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人》第80章 第80章

五月鳴蜩, 荊州的公案了結,惠德有諭,將一干人犯押送回京, 著奚甯回調原職,并收押潘等人, 待奚甯回京, 閣定案,三法司匯審定罪。

旨意卻對潘懋只字未提,朝野眾人只得耐著子等待奚甯返京。七月流火,奚甯得返, 在家修整行裝一日, 次日便被傳召宮, 奚甯特問了小太監,不出所料,潘懋亦傳召。

惠德給兩人皆賜了坐, 奚甯不敢輕懈,拜禮謝辭, “臣不敢妄坐。”

殿震冰,惠德笑里帶些涼意,潘懋,又看向奚甯, 笑意添了和藹,“你坐,聽說你在荊州病了一場, 還是上回在都察院刑落下的病, 君臣多年,朕心里也疼啊。可有臣下參奏, 又確有其事,朕也不得不罰,否則國法何在?”

說話間,冷眼掃一掃潘懋,潘懋心知他言外之意,不敢妄。奚甯目不斜視,忙拱手,“臣多謝皇上天恩,臣自知有罪,甘愿伏法。”

惠德點頭慢笑,“聽說你的那個人有了孕,還跟著你東奔西走?世間誼,無非君臣、父子、夫妻、師生,我看這個人倒是有有義。要論君臣,你們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又論父子,老話說‘父債子償’,可反過來,何嘗不是一樣?潘的過失,潘閣老從前可知道?”

潘懋立時蹣跚站起來,又伏跪倒,“老臣教子無方,罪該萬死。”

“一死就行了,何必萬死?”惠德角噙著冷笑,睨著他低伏的頭顱,“再論師生,這做學生的,當然該尊師重道,可因師而忘君,那就是有違天理。你的那些學生,有忠君的,也有不忠君的,朕,且不計較,你既是老師,就該好好教教他們,‘天地君親師’,何以君在天地之后,這個道理,他們不明白,你潘閣老還不明白嗎?”

“臣,謹令圣命。”

惠德見其巍巍的骨,施了威,自然就該賞恩,免得他底下那班學生有怨。便指指奚甯,“奚甯,你年輕些,快將潘閣老扶起來,到底是這麼多年的元老了。雖說‘子不教父之過’,可兒賬,到底該兒自己去還,咱們,管好咱們自己就。”

待奚甯扶著潘懋坐下,惠德斂了笑意,目冷滯,“潘閣老年紀大了,為朝廷、為朕效力這麼多年,實在辛苦,也該回家頤養天年了。金巧,傳旨下去,以后閣的擔子,就教給奚甯,把那個都察院的柳尋芳提進閣,補了缺。”

“是,奴婢這就擬旨。”

富貴錦陣終有散,黃粱高枕亦需醒,至此,潘收押審,潘懋辭去閣首揆一職,卸甲歸家,朝野皆震。

有一落,必有一升,奚甯升任首揆之事不過下晌便傳開,單煜晗聽見旨意時,正在病榻前侍奉老侯爺用藥,十分盡心,親自喂服。

屋里滿是沉沉的夕,老侯爺枯癟的臉仰在床頭,連番嗟嘆,“我早知奚甯是個揆首之才,果然如今閣是他當了家。可惜,我早早為你謀劃的婚事,被你那不的母親一攪和,斷了條平坦好路。若是當初好好待媳婦,何至于今日與奚家斷了關系,可惜、可惜啊……”

單煜晗泠然冷笑兩聲,擱下藥碗,“沒什麼好可惜的,奚子賢這種人,別說姻親,就是他的親兄弟,他也未必肯幫。何況如今兒子已升到禮部,不靠他,將來一樣能列閣臺。”

“你與潘的往來,可有什麼不當之?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落下把柄的好。”老侯爺欹在高枕上睞目,發皺的眼睛泄出擔憂。

“父親放心,往日出他的家門,也是正常公務往來,送的那些禮,也都是匿名送去,就是都察院知道,沒有證據,也追究不到兒子頭上。”

