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突兀的問題。

宋黎腦子短路片刻，垂下眼，避開和他對視，模樣像個正在訓的學生。

“在京市……念過書。”帶著歉意，和原有的幾分敬畏心，小聲回答。

盛牧辭瞧幾秒，不不慢“哦”了聲。

孩子的眼睛和似曾相識，讓他覺如果自己再多說兩句，可能下一瞬也要被嚇得掉眼淚。

于是他姑且沒再問。

再說，時間太久，任誰都早忘事了。

“那你的傷……”宋黎懷疑自己剛剛到他傷口了，抱住藍文件夾板，小心翼翼想問他要不要檢查。

“沒事兒。”他低著嗓，斂了斂眸。

“……好。”宋黎點點頭，松一大口氣，如蒙大赦。

“待會兒我讓護士送個護上來，給你用。”說話聲輕，低頭翻過一頁到心外科的報告單，看向許延：“盛先生肺部也有輕微挫傷，煙酒不能，飲食方面要特別注意，果蔬和高蛋白為主，可以到護士站添加患者微信群，隨時問。”

許延懵著，聞言忙一口應下。

他了把寸頭想不通，三哥什麼時候這麼好脾氣了？此前他一度以為自己今天要死這里。

查完房宋黎就要走，卻被許延招呼住，他端起茶幾上特意給切的果盤，笑嘻嘻地留久會兒。

一眼，是黃橙橙的芒果。

宋黎委婉回絕。

但許延很堅持，客氣得宛如老太太養豬。

“可我芒果過敏，吃不了，謝謝啊。”宋黎給出恕難從命的理由，且工作時間，不想因此被陳丹毓罵。

待宋黎走后，客廳只余兩人。

“三哥，我這就去加微信，再給你訂餐哈。”許延清楚認識到自己對他手腳的犯罪事實，態度討好，極其狗。

盛牧辭原本沒興趣搭腔，但床頭柜那部難得清靜了幾分鐘的手機又開始嗡嗡振。

“回來。”他不耐煩。

許延秒速退回原地。

“關了。”盛牧辭合起眼，眉頭深皺。

許延二話不說拿起他手機，就要按紅鍵，手指卻生生頓住。他盯著屏幕來電，猶豫半晌：“是……盛嚴霄。”

盛牧辭語氣沉下來，冷冷重復：“關。”

許延照做。

沒一會兒，許延兜里的手機響起鈴聲，他掏出來一看，支支吾吾開口：“三哥，打我這兒來了。”

盛牧辭睜開眼，奪過手機：“喂。”

對方對他的聲音相當悉，篤定喚他的名字，音老穩重：“阿辭。”

“哥。”盛牧辭淡淡回。

“電話怎麼不接？”男人問得很平靜，顯然是在明知故問。

盛牧辭完全沒要說場面話的意思，欠欠地丟過去個“懶”字。

對方倒是不見生氣：“傷勢如何？”

盛牧辭哼笑，拖腔帶調地說：“離死還差點兒，你說可惜不可惜。”

男人沒接他這話，耐人尋味地輕笑了聲。

“別只顧著理二院收購案，也要顧好自己，南宜治安不比京市，你長個記……”對方故意停頓兩秒，別有深意地放慢語速：“不該管的事，不要管。”

盛牧辭漆黑的眸子漸漸沉，如浸了冰水。

他想明白什麼，了下角，低啞一聲哂笑，慢悠悠把手機從耳邊移開。

許延眼前黑影一閃，忽然“砰”得一道巨響，他看著自己的手機被狠狠砸到墻上，機殼在地上裂兩半。

“……”

“三哥。”

許延瞪大眼，表由震撼變到驚恐，又逐漸悲喪起來，一副哭唧唧的樣：“……我手機。”

