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眼》第22章 第二十一章(二更合一)

一番激烈的槍舌劍之后, 老板終于以一臉“我這店快開不下去了”的表妥協。方雅恩心滿意足地掏出手機刷支付寶,轉頭瞧見葉濛完煙回來, 笑瞇瞇地說:“我買了幾斤小咸魚, 你回去給老太太帶著,順便給李——”

話音未落, 方雅恩看著后同時進來的江芝和李靳嶼, 突然明白, 為什麼葉濛去支煙了一臉檸檬的視線只稍稍停留幾秒, 霎時間將后半句話咽會肚子里, 然后清了清嗓子拌蒜加蔥道:“給你那個小男友也留了點。”

葉濛無語地在胳膊上掐了下, 提醒別沒事找事。誰知道, 方雅恩出其不意又補充道:“真的, 那男護士不錯,人長得帥,又剛畢業不久, 還懂事聽話, 更沒什麼七八糟的前友。”

前段時間,老太太確實著人給葉濛介紹了一個小弟弟護士,比小四歲, 長得也很。那時李靳嶼拒絕拒絕得很徹底, 便嘗試跟人吃了頓飯,發現沒滋沒味的,也就沒再接

葉濛知道方雅恩是替刺激李靳嶼,就跟看戲似的, 完全置事外地笑著看,小聲道:“稚你?”

然而方雅恩在這含沙影地說一通,門口兩人本沒什麼表。江芝讓李靳嶼在門口等,李靳嶼倒是聽話的,高大修長的背影,低著頭杵在門口,就很乖地真沒進來。

方雅恩留過級,早年又是鎮上的一姐。江芝這種在外地混得風生水起的英派,見了面也還是會老老實實地打招呼聲“雅恩姐”。

其實江芝對人很禮貌周到。但方雅恩就是不太喜歡,覺得太功利,城府深,上學時候不太搭理,畢了業也不太喜歡跟,冷淡嗯了聲,便扯著葉濛準備直接走。

“葉濛,請等一下,”江芝突然出聲喊住倆,“勾愷讓我從北京給你帶了一樣東西,我差點給忘了。就在我車上,要不我們現在一起過去拿一下?”

葉濛是覺得勾愷給不了什麼重要東西,江芝多半是想帶和方雅恩近距離參觀一下那輛氣沖天的保時捷。

“什麼東西?不是什麼重要東西就扔了吧。”葉濛說。

芝也很無奈,攤手說:“我只負責把這個東西帶到,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但你了解勾愷的。你今天不拿,我改天還得往你家送一趟。或者我把鑰匙給門口的帥哥,你跟他去一趟?”

說完直接從包里掏出鑰匙二話不說丟給門口的李靳嶼:“弟弟,你陪去我車里取個東西,就在后座上,有個白的盒子。”

李靳嶼今天看起來格外神。他之前鬢角發偏長,劉海時常遮眼,不說話沉默的時候,會顯得整個人郁。如今把兩鬢頭發剃短,出飽滿干凈的額頭,兩頰廓線更清晰流暢,臉很瘦,眼神深邃,像浸了水的黑玻璃球。干凈、年輕得不可方。眉宇間多了些年氣,像個神小伙。

連方雅恩這種對值免疫的已婚婦都小聲在耳邊說:“這小子正兒八經收拾起來,估計真能迷倒一片。”

葉濛倒覺得,這樣帥是帥。但跟街上普通的帥哥就沒什麼太大區別了,還是以前那樣惹人憐。

方雅恩車停在后巷,反向走去開車。葉濛則跟著李靳嶼在置辦年貨的人水如中,鼻子早已聞不到濃重的海鮮味,反倒能聞到李靳嶼上很淡的男士香水味。

“你噴香水了?”葉濛隨口問了句。

農貿市場很嘈雜,吆喝聲、賣聲、吵架聲……不絕于耳。李靳嶼沒聽清,下意識彎腰低頭湊近了些,“嗯?”

