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第 5 章

唐荼荼雙手和腳趾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皮。

——怪兇的。

年一雙眼睛極利,后罩房里油燈明亮,里頭幾個仆婦忙著穿影投在窗紙上,一目了然,狼狽至極。

他一揮手:“先搜院里。”

兵卒并兩排,魚貫而,把院中照得通明,拔出腰刀四探查開。

昰這才看向門邊站著的唐荼荼。

胖得出了格,眼皮都是撐起來的,雙頰圓鼓,此時皺著眉,角也是下撇的。因為胖沒了段,便覺整個人手短腳短,好賴五湊,尚不算丑。

穿一半舊的寬松裳,還一土腥味,兩只腳以布帶束著,不倫不類的。

——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鬟。

昰盯了唐荼荼頃。滿院都是搜查的兵卒和著脖子作一團哆嗦的仆婦,就腰背筆直,站得像個人樣。

那右手拎著的東西立時詭異了起來,是一把沾著泥的、長把的鐵镢頭。

這是在……埋藏罪證?

昰眼睛微瞇,一拱手,吐字利落得如刀削:“刑部查案,勞煩。”

勞煩什麼?唐荼荼木訥地想了一想,想明白了,趕走前頭帶路。

昰踱著步走在后頭,目落在后院那口枯了半拉的井上,立刻有衛戍下井去搜查了。

“殿下,沒有人。”

唐荼荼后頸繃,腦子飛快地轉:今上最小的弟弟景親王,也早過弱冠之年了,不該是這麼年輕的面孔。

——竟是個皇子?!

半夜帶人闖員宅邸搜查,怕是有大案。唐荼荼心沉了沉,低著頭走上前,事兒雖不確定,但語氣拿得很準,恭順道:“民剛才在天井,聽到墻檐上有響,很輕,以為是只貓。”

昰下一抬:“前邊帶路。”

唐荼荼垂著眼睛領他去天井,年的目似有分量,沉甸甸落在肩上。

天井掌大,菜田里頭一目了然,藏不住人,只有面北的那向支著個破擋棚,唐荼荼自己拿竹條和舊衫搭的,留著給經不住風雨的菜種發芽育苗用。

舊衫裁的帳面輕薄,循著影去看,棚帳下半截明顯更深。再細看,那擋棚底下,分明有一小片黑角垂落在地。

后邊有人貓腰蹲著。

“你退……”

昰且抬手,那丫鬟退后的話還沒說完,那丫鬟竟出他意料地快步走上前,揚手把擋棚掀了開,似要展示給他看里頭沒人。

半蹲在地上的那一小片影暴起,里頭的賊人面龐猙獰,劈手就要抓前襟。

昰多年習武,反應迅疾至極,手就要去撈人,這一撈卻落了個空。

唐荼荼往右側一閃,巧之又巧地避過了晏昰這一拉,也避過了賊人那只鐵手。似慌了手腳,想也未想地拎起鐵镢頭,朝著黑影當砸去!

晃目,晏昰瞳孔驀然眥大。

“不可!”

沒有利刃的聲音,只有重重一聲悶擊,將那賊人狠狠打回墻上。镢頭刃鋒撞上墻壁,撞出一聲人牙酸的金石鳴響。

那刺客慘了半聲,嘔出口沫,疼得差點暈死,著,哆哆嗦嗦地著這個煞星。

昰被這一镢頭劈出的靜分了神,眼下忙抓著唐荼荼肩膀用力一帶,護到了自己后,眉骨兀起,罕見地有了怒

“拿下!”

后頭進院的數個衛戍撲上去,將賊人卸去下,拷了手腳,拿了個實在。

那賊前橫著那把鐵镢頭,被這一镢頭卡死在木柄和磚墻之間,上不得,下不得,左右更挪騰不了半分。

這位置巧妙極了——镢頭有刃,刃端深深嵌墻中,長長的木把手既截又困,將刺客楔死在狹小的空當里。

比刺客要矮上許多,以矮對高,镢頭是斜斜向上劈的。

再往高一寸,脖頸頭腦皆是要害,賊人得當場斃命;往低一寸,落在腰腹,就截不住賊人挾持作。

饒是晏昰見多識廣,也被這一出嚇出了半汗。可他頭腦清醒,飛快地轉過另一重念頭。

——形敏捷,當機立斷,不是等閑子。

——這麼小的年紀,不可能運刀自如,毫厘不差。那一刀只能是巧合,巧之又巧偏了一寸,用的分明是要當場斃賊的力道。

——為什麼要殺人?是同黨?是演給他看的?為了犧牲一人以命?

