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芬的一番話,簡直正大明、振聾發聵，充滿了浩然之氣！任誰聽了，都說不出半個不字來。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竹水大隊社員都聽呆了！尤其是將近800塊錢說不要就不要！那是800塊啊！去年一年,他們竹水大隊的丁,平均下來每個人賺不到30塊！800塊,夠他們賺26年！

太大氣了！太磊落了！林秀芬潑辣歸潑辣，但做嫂嫂真沒話說！換誰在林秀芬的位置上,肯舍下800塊錢？在場眾人自問做不到。

王建業也驚呆了，他萬萬沒想到,林秀芬有這樣的心！隨即心里的愧意更濃，林秀芬不小氣，可他王建業呢？

陳老漢難以置信的問：“林妹子,你當真？”

林秀芬大手一揮：“你們不信，我等下把錢到大隊長手里好吧！”說著沒好氣的道，“自己屋里的老弟,沒出息歸沒出息，我真能看著他沒錢養崽？老二家三個崽養這麼大。老三家一個崽沒養，老三那炮打死的不得說我做嫂嫂的偏心？我是那種人嗎？”

眾人哄笑，紛紛說不是。人家真金白銀的掏了，確實沒話說！

“所以！”林秀芬話鋒一轉,對眾人道，“各位滿滿、滿娘你們講，王建德那混賬東西該不該打！？”

眾人齊聲大喝：“該！”

林秀芬振臂一呼：“以后他再不上進,只想著從哥哥手里騙錢,該不該打？”

“該！”群眾們喊得更大聲了！

“以后我們大家一起監督王建德，給陳滿家培養個好郎霸公，讓紫花過上好日子！大家說好不好？”

“好！”陳四哥撕心裂肺的喊,“以后他不聽話，不用嫂嫂手，到三隊喊一聲，我們陳家四弟兄親自來打！”

“對！”陳大哥高聲道，“我們不信教不出個好妹夫！”

陳三哥激的雙手都舉過頭頂，整個人蹦了起來：“為了滿妹！加油！”

圍觀群眾與陳家全吼聲震天，仿佛什麼大型宣誓現場。

這真是個好時代啊！林秀芬心嘆，再往后推幾年，人們可就不這麼講激了。看看現在？現場所有人都被調了起來，完！

王建德整個人都不好了，是，他嫂嫂說得對，可是為什麼那麼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只針對他？王建通居然沒事的嗎？

王建通能有什麼事？林秀芬目的就是挑起兩兄弟的爭斗嘛，和昨晚上說要吳家至有一個坐牢是同樣的道理，盡可能的破壞敵人的團結，盡可能的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陳紫花不喊陳家人來，林秀芬未必特意去忽悠陳家人，但陳紫花人都喊來了，不搞點事，能是林秀芬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作風嗎？

從半個月前剛和王建業簽下協議的時候，就已經在心里列出了一系列計劃了。拉關系、去信用社送禮開戶、反擊吳友妹、胖揍王建德，只有每一步走到位，才完整。尤其是最后一步，不把王建德揍崩潰，與吳友妹的戰爭永遠不可能結束！

而一旦陷持久戰，對是極為不利的！因為四面楚歌的，本不可能憑借一己之力對抗整個王家！甚至連跟唐春打架的力氣都沒有。為什麼明明是個手工廢，還要花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給竹竿上倒刺？因為必須艸一個特別能打的人設！只要所有人相信很兇殘，打架很厲害，不愿意跟武力，那麼就把所有人拉到了悉的領域——宅斗，專業的！

至于陳家人，或許能察覺的目的，或許不能。但沒關系，與陳家人的利益是一致的！陳家人當然樂意婿能占點哥哥的便宜，可誰也不想要個爛泥扶不上墻的婿。何況，的話又不是沒道理，萬一王建業死了呢？萬一王建業翻臉了呢？任何時候，求人不如求己嘛！

林秀芬看著慫了一團的王建德，出了慈的微笑。好孩子，你要長進啊！嫂嫂都是為了你好！以后你二哥二嫂想攛掇你媽鬧事，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記得拼死阻止哦！如果你想不到，放心，嫂嫂會去跟你四個大舅嫂通的！大家都在一個大隊，常來常往才是親戚嘛！

完收的林秀芬在一片贊頌聲中，飄然而去。回到家中，沒來得及大笑三聲，就發現王建業跟了過來，好心急轉直下，不耐煩的道：“干嘛？給你弟報仇啊？”

王建業憨笑了兩聲：“秀芬，謝謝你。”

林秀芬？？？

王建業繼續笑：“以前我們指導員說過，父母子，得看長遠。我媽疼孩子，只曉得疼眼前，疼吃飽穿暖。只有你，是真心實意教導我兩個弟弟的。”說著，他語氣都有些哽咽了，“昨天，你讓我拿800塊，我以為你在撒氣。沒想到，你是為了教育他們。”王建業對著林秀芬深深鞠躬，“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林秀芬？？？實不相瞞，我是為了讓你們王家兄弟自相殘殺！

