟬喧悉數凋敝下去, 吵嚷的人間靜沉, 卻浮起浩大的歡喜。

韞倩挽著花綢,打正房里出來,說得興起, 里的腳尖輕輕蹦起,振的痛快, “風水流轉,們也有求到我頭上的時候,總算我出了一口惡氣!你瞧見方才太太的臉沒有?分明怒得三尸暴跳,恨不得當場打我一把掌才好,偏偏有求于人,還不敢把我得罪得太狠, 真是看著那張臉我心里就爽快!”

暮霞似一場大火, 燒斷楚岫與遙山, 花綢的眼眺過去, 面帶悠長的笑意,“你們這麼多年的氣, 也好, 今朝也算是報了從前的怨。只是沒借著銀子, 一扭頭去問盧正元, 盧正元會不會賣他這位泰水的面子?”

“你放心,他雖有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會借這有出無進的賬。往日就常有些不滿意我爹和太太, 總說他們一個是掉在坑里,一個是栽到錢眼里去的。”

花綢若有所思地點頭,睞目莞爾,“們借不到銀子,心里只怕更恨足了你。大家場面上,總要過得去,往后你有個什麼事,難免還要去求他們,不好太撕破了臉面。我替你出個主意,你不能借銀子與他們,們找桓兒借去。”

“做什麼?”韞倩瞪圓了眼,“你發什麼善?扯我后?”

“不是扯你后,我有我的道理嘛,你放心,銀子也不會白借給他。或許衛嘉能幫我與桓兒一個大忙,還能你這沒腦子的妹妹足了氣,你高不高興?”

韞倩把眼轉一轉,思一晌,點了頭,“你有你的道理,我信得過你。回頭我去與個風,衛嘉找桓兒借去。”

花綢嘻嘻一笑,“多謝。”

“不必謝,我還沒見過上趕著要借錢給人的。”

二人牽著走出門來,不想馬車前頭又停了一輛馬車,正疑是誰家的,倏然見畢安哪里躥出來,在花綢跟前拜禮,“,總算見著您老人家了,爺在車上等著呢,請您上去說句話。”

花綢的心頃刻變冷,好像驀地潑來盆冷水,澆熄了它。打眼朝那車上一看,果然見單煜晗了簾出半張臉,被一束斜照著,眼似一片岑寂的湖。

那些死氣沉沉的翳隨之朝花綢籠下來,收起笑臉,使韞倩上車等候,捉往那車上鉆進去。

里頭倒寬敞,綺窗遮,香闐藻井,單煜晗穿著件湛藍的法氅,里頭裹著月魄的直裰,端得是一位錦繡公子,臉微冷,除去了一切繁脞的飭飾,目只剩一點人的寒意。

他已經懶怠用客氣來裝點這一段對他毫無作用的婚姻,此刻說話,更像是上而下的命令,“在外頭野了這幾個月,也該想著回家了。”好像是他放出去兔子,輕輕一收臂,就能把攏回籠中。

花綢靠著側面坐下,也褪去了一切多余的偽裝,一行拂一行笑,“你還沒瞧出意思來麼?我與你不是一路人,也做不來夫妻。”

單煜晗自然是瞧出來了,可他就是不想放,談不上舍不得,更談不得因為,大約只是把看做本該屬于他的某件什,譬如原該屬于他的豁達仕途,卻無端端盡阻礙。

越阻,他便越生出斗志,勢要與阻攔他的命運較量一番,“做不做得來,也做了夫妻,你就是死了,骨頭也得埋在我單家的祖墳。既是我家的媳婦,不在家侍奉丈夫孝順父母,只顧在外頭跑,是何緣故?我勸你早些回家,在奚家終歸不是長法。”

過綺窗鋪在他半張臉上,那一點笑意似結了霜的琉璃,霧蒙蒙的,致冰冷。花綢卻不再怕他,目平平地與他鋒,好像從來都與他勢均力敵,“不是長法就想個長法出來,路總是人走出來的。”

單煜晗些微攢眉,帶著些難以置信將細細打量,見風姿淡雅,目靜如水,比從前添了許多年華靜逝的沉寂。

不知怎的,他對著,就像對著一面鏡子,總能照出他所有的喜怒哀樂與郁郁苦悶,他有些貪那種放肆的真實。

因此,他放下一點居高臨下的姿態,躬下腰來,兩個胳膊支在膝上,去抓的手,握著兩手中,“你鬧脾也該鬧夠了,當初你病,家中避忌,是有些不對。可你算算,自你回了奚家,母親三番五次使人去接你,我也三番五次去,了多壁?你要爭面,也算爭回來了,好好跟我回家,奚家真不是個長住的地方。”