昰驀地回頭,到邊的“一并拿下”四字堵在了嚨里,沒能說出來。

那胖丫鬟眼睛瞪得滾圓,臉煞白,整個人僵了一塊石頭,似嚇傻了。左手摁著自己的右臂,而那只右手掌虛握著,呈爪狀,幾手指不正常地痙攣著。

昰凝眸細看了一眼,剛浮上心頭的懷疑散了一半,“筋了?”

唐荼荼猛地轉頭,震驚地著他,呼吸都滯住了。

昰沒搞懂這個表什麼意思,皺眉問:“怎麼了?”

唐荼荼目微閃,沒吭聲,察覺到自己表管理出了錯,忙垂下眼,緩了緩呼吸,默默退到廊下,側朝墻,整理自己被他拉裳,是未出閣的小姐見到外男時最恰當的反應。

“殿下?”

衛戍頭子低聲請命,得了二皇子一個眼,上了前,居然沒把那镢頭從墻里拔|出|來。明明是個如鐵塔的漢子,兩手都握上去了,努著勁兒把镢頭往下拔,楔進墻里的刃竟然紋

镢頭重,刃也厚,本是極不趁手的農,拿來做兵更是無稽之談,竟楔死在瓷瓷實實的石磚里了。

怕拖得久,惹惱了這位主子,唐荼荼快步上前,著刃尾猛一用力,把镢頭拔了出來。

那兵漢子冷不防,往后踉蹌了兩步才站穩,驚奇回:“姑娘好大的力氣!”

磚墻上留了一條深深的刃痕,左近被震碎的石塊撲簌簌地滾下來,一塊半尺厚的實心石磚幾乎被這一镢頭劈穿了。

昰的目漸漸微妙起來,心忖:是個大力丫鬟?巧合麼?

這一番靜,把前院正院都驚了,唐家從老爺夫人爺小姐到護院幕僚通通來了個齊。

昰那副冷厲的面孔冰消雪融,不消兩息,他眉眼都變得溫良起來,負手著來人。

“捉個小賊,叨擾唐大人休息了。”

唐老爺忙道不敢,看院里的兵卒穿著的服不是一個兒,明顯是兩撥人。一撥灰藍,是戍夜衛沒錯;可另一撥全是黑中帶赤的兒,特別像宮中行走的帶刀侍衛。

而領頭這人,玉錦兒的袖幅上,著的分明是四爪龍紋。

“這位大人是……”唐老爺驚疑不定,走近兩步,挑高燈籠把人照了照。

“二殿下?!”

唐老爺一個猛子扎地上:“不知二殿下駕到,下有失遠迎!”

“不必見禮,起來吧。”

唐老爺手忙腳爬起來,恨不能拉過荼荼來問問這是出了什麼事兒,又不敢在二皇子面前失儀,杵在那兒,瞠目看著那賊人被帶走。

昰示意他上前兩步,側耳過來,低聲道:“今夜父皇赴燕王府賞月,與叔父把酒言歡。王府中卻進了幾個小賊,一個小賊慌不擇路,從本殿眼皮子底下溜了,跑過了一整座坊,竟躥進了唐大人您家后院里。”

他這麼悠悠說著,表一個諱莫如深,臉上還牽著笑。

而陛下特特趕著深夜出宮去王府,又怎麼可能是為賞月?

唐老爺冷汗一下子下來了,忙袍請罪:“下與此事絕不知!我家除了眷就是下人!怎敢謀害陛下!請二殿下明察秋毫!”

——蠢貨。

白瞎他剛才耳說了,嗓門這麼大,一院閑雜人等全聽著了。

昰垂著眼皮看他半晌,才浮起個虛虛的笑:“唐大人請起,此事自有京兆府嚴查。時辰不早了,叨擾大人和夫人休息,本殿這就回了。”

天井被關上,里頭留了幾個衛戍,打著燈籠一寸一寸探查。

唐夫人手腳直發抖,握著唐荼荼的兩手看了又看,焦急問:“傷著哪兒沒有?這黑燈瞎火的,你跑院里來做什麼!”

唐荼荼瓣翕,沒能吐出聲來,嚨是的。

可唐夫人不用猜也知道,啪啪在背上打了兩下:“你這孩子!大半夜的不在屋里待著,跑來種菜!”

唐夫人又兇又急,看著唐荼荼臉上沒抹干凈的道道,差點哭出來,急得破了音:“趕明兒我就把你這菜園子全給你拔了!”