他只敢小聲嘟噥，不敢猛豬哭泣。

況意料之外，卻也在理之中，某人剛剛冷靜失敗，這時通常有高強的危險系數，一旦靠近，會沒命。

不過這邪火他能發出來，總比忍著強，一部手機榮就榮了吧。

“那我先用你手機了啊三哥？”許延怕吵到他睡覺，收著聲小心詢問。

見他沒罵滾，許延才敢把他手機揣進兜里，踮著腳，悄無聲息地往外走。

到護士站加群后，許延徑直出了住院大樓。

他一邊看著這名為“南宜二院住院患者流3群（469）”的群聊，一邊往停車場去。

誰誰：【你通過掃描二維碼加群聊】

許延嘖嘖嘖地搖頭慨。

三哥就是三哥，連網名都狂躁。

這時，聊天框中跳出群公告。

【本群隨診，值班醫生24小時在線解答，如無特殊況，請勿私加醫護人員微信哦！】

許延不甚在意地掃了眼首排的群員，眼睛像了塊磁鐵被吸過去，一眼盯見宋黎的名字。

他怔了怔，目瞬間放亮。

點進名片。

昵稱：ss。

群昵稱：宋黎-骨外科住院醫師

頭像是一只雪白的小貓，仰著圓圓的臉，藍寶石般的眼珠子純純看過來。

kiyo嗚嗚嗚，和宋醫生本人一樣可！

許延瘋狂心，不自出姨母笑，整個人完全漾起來。

想起群公告，他著天短暫思考兩秒，然后迅速復制下宋黎的微信號，悄咪咪退出了群聊，再申請添加朋友。

做完這一切，他忽然察覺到不對勁。

這好像是三哥的手機？

-

宋黎一忙就是整個上午，和同事一起在食堂吃過午飯后，徑直回到辦公室午休。

剛坐下，就接到靳時聞的電話。

辦公室空的，當時只有宋黎一個人，累得不想，就坐在工位接了。

“黎黎，幾點下班？”靳時聞言簡意賅。

宋黎怔了一下。

靜了片刻，語調如常：“我臨時要值急診班，和你說過的。”

“幫你和萬院長請個假？晚上有應酬，帶你去。”電話里，靳時聞不是商量的語氣，倒像是在賞予恩賜。

又是應酬。

宋黎真的不想再去了。

“可是急診科缺人，會忙不過來，晚上就先不陪你啦。”聲音同時含著溫和無奈。

那種酒局，各顧各的，先不論靳時聞沒空管，來的都是富家子弟，酒意濃時盡談笑，聊的話題恣意，時不時開起黃腔也沒個譜，偏他們都樂此不疲。

昨晚宋黎就聽得渾不舒服。

在他們邊陪笑的人們一個個嫵，也都是玩兒得開的。

而太乖了。

香鬢影，金玉華筵，實在格格不。

中的孩子，誰不愿意和男朋友多些相的時間，宋黎也不想積攢委屈，既然靳阿姨提出要他們訂婚，也答應了，就是對這段有認真經營的準備了。

但前提不是在那種場合。

靳時聞沒強迫，只說：“黎黎，你完全可以辭職。”

宋黎有些懵：“為什麼？”

“我養你綽綽有余，醫院累不說，能存多薪水？或者你想要什麼工作，我給你安排，時間不如多些騰出來陪我。”

顯然。

陪，是陪他出席酒局的陪。

在的職業面前，靳時聞明顯缺失了待見和理解，可他說這話時，笑意溫，像迷魂水，宋黎一點火氣都不能有。

只是心臟忽地如被巨石住，沉得有些不過氣。

思緩片刻，宋黎輕笑著調侃：“那我這麼多年書，不是白讀了。”

“醫博畢業，為什麼會白讀？”

學這專業不這行，只拿來吹噓，怎麼不白讀？

宋黎這樣想，但沒說，靳時聞的理所當然讓懷疑有沒有可能是自己過于敏。

可宋黎從小就有個極強的觀念。

一塊懸浮半空的明玻璃，任你再登，再名貴，跌下來，下場都是碎的。孩子就是這樣，你能指誰不辭怨，一輩子舉著胳膊托你呢。

生于哪，嫁給誰，都不如自己可靠。

這是媽媽用自己的一生教會的道理。

宋黎不想碎在這萬戶紅塵里，所以，不可能辭職。

這跟深淺無關。

宋黎抿：“不用了，我覺得，還是得有自己的工作。”

