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舒曜的提醒下，夏亞南把過年截留下來、藏在子里的歲錢在了服里，又找了個黑垃圾袋，把書包、校服、準考證和預備充的煎餅包在了里面。等做好了準備工作，舒曜便開始催吃早飯。

夏亞南實在是太瘦了。雖然已經十四周歲，但是又瘦又小，發育不良，說是十二也有人信。夏父夏母是不可能給學費和生活費的，能不鬧到學校里退學就是燒高香了。要是想繼續上學，夏亞南就只能去打工。可是依夏亞南這質，舒曜都怕站上八個小時，會暈過去。

早飯照例沒什麼好東西。番瓜稀飯配上昨晚剩下的干饅頭，再加上一碟子咸菜，湊活湊活就是一頓飯了。旁邊的碗里倒是有個白白凈凈的蛋，但一看就是給夏凱留的。舒曜縱使想讓夏亞南補補子，也不好它，要是因為這種反常引了夏凱懷疑，那就得不償失了。

正想找找還有沒有別的吃的，舒曜卻在夏亞南夾咸菜的時候，發現旁邊一個虛掩著的碟子里是土豆炒。頓時眼睛一亮：“藍碟子里有！”

夏亞南也看到了，但卻遲疑著不敢下筷，猶豫道：“這是爸媽留給凱凱的。”

用夏父夏母的話說，小丫頭片子不用吃，都是小男孩吃的。兩人也一直秉承著這個原則，家里的只給夏凱吃。平時夏亞南會有一個蛋，但是自從鬧著要上高中，這個蛋就沒有了。

“咱們又不全吃。”舒曜道，“就算是為了不讓他看出來，咱們也不能全吃呀。吃一半好了，給他留一半。”

夏亞南還是有些躊躇。

舒曜見狀，下了一劑猛藥：“我們今天就走了，就吃這一次。等會要報志愿，還要去市里找工作，晚上還不一定能不能吃上飯呢。要是現在不吃，可就得一天了。到時候你得暈暈乎乎的，怎麼找工作？要是賺不到錢，我們就上不了學了。”

聽了“上學”兩字，夏亞南果然被說了。鼓起勇氣，出了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了一片，一點一點嚼了起來。

吃完飯，夏亞南抹了桌子，又開始刷夏父和夏母留下的剩碗。

見夏亞南總共吃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舒曜嘆了口氣。

按照的本意，是一次把四年的養費都拿走最好。留個條子給夏父夏母，把這些年他們花在夏亞南上的錢算清楚，寫明以后贍養費就按這個標準給，兩邊兩清。要是他們認了就罷了，要是敢鬧到夏亞南的學校里，就讓夏凱全校都知道他倆為了給兒子攢錢蓋房子，閨輟學打工，連自己提出賺錢攢學費和生活費都不同意，看看他們的寶貝兒子以后在學校里怎麼抬得起頭來。

雖然章東省重男輕思想深固，但是砸鍋賣鐵也要送孩子上學的思想同樣深固。上輩子夏父夏母為了夏凱夏亞南輟學打工，連自己賺錢上學都不答應的事傳了出來，村里議論紛紛，連帶著夏凱的名聲也不太好聽。這也是兩人給夏亞南找的對象還不錯的原因——他們才不是重男輕，是窮，是沒辦法。不然怎麼給閨找了個這麼好的對象？怎麼才拿了六萬彩禮就把閨嫁出去了？

不說上輩子，現在村里也已經開始有人議論了，不過因為趙迪的事鬧得更大，夏亞南是個有事只會往自己心里悶的子，從來不往外說，夏父臉皮厚又慣會往自己臉上金，一口咬死是夏亞南自己沒考上學，他們這才沒被背地里脊梁骨。可是夏父夏母臉皮厚能忍，正值青春期的夏凱能忍？初中正是自尊心最強的時候，天天被同學背后乃至當面議論，夏凱怎麼可能得了？只要往他學校一鬧，夏凱一定會他們妥協。

也不用說什麼夏凱無辜。夏父夏母夏亞南輟學打工，這個備姐姐疼的弟弟全程知，卻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躲在父母背后，吸著姐姐的，他有什麼資格被稱作無辜？就憑他后來為姐姐和姐夫打過一架嗎？

