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人》第70章 第70章

玄月, 扶上檐牙,清照巧小窗紗,悄寂院宇。滿地耀眼的雪在紛呈的焰火下, 倏紅倏藍, 斑斕絢爛。

窗里如芳春,金熏籠偶然間噼里啪啦綻響,奚桓挨坐一邊, 一會兒瞧瞧花綢手上捧的書,一會兒瞧瞧。花綢翻了兩頁, 側過臉來,“我還當是什麼典籍呢,原來是話本。”

“話本也有寫得好的啊,”奚桓,“你快看,越往后越彩呢。”

簌簌地, 在燭下又翻去兩頁, 奚桓眼一偏, 就是一片香腮, 著脂,似一顆晶瑩桃, 他近近盯著看了半晌, 倏地出舌尖, 往腮畔

花綢乍驚, 捧著書扭過臉來,“做什麼啊?”

銀燭漸明,的眼如水溢波,疑而后驚, 恍惚稍定。奚桓搖搖頭,正巧看的是《國天香》,正翻到春宵十詠,奚桓瞥一眼,啟口背誦,“臉紅暗染胭脂汗,面白誤污黛油。一倒一顛眠不得,聲唱破五更秋。”

忽地念得花綢面大紅,回眸一瞧書頁,果然是他念的那一首,半怒,把書扔到榻下,“你看的什麼不正經的書,還哄我看!”

奚桓忙撿起來,“噯噯噯,這是正經說天道的書,不過一兩句雜話而已,你往下再看來。”

花綢將信將疑,猶豫著接過,翻看又是一首:對壘牙床起戰戈,兩合一暗推磨。采花戲蝶吮/花髓,狂蜂窠。中干又溫,云鬟枕上起猶作。此緣此樂真無比,獨步風流第一科。

當下復唬得花綢連把書丟下去,“什麼誨霪雜書,你不是講就一兩句雜話嗎?這一兩句雜話?!我真格要打你了!”

“是就一兩句啊,就那一兩句,我都背下來了,我讀給你聽。”奚桓一頭躲掌,打不著,生了氣,垂了下。他又自后歪著臉嘻嘻來看,“花吐曾將花/蕊破,柳垂復把柳枝搖,金戧鏖戰三千陣,銀燭臨七/八。不礙兩骨……”

“我不聽我不聽,你閉上!”花綢把腰一別,不敢看他,一張臉紅艷滴,只顧把兩耳捂著。

不想那聲音捂也捂不住,就在耳邊嗡嗡回響,“里泉生方寸地,花間碟一團春。分明汝我難分辨,天賜人間吻合人。前面幾首不過平平,我還是覺得一首俗雖俗,卻是大俗即本心。我念你聽。”

“我不聽,再念撕你的!”

“哎呀,你聽得見呀?”奚桓把腦袋歪在眼前,暗灰的瞳爍爍發,像燃著兩團火,笑得可惡又可恨,“我念了啊,吭吭、暗芳驅迫興難春淺復深。綠樹帶風翻翠浪,紅花冒雨芳心。幾番枕上聯雙玉,寸刻闈中當萬金。爾我謾言貪此樂,神仙到此也生霪。”

花綢惱極極,橫波一轉,嗔得無力,“你真是不要臉,哄我讀這些霪詞艷文,還說是論天道的書。”

炕桌上的銀釭晃一晃,奚桓握著的腰,將轉過來,“噯噯噯,男之道,即是之道,難道不算天道麼?”

想了一想,花綢實在找不到話駁他,只好將里的膝蓋敲一敲,“等你父親回來,告訴他打你!”

奚桓便將書里那瑞蘭作的一支《一剪梅》刪刪減減,蹙破濃眉,裝模作樣,“你怎舍哥哥,漫舍哥哥,愁殺哥哥,悶殺哥哥,去了哥哥,棄了哥哥?”說著就將兩個單薄的肩握著晃一晃,“來,聲‘好哥哥’我聽。”

他兩個滾燙的眼一盯,花綢臉上如火燒天,“你你你、你不敬尊長!你要不要臉?”