很有反駁靳時聞的時候，但當時異常堅定。靳時聞勸不，心自然不爽利。

他回應的一聲鼻息出不滿，大概正忙著理公司千百萬的合同，也沒閑空和浪費口舌。

“隨你。”靳時聞不冷不熱扔下一句。

惹他生氣了嗎？宋黎停幾秒，沒說話。

靳時聞大抵覺到自己方才的語氣略重了，隨后放聲：“好了，不著急，你再想想。明天中午一起吃飯，乖。”

沉默須臾，宋黎輕輕應了后半句。

靳時聞的態度給宋黎帶來沉沉的孤立和無力，結束通話后，安靜坐了五分鐘，還是沒能化解這種，不被男友理解而產生的抑緒。

做了個深呼吸，進和蘇棠年的聊天框。

宋黎：【啪突然打人jpg】

蘇棠年秒回：【咩咩咩？】

宋黎斟酌了很久措辭：【以前你不舒服的時候，你前男友跟你開口的第一句話，會不會問你好些沒？】

蘇棠年：【不會】

宋黎：【那如果你們想法不合，他會嘗試著去理解你嗎？】

蘇棠年：【不會】

宋黎在方面零經驗，有些震驚：【所以這是都是正常的？？？】

蘇棠年：【當然不是】

蘇棠年：【狗男人行為屬于是】

蘇棠年：【要不然他怎麼能是前男友呢！】

宋黎：【……】

剛剛靳時聞就完全沒提及，還和產生了價值觀分歧。

宋黎放棄自己琢磨了：【我可能……真的需要咨詢師的指導】

蘇棠年回了個“滄海一聲笑”的圖。

突然興：【等著崽崽，我讓小哥哥加你，孩子主會掉價！！】

宋黎：【……等等，我還沒想好】

蘇棠年：【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啊】

蘇棠年：【著你說，我一直就覺得靳時聞配不上我們仙寶寶的喜歡！行事太大男子主義了，敢就拿你了唄？】

宋黎自忽略了后面的話：【往哪兒呢[掐你臉jpg]】

蘇棠年：【笑容逐漸□□jpg】

蘇棠年：【你可是手拿萬人迷劇本的人！初高中多男同學苦追你！可是你眼里！只有！你的！時！聞！哥！你曾經傷了多男孩子的心你知道嗎？！】

宋黎：【…………】

宋黎：【我哪有這麼厲害[微笑jpg]】

蘇棠年：【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jpg】

一分鐘后。

蘇棠年：【我告訴小哥哥了，不過他最近在加拿大旅游，有時差，可能回得慢，等著就ojbk了】

宋黎其實就是隨口開了個玩笑，但又沉思著，現的課堂，學習學習也沒什麼不好。

蘇棠年：【崽，我有預，你真正的阿波羅正在趕來的路上！！】

下個話題無銜接：【盛牧辭你見著沒？】

這名字一映眼底，那張冷又多的臉瞬間浮現腦海，宋黎心臟驀地重重一跳，第一反應，竟是生出些劫后余生的恩心。

那人氣場過分強，在他面前，就如同啃菜葉的小兔面對食的森林之王，弱小可憐，還怕死。

宋黎鄭重敲字：【見著了】

蘇棠年：【傳聞的可信度有多？】

宋黎誠實代：【值材，況屬實】

屬實兩字，已令蘇棠年激破聲，一整串啊啊啊的尖后：【再探！再報！】

蘇棠年無法冷靜：【神話級別的大佬szd！！！下回你悄悄拍張照，讓我屏！不要我跪下求你！！】

宋黎：【你想在水滴籌上看見我名字嗎？】

蘇棠年：【我捐款！一定！】

宋黎：【……】

宋黎當時很困，和蘇棠年聊完就直接搬出躺椅準備午睡，關手機前，才留意到微信通訊錄上不知何時多出的一個小紅點。

是新的好友申請。

對方通過搜索微信號添加。

昵稱“誰誰”。

頭像是一只年德牧犬，威嚴地蹲坐在槍靶前，穿軍用防護服，很是帥氣。

那個正旅行中的心理咨詢師？還迅速。

宋黎沒多想，通過驗證。

但倒頭先睡了，為午后的工作養蓄銳，沒有當下就開啟話題。

一覺睡醒，宋黎又沒完沒了地忙碌，下午查房前，經過護士站，有小護士在閑聊。

宋黎無意聽見盛牧辭的私人醫生到了。

那人應該不用再過去了，但保險起見，宋黎還是去找了趟陳丹毓，問：“陳老師，901還要查房嗎？”