語氣十分溫和,可花綢心知肚明,他不是在求只是在向那些他遙不可及的東西在低頭,仕途,名利,是它們的化,好像戰勝了,他就可以理直氣壯覺得那些也能屬于他。

不想全他,也不想委屈自己,所以漠漠回了手,“你錯了,我不是在爭那些沒用面,我是在爭我以后的日子。我跟你回去,老實做你的賢妻,我能得到什麼呢?你家面上鮮里頭苦,多余供我揮霍的銀子也沒有,你對我也不好,我圖你什麼好呢?”

不屑地笑一笑,眼神像蔑視一個一窮二白的乞丐,“倘或我你,那我什麼都不圖也是好的。但我又不你,你也什麼都給不了我,我為什麼要委屈自己給你做一個花瓶?倘若是為了終有個依靠,你也實在算不得是個穩固的依靠,且不論別的,只說你好高騖遠,貪圖名利,在場上終不能長久。哪一天你出了什麼事,我不但沒有依靠,恐怕還會被你牽連。”

一番話似噼里啪啦的算盤響,尖尖利利,又冷又,分斤撥兩之下,單煜晗變得毫無價值。他實在意外,欹回車壁,冷眼睨,“我實在沒瞧出來,你是這麼個會打算的人,我一直以為……”

“你以為我是個端莊秉持的賢妻?”花綢笑睇他一眼,目致而市儈,“假使我你,刀山火海我也跟你去。可惜我不你,就是與你淌個水洼,我也得在心里計較計較劃不劃算,淌過去,你又能回報我什麼?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會撥算盤,我從前不說,只是把算盤擱在肚子敲撥,如今也敲給你聽一聽。”

由綺窗上落,像掀開了那些飭細飾的德,出自私自利的本

良久后,單煜晗忽然牽起一側的角,半張臉笑一笑,“你說這些,無非是想我對你失,好寫了休書給你。你也錯了,我對你從不抱有期,自然也就不會有失,你我都沒干系。反正,你是我的妻子,我好或不好,不會你牽連,但你會被我牽連,想一想,我是不吃虧的。”

檢算起來,花綢是曾想過要安于禮教甘于束縛的,但此刻,忽然懂得了自己,實在沒辦法去上他,他們都是如此墨守規則的兩個人。

也沒奈何一笑,語氣帶著嘆息,“我吃虧了呀,因此更不能跟你回去了。”言訖掀簾子就要下車。

那車簾隙里卷進來一縷風,與往日吹在單煜晗耳畔的似乎沒什麼不同。可這一刻,他忽然想在追逐功名的激流中略停一停,抓住這一縷風,仿佛抓住他年時候的虔誠與意氣。

于是他出手,拽住了花綢的胳膊。花綢駭異地轉回眼,他的眼神卻有一閃避,是懷疑。

連他自己也懷疑,但他還是問出口,“你可以不跟我這麼計較嗎?”

一霎把花綢問得怔了,認真地想了又想,短短的都快把單煜晗那一點點期待消磨殆盡,才在他意料之外與理之中開了口,“那你肯為我犧牲一點半點你的仕途前程麼?”

彼此的眼睛了寶鑒,映著如此自私的兩個人,怎麼可能相呢?花綢再度莞爾,將素腕在他手中轉一轉,輕輕出來,像真正地與那些無無勇的過去告別。

人去也,黃昏閉門,獨剩寂寞銀屏夜。金炷半灺,空罩著孤零零的桌、案、椅、床,以及那一張錦榻上、形單影只的單煜晗。銀釭在左邊,昏黃的熨帖著他溫潤如玉的左臉,右邊的臉與肩都消沉在黯淡里。

倏然窸窣響后,秋桂擎著燈,簾子進來,在進退間怯怯地喊他,“爺,要不要多點幾盞燈?”