老侯爺適才稍稍放心,又睡回床上,眍?的兩個眼窩像兩個黑漆漆的陷阱,而他也如一活尸,泛著冷的腥膻。

單煜晗告退到外間,見魏夫人正在榻上吃茶,面上融融喜,像是有什麼喜事。

前去一問,魏夫人便拽著他的腕子坐下,開口說起來,倒真是一樁喜事,“我打聽過了,新從南京調過來的大理寺卿楊大人家的大兒還未定親,這個楊大人與閣馮大人是連襟,他家兒我前些日見了,雖說相貌平平,可也年輕,今年十七,八字與你倒相配。我想著,先去對母親說一說,聽聽的意思。”

聽得單煜晗腦袋嗡嗡作響,全然沒往心上去,拜了拜禮,“全憑母親做主吧。”

這就辭去了,外頭流金鑠石的天,熱炎炎渾汗,黏黏膩膩,令他直皺眉頭,只覺哪里都不干凈。

金滾熱浪,香汗紗,紈扇亦扇不住的熱。檻窗開著,炕桌上擺了瓜仁香茶,并一甌油鮑螺、一個攢盒里的各果脯。花綢穿著酡對襟薄綃衫,白茶的,帶著翠云細鈿,與韞倩榻上對坐著說笑。

見紅藕進來,端兩碗冰鎮的紅豆蓮子湯,“太太晨起煮的,冰鎮著,午晌給姑娘們吃。”

花綢朝窗戶外頭瞥一眼,問:“娘呢?”

“睡午覺呢,荊州回來,一路都沒什麼,誰知那日在城外,車子碾著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像是顛著了,有些不爽快。我請太醫來瞧,太太卻說麻煩,不我請,也不讓告訴老爺姑娘,這會兒有些沒神,睡下去了。”

聞言,韞倩窗戶邊讓一讓,拉坐下,“這可不是小事,我有過子,起先時就橫不舒服豎不舒服的,大約是這個緣故,孩兒才兀突突沒了。你不要聽姑的,是最不費煩人的人,有不舒服也講舒服。你還是人去請個太醫來,人來了,未必還不瞧?瞧著二十出頭,可實際也是高齡,更要十分當心。”

紅藕想是這個理,趁奚緞云睡著,往總管府里使喚人請太醫去。花綢吃著蓮子湯,笑,“虧得你,我竟不知還有這些要注意。”

“嗨,我是有過的人,自然曉得。”

兩個說說笑笑,吃夠了,韞倩拈帕蘸蘸,對著把眉一提,神神的,“噯,單煜晗仿佛又要娶妻,像是瞧上了大理寺卿楊大人家的小姐,今年十七了,還未婚配。”

“你往哪里曉得?”

“前些日子,魏夫人親自走到我家胭脂鋪子里,為這楊家小姐揀了好些脂頭油,我們四娘告訴我的。你想想,既不是這個心,一個侯門夫人,禮部堂的親娘,犯的著親自去買東西?總不是為楊家夫人買的吧?我就想,單家早就經窮了,還要張羅一場婚事,不得,還是用你的帶去的嫁妝。我常說,你該想法子把嫁妝討回來才是,何苦白白給人糟蹋?”

花綢不地笑笑,“我不討,自然有我不討的道理嘛。錢好花,罪難,你等著吧。”

春鶯相嬉,夏風炎熱,韞倩又坐了會,見時候不早,不待款留,坐了轎趕回家去。花綢送到角門上,回來臨窗看見奚桓不知何時歸家,坐在榻上,正端著吃剩的蓮子湯一口飲了。

在窗戶外頭笑笑,“傻子,你家連碗蓮子湯也供不起了?要吃麼廚房里頭端去,你姑煮了一大鍋,用冰鎮著呢,非要吃我剩的這口。”

想是剛坐定,奚桓還滿腦門的汗,聽見廚房還有,忙將碗從窗戶里遞出去,“好姑媽,快盛一碗我吃,熱死了。”

不一時,花綢西廂廚房里盛了來,擱在榻上,“這樣大的太,你不要騎馬,套車好了。”

“套車哪里趕得及。”奚桓吃過,有些涼意,痛快地咂兩下,“我告訴你吧,自打潘被收押,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匯審,忙得也跑斷。這個衙門出來,又往那個衙門里去,竟忙活他潘的爛賬,趕上季大人也回來了,你猜猜,是登封、荊州、福建這三地方,問出他這些年貪了多銀子?”

