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他張開雙臂, 對喬圓圓說：“不是要抱抱嗎？”

喬圓圓只覺得口干舌燥，當下端起酒杯猛灌一口，才稍稍平復煩躁的心緒。

“兩年沒見了, 我也不想一見面就吵架。”喬文泰切著牛排, 緩緩說道，“圓圓，你今年快三十了吧, 準備嫁人了沒有？當時你要考研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 孩子讀那麼多書不好嫁人，讀完研究生出來都二十五了，直接錯過黃金生育年齡，結果呢，居然在深圳混了快五年, 一眨眼都三十歲了還沒著落。要是聽我的，早就家了。不過你也不好搞，既不像你娜娜姐姐, 長得漂亮，拿得出手, 選擇多，又不像你弟, 將來要培養出來獨當一面…………”

“我馬上要結婚了。”

喬文泰自以為是的嘮叨被打斷, 他錯愕地看著喬圓圓, 看著那張既悉又陌生的臉，竟然被突然而起的凌厲鎮住。

“怎麼一直沒聽你說起過？是哪里人？也在機關工作？”

喬圓圓抿了抿角，起脯說：“不是, 是電力企業, 做工程師, 跟我同一年的，屬蛇。”原本不想多說，但想起喬文泰那令人憾的高，于是刻意強調，“個兒高的，一米八多了。”

“噢…………”喬文泰似乎沒反應過來，隔了許久才來找補，“男孩子個兒太高也沒用，我看你弟能長個一米七就差不多了。”

“嗯，不過我就喜歡長得高的。”瞟一眼手機，正好錢三平的電話來了，一看時間，果然不早不晚，十二點半。

接起來，聲音格外溫，“在吃呢，今天約了人出來吃，吃西餐，哈哈，下次帶你來呀。”

掛斷電話，看著喬文泰說：“我們計劃國慶辦婚禮，到時候給你發請帖。”

“行，工程師是不錯，搞技的人越老越吃香。”

喬圓圓淡淡道：“反正不找文科生，不找做生意的，不找雙眼皮，不找個子矮的，不找油腔調的。”意思是一切都按照喬文泰的特點反著來。

“我倒是你的反面教材了。”喬文泰自嘲道，“那你媽跟那個趙學農怎麼樣？還在一起呢？他倆也快三十年了吧？好啊！”

誰都沒想到，喬文泰一提李老師，喬圓圓立刻像點燃的竹一樣噼啪炸開來，只差和他拍桌子板，“你別提我媽！我媽跟誰在一起，過什麼日子，都不到你心！”

喬文泰也火了，低聲音，抬手指到腦門上，“喬圓圓！你跟誰喊呢你？”

而喬圓圓分毫不懼，照著槍口往上頂，“爸，你別兇我，沒用。我大了，我不像叔叔和小姑他們，都得靠你吃飯，所以個個都怕你。我早就是自己掙錢自己花，用不著看你臉。你要能好好說話，我就也好好跟你說，你要不能，那就拜拜。”

頓，緩口氣強調，“我早就發誓，再也不讓任何人欺負我媽。誰要敢再當著我的面說我媽不好，我一刀捅死他！”

說著，握了手邊鋒利的鋼叉，仿佛真要撲上去和喬文泰同歸于盡。

喬文泰被近乎瘋狂的神嚇住，言又止。

過了三五分鐘，等漸漸平靜，他才說：“你車，車貸還沒還完吧？是不是有GPS追蹤定位？”

喬圓圓松開鋼叉，沉著臉回答：“全款買的。”

“那不錯的，不過當時你咨詢我買什麼車的時候，我確實是手頭，挪不出現金。”

“沒事，我那會兒只是對車沒概念，所以找你問一下，沒想過找你要錢。”本不指喬文泰能再支援一分錢。

“那…………你那房還在還房貸嗎？”喬文泰又問。

喬圓圓搖頭，“我媽怕我辛苦，拿自己錢給我一次還完了。”其實李老師也只出了個零頭。

“嗯，你媽只有你一個，替你還也是應該的，我們就沒辦法了，還有你弟弟要培養，男孩子嘛，跟孩不一樣，將來肯定是要買房的，不過廣州的房價現在都六位數了，難搞啊…………”說著說著居然角含笑，似乎這都屬于甜的負擔。

喬圓圓聽夠了，懶得再和他糾纏，“我吃飽了，你還有事嗎？沒事我先走了，趕著上班。”

喬文泰說：“車停在地下車庫了？把鑰匙給我吧，這幾天我要用車。”

說著就要從喬圓圓手里把車鑰匙取走，不料喬圓圓把手往回一，拒絕道：“這幾天要跑看現場，市區不派車，我只能自己開車。”

“這……我要去老縣城里面，沒車不方便…………”

“那跟我有什麼關系？”站起，一刻不停地往外走，“反正我的房貸車貸我的一切也跟你沒有一錢關系。”

一口氣沖到車里，啟車機，坐在駕駛座里發呆，丟了魂一般。

直到陳會計打電話來，問下午喝不喝茶，喝哪一款，才活過來，為自己點一杯全糖紅茶冰淇淋。

陳會計還嘆，“你蠻猛啊，大冬天的吃冰淇淋。”

對喬圓圓而言，再不吃點冰凍的東西，遲早要炸。

在車里后悔，深深后悔，后悔剛才為什麼沒把紅酒潑在喬文泰臉上，甚至應當把整盤意式濃湯倒扣在他寸草不生的天靈蓋上。

“媽的——”