單煜晗心里抖一抖,把炕桌上的書撿起來,“要睡了,不用點。”

秋桂要轉背出去,倏聽他冷平淡地吩咐,“你在這里睡。”

稀松平常的事,秋桂默然轉,走到床前鋪床熏被。單煜晗冷眼在榻上,細腰,玲瓏曲線,足夠裝載一個人男人磅礴的念。但孤獨呢?恐怕悠悠天地也裝不完。

他又忽然改了主意,“算了,你出去睡吧。”

秋桂有些詫異,卻不敢詰問,照舊鋪好了床,擎著那盞燈出去。單煜晗擱下書,把炕桌上那一盞燈也吹滅,黑漆漆地坐榻上,躲避著

可他后還有一月亮,不夠圓,卻足夠從窗紗麻麻的孔里進來,穿他,是冷白的、滂沱的孤寂,撒得滿地都是,他無可逃。

他終于肯避著人,避著他自己承認了,他是有些花綢的,或許是他歇斯底里向傾訴那時候起;或許晚一點,是義正言辭反駁起;或許,再早一點,是從沒了貞潔起。

的貞潔給了別人,于是就不屬于他了,他也只好喜歡。當然了,他也可以不喜歡,但人似乎就是這樣子,別人的東西,總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真不喜歡覺,好似空得沒有覺,比恨更空虛,比怨更孤寂。

于是第二天,他依然用怨和恨填滿自己,使畢安打點了車馬,天不亮就往潘府里去。

書房里迎頭見他,忙由書案上踅出來拉他,“昨日傳話給你,你為什麼不來?”

“我有些私事辦。”

懶得計較,拿了一封信遞來,笑容著洋洋得意,“寧夏的信來,兵部那里大約過兩日也能得到軍。常志君還算聽話,在賀蘭山一帶拖延著,耗費了不軍餉,一月前又稱病,如今是陜西都司在指揮作戰,可惜缺了他這麼位總兵,總有些后繼無力。”

“稱病?”單煜晗看完信,仍舊折了低返他,“這麼拙劣的借口。”

“顧不上了,只要事,什麼緣由都,或許拙劣一些,皇上才會細想想緣故。”潘落回座上,請他下座,“閣老的意思,搶在兵部的軍到京前,由你們太常寺上疏參奚甯目無法紀,繞綱常,等兵部的信一到,皇上要恕他也不能恕了。”

單煜晗緘默片刻,眼沉一沉,似乎稍有顧及,“我們太常寺上疏?恐怕不妥吧。”

聞言,潘徐徐靠向椅背,似笑非笑地歪著眼眱他,“怎麼,你怕什麼?要不是都察院的施尋芳與奚甯是一丘之貉,也用不上你,策史上疏就是。可眼下不是無人可用嘛,只好你們太常寺勞。你放心,只要奚甯下了牢,戶部的員必定有變,到時候,無非是衛珺頂上去,閣老向皇上舉薦你去頂了衛珺的缺,怎麼樣?”

箭在弦上,單煜晗亦不得不發,只得點點頭,“我這就往衙門與陳大人商議,擬定了疏本閣。”

“閣老在閣等你們的信。”

將他送到書房外,拿一雙笑眼凝他玉樹臨風的背影,好似他是破陣的先手,要一舉擊破這多年來寒蟬僵鳥的局面。

一陣雷厲風行,太常寺上的疏本遞到閣,潘懋候到下晌,打開一瞧,其中例數了奚甯/尊長、同宗通/、同姓相/等蔑倫悖理,敗德辱法之不恥行徑,可畏言辭激憤,字字珠璣。

這廂午晌遞來,潘懋拿了,下晌便親自上呈惠德。

惠德問了幾句,不出潘懋所料,果然是顧左右而言他,未怒未威,只是笑笑,“奚大人這麼個人,我記得朝中還有人說他不近人,不曾想眼看就四十的年紀了,竟還‘晚節不保’,有些意思。閣老先別急著生氣,等朕召他來問問,若真有此事,再罰他不遲。”

潘懋見其有些玩笑之,難免得提醒提醒,“奚大人向來是百之楷模,出了這樣的私行敗壞的事,老臣亦不敢人曉得,先拿了奏疏來面見皇上。若真有此事,只怕惹朝野笑話,惹百姓議論員之德行,因此不敢輕視。”

惠德捋一捋須,歪在寬大的黃花梨管帽椅上,著他伏跪的軀,眼似一把鐵錚錚的細劍,滿寒意,卻倏地笑起來,“金巧,請閣老坐。說得也有理,依閣老的意思,該如何辦呢?”