“多?”

“一千萬。”

花綢險些驚掉下,“我的老天爺,這麼些錢,只怕放也沒放,他哪里花去?”

“人專門在南京買了宅子存放銀子。”奚桓笑笑,抬手闔上窗戶,又闔了門,拽著花綢倒在床上去,“我累也累死了,想想我一年才一百多兩的俸祿,卻要跑斷,風里來雨里去,還押著前途命,多不值當啊?虧得家底還算厚,否則我也要貪念了。”

花綢正把扇懸在他臉上扇風呢,聽見這話,一扇子狠拍在他臉上,“這話也該說得?一百多兩俸祿有一百多兩的活法,照你這意思,那些沒家底的大人,就得放手去貪?真是好沒志氣的話……”

“我說句玩笑嘛。”奚桓捂著臉,可憐兮兮地眨兩下眼。

“玩笑也不許說!”

奚桓靜一陣,見有些生氣,攬著的腰倒下,罩在上頭,“這有什麼好生氣的?你知道我的子,不會手拿那些錢的。別生氣了,笑一笑,這樣熱的天,氣出心火來可不好。”

恰好他額上墜下一滴汗,掉在花綢眼睛里,登時如火燒般疼,花綢一起來,奚桓忙的手,一壁吹氣,一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要不你打我?”

花綢得淚眼婆娑,嗔怨他一眼。奚桓呵呵發笑,把腦袋上的汗隨袖抹了,俯低下來親,親得嗓子眼里直哼哼熱,那聲音,似推還迎,人心骨。

雨意云之時,奚桓把彼此都解了,撒了帳,將抱在懷里,對著渡津換舌,峰聳云立,柳腰款擺,花輕折,萬種妖嬈,十分和

至斜長立,吃過晚飯,始見奚甯歸家,往正屋里瞧見擺了四樣菜饌并一碗飯,不見奚緞云。臥房里進去,才見在床上靠著,面有些發白,來紅藕問,才曉得是那日進城路上顛了一下。

急得奚甯心焦如焚,忙問卻笑笑,不甚著急,“下晌請了太醫瞧過,不妨事,臥床修養兩日就好。你快去吃飯,我已吃過了,為你留了飯菜在哪里,涼了紅藕去熱一熱,吃過飯,把藥也吃了。”

奚甯不放心,坐在床沿捧著的臉瞧了又瞧,“可要吃些燕窩?”

“才吃了一碗,吃不下了。”奚緞云靠在他懷里,有些難分難舍的狀,奚甯只得紅藕將飯擺到里頭來,“我在榻上吃飯,陪著你好不好?”

盈盈笑了,仰著臉討了個親吻,“勞你,剛任了閣首輔,回家還要被我歪纏。我也不想煩你的,可聽見你的聲音,不知怎的,肚子里就暖洋洋的,十分爽快。”

“曉得了,你高興,我就多說兩句你聽。”

忽聽見廊下縈絆著嘻嘻哈哈的笑聲,里頭就有奚桓。奚甯便拂在的鬢,提起一樁事來,“我想想,桓兒科舉仕,雖說我未在朝中打過什麼招呼,可仗著我的勢,他也未免順遂了些,缺了坎坷歷練,這倒不好。我想等京中的事辦完,放他往地方上去磨一磨,你說好不好?”

“你舍得他?”奚緞云抬起臉來,有些不忍,“地方上到底苦一些,他到底孩子家,山高皇帝遠,人欺負了又如何呢?”

