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一晚,春雨將歇，月明星疏，連半夜敲打在窗戶玻璃的風,都顯得那樣溫。

阮昭當真是一夜好夢。

一大清早，阮昭就在家里那窩燕子的清啼聲醒了過來。

徹底梳洗一邊后，直接進了旁邊的帽間。

的服大多都是國風風格,當初確實不是真心喜歡，是梅敬之的提議，說喜好收藏古董的人,不管是附庸風雅還是真心喜好，大多都偏中式風格。

因此作為修復師,要想在圈立下名聲，最好得有自己的特。

所謂立人設，大概就是這樣。

所以從一開始,阮昭這一套型的穿著打扮,大概就有人設在。

只不過后來,也漸漸喜歡上了這些。

畢竟越是與古玩舊打道,就越能明白，我們的歷史長河中,藏著多瑰寶。

只是今天,阮昭想了下，并沒有用木簪別住自己的長發。

選了一條淺灰繪山水圖的發帶,松松沿著頭發綁下來,最后發尾溫的搭在左肩上。

等下樓吃飯時，董姐和云霓都還在家。

云霓一看見,忍不住喊道：“昭姐姐，你這個頭發綁的好漂亮。”

“羨慕的話,就把頭發留長。”

云霓嘆氣：“不行啊，長頭發的話，打架就不方便了。”

不遠廚房里的董姐，一邊把早餐往餐廳里端，一邊念叨說：“手都骨裂了，還不消停點，一天到晚還想著打架打架，回頭我就要告訴你哥。”

相較于對阮昭的恭敬，對云霓更多的是長輩對晚輩的念叨。

阮昭在餐桌旁坐下，董姐正要回廚房，就聽突然說：“董姐，今天中午多做幾個菜吧。”

董姐趕問：“是有客人要來嗎？”

阮昭想了下，抿微笑：“是我有個助理要來。”

助理？

董姐不至于老古董到不知道助理是什麼意思，只是阮小姐什麼時候，又招了個助理啊？

但一向深諳當住家阿姨的本分，不該問的，一句不多問。

董姐拿出兜里的小本子，說道：“昭小姐，你想要做哪幾個菜？”

“龍井蝦仁、蟹獅子頭、清蒸鱸魚……”阮昭一口氣說了七八個菜。

等董姐記完后，看著紙上的菜，不由咋舌。

問道：“就一個人嗎？”

“嗯，就一個，”阮昭手指抵著下顎，輕笑：“男人。”

董姐忍不住心底嘀咕，這來的是個助理嗎？

要是擱老家，婿上門也就這個菜配置了吧。

阮昭拿著筷子，沉思了下：“就先這些吧。”

董姐點頭，看了眼自己記的東西，說道：“家里沒有新鮮鱸魚，等你吃完早餐，我再去街上買。”

快到十點時，阮昭看了眼手機。

果然，沒一會兒，院子門口傳來敲門聲。

阮昭走過去，打開院門。

傅時潯一淺灰風外套，黑長，只站在那里，長玉立，人心弦。

也真是納罕了，也不是沒見過帥哥。

怎麼就單單他就能總是時時刻刻輕易自己呢。

“傅助理，你來了。”阮昭笑瞇瞇的看著他。

傅時潯倒是對這個稱呼，看起來并沒有什麼意見，反而直接說：“現在就開始嗎？”

阮昭笑了起來：“你也太著急了吧，你連我家的院門都還沒踏進來呢。”

對面的男人聞言，向前邁了一步。

一腳進院門。

傅時潯：“可以開始了吧。”

阮昭：“……”

不過阮昭這回也沒逗他，直接帶著他上了二樓。

“我的工作室就在二樓，你要喝水嗎？”阮昭問道。

傅時潯搖頭。

兩人到了二樓，靠近樓梯的是一個小客廳。

阮昭站在小客廳里，轉頭看著傅時潯：“你第一次上二樓，要不我先帶你參觀參觀吧。這個客廳左手邊呢，是我的工作室。”

故意停頓了下，笑盈盈著眼前的人。

“右手邊嘛，是我的起居室，你想先參觀哪個？”