想起剛實習那段時間，工資才一千八一個月，李老師就拿自己的出積蓄，著在文春買房。

但李金同志作為一名村鎮小學老師能有幾個錢？

更何況當年離婚時喬文泰匿財產，只分了李老師二十萬，本不夠花銷。

還房貸時，喬圓圓拙荊見肘，生存艱難，是李老師不顧臉面，持之以恒地打電話要求喬文泰出房貸錢，這才在頭兩年過年期間從喬文泰手里拿到一萬四千塊的房貸錢。

的房貸每月一千二，一年十二個月，共計一萬四千四百塊，喬文泰還要給四百。

記得那年過年，繼母向吹噓手腕上的冰種飄花翡翠手鐲，比了個“八”的手勢，喬圓圓呆愣愣地猜“八萬”，繼母像看鄉下佬一樣看著，鄙夷道：“傻圓圓哦，猜都不敢放膽猜，多加一個零才夠啦。”

大約是從那天之后，工作越發努力，加班越發拼命，在律所得了個“拼命十三妹”的稱號后，功跳槽到外企做法務，薪資也往上攀，再也不需要李老師拋卻尊嚴去為討要那一萬四千四百塊的房貸。

以為等到能獨立，能賺大錢，有個面工作，有車有房的時候父母會對另眼相看，但沒想到，最終要靠“男人”才能直腰桿。

諷刺，真是天大的諷刺。

明明想笑，低頭卻有淚落到方向盤上。

轉念想，最起碼坐在寶馬車里哭，因此就連眼淚也有了財富的味道。

“都去死吧！”孤獨地在座位上，用最惡毒的話，詛咒自己的親生父親。

這時手機屏幕亮起來，是錢三平。

“吃完了嗎？”他問。

喬圓圓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我想要個抱抱。”

發完放下手機，也松開手剎，一腳油門奔向辦公室。

幸福的是一開門就有茶放在桌上，杯子里的冰淇淋還沒化，時間卡得剛剛好，屁都還沒沾到椅子，就忍不住拿起塑料杯猛喝一口，糖分在舌尖舞蹈的快樂。

沒有什麼煩心事是一杯茶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點兩杯。

一下午忙忙碌碌在樓里竄上竄下，甚至都忘了給錢三平發過信息求抱抱這回事。

只是下班時又收到喬文泰的信息，告知，“車的事我已想辦法解決，如老江聯絡你，請你務必幫忙。”

喬圓圓的心一瞬間跌落谷底，原以為已經能夠平靜面對的人和事，出現在眼前，結果仍然是意難平。

對喬文泰的恨意又深一層，想到當年李金小姑娘不顧家人反對一門心思要嫁給一貧如洗、年喪父的喬文泰，一腔熱烈而真摯的卻只得到喬文泰的鄙夷和拳頭，的心都要碎夕下散落的和影。

讀過喬文泰留在老家的日記本，里面用他工整雋永的字跡記錄著，他明明知道李金想要生日禮，卻偏偏不肯送給，連一棵草、一朵野花都不愿意送，因為土、丑，所以不值得。

回家路上，喬圓圓把車停在一家花店門口，買了滿滿一束紅玫瑰，放在車后座里帶回家。

到家，等李老師一開門，迎接的先是一捧火紅的玫瑰，“媽媽，送你的！喜不喜歡？”

李老師驚訝地從玫瑰花背后拉出喬圓圓，“你干嘛？又不過節又不過生日的，送我花干什麼？”

“那你喜不喜歡嘛！”難得，撒似的靠近李老師，兩只手纏在李老師脖子上，邀功，“花就是要在想送的時候送，想要表達意的時候送，哪有規定必須過年過節送啊？”

“這花真漂亮，很貴吧？”李老師忍不住出手，來回著帶的玫瑰花瓣。

“只有心意最無價。”

“說什麼你都有道理！”有哪個人能夠拒絕玫瑰花的攻勢？連李老師也不行。眉開眼笑，忙活著要找個漂亮的花瓶把玫瑰花都起來，養久一點。

開開心心吃完飯，喬圓圓早早洗漱，準備早點睡減煩惱。

可是天不從人愿，偏有人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找茬，的三叔喬偉東——深圳市南山區竹子林地區頭號佛學家、慈善家、圣母瑪利亞傳人發來信息，“你爸今天見完你之后心很低落，我想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之前你們很久不聯系，你爸也跟我說過他十分掛念你，因為不知道你在深圳過得怎麼樣，工作是不是很忙，所以一直沒去看你。你是不是因為這些事對你爸爸有意見？”

“圓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爸爸固然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他是你爸爸，緣和親是割不斷的。況且那都是你父母之間的事，不應該影響你們父之間的，你爸爸是你的，你要相信叔叔。”

“晚上給你爸爸打個電話，道個歉，父沒有隔夜仇，不管你說了多傷害父親的話，只要一句對不起，做爸爸的都會原諒你。”

又是的錯！

和以往三十年任何一次沖突的結果一樣，全是的錯。

是格不好。

是說話太沖。

是不懂事。

是不肯開口媽。

是太胖。

是太矮。

是太丑所以不像喬家人。

是…………

一切都是的錯！

或許喬圓圓的存在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陷深切的痛苦和自我懷疑當中，仿佛落到深淵谷底，即將被郁、煩躁、哀苦所淹沒。

沒人能救，可能只有死能結束這個錯誤。

可的手機一直響，吵得連哭都哭不痛快。

只能接起來，等耳邊傳來悉的聲音，“我在你家樓下，你要不要下來看看？”

晃了神，看手機，已經是晚上十點半。

來不及化妝也來不及換服，穿著的白茸茸睡一口氣沖到樓下，見路燈下一道淺藍影，站的直愣愣的像電線桿兒旁邊的另一桿兒。

他手上還提著安全帽，連工作服都沒來得及換，眉宇之間是藏不住的疲憊，卻在見到時眼燦爛，笑若春風。

他張開雙臂，對喬圓圓說：“不是要抱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