淡氣呼在葉濛臉上,冷著臉,又重復了一遍。

李靳嶼這回聽清了,低頭看著,搖頭強調說:“并沒有。”

葉濛跟了勾愷這麼多年,對男士香水了如指掌,聞個前后調都能猜中大半——見個前友花樣這麼多,還狡辯,一點都不可冷笑著哦了聲,懶得再搭腔。

“你不信?”李靳嶼看來還不算太直男,也能覺出來葉濛嘲諷的語氣,解釋道,“是我太久沒洗澡了,我早上給噴了點香水,家里只有一瓶男士的,還是楊天偉的。”他單手拎起口的料隨意低頭聞了下,自己也聞到了,“可能沾上了。”

“哦,”葉濛一本正經問,“怎麼樣了?”

“還在恢復。”他沒多說。

葉濛也沒什麼好問,又一聲:“哦。”

李靳嶼回:“嗯。”

葉濛:“哦。”

李靳嶼仍是:“嗯。”

“哦。”

“嗯。”

“哦。”

“嗯。”

“……”

兩人一路哦嗯著走到車邊,李靳嶼嫻地解鎖,葉濛心下又是一聲冷笑,彎腰從后座上一言不發地拿出白盒子,一句話也不同他多說:“走了。”

李靳嶼手撐著后座的車頂,站在敞開的車門里,低頭無奈地笑了下。

方雅恩車遲遲沒開出來,葉濛只能抱著個白盒子站在路邊漫無目的地等,李靳嶼則是關上車門,半坐靠著那氣沖天的保時捷車頭,也沒走。

在鎮上保時捷的回頭率已經很高,加上這麼一人模狗樣的帥哥明目張膽地靠著,幾乎了一亮麗的5A級景點,凡是路過的人都不由得頻頻回頭瞧。

景點本人在一本正經地玩手機。

李靳嶼在翻葉濛的朋友圈。朋友圈容很多,如過江之鯽,什麼時興容都會發。并且還全部開放。他手都翻麻了終于在2019年三四月份的時候,看到一張跟勾愷的合照。

檸檬葉:【剛落地廣州,定錯酒店了。勾老板說不能報,讓我睡大街。】

方雅恩回:【那他睡哪?】

檸檬葉回復:【他說他有錢,睡個總統套,可以不用報。】

方雅恩回復:【他明顯想讓你去睡他的總統套。】

底下配圖兩張是葉濛一臉茫然地坐在晃晃的秋千上啃冰,似乎在擋鏡頭不想讓他拍,結果拍照的人很會抓拍,一下就抓出了這個模糊又錯愕的鏡頭。

李靳嶼可以想象到,那晚兩人有多曖昧。不然,葉濛也不會單獨拍了一張勾愷坐著煙的照片。

勾愷是他們那幫人里最會拍照的一個,家里有個更室,一溜各式各樣的相機和長短鏡頭堆積如山。以前,李靳嶼每年都會送他一些很難買到的相機,和數不勝數的鏡頭。

說實話,這麼久沒見,勾愷泡妞手段倒是有增無減。

李靳嶼把手機揣回兜里,抬頭盯著站在路邊的葉濛看,又低頭想了兩三秒,似乎在下什麼決定,正準備踏出去,后猝不及防地傳來江芝的聲音,“弟弟,想什麼呢?走吧。”

芝跟葉濛都很喜歡他弟弟。葉濛是純粹趣、調侃,甚至是曖昧的。江芝是純拿他當弟弟,有種長輩使喚晚輩的意思。

保時捷后備箱在前面,剛好被李靳嶼一屁坐了,他聽見聲響收回踏出去的腳步,只能往邊上讓,江芝將一大包燕窩和海鮮干扔進去,對他說:“燕窩買給吃,你們男生也可以吃的。我還讓超市給定了一條名煙,到時候一起給送過去。”

不等李靳嶼說什麼,江芝立馬搶在前頭說:“別拒絕,這次確實是我的錯,我該給你們賠禮道歉的。特別是,是我辜負了。我不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所以才讓你陪我過來,不然買多了也是浪費。”

什麼話都被說了,李靳嶼也只能鼻子,跟上車。

芝剛把車倒出來,余瞥見葉濛還站在路邊,隨口問了句:“東西給了麼?”