陳丹毓坐在電腦前，鼠標被按得不停嗒響，瞧也沒瞧，仍是那二五八萬的語氣：“想討罵就去，我攔著你了？”

“……”

你在拽什麼？

說點間人聽的很難嗎？

搜狗是不是能把你搜出來？

沒話講真的沒話講。

宋黎在心里發泄完，面上保持著以和為貴的笑：“好的。”

-

通宵值完急診班，已是翌日天明。

宋黎一整宿都尋不到歇息的空，班后又馬不停蹄地回住院部查房，到中午才忙結束。

回到家，宋黎午飯都顧不得吃，拖著疲的軀，麻木地洗過澡后就栽倒在床，睡過去。

再醒來，夜幕又一次降臨。

宋黎太累不想做飯，點了外賣，等待空閑，盤坐在客廳沙發，開始收拾上面堆著的各種。

這間套房宋黎一周前剛搬進來，尚無時間規整，屋里還的。

大學前宋黎都生活在靳時聞家，但畢業后宋黎就自己在醫院附近租房了。

盡管靳阿姨幾經勸說，宋黎依然堅持。

為長遠計劃，今年宋黎購置下這套兩室一廳的裝修現房，用的是媽媽生前留給的卡。

那張卡初始金額不低。

整理中途，宋黎從裳堆中理出件陳舊的外套。

京市一中的藍白校服。

頓住，腦中再一遍回顧那遙遠的片段。

人這一輩子那麼長，很難永遠記清每張臉，當時年，到如今記憶也模糊了。

但某個時刻、對某個人的覺，仿佛和陳年酒一樣，年代再久遠，也總是釀著。

宋黎總能回想起那晚路燈的橘，百花胡同里似命運穿堂而進的風……

和蹲在四合院外，帶著傷，咬煙促狹的年。

他像漫里極魅力的反派，、野。

印象里，反派都喜歡用吊兒郎當的壞，飾自己故事里的暗，不知道他是否也是如此。

明明那時那麼小，但就是記得那一眼他眸子里的伶仃。

有時，宋黎會想，這是鬼迷心竅嗎？

就像你忘不了沙漠里第一個給你水的人，會永遠記得當時的絕逢生。此后的每一個，都好像有了他的影子。

宋黎就這麼想到靳時聞，可一想到他，又不能自已地開始喪氣了起來。

宋黎輕輕吐出一口氣，剎住思緒。

湊巧，想起那位咨詢師小哥哥，被不禮貌地冷落了一整天，于是宋黎忙不迭翻出手機，主向他問好。

消息送出后，宋黎眼睛一瞬不瞬地瞧著頂部的“誰誰”，覺出億點點不對勁。

自己的昵稱是“ss”，宋宋的意思，單獨看很正常，沒什麼特別的。

可一旦跟“誰誰”放一塊兒。

就……就……怪怪的。

趁著聊天框還沒靜，宋黎沉思，掩耳盜鈴般多做了句自我介紹：【對了，我宋黎】

同一秒鐘，提示音響起一聲。

生吃小孩兒：【？】

宋黎一頓，不明就里。

以為喜歡旅行的心理咨詢師，通常會是熱生活、心態開朗的年輕人，但這個“？”，實在是充斥著強烈的目中無人的氣息。

給人覺，很難相。

宋黎眉頭蹙起來，突然間想不到該用何種方式和他流恰當。

驀地又注意到。

這個“誰誰”不知何時改了昵稱。

新昵稱：生吃小孩兒。

“……”

好間，很難不給宋黎一種故意針對的。

怪嚇人的。

變態。

這天沒辦法繼續聊下去了，宋黎咬住下，開始萬分后悔加微信。

現在當無事發生，似乎還……來得及？

宋黎糾結著，深思慮后，進對方的軍犬頭像。

咬咬牙。

刪除聯系人。

把這個惡劣的網友從列表里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