“我不要臉了,只求你聲‘好哥哥’來聽。”奚桓果然是不要臉了,拱在頸窩里,親了又親,“快喊啊。”

抵死不喊,非但不喊,還把了,生死不泄一點聲音。奚桓親了半天,倏地抬起惡狠狠的眼,在臉上從額掃到下,最后盯著咬得益發紅馥馥的,“你跟我犯犟是吧?”

言訖,花綢還是眼泛漣漪,是一點點淚花,盈盈地,像一點春心,于啟齒。奚桓只覺氣從腳心倒涌,團團卷卷,要把他由下而上地焚燒,烈火中,他一點點堅壯。

他卻把強悍的舌撬開的牙關,將抵在窗戶下的墻里,手從的腰往上爬,攀到高出,不大溫地磨一陣。花綢有一吃痛,凹著鎖骨著墻躲。可避無可避,已被他寬闊的軀、澎湃的慾包裹,他焦灼的呼吸在的四面八方,無可逃。

乾坤倒轉間,迷迷糊糊倒下了,奚桓細細的吻像麻麻的鼓槌,溫地敲在每一寸皮上。窗外的焰火竹歇了,安靜的,只聽得見他魯的吐息,與自己彎彎的哼鳴,好像忽高忽低的弦,一霎繃,一霎松弛,他則是彈奏的樂師。

其實的皮算不上什麼珍饈,有些玫瑰的甜,但此刻,對奚桓來說,就是一場饕鬄盛宴,他品嘗,從到腰,恨不得化狼,把嚼碎。

再往下,花綢忙用弱弱的手抵住他的腦袋,“你做什麼?”

奚桓抬起頭來,角笑一笑,“那書上說‘采花戲蝶吮/花髓,狂蜂窠。’我也做一做這狂蜂。”

半盞青燈里,花綢每一寸皮、每一寸心肺都燒得似溫泉里的水。恥了,抬著胳膊擋住半張臉,手在腰臍上空空地撈著什麼,好像要抓住他的腦袋,將他扯上來,可其實,又有些期待。

直到他埋首下去,像匹野狼,俯在河岸,舌卷著涓涓的細河,是一點甘甜,一點腥膻,他要把它喝干。

花綢此刻覺得,上存儲著漫天的雨水,不由己地淅瀝瀝下個不停,好像了,需要什麼堵截。從鼻腔里呼救,奚桓聽見了,便直起腰來解救,可兵臨陣前,他又按兵不了,可惡地,高高在上地笑,“一聲‘好哥哥’來聽,我解救你。”

花綢惱死了,更惱自己,怎麼就屈服在他強悍的脅迫下,怯怯地喊了一聲,“好哥哥。”

音甫落,就忿得恨不得找個坑將自己埋起來,可躺在榻上,無地可埋。奚桓卻就地埋在的土里,像一位馳騁沙場的將軍,英勇不屈地,殺下來一抹月痕。

至初一,是椿娘咣咣在外砸門將二人喊醒:

“還睡呢?!這都什麼時辰了,二老爺二太太等著你們往祠堂拜祖呢!”

花綢一個激靈醒來,忙將打呼嚕的奚桓搖醒,“快、快、快起來,一會兒二嫂嫂找過來了!”

兩個人匆匆忙忙起來套裳,開了門,椿娘咋舌搖首地端水進來,“我的老天,你兩個哪怕肯消停一日,我也不至于時時替你們提心吊膽。這日子,桓哥兒就不該睡在這里,還該自己屋里睡去,方才采薇問到這里來,我說桓哥兒昨夜是過來了一趟,又出去了。嘔得采薇跺腳罵著出去。”

奚桓匆匆抹了把臉,好笑起來,“罵我什麼了?”

