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眼》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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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靳嶼刷到這條朋友圈時, 人已經回病房了。“寶貝”兩字尤其刺眼和讓他不舒服。楊天偉還不知好歹地在底下留言,“想當姐姐的寶貝。”

葉濛很快回:“排隊哦。”

他的太發漲, 后腦神經似乎要跳出來, 每一下,連著背后的脊柱神經疼得他不上氣, 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 他只能輕輕地、輕輕地努力平息自己。

這種緒他太了解。李凌白有句話其實沒錯, 他從小對自己的東西占有特別強, 他什麼都想要抓在手里, 誰都不準。小時候爸爸問他, 要不要再添個小弟弟, 李思楊高興地拍手說好, 他冷著臉不說話,爸爸問他是不是不愿意。他說是。

李凌白當即鐵青著臉摔了碗。可他也無法腆著臉去跟媽媽說,你再要個弟弟吧。因為他知道, 再來個弟弟他會徹底變這個家里的明人。

從那之后, 李凌白對他更是深惡痛絕。

李凌白說早有預,從他第一次搶哥哥的玩開始,他就是一個不同一般的小孩。

李靳嶼當時覺得很冤, 是哥哥先搶他的玩

他天生又比一般的小孩聰慧, 記憶力超群,尤其對數字敏,聽過一遍就會立馬背下來,他以前是家里的人形電話本, 只要是過耳的電話號碼,永遠就會在他腦海中留存。而且他的腦中好像有個很大很大的記憶儲藏庫,他小時候是這麼覺得的,反正永遠不會記不住東西。

因此,他跟一般小孩的差距又現出來了。

李凌白并不因此高興,甚至覺得他就是電影里說的那種變態神,可能住著一個罪惡滿貫的年人,總之,從沒覺得這是一種恩賜。

他也曾是個氣勢如虹的年,也有過屠龍夢。如今只剩下殘垣斷壁,他那個悲涼的世界,萬荒涼。他的理想和熱,在一次次循環往復中被人攆滅。沒人能在大海里獨隅。

所以,他也只打算守在罪惡的地底,卸下他一反骨,等他心底那捧最后的小火苗,熄滅。

病房昏沉,窗簾閉,時間很慢,一分一秒他都能聽見。

老太太已經睡著,李靳嶼守在病床邊上,他靠著墻,雙手像灌了鉛一樣,握著手機,無力地垂在敞著的間。他閉著眼,仰頭懶散地靠著,卻能清晰地到自己的發漲、一捧捧的心跳聲。

因為前幾年長期失眠,他竇心律不齊,有時快有時慢。這樣的人緒不穩、暴躁,比如現在,他總想砸點什麼東西來緩解。

他滾著結,一點點□□在滾滾作祟的暴力因子,低頭舉起手機,將葉濛微信刪除了,又把頭像換回原來的黑漆漆。

李靳嶼起去廁所,給自己掬了一捧水撲在臉上,發在臉上,但又得出水,像一棵干干凈凈、從無人染指的小白楊樹。

他長得真就是個標準的帥哥,皮偏冷白,手腕上青筋突戾,比一般人明顯很多。但無論怎麼邋遢或打扮,看著也都沒什麼區別,就一棵比別人長得正點卻懶散點的小白楊。

水漬順著他清晰冷淡的結,慢慢沒他的領里,浸口。最后李靳嶼直接將線衫外套拽掉,著上,半靠在洗手池臺上,給自己點了支煙。

他吞吐著云霧,紓解緒,可心中始終像鼓著一個氣球,不斷漲大,撐開他的腔。剛剛在樓梯間好不容易下去的緒,卻像爬山虎一樣麻麻地爬滿了他的心臟,將他的心臟,一就疼。然后有人拿著刀片,一小塊一小塊將那些不健康的部分,狠狠剖掉。

就好像,他天生是個畸形兒,他天生就該被所有人的矯正。

他面帶譏諷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李靳嶼,你在掙扎什麼?你的驕傲和自尊,都被人踩過了。你還剩下什麼?葉濛一句要為你打江山,你當真了是嗎?

你在希什麼?

你希李凌白跪在地上乞求這麼多年對你家庭暴力的原諒?