“依老臣的之見……”潘懋在緩慢落座的間隙,心思轉了幾個彎,鄭重地迎上一張臉,“皇上圣明,請奚大人來先問問也好,畢竟是男間的私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麻煩就麻煩在,偏偏出在一朝次輔上。”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惠德含笑點頭,“有理有理。金巧,你說說,律法上怎麼定的?”

太監金巧迎前兩步,莞爾輕笑,“老祖宗定下的,凡外姻,有服,尊屬,卑,共為婚姻,各以論。可這就有些不好論了,奚大人與這位子到底是什麼親,有無有服,都沒查過,還得查查才好論罪。至于這‘同姓’不婚,奚大人與這子,到底也沒婚,不過有沒有夫妻之實,床笫上的事,咱們更無從得知。”

惠德呵呵樂了兩聲,睇回潘懋,“金巧也有理,閣老也有理,都有理。自古來,這家長里短的事就是最難辦的,簡直一團麻。閣老關心下屬,也不要急,問過了奚大人,該怎麼論怎麼論,不偏袒他,也不偏閣老,咱們就以法來論罪。”

潘懋連番點頭,告退出去。人一走,惠德臉漸冷,揀起疏本遞與金巧,“你抄下來,給奚甯瞧瞧,看看他是個什麼反應。”

接過,金巧暗暗窺一窺他的臉,眼角拉出幾條笑紋,“潘閣老是被奚大人急了呀,這才拿著這種兒的事做起文章來。這奚大人素日潔自好,從不嫖宿娼伶男,怎麼偏在這種小事上了馬腳,實在也是飲食男,人之大存焉。”

“好一個‘飲食男,人之大存焉。’潘懋為除異己,費心了。”

惠德不以為意地笑笑,歪在寶榻上假寐,晴晃一晃,將他的胡須恍惚照得斑白,一瞬間,影如局勢叵測。

另一縷實打實的花白的胡須在斜,又靜止,束掃過皮鶴發的一張臉,雙眼低餳,呼吸平靜,似乎睡著了。奚甯雙臂微垂,耐心地靜候在下,不曾出聲打擾。

須臾,喬淳打個撐起來,四下里到奚甯,方憶起前事,咳嗽兩聲,“桓兒是不中意松琴,還是別的什麼緣由不要娶?你細說一說,兒婚姻,我倒是不大專橫,只是不好向你岳母代,總要說個能震得住人的緣故,否則你岳母能打到你家里去。”

奚甯忙打了拱手,上前兩步回秉,“如今小婿與潘懋,只等寧夏的消息一道,看看皇上是什麼意思,只怕連面上的面顧不住了。這個時候,桓兒與我都不好他拿住半點把柄,律法上講:‘若娶己之姑舅兩姨姊妹者,仗八十,并離異①。’民間表親嫁娶雖多,也無人查管,可這個時候,桓兒若定了松琴,只怕潘懋以小做大,借機扣個罪名,小婿有罪也無非罰一罰俸祿,桓兒也不過杖八十,可侄若離異,如何好再嫁?”

說到此節,喬淳亦不得不把老態龍鐘的子骨撐起來,鄭而重之地點頭,“兵部的消息什麼時候到?”

“大約就這幾日。”

“潘懋是急了……”喬淳復點點頭,將袖緩慢地擺一擺,“這時候,是不要扯進松琴為好。你去,我來跟你岳母與小喬講,他們另尋良婿為上。”

奚甯應承后,擺端正地伏跪在地磕頭,“小婿此番若有長短,不能敬孝,先叩謝岳父大人多年栽培之恩德。”

“起來起來。”喬淳遠遠地托著手,徐徐轉了臉,將手擺一擺,“去吧。”

奚甯告辭離了喬府,騎馬歸家,門前正撞見個太監,說是奉金巧命之命來遞東西。奚甯接了,再三款留,太監急著回去復命,不肯進門,奚甯只得打發送了賞,拿著帖子回屋,換了裳適才得空細看。

臨近黃昏,天幽暗,屋里尚未點燈,僅僅是窗戶開著,撒進來一片似藍非藍的。他沉默地陷在椅上,風將滿案的紙張扇得簌簌響,似將去未去、將來未來的另一段故事。

久久之后,他將那封帖子闔上,帶著往蓮花顛里來。

這時候正是月淡淡,香消燭地,空階似聞長嘆。奚緞云正在窗臺欹著,借一點點天做鞋面,金倏濃蔭匝窗,把半藏。看見奚甯來,便擱下針線繞迎門外,“你吃過飯沒有?”

