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半，夏父夏母起床，準備吃飯上工。被生鐘醒，夏亞南用意識和舒曜流道：“舒舒姐，我現在需要起床嗎？”

舒曜才剛醒，腦子還有些迷糊，順口問道：“你和他們吵架之后，這段時間都是誰在做飯？”

夏亞南頓時有些愧，小聲道：“我媽。”害怕被舒曜當了來手、飯來張口的巨嬰，趕補充道：“不過平時我都是做飯的，就是這段時間太難了，就，就……”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將近兩個周沒做早飯的事。

等囁嚅完，舒曜嘆了口氣：“南南，別對自己要求那麼高。”

夏亞南懵了：“啊？”

“現在才五點半，正是長的時間。你今年才十四周歲，無論是法律意義上，還是道德層面上，你沒有給既不殘疾、又正值壯年的父母和只比你小一歲的弟弟做早飯的義務。”熹微的晨過窗欞灑在了夏亞南稚的臉上，舒曜嘆道：“南南，你還是個孩子，沒有義務來做這些。給你提供教育的條件和最基本的照顧是他們該做的，至于照顧他們，最起碼現在來講，你沒有這種義務。好好睡一會，今天我們還有任務要做呢。”

聽著舒曜的話，夏亞南慢慢一團，眼里漸漸泛起了水。抱著自己，眼淚大滴大滴地順著面頰淌了下來。

你還是個孩子。

沒有義務來做這些。

從來沒有人和說過這些話。

從小到大，聽得最多的就是來自爸媽的“你是姐姐，得讓著弟弟”，或者鄰里有意無意的調侃“亞男，你媽上班這麼辛苦，你得多諒諒”，再或者“不就是做個飯嗎？連飯都不會做，以后怎麼找婆家”諸如此類。

他們好像從來都不用諒，也從來都不知道只比夏凱大一歲，每天也要上學寫作業，沒那麼多時間包攬所有的家務活。

多年積的委屈和不滿在一瞬間發，夏亞南地抱住自己，無聲地哭了起來。

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把惹哭了，舒曜嚇了一跳，又怕打擾到，等不掉眼淚了，才試探地喚道：“南南，南南？”

“舒舒姐，沒什麼。”夏亞南揩著淚，臉上卻是笑的，“我很好。我還是個孩子，沒有義務天天早起給他們做飯，我要再睡一會。”

舒曜聽得鼻子一酸，勉強出了一個笑容來：“好。快睡吧，等會我們就要起床了。”

沒聽到夏亞南房里的靜，夏父頓時有了火氣：“天都大亮了，這小丫頭怎麼還不起？”

夏母連忙喝止了他，不滿道：“凱凱還睡著呢，你那麼大聲干什麼？”

想起還在睡的兒子，夏父頓時噤了聲。輕手輕腳地經過了夏凱的屋子，夏母道：“不就是做個飯嗎，你急什麼？先喝口水，我馬上就做。”

往夏亞南住的隔間瞥了一眼，還是沒聽見起床的靜，夏父的火氣蹭蹭直冒：“這小丫頭也行了，自從鬧著要上高中開始，就沒在家里做過一回飯。現在好容易消停了，還是什麼都不干，大白天了還不起，我看都是你給慣的！”

夏母正忙著做飯，聽了這話，連頭也沒抬：“你就說兩句吧。現在亞男還好好好兒的，哪天把到趙家二丫頭那份上你才滿意是不是？”

提起趙迪，夏父這才住了。找了個打火機，他點了煙上：“那種爛了良心的夯貨有幾個？趙大鵬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才攤上了四個賠錢貨，還生出這麼個玩意來。要我說，把錢扔水里都能聽個響呢，養這麼個丫頭片子還不如養頭豬，好歹過年的時候還能換錢。”

“你就省省吧。”夏母道，“趙家那兩口子也不是什麼好的，你看看他家大丫頭過的是什麼日子？閨的彩禮錢一分也沒給陪過去，他家大丫頭就是手里有錢，以后不管他倆也是該。”

“哪能啊！這可不是以前，現在都男平等，不管是男是，以后爹娘養老都得管。”周煙霧繚繞，夏父舒服地瞇上了眼，“都是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哪能閨不管，讓兒子管？”

“行了，吃飯了。”夏母被嗆得連連咳嗽，一邊盛著粥，一邊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煙，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的！”

把煙隨手擱在旁邊，夏父不以為然：“你們娘們懂什麼？煙都不上，日子過得還有什麼味兒？”

夏父是幾十年的老煙槍了，夏母也就是上說說。兩人吃完了飯，把給姐弟倆的飯菜留在了鍋里，夏父便把托車從棚子里推了出來，準備帶著夏母去上工。

夫婦倆一出門，便遇著了隔壁的李大嬸。夏母打了個招呼：“大嬸子。”