還是你希,重回WMC(世界記憶錦標賽)的賽場?

算了吧,你早過了這個年紀,你的記憶力也大不如從前了,你沒發現嗎?你已經沒有記憶宮殿了,而且,腦力開發過度,會提前衰,你以后想靠這張臉吃飯是不行了。

當年一聲不吭放棄比賽,拱手將那年的冠軍讓給韓國。直到三年后,才被勾愷重新拿回來。

最后,他師生恩盡,隊友唾棄。

別人還以為他承不住這些謾罵的力退學自殺。

他其實都無所謂,只不過是老師那句,“靳嶼,你是我這輩子最得意,也是最難以跟人啟齒的學生。”

讓他至今無法抬頭。

李靳嶼完煙,邊套上服邊走出病房廁所,老太太睡得沉,沒有要醒的跡象,他過去給掖好被子,突然聽到“叮叮”一聲響,屜里老太太的手機驟然地接連響兩下。

李靳嶼站在床邊,拉開屜,確認沒吵醒老太太,才掃了眼手機。

老太太這個還是黃屏諾基亞,沒有上網功能,只能接收短信息和電話。屏幕上是一串悉的陌生號碼,老太太沒備注,但他一眼就認出,這是李凌白的號碼。

【媽,能讓李靳嶼來一趟北京嗎?】

【他把我拉黑了,我這邊有急事需要找他。】

……

之后,李靳嶼銷聲匿跡很多天,醫院沒去,請了個護工照顧老太太。酒吧也沒再去唱歌,仿佛這人在鎮上憑空消失了。

直到除夕那天,葉濛下午參加同學聚會時,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從北京那邊打來的。北京回來,這種疑似推銷、買房買基金的電話一直都沒斷過,心下無覺有他,直接給掛斷了。

席間觥籌錯,老同學們在鼓噪的氣氛中彬彬敬酒,再裝腔作勢地互相調侃兩句,歡聲笑語接連不斷,熱鬧非凡。葉濛卻變得惴惴不安起來,心下有種讓難以言說的第六,總覺得這個電話跟李靳嶼有關。滿腹疑慮地坐在熱格外高漲的一堆老同學中間,一邊心不在焉地應付他們的科打諢,一邊沉下心思,揣度剛剛的電話。

“葉濛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怎麼沒把小男友帶過來?”有人看了前幾天的朋友圈,打趣道。

“說明還沒玩夠啊,是不是啊,姐,你也三十好幾了,該定下來了。”說這話的是個男生,圓臉龐,材矮小壯,活像一顆行走的豬丸子。仗著自己年紀全班最小,管誰都姐,沒眼還欠。

葉濛當年就對這顆豬丸子過敏,當初拒絕他的時候,話說得難聽了點。沒想到這小子記這麼久,還打岔年齡,滿打滿算今年也才二十九,也不惱,淡淡抿了口酒,笑著往后的椅子上靠,一副死不改還越發毒舌起來:“馬步啊,如果男朋友是你的話,那我可能永遠都玩不夠。”

馬步氣得滿臉漲豬肝,活像被人沾了醬油。方雅恩在旁邊捂笑,大概是同想到一塊去了。方雅恩剛想懟兩句你個癩□□就別想吃天鵝了。誰料,下一秒,有人毫無預兆地突然提起江芝,雖然本人今天沒來。

“聽說江芝真嫁了個北京人?”

話匣子一下被人打開,眾人七八舌地議論開了。

“之前不是還跟咱們鎮上一男的談麼?什麼,想不起來了。”

“李靳嶼。”有人提醒道。

“對,在酒吧唱歌,長得是真帥。那天我跟幾個小姐妹特意去看了。還加了微信,覺也是個海王。”

“你管呢,長這麼帥,睡了你就不虧。”

“也對,那他豈不是又單了?”

小姐妹立馬興地慫恿道,“你要不要發個信息約一下?”