一片晴撒在椿娘學得惟妙惟肖的臉上,“說:‘這府里有一個日不著家的爛嫖貨就夠了,幾曾想又出一個,兒子不像爹,倒像二叔,哪里來的天理講!哪日死活拼了我這臉面,到那碧喬胡同鬧一場,看還敢大節下的引著爺們兒不歸家!’”

芙蓉鏡映下花綢半張笑不住的臉,“采薇一句話,把咱們倆都罵里頭去了。”

奚桓幾步走上來,當著椿娘就彎下腰親一口,“不知,也是你自己的說的‘就要有的自覺’,可不許生氣。”

花綢回眸一眼椿娘,彼此都鬧了個大紅臉,忙把奚桓捶一下,“去!大早起就沒正行。你先去,我隨后去,前后腳錯開,免得二嫂嫂他們察覺。”

頃刻外頭炮仗噼里啪啦震天響,各家開始祭拜宗祠,燒紙送歲。奚府里吃過早飯,便在正廳上張羅開來,因請了喬家戲酒,喬淳帶著夫人婿外孫,一道轟轟烈烈坐了轎來,鬧了一天。

下晌收到各家的拜匣,里頭就有單煜晗的,又有十把描金扇、幾匹料子、幾條巾子,不過禮數。奚桓收了笑笑,使北果套了車去告訴衛嘉一聲。

至初二,便是各路親朋來拜,外治席,兩戲酒不必說。這日單煜晗是午晌到的,與男丁見過,便一齊引正廳上吃酒看戲。衛嘉則帶著紗霧后腳也到,花綢親去迎了紗霧,引烏寶齋耍樂。

正巧花綢也請了韞倩過來,聽見小廝來報,花綢忙歡天喜地迎到角門上,見穿著猩紅的,白綾襖,眼十分鮮亮,只是瞧著臉仍舊不好,與花綢大老遠地笑笑,“你實在不必出來接我,路的,我還怕找不著烏寶齋在哪里不?”

花綢忙去挽,拉著進角門,“今日都是些要好的親友來,前頭都接了,連紗霧我都來接了,哪有不接你的道理?我上回勸你的話,可見你沒放在心上,如何臉上涂著胭脂,還瞧著不大好?”

韞倩打起十二分直了腰,“我聽的呀,只是年節到初一,我家也十分忙,有些疲累。今日我借著拜年,好容易躲出來,否則還要在家應酬盧家那些上年紀的親戚。說實話,與他們實在無話可講,大多是些上年紀老人家,年輕的呢,你是長輩,又不大好與你說笑。”

“既然疲乏,借病在家歇著是正經,也不用應酬他們,也不必往我這里來,如何又來了?”

“來瞧好戲啊。”韞倩挑挑眉,實實在在有了些神采。

花綢嗔一眼,“你既疲累,回頭我告訴你就是。”

“你告訴的哪有我親眼看的彩呀?”韞倩起腰,肚子藏在襖里,還是平平的,“我這輩子,若論第一樁痛快事,就是那年在你家里,瞧見范紗霧吃了虧;要論第二件快活事,大約還是今朝出在你家里,兆庵也不過排在第三。”

說說笑笑,走到烏寶齋里來,從邊上小門進去,見廳正有三個小戲唱昆腔,胡笳鑼鼓水磨音調好不聽,面前擋著兩扇六開的折屏,折屏后頭豪設五席,坐上皆是眷夫人,個個打扮得花團錦簇,珠爍爍,挨埃三五群坐在一說話。

獨紗霧坐在角落里,不大有人與說話。原是因衛嘉雖有功名,卻尚未派,家中縱是在順天府當差,可今日席上,又都是不下五品的眷,不大,更加說話沒頭腦,常常得罪人不自知,故此勢力們不費心應酬

