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陵怔怔地看著桑遠遠。

就算是那些經百戰的沙場將士，在這猶如煉獄般的環境之中，也很難鎮定如常。

譬如幽影衛，平日也不是像猴子一樣。

除了幽無命這個瘋子之外，韓陵真沒見過第二個在冥魔戰場上面不改的人。

還是一個人，一個看起來很弱的人。

韓陵閱人無數，一便知道，這個人不是故作鎮定，更不是見慣了殺戮之后的麻木不仁。

‘是過早結出的勝利之花——本該盛開在一切結束之后，帶著全新的生機和希。’他的腦海里詭異地浮起了這樣一個念頭。

他怔怔地著桑遠遠，那張易容過的，平凡的臉在這一刻仿佛散發著耀眼的白。

失神之下，他口對幽無命說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惦記著桑王嗎，這個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此言一出，在場每一個人都驚呆了。

哪有這樣上趕著做王八的啊！

桑遠遠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實在是到了太大的沖擊。這個名義上的丈夫這是在……替吃醋？！

這都什麼跟什麼！

茫然地眨了眨眼。

直到現在，還是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鎮定有多麼驚人。

其實，這樣變態的心理素質是生生磨煉出來的。

曾經也是個被鎂燈一照就從心頭虛到腳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菜。咬著牙，一點一點戰勝自己，一次一次殺死心頭的弱和退，直到胎換骨。

有了人氣之后，伴隨而來的便是種種刻毒的謾罵、不必負責任的惡意揣測和詆毀、陷害、出賣、背叛……撕開那層華麗的明星環，底下藏的盡是塵世不堪。

越是登高，風霜愈烈。

沒有人天然就會習慣這些。

無數人倒在了通往紅毯的荊棘之路上。

而桑遠遠，是笑到最后的王者。

的外殼之下，那顆心臟早已像鉆石一樣，堅不可摧。

到了這地獄般的戰場上，心中確實有著驚駭，軀也會微微地戰栗，但早已經習慣了將一切都深藏在寧靜如水的表皮之下，不讓觀眾察覺任何端倪。

如今，的軀中多了那些生機的木靈蘊，本就直的脊背更見堅韌，加上后還有幽無命——他是個瘋子，是個殺戮機，但到了戰場上，他就是最堅實的靠山和后盾。

這一切，讓無所畏懼。

略帶著迷茫，眨了眨眼。

韓陵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和失態。

他的眼神重重一閃，浮起了明明白白的懊惱。

他揮手示意，道：“你們先行，我率軍殿后。”

幽無命沒跟他客氣，帶著滿臉壞笑，故意著韓陵，從沒有嘔吐的那一邊，與他肩而過。

韓陵不自覺地把余落在了桑遠遠的上。

昨日城墻上他便看見了這個子，當時卻并未多心——待在那麼高的地方，被大軍保護著，誰都是那麼風輕云淡。

夢無憂在城時，也是千方百計想要出城玩耍不帶怕的。昨日闖了禍，今日又敢嚷著要跟他出來學除魔……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可能是被驢踢了，才會把帶出來。

方才慘白的小臉和眼角的淚珠，還令他萌生過幾分憐香惜玉，但此刻見到這個淡然的子，他心中對夢無憂的頓時化為烏有。

只余埋怨——偏逞強，丟人現眼。

他忍不住回眸，再看一眼那道韌的影。

憑什麼，幽無命這個瘋子憑什麼能找到這樣好的人？簡直是暴殄天。

雖無法看穿易容之下的真實樣貌，但韓陵敢肯定，此一定是位絕世姝麗。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令他一見心折的子，竟是桑遠遠。

他更沒想到，所謂‘一見鐘’，其實只是在戰場上神智太過，乍然看見那麼一個令人寧靜的子時，心神到沖擊太大，激發了同心契的效果。

他把它錯認了。

幽無命一騎當先，離開了城門。

大地在，目盡是一片腥紅，幽、韓二州的大軍在長城下瘋狂收割，城墻險險保住，一排排箭矢開始疾，冥魔浪頭被一步一步推遠，一切重新井然有序。

但此刻卻是最危險的時刻。

外長城之間的冥魔大并未潰敗，等到‘尾嘯’一至，尚未穩固的防線必會遭遇滅頂般的沖擊。

幽無命和韓陵同時作出了決定——撤。依托長城來撐過‘尾嘯’。

便在這時，變故發生了。

本該開啟的城城門，卻是詭異地閉合。撤退的兩州主力軍在了城門外，陣型微。

韓陵連碎十來枚玉簡，對面仍是寂靜無聲。

箭雨也停歇了。城頭空無一人，如同一息之間變了一座無人鬼城。

“怎麼回事！”被困在兩道長城之間的大軍聚向他們的君王，在這萬丈洪峰之間，凝了兩座孤島。

‘尾嘯’就要來臨了！若不能進長城，在這只有冥魔的緩沖帶，必定要遭遇滅頂之災。

長城之上，緩緩立起了一面旗。

桑。

這一剎那，桑遠遠只覺渾的都冷了下去，一恐怖的寒流自足底涌上，直直撞擊著心臟。

一行冰冷的字眼浮上腦海——

‘桑州王與世子率軍越境，奇襲幽無命，令他腹背敵，險些將他置于死地。與幽無命同行的韓陵也了重傷。’

