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在睡夢中被一陣雷鳴聲驚醒。

這會兒離天亮應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夢境中斷讓他有點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于是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反手在床頭了, 直到在枕頭底下到了自己的手機, 摁亮。

屏幕有些刺眼, 里德眨了好幾次眼睛才勉強適應過來，但還是得瞇著眼睛去看。因為出了點生理淚水，看數字一開始總有點糊一片, 過了幾秒鐘, 才慢慢變得清醒起來——

凌晨兩點一十分。

凌晨, 兩點，一十分。

從窗戶看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 營地里的大樹更是像被潑了一層墨水一樣，黑得能把所有都吸進去，工作人員都在睡，幾隊住在營地里的游客也都沉浸在夢當中——當然了, 里德不覺得在那樣一陣嘈雜過后還有誰能睡得著。

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好像要給他的論點再增加點論據似的，草原深又發出一陣穿力極強的響聲，那不是滾雷，而是連綿不絕的獅吼, 越過五、六公里的長距離, 一路涌到了營地。

大草原不會休息。

凌晨是夜行最活躍的時候, 到都有殺戮在借著夜上演，可即使如此，能鬧出像現在這麼大的靜也很稀奇, 至以前不曾有過。

里德深吸一口氣，翻下地，朝著工作室走。

工作室燈火通明，站在走廊里都能看見門下面出來的暖，約約還有工作人員說話的聲音，其中夾雜著老式咖啡機卡豆子時的嘎吱聲。

醒得更早的德雅已經在這里了，看到丈夫推開門，面無表地舉了舉手里的咖啡杯，眼睛底下掛著的眼袋簡直比人工臥蠶還要腫脹。里德游魂般走到沙發上坐下，困頓地了把臉，再抬頭時，就見到凱恩和其他兩個工作人員也都拖著腳步走了進來，仿佛生化危機要在這里上演。

十五分鐘后，所有人都在沙發上找到了位置。

大家起來都是一樣的缺覺，頭發往四面八方支棱著，舉著咖啡杯的手微微發抖。

又過半小時，凱恩嘗試佩戴耳塞，結果發現耳塞阻擋不了獅吼聲卷起的音浪，那振撞破玻璃，穿過，震得腔里都好像在共鳴。聽著這三百六十度環繞的、杜比全景聲效般的獅子大合唱，他只覺得昏迷從未聽起來那麼令人向往過。

現在想想，況是從四天前開始不對勁的。

橫河獅群不知道到了什麼刺激，每到夜里就會像發狂一樣吼，有時能斷斷續續持續兩到三個小時，而且們在吼時還會不斷轉移陣地，某次距離營地只有兩公里遠，第一天早上起來，一部分游客的臉都是煞白的。

里德、德雅和凱恩三人在第一晚出去追蹤了。

事實上，那天晚上出去的不僅僅有他們三人，整個營地都被獅子的靜牽著，兩個追蹤橫河獅群已經有三年的紀錄片制片人最早跑出小屋，提著手電和紅外攝像機就殺上了車，工作人員也抄起武跟著往外趕，生怕是盜獵者死灰復燃。

等到幾輛車開出一公里，夾雜在獅吼聲里的嘯終于突破重圍，宣告了沖突另一方的份。人們這才發現正在擾獅群的不是盜獵者，而是十幾只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斑鬣狗。

里德用一照，有點意外，但又不怎麼意外地，發現打頭的那只脖子上掛著一個小箭符號，而站在不遠的那只腦袋上頂著一個“人”字三角。

無論是橫河獅群還是南部斑鬣狗氏族都沒有被人類影響到，它們按照自己的節奏對峙周旋著，雙方中間始終隔著七、八十米距離。

橫河母獅團所在的位置還要更遠，手電打過去只能看到幾雙驟然亮起的眼睛，看不到更細致的廓，但側耳傾聽的話，倒是能聽到小獅子那標志的“嗷嗷”聲。

這些崽出生還不到一個月，它們是伯茨三兄弟有生以來繁育過的第一批后代——盡管年紀最小的伯三應該沒有撈到什麼/配的機會。

大獅子們平時不喜歡和崽玩耍，但是畢竟珍緣，偶爾也會在孩子們面前流出稍顯溫的一面，把格里的暴躁削弱不耐煩，即使被咬尾球也只是齜牙咧。

斑鬣狗的聲在半夜聽起來是真的滲人。

人類聽了害怕，野生的崽聽了也害怕。

幾只小獅子在后面嗷嗷，母獅們心煩意，好不容易有了脈后代的伯茨雄獅當然也怒不可遏，本來還只是稍微追一追，判斷追不上就會慢下腳步節省力氣，現在則全力奔跑，脖子上的鬃都像波浪一樣飛舞了起來。