“他不欺人,我就謝天謝地了。”奚甯定下主意,往榻上吃飯,“帶著妹妹一道,就往揚州去,那里有個縣正好缺個縣令,妹妹在姑父墳前盡二三年的孝,屆時仍舊回來。”

說著,使紅藕去奚桓過來。這廂紅藕走到門前一聽,里頭竊竊細細的笑聲夾著水聲,想是在洗澡,吭吭咳兩聲,敲了敲門,“桓哥兒,老爺喊你去。”

奚桓正蹲在浴桶外頭,往花綢上澆水,聞言沖花綢吐吐舌頭。花綢雖在浴桶里頭坐著,卻還穿著件漉漉的肚兜,薄薄的子,被水泡得約見玉骨得臉通紅,推了他一把,“聽見沒有?大哥哥你,快去,別和我鬧了,讓我安安生生把澡洗了。”

他只得站起來,又倏地去扯肚兜的平口,花綢連忙護著,他便親了親他,嘟囔著,“小氣,什麼意思?我又不是沒瞧過,床上就得,怎的洗澡反倒不得?”

“哪里一樣呀?”花綢捂著口翻了個眼皮,“那什麼,咱們倆都沒穿,可此刻,你好端端穿著裳在外頭,倒要了,呸、我才不如你的意!”

臨踅出屏風,奚桓又倒兩步進來,“嗨,聽你這意思,我要是也了,你也囖?那明日咱們倆一齊洗。”

言訖吊著眼洋洋笑了兩聲,走到正屋里,先對奚緞云行了禮,又去榻前對奚甯作揖。奚甯睞了一眼,嗓子里干干冷冷的,把溫掩藏,只做嚴父模樣,“潘審得如何?”

“已經呈上了供狀,只等皇上下令。三法司定的是職貪墨,濫用職權,如何判,還得看皇上的意思。”奚桓回稟后,拱手問道:“皇上只將潘閣老免職歸家,是不是不追究他的事?”

奚甯擱下碗,微微嘆息,“到底是幾十年的老臣,手底下又有那麼多學生。皇上也有顧忌,罷了他,不殺他,也算是平眾議,橫豎潘不了罪責的,我看,不得會判他抄家問斬,潘懋的氣數,也就盡了。”

二人談議公事,奚緞云只在床上做針線,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著。忽聽奚桓笑中帶嗟,沙啞的嗓音顯得十分沉穩,“只要潘跑不了,這些年父親的功夫就沒白費。橫豎潘閣老就潘這麼個兒子,他被定罪問斬,也等同判了潘閣老的罪。”

“父子同朝,就是一損損。”奚甯抬眼打量他一番,見他鵝黃的圓領袍了一大截,有些怒從心來,冷眼轉過去,撿起箸兒,“我看你年紀輕輕被就在刑部當差,卻舉止輕浮,散漫,既不能服眾,更怕耽誤了刑名大事。因此我與吏部商議了,這樁案子辦完,將你調到地方上做父母。”

說到此節,奚甯復擱下箸兒,目中氤氳著淡淡哀,“你我父子,出名門族,哪里真知百姓之苦?我此番到荊州,適才見識了民生艱難。你乖張,倘或仕途太順,只怕忘了為本,了那起利熏心之人。我你去地方上,一是瞧瞧百姓如何生計,二也是想你近民知民,日后回到朝堂,方能擘畫那惠民利民之策。”

奚桓倒不驚不慌,深深作揖,“兒子明白爹的苦心,不論哪里,兒子都愿意去。”

“你能懂事就很好,去吧。”

東廂已開了門窗,斜殘灺,蟬兒漸歇,暮晚的風帶著些涼意。花綢在榻上納涼,換了件丁香的短褙子,里頭裹著葡萄紫的抹口上頭一截皮還掛著點水珠,搖著扇子,儼然太真出浴之態。

奚桓心兒蠢,腦子里想要帶著花綢往地方赴任,外無那些流言閑話,無父親威嚴,何等自在?便樂呵呵地走進去,說趣沒兩句,正事還未說起,誰知馮照妝又走來,在院中朝正屋里窺一窺,又走到東廂屋里來,將奚桓掣開,“這時候,桓哥兒回屋里歇吧,還纏著姑媽。”

說著一屁落在榻上,朝花綢挑挑下,“大哥哥在你娘屋里?”