竟是……這樣一個時機嗎？

幽無命俯覆在桑遠遠耳畔，聲音聽起來倒有幾分興：“小桑果，你的人來救你了呢。”

“不可能。”桑遠遠聽見自己發出了僵刻板的聲音，“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已待靈姑們，讓們勸住桑州王，千萬不要來。

若說桑州王為了泄憤，還是把居臨關給拿了，那倒是可以理解，但，枉顧整個云境安危，從背后捅刀坑害韓、幽兩國國君，隨后還棄城而去，引發一場大禍……

這絕不可能！

桑遠遠的心中一片敞亮。

這不可能！哪怕桑遠遠死了，父兄想要殺死幽盈月來替報仇，也絕無可能做出此等卑劣的事！他們不是書中一語帶過的紙片人，而是豪氣干云的真英杰！

即便還未見過面，桑遠遠也敢拍著脯打包票，桑州王和世子，絕不可能這般行事！

急急轉，抓住了幽無命的前襟，眼中波閃：“我必須與父親聯絡。”

他垂頭，意味不明地看著。

看了片刻，忽然啄了下的額頭。

“你……”

他大笑起來，載著離開人群，來到一只有冥魔的清靜地，把一枚玉簡到了的掌心。

他掠下坐騎，在旁閑閑地舞著刀，替開辟出一小塊安全的、無人打擾的小天地。

桑遠遠急急碎了玉簡。

“閨？！！！”

“爹，你在哪里？”

桑州王長長呼了口氣，聲音里帶上了憨厚的笑意：“能在哪？在家干著急！你哥不讓和你聯絡，生怕你境不安全反倒給你添。快快，將你的位置告訴爹，你叔這就去接你！”

桑遠遠心臟怦怦跳：“帶人韓州境的是王叔？！”

“哎，”桑州王回道，“你叔點了三萬人，拍著脯給我保證定將你找回來。”

桑遠遠深吸一口氣：“爹你聽著，王叔叛了，他帶著人，將我與韓、幽兩州的主力全部關在了長城外，‘尾嘯’即將來臨，我們撐不了太久！你即刻出兵平叛、救我，不要聯絡王叔，以免他狗急跳墻對我下毒手！”

玉簡對面傳來陣陣難以置信的倒氣聲。

“好好好，爹這就，”摔了一跤的聲音，“爹這就上你兄長，出發，你不要怕，不要怕，爹爹這就來救，救你！”

聲音已帶上了哭腔。

冥魔刺耳的哀嚎聲沖破玉簡，由不得桑州王不信。

“幽無命。”桑遠遠喚道。

他掠到后，依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不是說王叔和堂兄是韓陵的人嗎？”桑遠遠質問，“他的人，為什麼要坑死他？”

幽無命很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聳肩道：“你問我，我問誰？”

他抬起手來，用食指指側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或許他們腦袋有問題？”

桑遠遠也知道此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吸了吸氣，道：“收防，撐過一日半，父親定來馳援。”

最快速度行軍，從桑邊境至韓州西境，也需一日半。

“小桑果，”幽無命臉上的假笑淡了下去，“我為什麼要把腦袋到你的手上？”

那一邊，韓陵的人馬已經了。他們緩緩向著北面移，打算從百里外的北部城門關。

在鋪天蓋地的冥魔大中，軍隊舉步維艱，如陷泥沼。

行軍便會出許多破綻，轉眼之間，已有無數戰士被冥魔撲倒。

桑遠遠可以預見接下來的慘景——等到‘尾嘯’襲來，軍隊傷亡會更加慘重，幾乎全滅的部隊好不容易挪到了下一關口，等待他們的，卻是好整以暇的收割者。

桑州王的王弟既然已經叛變，必定不會有任何顧忌，他會率著人，在城墻上方悠悠哉哉地跟隨著狼狽逃竄的獵，等待他們進程時，給予致命一擊。

書中便是這樣的，只不過這個罪名，最終卻是扣到了桑州王的頭上。

幽無命用一雙黑的眼睛盯著桑遠遠，盯得渾發。

終于，他悠悠說道：“夾著尾逃竄這種事，韓陵干得出來，我卻不行。那便上墻，防守。”

桑遠遠心中又喜又沉。

喜的是他愿意信，沉的是，也不確定能不能平安撐過一日半。

逃走尚有一線生機，留在這里，若是桑州王出了什麼狀況，或者防線被沖破，那就必死無疑。

“沒事沒事，”他親親熱熱地抓住的肩膀，聲音輕快，“要是真有個好歹，我殺你祭旗再走就是了。小桑果的這麼香，祭了旗，必佑我大獲全勝。”

桑遠遠：“……”

這個是信的，若是真頂不住，這個男人一定會親手殺了，絕不會讓死在其他什麼東西的手上。

順帶祭個旗，倒是毫不浪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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