韞倩一瞧這境況,便將往日霾掃去大半,油然而生一種淋漓盡致的痛快,捉在那席上坐下。

紗霧乜眼一瞧,還為上回不借肯借銀子的事十分計較,說話怪氣,“姐姐有了子,該在家歇著嘛,如何又東奔西跑的?仔細累著了孩兒,姐夫不知怎麼心疼呢,他是行將就木的人了,好容易有這個孩兒,你該多加保重才是。”

“有勞你掛心,節后各拜年,免不得要跑跑。”韞倩笑臉相應。

越笑,紗霧越覺氣惱,喧笑聲里悶不做聲地提起箸兒吃了兩口,又擱下。

不時花綢應酬過來,瞧見紗霧冷著臉,心里了然,忙安,“紗霧不大往我家來,既來了,該高高興興聽戲才是,怎的又生氣了?想必是與姐姐拌了兩句?快別氣了,什麼了不得,我前日得了支金頭的釵,我慣常不戴凰花樣的,等會兒散了席,你往我屋里去,我拿給你。”

紗霧這回來,原想著奉承兩句,在奚桓面前在說說話,不得又借筆銀子。眼下見熱絡,臉上也有了幾分笑臉,斜乜一眼韞倩,甜滋滋地謝了謝,“還是姑媽疼我。”

聞言,韞倩諷兩句,“姑媽疼你,也不見你多敬姑媽啊,自小就胡攪蠻纏的,惹得姑媽了多氣。”

“要你來撥弄舌?”

花綢在椅上朝韞倩遞個眼,韞倩便忍下不回了,只用一雙瞧西洋鏡似的眼將紗霧團團盯著。

這里戲唱了兩出,正廳上亦唱了三場,各家小廝下人將兩面長廊唯堵著,中間一個大大的場院,現搭的戲臺,正對著廳上。眾爺們兒談談講講,席上杯換盞,好不熱鬧。其間衛嘉也提斝去與單煜晗對飲了一杯,不過寒暄兩句,別的倒沒多講。

酉時初刻,殘席換新席,臺上戲歇,單煜晗與人君子之,覺得無趣,辭了奚巒,正要歸家,誰知與小廝走到園中沒幾步,卻被奚桓在后頭住,“單大人請略站站,稍候再走。”

將落,斜立在單煜晗后,他背的臉笑一笑,看不出喜樂,“世侄有什麼話,請直言。”

奚桓知他心機與城府,也不喬張致,仍以半冷半熱的態度待他,“不過是老生常談了,不知單大人思慮好沒有,什麼時候寫下休書?”

“哼,”單煜晗扭頭揮退畢安,回過臉來,眼睛眺蒼樹茫茫,“姑媽的婚姻,一個侄子急得如此,是何道理?你們打量我是瞎子?可我單煜晗不是那糊涂不知事的人,你們奚家,原來都是那罔顧倫理綱常之人。”

“原來大人知道了,”奚桓未見慌,反而笑笑,“既然大人業已盡知,何必霸著綢襖不放?你倘或肯寫下休書,那些嫁妝,我們不要了,都補償給大人,還能另二千兩銀子。”

梅花院墻,殷紅的,仿佛一點囂張氣焰,點得單煜晗氣惱,忽地把笑意斂了,“你以為銀子能買不平事?我單家雖落了,也不缺你這點錢花。世侄,奉勸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就算你二叔在順天府當差,我還有別的路可走,我可以閣彈劾、都察院舉核、通政司上疏,我單煜晗的人,遲早得回我單家的門。告辭。”

言訖轉背走出兩步,奚桓冷眼盯著他的背影,又喊:“請大人再站站,我正經事還沒說呢。”

“什麼事?”

“姑媽請大人到屋里說話。”

單煜晗心疑有詐,吭吭笑兩聲,“連家也不肯回,與我還有什麼話說?”