唐荼荼右手臂還發著抖,小臉發白,背上又挨了幾下打,在唐夫人的搖晃下,像只被責罵的可憐小狗。

小胖狗。

昰剛展平的眉骨又皺起,淡聲道:“唐夫人,你家姑娘沒傷,是賊人的濺上去了。”

唐夫人木愣愣地聽完,趕拿帕子給荼荼抹了臉,見確實沒傷著,松了口氣。

昰又瞧了瞧唐荼荼,問道:“小姐家中行幾?”

“行二。”唐夫人不準他意思,規規矩矩作答。

昰一頷首:“原來是二姑娘。多有失禮,莫怪。”

旁沒靜,那胖姑娘跟啞似的,抓著人以后就再沒開過口了。

唐珠珠反應慢半拍,原本是在房里試新首飾的,小姑娘家臭了一腦袋的步搖,聽著后院的靜,不明所以地跟著來了。

這會兒才從仆婦口中知道發生了什麼,嚇得聲音都哆嗦了:“娘!嚇死我了!咱家怎麼會進賊啊!離我院兒這麼近!我院兒就挨著街墻啊!啊!他有同伙怎麼辦啊!同伙都抓完了嗎!不會兒明兒來咱家報復吧!”

唐夫人手腳也直發抖,摟著閨溫聲安:“珠珠不怕,明兒一早娘就找泥瓦匠來,把墻砌它一丈高,誰也進不來。”

昰眼珠微轉,看著這番母深,一時有點搞不懂今兒晚上是誰了驚。

回頭瞧了一眼,府上的二姑娘撿起那把镢頭,默不作聲跟在后頭。沒往娘懷里鉆,臉上也瞧不出后怕,只是木呆著,嚇沒了魂似的。

穿金戴銀,長爛衫。

這親疏之別,真是……

昰瞧可憐,落后一步,“二姑娘方才拿著镢頭,刨什麼呢?”

唐荼荼飛快揚起眼皮看了看他,怕自己的表了端倪,努力木著臉:“刨土。”

“嗯?”

唐荼荼不知道這聲“嗯”是有什麼深意,只好仔細說:“剛摘了一茬菜,菜留在地里會繼續長,但天快要涼了,半個秋天不夠它們長大,長出來的菜也不好吃。拿镢頭把菜鋤碎搗爛,埋在地里漚一個多月,就能地,趕上夏末秋初的時候種瓜、白菜,還有土豆。”

這就明顯及二皇子的知識盲區了。他聽完默了幾息工夫,才勉強消化,溫和笑道:“二姑娘雅興。”

大晚上的,擱這兒刨土種菜。

堂堂二皇子,從后門進來,唐老爺卻萬萬不敢讓人家再從后門出去。晏昰一路穿過正院和院,目視正路,并不往園中和兩側廂房顧盼。

那二姑娘像被嚇傻了,也沒回自己屋,亦步亦趨跟著到了院。

廊下點了幾盞燈籠,燈火明亮,晏昰掃了一眼。

那條右手臂應該是不筋了,兩只手握著拳,的,腳尖也輕飄,走到門檻前趔趄了一下,嚇跑的魂兒還沒收回來。

呵,力氣大,膽子倒是小,剛才莽得很,這會兒知道后怕了。

昰瞧得有趣,無聲扯了扯。到底是個姑娘家,被他們這陣仗給嚇著了,他聲音放溫:“今日事出急,等此案了了,自當攜禮來給二姑娘賠罪。”

這就不上唐荼荼說話了。

唐老爺和唐夫人忙道不敢不敢,小沒被嚇著云云,耐不住二皇子堅持,只好先應承下。

昰笑意溫和,臉上是恰如其分的歉疚,行到大門前時又拱了拱手:“不必再送,大人留步罷。”

他目力極佳,隔著十幾步遠,看見唐荼荼站在二門旁,斂袖著這邊,地上映出一團胖乎乎的圓潤影子,手里依舊拎著那把鐵镢頭。

這還是今夜頭回抬起頭來看人,盡管隔著很遠,晏昰仍覺那雙眼睛亮得灼人。

昰笑了聲,踩著唐老爺和唐厚孜恭謹的辭別聲,上了馬車,闔眼休憩。

巷子七拐八繞,窄局促,這是安業坊偏南的一塊地兒,不是什麼好地段,行不開四騎的馬車。轉彎時,馬車碾過墻角的破磚,輕輕一晃

昰被這陣極輕的顛簸晃醒,沒睜眼,叩了叩車壁,喚:“廿一。”

“奴才在。”

“盯著那位二小姐,看看在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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镢頭,長得像個“√”。

昰,shi,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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