李大嬸正搬了個凳子坐在門口，也搖著扇笑道：“他哥、他嫂子，這麼早去廠子里？凱凱和亞男呢？”

“哎，可別提了，他倆都還沒起呢。”夏母道，“我們是不行，七點就得到，要不人家扣錢了。”

聽說夏凱沒起，李大嬸誒了一聲：“這不都六點半了？凱凱今天不上學嗎？我剛才看劉三丫背著書包都走了。”

“他？”夏母忍不住抱怨道，“天天定六點四十的鈴，提前一分鐘他都不起。”

“小男孩都不愿起。”李大嬸笑道，“多睡會，長得壯實。”

夏母嘆了口氣：“長得壯實有什麼用，長個子不長腦子。也不知道一天天他都干什麼了。”

夏凱調皮搗蛋，績又差，夏父隔個三五天就得在院子里把他給揍一頓。李大嬸就住在隔壁，自然聽得一清二楚。笑呵呵地把話題一帶而過，道：“亞男呢？在家里給弟弟補習？”

“補習個啥？”夏父捻了捻煙頭，“沒考上一中，還鬧著想上學，我們哪來的錢給一萬塊錢的擇校費？現在在家里呆著呢。”

“一萬塊錢？”李大嬸驚道，“這麼多？”

“可不是？”夏父道，“前后鬧了兩個星期，可算是不鬧了，我們好容易清凈了兩天。結果現在，唉……”說著，他搖了搖頭。

李大嬸果然追問道：“現在咋了？”

夏父嘆了口氣：“現在趙家二丫頭一鬧，我看心思又活泛了。”

“哎呦，這哪行？”李大嬸這下連扇也不扇了，“趙家二丫頭那個爛了良心的，爹娘弟弟都不管，這哪能跟學？再說，你給了這個錢，弟弟怎麼辦？明年弟弟不也考學了嗎？”

夏父唉了一聲，說道：“我也正愁呢。要是跑出去給報上了名，人家老師過來問，我還能說家里拿不出這個錢，不給上了？弟弟以后還得討老婆呢。”

李大嬸一想，果然是這個理：“現在小丫頭一個比一個，找對象都是先看家里有錢沒錢，有的還看什麼重不重男輕。這事要是說出去，不是耽誤凱凱找對象嗎！”

“可不是？我和媽又都得干活，不能天天在家里看著。萬一又去報了名，唉。”說著，夏父故意嘆了口氣。

聽他這話，李大嬸一拍大：“他哥，這還不好說？我給你看著。要是去學校，我給你打電話。”說著，從口袋里出來個老年機，“繼祖媳婦給我買的，月月都給充話費。”

“哎喲，嫂子可真孝順！”看著那大紅的老年機，夏母笑道，“這可怪喜慶。”

“也就擺著看看，買了也沒個啥用，哪有誰給我打電話？”李大嬸被夸得心里舒坦，“他哥，他嫂子，你倆放心去，亞男我給看著。”

“大嬸子，那我們就走了。”夏母道，“這可麻煩嬸子了。”

“麻煩什麼？”李大嬸擺著手笑道：“走吧，一會晚了。”

目送兩人離開，躲在門口的夏亞南沒有再掉眼淚，但卻還是紅了眼。

知道父母不自己和親眼見證他們有多麼不自己是兩回事。

上輩子這個時候，已經準備妥協了。為了父母，為了弟弟，放棄了學業去千里之外的珠州打工，卻不想在走之前還在被他們提防。

在的緒穩定下來之后，已經沉默許久的舒曜道：“南南，我們開始吧。”

胡抹了一下沒有眼淚的眼睛，夏亞南道：“好。”

不再猶豫，轉進了客廳，輕手輕腳地打開了夏凱書包，拿出了他的試卷和作業本。

看著的作，舒曜嘆了口氣。

一開始讓夏亞南翻出來打工掙的錢和藏夏凱的作業本和試卷的時候，夏亞南是遲疑的。雖然最終還是答應了，但是舒曜能覺得出，并不相信父母會防防到不讓出門。

已經答應會輟學打工，給弟弟攢錢買房子了啊。

怎麼會呢？

看著肩膀微微發抖、卻還是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的夏亞南，舒曜想安，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接父母不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但如果夏亞南想掙泥潭，就不能不接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孤立無援的事實。

這是在破繭過程中一定會經歷的痛。

越是缺的孩子越想證明自己值得被。他們很容易不計一切的付出，寄希于有一天父母會幡然悔悟，突然發現自己的好，然后來自己。

緣是這個世界上最玄妙也最難割舍的紐帶。不讓夏亞南親自見證父母確實不，是很難拋下對父母的幻想的。

所以才會讓夏亞南去聽墻角。

沒有什麼比親耳聽到父母不自己更讓人痛徹心扉，或者說，更能讓人清醒。

這是第一次。

但不會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