對于這種誤導的選擇題，傅時潯直接無視了右手的那個門，轉頭往左邊走去。

阮昭撇，就知道。

好在也沒打算調戲他太過分，而是帶著他直接前往工作室。

出乎意料傅時潯意料的是，阮昭的工作室格外通，大概是因為將一整面墻壁，全部換了落地窗，正對著一樓院子的那棵樹。

還有滿院子的花花草草。

正中間擺著兩張巨大的裝裱臺，一張上面干凈整潔，什麼都沒有。

另外一張，有一個巨大的架子，左邊掛滿了一整排筆，右邊則是大小不一的排筆、化刷，還有剃刀、剪刀、裁紙刀各式各樣的工，整整齊齊擺著，多而不。

但引人注意的，是對面靠墻的地方，擺放著的兩個頂格架子。

一個架子上，從上至下，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紙，宣紙、棉連紙、竹紙、白麻紙，遠遠看去，甚是壯觀。

明明都是紙，可堆在一起時，能夠清楚的看清它們之間澤和質地的差異。

另外一個架子，上頭擺著一個又一個錦盒，不知里面裝著什麼。

但最璃，大概是防止瓶子摔下來。

但奇怪的是，這間屋子里，卻連一張畫都沒有。

“這就是我平時做修復的工作室，”阮昭往前走了兩步，兩個工作臺中間，有張凳子。

傅時潯直截了當問：“我需要幫你做什麼？”

阮昭直接從裝裱臺下出一個盒子，傅時潯一眼就認出，那是他拿過來的裝畫盒子。

可是阮昭卻沒打開，反而是將盒子放在臺子，就轉走到一旁。

從角落里拎出一個袋子，問道：“你會和面嗎？”

傅時潯：“……”

但確實就像阮昭說的那樣，和面。

早就準備好的盆還有水，都找了出來。傅時潯想了下，問道：“我能把外套了嗎？”

阮昭挑眉，求之不得啊。

大概是為了方便和面，傅時潯直接將外面的那件風掉，只剩下一件白襯衫，他一下來，阮昭就瞇著眼，直勾勾打量了半晌。

這件不是。

不是他在扎寺穿的那件白襯衫。

傅時潯也沒多話，袖口解開，挽至小臂。

倒水，和面。

他勁瘦手臂，用起力時，原本蟄伏著的青筋，一條條洶涌而有力的凸起。

阮昭一邊欣賞一邊說：“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讓你和面嗎？”

“如果是事關修復師的，你可以不用告訴我。”傅時潯聲音雖然還是淡淡的，卻不冷。

阮昭輕笑：“沒什麼不的，網上隨手一搜就能查出來。”

“就像我上次跟你說的，你這幅是青綠重彩山水，所以水之前要固。但要是直接固的話，也會將畫上原有的污染，比如霉菌、灰塵這些東西，一同固定到畫上。所以呢，在固之前，我們就用干洗的方法清除表面污漬。”

說完，阮昭又往面盆里加了點水。

傅時潯手里著面，說道：“所以，你是打算用面團，將表面污漬粘走。”

“聰明。”阮昭夸贊。

其實阮昭修畫之前，都會先將畫細細看一遍，將所有問題，一一找出來，需要修復的地方，都需要對癥下藥。

因此當正式開始修復，就會有條不紊。

很快，傅時潯將面團和好，阮昭將手上的手套摘下，手去拿盆里的面團。

說起來，這還是傅時潯第一次看見摘下的手套。

阮昭的手指很細，手指骨節并不明顯，反而是延到手背上的筋骨，大約是太瘦的原因，一點點凸起。

大約長年戴著手套，不見，的手格外白皙。

那樣白的面團，被握在手里，卻說不清楚哪個更白些。

傅時潯的眼睛低垂著，終于他開口問：“做修復師，一直需要這樣戴著手套嗎？”

阮昭正在用手測試面團的程度，聽到這話，轉頭看他，笑了下才說：“別的修復師沒有，只有我。”

“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麼？”