李靳嶼懶洋洋地把手肘撐在車窗上

,嗯了聲。

芝打著方向盤,跟著嘆了口氣,有種無計可施的無奈:“沒辦法。”

李靳嶼不太懂人之間的矛盾和小緒,也懶得發表任何意見,保持片刻沉默后,他將搭在窗沿上的手收回,低頭看了眼手機狀似無意地問了問:“姐姐們關系不好嗎?因為那個勾什麼?”

彼時葉濛也已經抱著白盒上了方雅恩的小高爾夫。江芝踩著剎車跟在后面,反問道:“漂亮嗎?你覺得,漂亮還是我漂亮?”

為什麼人都喜歡問這種問題?

李靳嶼定定地看了一會兒,江芝自嘲地把頭轉過去。

“你倆搶男朋友嗎?”他問。

芝將車轉出小巷口,拐上主干道說:“勾愷是我們老板,我跟他可沒別的關系。”

勾愷追人向來不擇手段,葉濛也是個單刀直格,這倆不就是天雷勾地火,真有什麼似乎也不太奇怪。李靳嶼卻只覺得這世界真小。

芝說:“不過據我所知,跟勾愷沒過,勾愷其實很看不起,因為學新聞的,但又不是名校畢業的,專業技不過,人又懶散沒什麼斗志,但就好像一只小強,在哪都能混下去。你就是隨隨便便把往難民區一丟,也能跟那些老黑混出個聯合區長來。”

李靳嶼聽著,低頭翻看手機微信上的留言,那一聲聲寶貝得。聽聞此,他忍不住勾了勾角。不過有半個月沒給他發信息,角又不由得掛下去,抿一條直線。

兩人心思各異,江芝仿佛是找到了一個發泄出口,一路開著車,滔滔不絕地跟他大倒苦水:“找人調查我,認為是我跟勾愷一起踹走了。說實話,這公司不是我的,我只是個合作法務。想怎麼折騰還不是勾愷一句話的事。”

“為什麼?”李靳嶼眼皮都沒掀。

“不是太了解,但我知道勾愷這人有點變態,”江芝說,“只聽他說過三言兩語,他希葉濛不要變,又想要葉濛依賴他,做一條他隨時隨地能到、仰他鼻息生存的狗。葉濛不甘心,自己想在北京立足,私下想要自立門戶,被勾愷發現,就把架空了,什麼項目都不給,葉濛氣不過就辭職了。勾愷大概唯一沒料到葉濛會真走,本以為頂多鬧個兩天脾氣就回去了,現在又舍不下唄,這不,過完年說要親自過來哄。”

-

葉濛一上車,就把白的禮盒打開看了眼,看完之后心毫無波瀾,面無表給丟到后座去了。

方雅恩好奇地回頭掃了眼,“什麼東西?”

葉濛拿腦袋頂著車窗,漫不經心地說:“相機。”

方雅恩嘖嘖兩聲,“艷照啊,沒想到你倆還會玩的嘛。”

“你那一腦袋黃廢料什麼時候能洗洗?”葉濛直起,靠著車座,看一眼說,“是那次去廣東出差的照片,那天晚上鬼迷心竅差點被他睡了,他大概覺得我看著這臺相機能有點什麼好回憶,不好意思,我還真沒有。”

“其實,我還支持你回去的,我覺得,你不應該在這。”

“我不回去,我年后去市里上班,過幾天去那邊租房子。”葉濛說。

方雅恩一愣,“那弟弟不泡啦?”