“你別胡說,”同學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面目赧,“我媽讓我最好找個公務員。”話這麼說,可眼里卻寫著躍躍試。

方雅恩掃了眼葉濛,見于衷,還置若罔聞地給自己倒酒,半晌,才聽自若地接了句:“公務員好的。”

同學也不知道自己是哪神經作祟,下意識反駁葉濛:“我相親過幾個公務員,覺得很沒勁。但我爸媽也沒強迫我一定要找公務員,他們覺我自己喜歡最重要,我是覺得,人生也不能太穩定,不然沒激。”

葉濛笑了下,“那你去追。”

男生立馬跟著起哄道:“來,咱們打個賭,就賭咱們劉宜宜能不能約到這個男的。這樣你就算被拒絕了,到時候也不會太丟臉,你就說跟朋友玩游戲唄!”

借口都替找好了,劉宜宜求之不得,很爽快便答應了。

劉宜宜調出李靳嶼的微信,對話框一片空白,兩人顯然加了之后就沒聊過,被小姐妹滿臉嫌棄地吐槽:“什麼呀,你之前都沒找他聊過呀,太慫了吧。”

劉宜宜微紅著臉,在想措辭。

“出去支煙。”葉濛拿起手機站起來出去。

方雅恩跟著出去,兩人靠著走廊的吸煙區,有一搭沒一搭地吞云吐霧,旁邊站著幾個大腹便便出來應酬的中年男人,看著像鄉鎮的領導。

方雅恩視若無睹地對葉濛說:“玩出火了吧?這要是讓劉宜宜追到手,看你怎麼辦?”

葉濛一手夾著煙,一手拿著手機,正在考慮要不要給那個陌生號碼回個電話過去,聞言,頭也沒抬說:“追到就追到,我還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等會,我打個電話。”

說著不地往邊上避了兩步,將電話撥出去。

那邊接得很快,“喂?”

葉濛了口煙說,“你剛才找我?”

對方著一口廣東口音:“是這樣的,小姐,我這里是樓盤中心,最近有個——”

“謝謝,不需要,我不在北京。”

葉濛直接掛斷,有些失地長吐了口氣,以后再也不信第六這種東西了。

……

北京除夕下著瓢潑大雨,千萬道水柱淌河,狂風呼嘯,樹木妖魔化傾斜著,任何一個畫面都像一副畢加索的油畫,象的很。

小哥收好電話急匆匆從北京協和出來,心急火燎地上他的小電驢一溜煙沖進雨幕中,騎到一一半,他才腦中靈一現,拍著頭盔反應過來!剛才那個電話好像不是他電話銷售的名單,剛剛醫院有個男人跟他借了手機,或許是他的朋友?

可是他現在手里有個急件合同要去送再折回去也來不及了。

算了算了,不管了,人家肯定會再找別的電話打的,他這份合同要是送晚了,對方再過兩小時關賬,年前老板可就收不到錢,獎金也就泡湯了。

于是,歪歪扭扭的小電驢突然加速,卷著滾滾煙塵一騎絕塵,消失在一片令人迷醉的城市霓虹中。

-

年初一,葉濛才旁敲側擊地從小高里得知,李靳嶼最近不在鎮上,去北京了,做什麼,他沒說。只說回來可能得年初五了。

那晚在戴記,兩人已經達共識,葉濛說會拿小高當親弟弟。小高雖然對葉濛有好,但仔細想想,還是當朋友合適,他實在不想給人當上門婿去。

那晚小高被他灌了些酒,話也多,葉濛才從他里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原來李靳嶼得了肺癌,他之前去做手模就是為了給掙醫藥費?

那這次去北京干嘛?總不至于做手模做到北京去了吧?

“他獻去了,”老太太坐在床頭,給自己剝了香蕉,對葉濛漫不經心地解釋說,“他弟弟年前開著他的玩車去小區門口拿快遞,結果那小子調皮,把玩車開到馬路上,被車撞了,大出,生命垂危,弄不好還要換腎。”

“親弟弟嗎?”葉濛問。

“不是,他媽媽改嫁,前幾年剛生的。現在剛五六歲。”

庫沒嗎?為什麼還讓他跑一趟,不會還讓李靳嶼給他捐腎吧?”