花綢點點頭,馮照妝凝眉想想,也自顧著點點下頜,“正好,大哥哥疼你,我去把焦家太太的事一說,沒準兒就定下了,你等著聽我的信。”

言訖,往廊下款腰而去,奚桓聽了兩句,忙坐下來,兩眼瞪得滴溜溜圓,“二嬸嬸還想你與焦家的親事呢?你沒對說,你已嫁了我了?”

“我、我怎麼說嘛?”花綢有些心虛,往窗畔,“我是不好開口的,你怎麼不說呢?”

奚桓慪得直拍桌,“你總是如此,顧著這個顧著那個,偏不顧我。咱們是立了婚書的,你怕什麼?就跟來搶來似的,只知道捂著。”

花綢陪著笑臉,倒了盅茶遞與他,“哎呀,我曉得了,你瞧瞧你,急得汗又出來了。二嫂嫂這會子往那屋里去,我娘必定是要告訴的。”

不想那馮照妝趕著往正屋里去,奚甯見來,便到外間吃茶,獨在里頭,拉著奚緞云,將焦家兄弟如何上京,如何機緣下見著花綢,如何求人說親的事說了。奚緞云聽了半晌,面,卻也與花綢一般,有話堵在嗓子眼里,不好說得。

支吾為難,馮照妝將手臂一拍,“我聽見前頭妹子說起姑媽在荊州替相了戶人家?我看不好,太遠了些不說,就說妹妹前頭嫁的是單煜晗,場上的人來來往往,總有些瓜葛,人閑話也不好,不如這買賣人家,清凈許多。”

奚緞云仍不好開口,馮照妝又斜著眼笑道:“姑媽聽我的為好,焦太太那兄弟,我是見了的,端得詩文皆通,百伶百俐,家中緞子鋪、香料鋪、糧迷鋪、酒樓飯館,又各地跑江湖,做著天下的買賣,不敢說富可帝國,在南京,卻是數一數二。他家中斷沒有姬妾優伶那七八糟的人,又不在外頭眠花宿柳,閑暇時只捧著書看。早年有個媳婦小子,通得病死了,就剩他與上頭兩位長輩,還有堆的銀子。這還哪里不好啊?這還不好,姑媽到哪里再找好的去?”

一席話說得口干舌燥,旋往炕桌上倒茶吃,一回頭,奚緞云還是那副瑟瑟猶豫的模樣,“好,照妝看好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只是,哎呀,真是我不知怎麼開口好。”

馮照妝正催問,卻見奚甯打簾子進來,坐到榻上去抖了都擺,“弟妹的話,我在外頭聽見了,有勞弟妹費心,我正有一樁事要說。原該前幾天到家就說的,誰知朝廷里一堆事,忙得忘了。正好,你去告訴二老爺與家下人一聲,綢襖已嫁了桓兒,往后就是真真的一家人,不許下人小瞧了。”

乍聽,馮照妝兩個眼一霎瞪了杏眼,把奚緞云看看,“什麼時候的事兒,怎麼家里連點風聲也不知?”

垂著臉,有些難堪,奚甯亦瞧見,便對馮照妝嗓子,“因前頭朝中有事,又是一家門的事,便省了繁文縟節,單把文書備下,往后若要熱鬧,闔家一齊坐下來吃個飯就是。你去吧,告訴二老爺一聲。”

馮照妝只得去了,到房中來干坐半日,半晌無言。丫頭翠掌燈上來問話,適才捶頓足,“我原指著姓范的去了,我當了這個家,那才滿,心里從此再無什麼不如意的事。誰知哪里來兩個妖,把家里的男人迷了眼,就要當了我的家了!”