葉濛罵道:“他就是個茅坑里得石頭,又臭又。我就是泡壇酸菜現在他媽也該發酵了啊。他還真敢跟江芝出來,也不怕別人真拿他當小三。”

……

“這事是我虧欠靳嶼,他不是小三,我當時也是跟男朋友賭氣才聽了我媽的話回來跟靳嶼相親的,”江芝坐在昏暗的病房里,給老太太輕聲細語地誠摯道歉,“后來,我無意中得知我前男友要結婚,決定先斬后奏跟他領了證,之后的事您也可想而知了,家里一鍋粥,實在沒顧上靳嶼這邊,所以這次過來我是專門過來賠禮道歉的。如果鎮上有傳靳嶼不好的,我一定會讓我媽媽跟他們解釋清楚。”

眼神哀怨,三番幾次嘆氣,最終還是只惋惜地說了句:“不用,是我們靳嶼沒福氣。”

芝看著老太太,愧疚盛滿,也不知該如下做才能顯得更有誠意些,下意識轉頭去看李靳嶼,發現人已經不在。

芝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人,最終只能給李靳嶼發了一條微信。

江:靳嶼,我跟已經說清楚,十分抱歉。如果鎮上還有傳你不好的,我會幫你澄清的。總之,照顧好,自己也保重。

昏暗靜謐的樓道里,手機叮咚聲響。

“滴答”一聲,有人解鎖,一道昏弱的屏幕亮起,李靳嶼坐在最上面的臺階上,長越過兩三級臺階踩著。

他回了個嗯,隨手將手機丟在一邊。將腦袋埋進曲著的膝蓋里,漫不經心地發漲的太

樓梯口仍舊是能傳來的說話聲,是一個男護士。寧綏僅就一個三甲醫院,整個醫院翻遍了也只有一個男護士。

“高護士,這麼早下班?今天心不錯哦?發年終獎啦?”

“年終獎早發啦,”男護士聲音高揚,藏不住的興和笑意,“是一個很喜歡的姐姐要請我吃飯,之前相親認識的,人家好像對我一直也都不冷不熱的,今天突然約我去戴記吃飯。”

“戴記,這地方可不便宜,看來咱們小高孫護士要單啦?”

“星座說要最近有桃花,不知道準不準,不說啦,姐,我先下班啦!10床的病人幫我看著點,那剛做完化療,晚上可能會嘔吐。”

這男護士剛畢業不久的,確實長得很帥,也很乖,人也是李靳嶼沒有的。對病人耐心備至,每次來給老太太換藥的時候,一口一句得可親熱。

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男護士來給換藥的時候,他聽著不太舒服。心里徒然生出一種覺——他搶走了葉濛,還要搶他的

可葉濛什麼時候你的了!你不是拒絕了嗎你不是堅決不談嗎,你不是不想改變生活軌跡,你不是不想再有任何人闖進你和的生活嗎?你不是說你再也不要把自己到別人手上了嗎!?

頂樓樓道昏暗空曠,沒人會上來,很靜僻。不知道是誰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手機叮咚一聲,屏幕驟然亮起的微在這個孤寂的角落,顯得凄切。

他其實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這種了。

頭昏腦脹,焦慮,不安,覺什麼都抓不住,太地拉著他的全神,疼得他快不過氣。

里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爬,爬過他的手,他的脊柱,他的神經,最后群涌他的腔和心臟,占據了他所有能呼吸的空間。

他很難

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難

腦中空空,只剩下李凌白那句話——

“你是罪惡的種子,你是不是覺得哥哥分了你的?錯了,李靳嶼,永遠沒有人你,沒有人,沒有東西是屬于你的,你占有這麼強,你就是有病!”

“你有病!你就是有病!”

“你抓不住!你永遠都抓不住!”

……

大腦仿佛被人侵占,李凌白猙獰的面目漸漸清晰起來,李靳嶼終于承不住,他抱著腦袋,聲嘶力竭地發出一聲難以遏制、低沉的嘶吼。

蒼穹像被破開一道口子,天地再無寧日。

然后,天徹底黑下來,郁沉悶得像一塊大黑幕,籠罩著整個小鎮。樓道里再也看不見一

彼時,葉濛坐在戴記,哼著小曲,發了一條朋友圈。

檸檬葉:戴記換廚師了?啊,那下次就不用帶我寶貝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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