老太太哼一聲,似乎都不愿意提他媽媽:“那應該不至于,他是什麼熊貓我不懂,反正罕見的,你看,李靳嶼可不可憐,平時丟在這不聞不問的,一出事,就想到他了。”

年初五,小可憐蛋兒回來了。

葉濛坐在車里,看著李靳嶼從人頭攢的火車站里走出來,高高瘦瘦,很扎眼。他里頭一件白T恤,底下是黑帶三條杠的休閑,套這件黑白拼接夾克,腳上仍是那雙清瘦的高幫,臉上還帶著口罩,莫名像大學里休假的小哥哥。

“嘀嘀——”

不輕不重地摁了下喇叭提醒他,然后降下車窗,李靳嶼口勒著個大大的黑斜挎包,雙手抄在兜里,全上下也就出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隔著人流,盯了幾秒。

此時鎮上,暮靄漸起,黃昏墜墨,籠著整個小城浸潤在赤的青燈黃卷里,路燈沒亮,微弱的霞里,兩人視線在冷薄的空氣中,盯住彼此。

他的眼睛看著真深

好像很久,如果不是知道他天生一雙深眼,盯個垃圾桶都像在盯自己朋友,不然葉濛立馬沸騰,心中快馬揚起氣勢如虹的金鞭,滿腔皆是“中有丘壑,為你振山河”的意。

葉濛將他送回家,自己去停車,李靳嶼也沒管,在社區的胡同巷口喂了兩口流浪貓,才拍拍小貓的腦袋大步流星地往樓棟里走。

不過他沒關門,虛掩著,葉濛進去,只見他已經了外套,穿著一件寬松的白t,人高馬大地站在窄小的院子里,漫不經心地玩摔炮。

那種丟地上就會炸開的。

過年都不讓放煙花竹。小孩也只能玩這種過過手癮,沒想到這麼大個男人,還這麼稚。

耳邊“嘭嘭”炸響越來越清晰,葉濛推開院子的落地窗走過去。

小院里還有個浴缸,跟人齊高,里頭養了幾條小金魚,被他嘭嘭的炸炮聲嚇得四串,李靳嶼人靠著浴缸,沒回頭看,也沒往地上再扔,蹲下去去逗那條小黃狗,從上車到現在,一句話似乎都不打算同說。

“李靳嶼?”葉濛決定還是哄哄他。

“……”某人還是蹲著逗狗。

“李靳嶼。”

“嘭!”他一言不發,站起來,靠著魚缸又開始摔炮仗。

“李靳嶼。”

“嘭!”又摔了一個。

葉濛脾氣上來,耐心很有限,警告怒道:“算了,我走了,你慢慢玩,最好把這小破屋給炸了,出院你等著挨打吧你!”

“葉濛,你要不要跟我試試?”后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嘶啞的。

李靳嶼其實是不知道怎麼開口,現在,他在心里很唾棄自己,他覺得自己道德是真的有問題,明知道葉濛跟小高護士的事,他還是厚著臉皮問了。

月亮一點點爬下去,掩在圓滾滾的山頭下,此刻的小鎮已經是一片漆黑,路燈零次亮起,河邊都是散步的行人,他們踩著月的影子,談笑風生,孤獨好像將小院里這個男人的影子拉長,顯得他格外凄涼。

他不知道是嗓子還沒好,還是這次去北京又跟他媽媽吵架加重了,很沙啞,聲帶像是被砂紙磨過,他清了清嗓子,也還是不行,嘶啞低沉地開口——

“還要我嗎?”

他人悠悠哉地靠著,一邊在心底罵自己,一邊又漫不經心地隨口丟出一句:

“你跟小高分手了嗎?沒有的話,當我沒說。”

葉濛哭笑不得,無語地看著他:“方雅恩說什麼,你還真信?”

他仍是靠著浴缸,手上的炮仗已經空了,他已經沒什麼可抓的,只能轉頭看向,那深黑的眼里竟然有一些難以控制的緒,抑地,苦地。

小院的籬笆墻外傳來喝聲連天的麻將聲,鞭炮聲,小孩呼朋喚友聲,亮著的燈火里,夢想與現實似乎在黑暗中相逢。

然后,他側過,拿背靠著魚缸,手將拉過來,兩人著魚缸。

李靳嶼低頭看著說:“是啊,我最好騙了,所以,你別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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