就在這時，不遠忽然響起了一聲悉的低吼。

攝影師們在過去一年里已經聽了太多次這樣的音調，他們立刻知道，那是阿米尼芙在呼喚自己的部眾。那聲音是絕對的、不容辯駁也不容違抗的——鬣狗王要求近臣們放下一切正在進行的思考，用最快的速度朝著王座聚攏。

斑鬣狗群服從了王的命令。

幾乎只在一瞬間，它們就像水般消退。

伯茨雄獅還在前追，而里德也把汽車發起來，跟著奔逃的鬣狗群行進。一路上，他用手電輔助觀察了很多次，發現大部分斑鬣狗上都沒有什麼跡或者傷痕，好像那把整個營地驚醒的沖突全然沒發生過、它們只是來旅了一趟游一樣。

晚些時候，留在后方的制片人也電聯了反饋：他們和心神不寧的工作人員一起在附近搜索了一圈，沒發現任何盜獵者出沒的痕跡，也沒發現任何獵被殺死的痕跡。

別說骸了，就連一都沒有。

橫河獅群和南部斑鬣狗群好像就是這麼憑空上了，憑空起了沖突，憑空進行了對峙，然后憑空產生了聽起來很激烈的撞似的。

問題是——這可能嗎？

斑鬣狗不是傻瓜，它們知道自己在獅子面前幾無勝算，到目前為止被人類目擊的擊殺記錄大多是崽、亞年、年母獅以及先前就到、疾病、傷口或衰老嚴重影響的雄獅。

主挑釁整個獅群？

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獅子們正好截住了狩獵歸來的斑鬣狗，并誤以為它們想要發襲擊，或者認為這是一個削弱競爭者的好機會呢？

從雙方的活區域來看，似乎還算講得通，畢竟現在掠食者們大多集中在季節獵場，南部氏族也有北上的趨勢，完全有可能是在季節獵場吃飽喝足后回家路上遭到了獅群襲擊。

可是問題又來了——都在被襲擊了，干嘛不跑呢？

莫非尼婭娜認為自己真的可以率隊一個頂十個，就算到十幾頭獅子都還有自保之力，甚至可以趁機還手帶走兩只小的？這種沒有任何實際依據全靠臆測的猜想放出去，恐怕方賬號立刻就會被訂閱者“友善”的私信淹沒。

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是如此讓人覺得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第一天清早天還沒亮，才睡了兩個小時的工作人員們又開車往沖突地點趕，誓要徘徊到把最微小的線索都翻出來為止。

結果是理所當然的：除了一群非常不高興的獅子，他們什麼都沒發現。

好像嫌園區還不夠困一樣，第一天，這種景象再次上演，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模式。

“可能是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有斑鬣狗崽被殺了。”德雅只能合理推測，“如果沒有仇怨，南部氏族肯定會避開獅子，之前一段時間也沒發生過什麼大型沖突。”

是啊，那會兒攝影師們還在慨阿米尼芙王肯定有什麼人類猜測不到的天賦，不是幾次，而是好幾十次，通過提前走位規避了獅群。

但是按照德雅這個推測，就會變首先要有雌在外面生下了一窩沒有被他們觀察到的崽，然后這窩崽還得被獅群襲擊了，同樣也發生在沒有被任何工作人員或游客觀察到的地方。

......這一連串巧合未免也太多了。

更離奇的是，第三天晚上當草原深再次喧鬧起來時，里德和凱恩撐著眼皮出去查看況，竟然看到伯茨雄獅本來在追斑鬣狗（看著好像還是由獾和幸運星帶領的一個狩獵小隊），追著追著，就原地一個轉向，追向了正在高草叢里探頭探腦的花豹。

雖然這頭花豹因為驚慌失措發出了平生最極限的速度，在鏡頭里快得就像一道黃閃電，但借著它在某次轉換方向時停頓的幾秒鐘時間，攝影師們還是認出了它的份——

常年跟著斑鬣狗群蹭吃蹭喝的領主雌豹。

說實話，這也太好認了，整個領地里就沒有第一頭皮那麼油亮的花豹。

可是這頭花豹到底又跟伯茨三兄弟發生過什麼矛盾，讓它們寧可放棄斑鬣狗，也要把它先理掉呢？

到了這份上，工作人員已經不再寄希于把事搞明白了，而是希這個現象快些改變，好讓他們擺這種白天熬、晚上熬、日日熬、夜夜熬、還不知道自己在熬什麼的狀況。

事后想來——他們應該把“改變”的方向說得更一點的。

好消息是，草原上的沖突格局確實在接下來一周時間里改變了；壞消息是，橫河獅群和南部氏族雙方杠上還不夠，把領主雌豹這個第三方拽進來也還不夠，在短短一周時間里，就出現了第四方、第五方，以至于這場莫名其妙的沖突徹底演變了季節獵場里的大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