細問后方知原委,不得安一番,扭頭下去,便將這話逢人竊議,不過一夜,就傳得闔家皆知。

因惠德下令,判潘秋后問斬,其妻兒子,一律沒為奴,所抄家財,充國庫,再有登封布政使、福建曹潛、荊州萬道等人一律由三法司按律判刑。奚桓恰躲過了屋里一干丫頭的盤問,日忙著在公務。

南京那邊宅邸,由南京都察院抄沒,京師的宅邸,則由奚桓帶人查抄。這日奚桓帶人在潘家抄檢,在廳上坐著,等一干差役將東西裝箱錄賬。聽見滿院子哭聲震天,驚雀唬鳥,走出來一瞧,除潘懋帶往鄉下去的幾十個下人,其余人皆用繩索牽了,一個個錄了姓名,由差役押走。

他翻了幾頁賬本,仍舊遞與差,不想一扭頭,見一群差役抬著十幾口箱子過來錄賬核賬,箱籠一一打開,里頭皆是古玩字畫,金銀皿,正有一樣金座玉面觀音像奚桓瞧著眼,心下大喜,去拿起來翻了底座一瞧,下頭刻著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可不是他家的東西?原是給了花綢填嫁妝,如今卻流落在這里。

奚桓暗笑果然當初所料不錯,忙拿出來,吩咐一眾差,“將這些東西都一樣一樣拿來我過目抄錄,不得,還能扯個人出來。”

當日奚桓便拿了搜撿出的東西,裝了箱對差說要調證,便抬著往刑部去。

他刑部的上峰姓齊,這位齊大人因他是首揆之子,待其十分周到照顧。眼前揀了張顧愷之的畫展開來,面稍驚,扭頭打趣他,“未必你是來給我送禮的不?免了免了,你這些東西,哪樣拿出來不是價值千數?我可不敢收。”

奚桓睨眼冷笑,“我不是來送禮,是來報案的。”

“這倒有趣,你報案不往順天府去,到刑部來做什麼?是什麼了不得的案子?”

“案子倒沒什麼了不得。”奚桓反剪著手,使差役將滿箱財羅列出來,“這些東西,原是我家的財,那年給我姑媽充作嫁妝,送往單家。可今日卻在潘大人的府中抄檢出來,我可沒送過潘大人這些東西,那麼潘大人是從哪里得來這些東西,大人細想想?”

那齊大人稍稍領會,只當奚家與單煜晗因休妻之事有了過節,眼下有意要整他,便重新細瞧起那些財來,“都是些要的東西,平常節禮往來,誰會這麼大的手筆?不得單家也與這潘有些瓜葛。單煜晗幾年從太常寺寺丞榮升到禮部侍郎,恐怕還是這些東西的緣故。”

“潘閣老任著吏部尚書,多人的調任都是潘在為他推舉,不得都有收禮授況,大家同朝為,原本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了,犯不著追究底。可我家的東西跑到了潘的府上,未免以后說不清,還是現查明的好,大人說是不是?”

齊大人暗暗忖度,這單煜晗若從前有潘這個靠山,眼下靠山也倒了,在朝中勢單力薄,眼前又有賄賂的罪證,要辦他也容易。況且奚桓既有這心思,不得要全了他的意。

思及此,便點點頭,“有理,這些年,從地方到兩京,多人跑關系走門路,送禮賄賂,把朝綱風氣攪得烏煙瘴氣。正好如今有了贓證,索就揪這麼個典型出來,上奏皇上,下達百,正一正這以賄授的歪風!”

如此,便握著這些臟,往都察院大獄里提審潘。潘一瞧,想起單煜晗先前幾番同他撇清關系,心里大呼痛快,一腦將從前收禮舉薦單煜晗的事都拱了出來。

可憐那單煜晗,還如夢中不知危,正是:是非窟里功難就,名利叢中果怎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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