王建業起，雙手牢牢握住了林秀芬的手：“怪不得主席說婦能頂半邊天，你的心之寬廣，我自愧不如！從今往后，我一定努力賺錢，讓你過好日子！”

林秀芬：“……”特麼的，老娘剛剛是不是用力過猛了？

“一直理不好家務，一直沒辦法協調你和我媽的關系，是我的錯。秀芬……”王建業的手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就一次！我一定好好說服我媽，一定不再讓你有任何困擾！”

“呵呵，”林秀芬回自己的手，“男人靠得住，母豬能上樹。我自己能解決的事，需要靠你？”滿臉嘲諷的道，“你確定老妖婆還敢來煩我？”

王建業哽住。

“漂亮話誰都會說，馬后炮誰都會放。”林秀芬毫不留的翻舊賬，“你真賢良淑德的老婆死了，老娘只是以暴制暴而已。不過看來老話說得對，人本賤。林秀芬兢兢業業伺候了你們全家三年，沒落著半句好；我對著你們照臉，你們倒覺得我是好人了。可笑！”

王建業的神僵了僵，有一種自己被開看了個徹的錯覺。他從林秀芬的眼神里讀出了切切實實的厭惡，但短短的相間，他卻越來越欣賞眼前這個能文能武的人。他想留下，然而想起自家的一地，又覺得心虛。尤其是提到了那位無辜死去的妻子，更沒了底氣。

于是，他強行定了定神，故意忽略了其它，只就著林秀芬的最后一句話道：“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好人。你的所作所為我看在眼里。在我看來，你是刀子豆腐心！”

林秀芬要崩潰了，老娘昨晚寫了整整20頁紙的舉報信，要不是你喊了人來說，已經把你親媽或者親舅送去勞改了，你忘了嗎？啊！？特麼的老娘是忽悠陳家人的，你又不信陳，你咋還瘸了呢？王大爺！你快給我站起來吧！

然而王大爺拒絕站起，徹底的瘸了。無論林秀芬說啥都不好使，堅定的認為他老婆是個好人。理由很簡單，那將近800的巨款，屬實不是一般人能舍得下的。

王建業深切的表示，雖然林秀芬走了100塊，但他去攢錢補齊，損失的一樣是林秀芬的利益。誰家不是老婆管錢？他的所有收，合該全上給老婆的呀！

林秀芬心臟病都快被氣出來了！天可憐見的，之所以對那765塊8沒興趣，是因為70年代拿那麼多錢沒有任何意義。每個月40塊足以讓過得很好，手持巨款反而引人垂涎。賺大錢，那是80年代后期的事，現在才哪到哪？

何況那是王家現在全部的現金，王建業個帶孝子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親媽陷赤貧，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彌補。折騰來折騰去，還不是給找麻煩？

在林秀芬看來，真正珍貴的是時間。一寸一寸金，在改革開放前，該積累的從來不是金錢！

對著在跟前殷勤地轉來轉去的王建業，林秀芬心好累。

“對了，”王建業又在院子里轉了一圈，把林秀芬的竹竿拿了進來，笑問，“你是怎麼想到在竹竿上扎倒刺的？你拿著這竹竿，手上沒點功夫的男人，還真打不過你！簡直太聰明了！”

林秀芬白眼翻上了天：“沒學過戚繼抗倭嗎？沒聽過鴛鴦陣嗎？竹竿上扎倒刺，做狼筅，是鴛鴦陣的核心。”得虧力氣不夠，竹竿只搞了個兩米五的，真狼筅足有五六米，鐵鑄造，彪形大漢一狼筅橫掃過去，你今天等著給王建德下葬好吧！

王建業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大學生，懂得真多！”

林秀芬深呼吸——再深呼吸……，老娘心寬廣，不跟傻缺計較！無視掉忙里忙外收拾殘局的王建業，林秀芬搬起撿來的小課桌，繼續趴在桌子上一筆一劃的練字。甚至找了張牛皮紙，在上面用鋼筆畫好了格子，再墊到信紙下面。半明的信紙能清晰的看見下面的格子，把所有字都寫在格子里，整個頁面顯得更加的干凈工整。

信紙的背面也不放過，當做速寫練習紙正好。鄉下有很多值得寫生的東西，民居、田野、山川、河流，乃至院子里的豌豆藤、小溪旁的野百合，在會畫畫的人眼里，目皆是風景。

正在修理著籬笆的王建業回看到認真練習字畫的林秀芬，心中微嘆。午后的穿過樹葉，落下滿地斑駁。微風拂過，送來了青草的氣息。小院、茅屋、坐在屋檐下的人，構了一幅農家獨有的畫卷，寧靜悠遠。

他手上的活漸漸停了下來，就這麼呆愣愣的站在院子里，靜靜凝著近在咫尺的人。

秀芬，我是真心實意的想跟你過一輩子。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