何況夏亞南不是聰明的學生，能走到這一步，純粹是勤能補拙。對于準高中生來講，這個暑假用來學習絕對比打工強，于而言更是如此——對于夏亞南這種沒有任何依靠的孩來說，考個好大學比什麼都重要。現在最佳的選擇其實是趁著暑假提前預習高一的課程，為開學做準備。這個時候去打工，說句不好聽的，真的是浪費時間。

可夏亞南對父母尤其是夏凱顯然還有余，如果讓這麼做，恐怕會適得其反。現在看來，果然是如此。

讓下定決心離開他們，任重而道遠啊。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舒曜開始和夏亞南商議今天的計劃。兩人正清點著要帶的東西，便聽屋里傳來了夏凱的靜。

夏亞南只有一個用破布簾子隔出來的隔間，夏凱卻是有自己的房間的。過紗窗，舒曜看見夏凱抹了把臉，胡漱了漱口，便鉆進了廚房找飯吃。在他拉出土豆炒的碟子時，舒曜明顯覺到夏亞南有些張。用手拍著的背，舒曜安道：“沒事，他看不出來。”

夏凱怎麼可能看得出來？夏亞南統共吃了三塊，還都是邊上的，里面完全沒。除非夏凱能未卜先知，算出來夏母放了幾塊，而且挨個數清楚，否則他不可能知道。

夏亞南卻還是有些不放心。親眼看見夏凱完了飯，拿袖子抹了抹，又把碗往桌子上一擱，才把視線收回來，放下收拾好的東西，準備過去洗碗。

現在已經是六點五十了。昨天被夏亞南質問的事早已被夏凱拋到了腦后，他把鑰匙往脖子上一掛，隨手提起了沙發上的書包，大大咧咧道：“姐，我走了。”

夏亞南沒看他，只悶聲道：“走吧，別忘了拿東西。”

“哎。”夏凱撓撓頭，卻也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把書包往車筐里一扔，他推著火紅的自行車便出門了。

看了一眼那嶄新的自行車，夏亞南抿了一下，卻還是習慣地什麼都沒說。

知道是個有什麼話都悶在心里的子，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舒曜問道：“南南，怎麼了？”

不自覺加快了刷碗的速度，夏亞南悶悶道：“凱凱的車真好看。”

那車是夏父給夏凱新買的。夏凱的績常年在班里吊車尾，上次期中考試一下子考進了班里前三十。喜得夏父眉眼不見，逢人就夸，還特地領著他去縣里，買了這輛對于他們來說，稱得上是奢侈品的自行車。

的聲音悶悶的，舒曜在心里的大石頭卻落了地。

據多年的法律援助經驗，意識到來自父母的不公平并產生反抗的勇氣，是這些孩擺泥潭的第一步。

只要有勇氣邁出第一步，就有把握送夏亞南走向明。

在舒曜的指揮下，夏亞南把廚房里的垃圾也裝進了黑塑料袋，和裝著校服等的黑塑料袋一起堆到了門口，還往裝校服的袋子里塞了兩片爛白菜葉，看著就是準備扔掉的兩大袋垃圾。接著又搬來了個盆，放在院子里，把家里的臟服放了進來，裝作洗服，等著沒帶試卷和作業的夏凱給夏父夏母打電話，通知去給夏凱送卷子。

夏凱落東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小學開始，刷完碗之后才能去上學的夏亞南就因為走得晚，經常被夏父夏母支使著給他送作業。農村的小學不比城里，教室都是村里的舊房子改的，東一片、西一片，七零八落的，各個年級之間的距離純粹看運氣，近的只有一墻之隔，遠的能隔上場和好幾排辦公室。

之前還好，等到了夏凱五年級，夏亞南就遇上了第二種況。給夏凱送作業要經過場不說，還得繞過三排辦公室。因為家離得遠，再加上做完家務才能來上學，本來就來的就晚，給夏凱送完作業再回來就更別提了。以至于遲到過好幾次，多次在早讀的時候被罰站。