廊下苔痕斑駁,綺窗朱戶上有黯淡的濃蔭,奚甯走上來,環住的腰往臥房里去,“吃過了,在喬家陪同岳父一齊吃過。”

奚緞云將燈點亮,擎一盞擱在炕桌上,又把兩扇窗戶闔攏,坐下來窺他面,“我瞧你臉不大好,是你去說桓兒的婚事,挨岳父罵了?”

“那倒沒有,岳父是十分講理的,我將厲害關系一說,老人家就答應了,要為松琴另擇良婿。”他笑一笑,眼里有些倦,將帖子放在炕桌上,“你先瞧瞧這個。”

月斜燭定,奚緞云額心有疑,他一眼,撿起帖子來翻看。片刻臉大變,紅暈驟減,兩眼驚駭,“咱們的事,外頭的人怎生曉得?這家里,只怕也沒兩個人曉得呢!”

關于的天真,他總帶著欣賞與縱容,“你真是傻氣得,自以為瞞得很好?這種事,瞞不住的,只是都曉得厲害關系,家中無人敢議論罷了。外頭人有心要曉得,買通一兩個下人,一打聽就什麼都知道了。”

“你還笑得出來?!”奚緞云唬得小臉慘白,丟下帖子走到他邊,忙將他晃一晃,“這都參到皇上跟前去了!你怎麼辦,會不會罰?會不會……”

“會不會的,我也說不準。”

奚緞云見他鎮靜如水,愈發把急得要不得,腦子里滾了好幾圈,也沒轉出個法子來,又無助又無奈,氣得撲簌簌墜下眼淚來,“都是我害的你!”

外頭不知什麼時候落了雨,蕭蕭,小樓愁聽。

雨與淚同時將奚甯的心打了,他收起笑臉,摟著一點點揾淚,“怎麼是你害的我呢?這話好沒道理,是別人要害我,不過是拿你做做文章。這本是皇上吩咐太監譽寫給我的,這是皇上在提醒我,瞧這意思,是不大想罰我,我提前備好說辭呢。”

聞言,奚緞云忙將眼淚抹一抹,“那你就好好想想,若是問你,你要怎麼說。”自己稍稍垂首,淚為眼睛點了一點,含笑抬起來,“你索不要承認,人問你,你只說你不過是孝敬長輩,走得近了些,才惹出這些流言。”

“你這也是傻話,太常寺既然上疏參我,自然是握了證據在手的。”

奚緞云又掉下兩顆淚珠子,愁再添愁,“你方才講大約是家里的下人被人收買,不如將家下人都提了來,挨個審,審出是誰來,就、就……”

后頭的狠話,說不出口。奚甯瞧這慌急又不忍的模樣,好笑起來,“就什麼?你還要殺人滅口不?云兒,這不干你的事,他們不過是借個名頭整我而已,就是沒有你,加之罪,也何患無辭。這是朝野黨爭,不是你想為我開就能開得了的。我本不想告訴你,可這件事遲早要過堂,免得你屆時了驚嚇,我想想,還是一早告訴你的好。你記著,到時候公堂上,問你什麼,你就照實答什麼,答完自然送你回來。”

“會問我什麼?”奚緞云心里一陣鶻突,淚也忘了掉,只顧著扯他的袖口。

奚甯笑一笑,帶著些輕松的堅毅,好像終于要將他藏起來的公諸于眾。此刻,他只有一個念頭——

他們的并不是見不得人,不該被他藏起來,藏在這小小的方寸天地,日日夜夜背著,嵌在這扇窗等他。就連等待,也沒有明正大,好像是他的潔凈擺上的污點,應該藏起來。

不是的,很相反,他覺得是他筆尖的墨,是他后半生最妙筆生花的一副丹青。

于是他很輕松地笑笑,將的肩輕輕輕安著,“自然是問你是不是與我有,問你是不是我。我也想問,你我嗎?”

奚緞云在他懷里,只覺咫尺還是迢遙。知道,他披星戴月夙夜擔簦之下,是斯人已逝的孤獨,因為也曾失去過一半靈魂。如今,再把自己鉆一鉆,填滿他肩下,膛,所有的空隙,將自己的一半與他的一半重疊,仿佛他們又是完整的一個人了。

仰起臉,淚狡黠地閃一閃,“我不承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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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大明律》,表親通婚,民間或有俗,但律法止,直到清代,此條才從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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