奚桓亦笑,兩眼似銀晃晃的箭,同腳步,一齊朝他去,“這我就不大知道了,只說要跟你說休書的事。我說:‘單大人必定不肯答應,用不著白費功夫,倘或他進屋不規矩,鬧出來,你們是夫妻,與他沒什麼損失,反倒你白白了他的欺負。’誰知姑媽倒笑說:‘我怕他什麼?我有我的話說,你他來就是。’大人也知道,是個犟脾氣,我只好來傳話了,大人不去正好,我去告訴一聲。”

話音甫落,轉背往反向去了,單煜晗在后頭暗忖片刻,倒真好奇花綢能有什麼話說服他寫休書,于是自負地起腰來,“站著,我隨你去。”

奚桓旋過來,喬作不高興,一臉冷意,使喚北果,“你領大人去,這里晚飯散了,我還要送客,沒這個閑功夫。”

單煜晗便跟著北果踅蓮花顛,走進東廂,見花綢在墻下瀹茶,抬眉看一眼他,冷冷淡淡的指了榻上他坐。他舉目將屋子環顧一圈,擺落在榻上,“原來這就是你的閨房,是比家中清凈些,怪道你不愿回去。”

“心靜哪里都靜。”花綢端茶過來,對面坐下,“咱們開門見山的說好了,你到底要怎麼樣子,才肯寫休書?”

喧鬧,單煜晗慢吞吞呷茶,似笑非笑地睇住,“凡世間婦人,皆怕被棄,棄了一無依靠;二不好再嫁;三娘家嫌棄;四又招世人閑話,獨你不得被休退回家。我從前還奇呢,你這一骨頭怎麼長的?現在曉得了,你這是騎驢找馬,早有了人接手,才這麼不慌不怕的。”

說得花綢臉上緋紅,乜他一眼,“你怎麼曉得的?”

“我也是猜的,就像你猜奚大人是我暗中人打傷的一樣,都是憑著一點覺。世侄為了你的婚事,忙前忙后,哪有尋常侄兒盼著姑媽被休退回家的?”

花綢心里稍稍慌,卻顧不得了,只暗暗思忖著拖延他,索起腰來,“既然你知道,就該寫了休書,不要耽誤我。我人家,不像你們男人,無論什麼歲數,只要有功名錢財,總不缺人。我可不的,我眼瞧著就是花信之年,人到了這個年紀,可經不住歲月磋磨,老得尤快,你拖我一日,就耽誤我一日。咱們兩個,講說到底,一沒什麼夫妻分,二也沒有子嗣絆腳,何苦來哉?”

聽完這一席,單煜晗心中如火燒涌,怒目圓睜,“你果然是個/婦!說到如今,你還不知恥,竟連番煌煌謬論,要我全你,其/心可誅!”

倏地唬得花綢肩頭一跳,氣如海涌,對著他笑一笑,“若的話,那我認了,也總比你一個偽君子強些,起碼我對別人、對自己都坦,不像你,自欺欺人。你想要的,你以為得到了,就能一洗前恥?笑話,你攀權附勢,虧了你自己的良心,是你一輩子的恥辱,縱使別人不知道,你自己也忘不了。”

說到此節,單煜晗雙目便,又一奇異的照著花綢,仿佛他對奇異的,他總是如此準地拆穿自己,或者說,他眼中那個猙獰的、郁懣的、真實的自己。

剎那間,他從一個暴徒又變回了那位謙謙君子,“你以為你激怒我,我就能答應你?不會的,占有你,就像占有名利仕途一樣,你們是不是屬于我都不重要,不是我的,我就去搶,搶來霸著,我高興。你瞧瞧,我已經調任禮部,要不了幾年,我就能做到禮部侍郎、禮部尚書、甚至列臺閣,到時候,奚子賢也不得另眼看我。”

花綢冷冰冰的眼蟄著他,“你真是個瘋子。”

“隨你怎麼說。”單煜晗斂了笑意,目泄出一點凄涼意,“世侄講你要說服我寫休書,你的說辭就是這些?真是沒有半點新意。”

“說服你……我沒你那麼自負,”花綢漫不經意地笑笑,“我只是在等。”