也不是沒和父母提過，可回回都被夏父夏母不耐煩地以“就讓你給你弟弟送個作業，你咋這麼多事？”、“你就不能跑快點？多跑兩步不就不遲到了嗎？”、“不就是晚幾分鐘嗎？能有什麼事？”“站著就站著，站著是不能學還是怎麼著？就你事多”之類的話罵了回來。

因為這個，夏亞南不知道哭過多回。直到有一回哭的時候被班主任看見，老師了解了況，才能正常上早自習。

初中的時候就更別提了。剛上初中的時候，夏凱不寫作業，回回遇上老師查作業都推說忘帶。一回兩回也就罷了，回回都這樣，任課老師就火了。一狀告到班主任那里，班主任轉頭就給夏父夏母打了電話，讓他們把夏凱的作業給送過來。夏凱沒寫，哪來的作業？當著一群老師的面，夏父把夏凱給揍得鬼哭狼嚎。

被這麼揍了一頓之后，夏凱很是老實了一段時間，但時間一長，就又恢復了原樣。于是夏父又揍他，夏凱挨完揍之后老實一段時間，過不了多久再次故態萌生，夏父又揍，夏凱又老實一段時間……如此反復循環了一段時間之后，夏父見沒什麼效，又不出來時間天天盯著他寫作業，便強令夏亞南看著夏凱寫作業，寫不完就兩人一塊挨罵。

夏父和夏母連打帶罵都管不住夏凱，更別說脾氣和的夏亞南了。夏凱是滿不在乎，他皮糙厚，臉皮也厚，夏父的唾沫星子濺他臉上，他也能拿袖子一抹，轉頭就去打游戲。夏父舍不得把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打重了，于是火氣便全沖著夏亞南發。夏亞南輒被罵哭，還被他怪氣“你弟弟都不哭，就你肯哭”。挨完罵之后，還得刷碗掃地洗服，剩下的時間堪堪也就剛夠寫作業。不過也好在這法子沒什麼效果，夏父嫌沒用，沒過多久又改了親自看著夏凱寫作業。

被夏父的皮帶著，夏凱好歹是能把作業給寫完了，但是經常落東西的病照樣沒改。夏父夏母依舊沒空給他送作業，于是這活再次落到了夏亞南上。好在縣城的初中建得還算不錯，三個年級在兩座臨著的教學樓里，挨得還比較近，夏亞南總算是不用因為給夏凱送作業而遲到了。

不過，夏亞南的戶口在村里，正常是分到鎮上的初中，要想去縣里上學是得花錢找關系的，可夏父夏母這做派，怎麼也不像是舍得花錢送夏亞南送上學的樣兒啊？心里有些疑，舒曜便不多問了一句。

洗服的作停滯下來，夏亞南的聲音有些黯然：“我的戶口不在家里。”

舒曜一愣。

夏亞南抿了抿，小聲把戶口的事和說了一遍。

原來當年夏母懷夏凱的時候，b超還不怎麼準。雖然醫生說是個男孩，但是夏母懷夏亞南的時候，醫院也說是男孩。為了以防萬一，夏父便托了關系，把夏亞南的戶口放到了一個寡居在家、無兒無的親戚名下——這樣一來，如果又生出來了個孩，他們就還能再生一個。

許是B超技比一年前先進了，這回是皆大歡喜——生出來的是個帶把的。夏父夏母沉浸在終于有了兒子的喜悅之中，哪有心思再把夏亞南的戶口遷回來？于是夏亞南的戶口便一直掛在了那位親戚名下，直到兩年前那位親戚去世也沒遷回來。再到上初中的時候，因為家離縣城中學不遠，再加上鎮里的初中太差，夏父夏母便合計以后花錢托關系把夏凱送進縣里的中學上學，姐弟在一個學校里能有個照應。本來就不想費事把夏亞南的戶口遷回來，這麼一來，兩人便更懶得來回折騰了。于是夏亞南便在差錯之下，進了縣城的中學讀書。

縣城初中的教學質量很是不錯，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夏父夏母曾無數次后悔怎麼就讓夏亞南去縣里上初中了。就鎮里中學那教學質量，本不用他倆兼施地夏亞南輟學——初中底子打不好，夏亞南又不是資質出眾的學生，就是再努力也念不下來高中，更別說以后考大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