這次阮昭等來的他的回應，傅時潯淡淡的嗯了一聲。

“對于修復師來說，手當然很重要，但是對我來說，我的手尤其重要。因為我的手擁有天生，”阮昭說話的時候，手指還在面團上，說：“文修復千年沉淀，早已經形一套完的系統理論。所以真正珍貴的，是手上技藝。”

就像阮昭說的那樣，這些修復理論，網上一搜一大堆。

本就不是什麼。

故宮博院的文修復師們，為什麼各個技藝湛，不是因為他們掌握了多理論知識，擁有多高級靜謐的材，而是他們在日復一日的修復過程中，修煉出的手上技法。

“書畫修復，是文修復里面最磨功夫的一類，因為書畫有著比別的文更加脆弱，一旦修復失敗，就意味著這件文將不復存在。”

傅時潯安靜聽著的話。

這時候，兩人之間，一個說一個聽，連空氣里都著安寧。

阮昭將手里的面團，扯了一段下來，在裝裱臺上，圓柱形。

等基本工作完，阮昭放在了那張空無一的裝裱臺上。

“你們考古挖掘出來的文，會怎麼修復？”阮昭突然饒有興趣的問道。

傅時潯：“考古文的修復，我們會保持最小的干預，只做最基礎修復。”

“所以考古學，部分是從事創造的想象，你們考古人需要將想象空間留給世人，”阮昭淡然說道。

在這句話說完后，明顯看見傅時潯的眉梢微挑，出驚訝的表，似乎在想，為什麼會知道這句話？

阮昭將手里的面團輕而穩的放在畫上，輕輕滾著面團。

面團一側，很快就了淺灰，這是最表層的灰塵。

其實這并非是一句完整的話，這是一位知名考古學者說過的話

——考古學部分是尋寶，部分是縝的探究，部分是從事創造的想象。

而阮昭之所以知道，是因為花了兩天時間，將傅時潯所有能在網上找到的公開課視頻都看了一遍，某節課上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采奕奕，是完全不同于他冷淡模樣的熱烈。

哪怕隔著視頻時，阮昭都能覺到他的眼神里的彩。

所以猜測，這應該是傅時潯最喜歡，甚至奉為他考古生涯格言的一句話。

如果阮昭是個將軍，一定從不打不做準備的杖。

人，可是認真的。

過了會兒，阮昭猜測傅時潯心平靜的差不多，低聲說：“你先去把手洗一下吧，可能待會還需要你幫我遞遞東西。”

“嗯。”傅時潯應了聲，就要轉。

阮昭頭也沒抬的說：“你不用去樓下，我房間里的洗手臺可以借給你用一下。”

孩閨房的洗手間，多曖昧的一個地方。

抿一笑，很快就聽到，木質樓梯傳來的聲音。

阮昭慢慢直起，就知道，這個男人不會乖乖聽話。

不過也沒著急，將手里的這團已經臟污的面團，了扔到旁邊。

當重新走到面盆旁，沒手去扯面團。

而是手指在面盆的邊緣輕輕一抹，手指上沾滿了干面，往自己的臉頰輕輕一劃，不用看，臉頰上肯定沾上了一道清楚而明顯的面痕跡。

傅時潯洗完手，重新上樓時，阮昭已經開始用第二團干凈面團滾粘表面污漬。

臨近正午的，從淡逐漸變燦金，因為那面落地窗的緣故，無數線蜂擁般了進來，跳躍般的落在的發間，臉頰上。

哪怕是離這麼近，的細膩到看不出一瑕疵。

唯有……

他盯著阮昭臉上的那一道面痕跡，直到阮昭抬頭，說道：“幫我把旁邊那個馬蹄刀拿過來一下。”

畫上有些固定污漬，是面團粘不走的。

所以需要用刀，輕輕刮掉。

傅時潯是考古人，自然很清楚哪個是馬蹄刀，等他把刀拿過來，遞到阮昭手上，他再次看了眼的臉，終于忍不住提醒說：“你的臉上，有面。”

哇哦。

終于來了。

阮昭眨了眨眼睛，然后沖著他微仰臉，用一種坦然而淡定的口吻說：“嗯，傅助理，你幫我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