“等什麼?”單煜晗攢起眉心,倏地覺著有些頭暈,他撐著炕桌試圖站起來,誰知渾無力,困倦一霎襲來。

天旋地轉中,花綢溫的笑臉飄忽在眼前,“等藥上來。”

那笑臉還沒來得及清晰,單煜晗已一頭載在炕桌上。花綢忙站起來,將他死拖拽弄到床上,又是鞋又是,等撒了帳,已是滿額汗。

在屋里焦急地踱步,等了會兒,聽見人敲門,忙開了,是韞倩進門來,后椿娘與蓮心合力架著渾酒氣的紗霧。見狀,花綢忙上去幫忙,也一腦將紗霧,攙到單煜晗邊躺著,一個被窩牽來蓋著。

一氣理了帳,又將熏籠搬到床下,韞倩急急來拽,“你還怕他們凍著不?”

“嘖,得看著像那麼回事才好啊。”說著,一腦將單煜晗吃過的茶盅收了,拽著幾人出門去。

韞倩一步三回頭,十分不放心,“你不鎖門,一會子他們醒來跑了,豈不是白費神?”

“這是桓兒在碧喬胡同弄來的迷藥,專是那起打家劫舍的賊人用來迷小廝下人的,就是敲鑼也得睡上小半個時辰。椿娘,你點風,就在院門口哨探著,掐算著時辰,我估著烏寶齋同正廳上,至多小半個時辰吃完晚飯就要散的,一會子你去告訴北果,他往正廳上傳話。”

“曉得,姑娘們自去。”

花綢拉著韞倩往烏寶齋回去,因問韞倩:“紗霧你們是如何弄迷的?”

韞倩嘻嘻笑起來,臉上迸著難得一見的彩,“我刻意激,堵吃盡一壺酒,我就送五百兩銀子與,不要還。是個只有面子沒腦子的蠢嘛你又不是不曉得,為了錢,又為著跟我賭氣,一腦就都吃了。”

兩個人笑到廳上,趕上里頭用罷晚飯,各家夫人正要散,花綢與馮照妝忙前忙后送,未幾見椿娘裝得個好模樣,著急忙慌地跑來,廊下還扭了腳,走進了湊在花綢耳畔一陣嘀咕,花綢面大驚,忙借故辭了馮照妝,往蓮花顛里跑。

偏那馮照妝耳子一約聽見半句“睡在一”,心里的連番沸騰起來,匆匆送了客,帶著丫頭也往那頭去看戲。

正廳上同樣有一雙急匆匆的靴,走到奚桓與衛嘉跟前說了幾句。二人相互一眼,溜著墻出來,同往蓮花顛里去。

是非之地的蓮花顛此刻風悄云寂,僅有熏籠底下罩的炭噼里啪啦綻個不停,偶然哪一聲,將單煜晗驚醒。他猛地坐起來,一瞧上無,再瞧邊上躺著位寸縷無擋的婦人,心里已猜得十分準。

便一行想對策,一行忙著下床穿裳,才穿了中,回頭瞧那酣睡的婦人,細細一想,不覺認得,方擱了幾分心,只當花綢是在碧喬胡同請來的頭,或是哪個丫頭,再歹毒,也不過良家兒。

若是頭,無非給幾個銀子;若是丫頭,不得納為妾;若是良家姑娘,就是鬧出來,他擔著禮部的職,也沒什麼平不了,也納為妾就是。

正踟躕打算,倏聽門“啪”一聲被推開,一力拔山兮的怒氣焰隨寒風涌進來。扭頭一瞧,兩扇嘎吱嘎吱回的門見,站著烏泱泱好幾個人,萬想不到,這姑娘是家人既不是老鴇子、也不是哪家小姐、更不是那戶平常人家的父母,卻是順天府家第一難纏的衛嘉。

那衛嘉怒如浪涌,火似風旋,老遠直指單煜晗,“好你個清流名仕單大人,竟敢/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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