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片龍鱗（五）

玲瓏的日子終於舒坦了點兒，這種舒坦不僅僅來自的日常生活，也來自的眼睛。

廢太子有吃有穿之後，逐漸恢復了人樣，玲瓏撐著下看他，心一片快活：長這個樣子，就是格再差一點也喜歡，更何況廢太子不知為何突然良心發現，對十分的溫，雖然跟個悶葫蘆似的不說話，但被調戲捉弄時紅著俊臉的模樣也十分可。

長得好看，有什麼不能被原諒呢？

冬日逐漸過去，西祠巷子也逐漸有了改變，曾經長滿雜草荒蕪一片的院子已經被清理的乾乾淨淨，雖然沒有什麼名貴花草可以栽種，但卻開闢出了大塊菜園子。破舊的屋子也修葺起來，春日一來，頓時生機，秋日初至，已是碩果累累。

屋子裏就更不必說了，雖然桌椅板凳床板仍然老舊，但用的碗筷，鋪的床褥，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雖然被套都洗的發白了，可裏頭的被子卻是上好的——玲瓏缺了什麼就去王府順一波，至於那條纏枝雲錦的名貴寢，早已被穿壞，又被廢太子改了抹布。

他上，是再沒有一太子的架子了。他甚至親自挑水澆菜洗煮飯照顧玲瓏，對更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完全活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民間男子。

這世上唯有玲瓏一人願意在他滿污穢不堪時留在他邊，所以為了留住這個人，他勢必要謀劃一些什麼。

在西祠巷子的日子安寧而祥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真是尋常人家，這樣活下去倒也沒什麼不好。可廢太子每每看見玲瓏，都覺得應該過上更好的日子。的貌不該在這樣的地方默默無聞，應該配上錦綢緞玉盤珍饈，住進金屋世人拜。就像是玲瓏所說，這個世間，唯獨那個真龍天子才能坐的皇位，尚且有資格讓注目一二。

廢太子長得可真好看。

「修文！修文！」

廢太子聽見玲瓏在屋子裏他，忙將漉漉的雙手在簡易的圍上乾走進房，剛剛睡醒，尚且目朦朧，正嗔地著他：「我的肚兜找不著了！」

聽聞要找肚兜，廢太子面不改，「我給你做了新的，舊的我拿去洗了。」說著轉去將紅漆斑駁的櫃打開，從裏面取出一件白繡花的肚兜來。經過這幾個月的磨練，天資聰穎被眾大臣誇讚睿智卓絕的修文太子，連繡花裁都索著學會了。前幾日玲瓏不知從哪兒弄來緻的料子，，他便將布料做了，還綉上了幾隻展翅飛的蝴蝶。

玲瓏歪著頭看他從柜子裏取出新肚兜，接過來：「可是那件我只穿了一天啊，又不臟。」

「嗯……」廢太子語焉不詳，「你先換服，我出去了。」

活似後有什麼鬼怪在追一樣，玲瓏看著他的背影，撲哧一聲笑出來：「獃頭鵝。」他們日日夜夜睡在同一張床上，毫不設防，他卻謹遵禮數不敢，可能是覺得自己如今待罪之埋沒了，平時玲瓏滾進了廢太子懷裏，他都渾僵，又想抱又不敢抱，生怕唐突。可最近一段時間，獃頭鵝似乎也開竅了，雖然仍然沒對玲瓏做些什麼，卻敢大著膽子親親，雖然最親也不過如此，可玲瓏怎麼會不知他拿的做了什麼事。

廢太子出去后，瞧見已經洗乾淨掛在繩子上半乾的牡丹肚兜，俊臉一紅，旋即鎮定下來，什麼都不知道，他也絕不會告訴自己做了什麼……

玲瓏的早飯很簡單，一碗熬的稀爛的米粥，兩碟廢太子親自做的醬菜還有一小碗蛋羹。廢太子早早起了，起不早，向來是他吃過了，再做一份喜歡的。不過最近他又開始折騰自己，又瘦的不人形，可丑了，玲瓏也不問他這是要幹什麼。

茶淡飯清粥小菜雖然也別有一番滋味，卻到底比不上山珍海味魚翅熊掌，尤其玲瓏本就深飢之苦，口腹之慾若還要如此煎熬，真和殺了沒什麼分別。

龍的一天除卻吃之外，大部分都在睡，在歸墟龍宮的時候，如果沒有飄來靈魂，甚至可以睡上很久很久以阻止消化太快。人間雖然煙火旺盛，但玲瓏活了這麼久，再好玩的東西也比不上味的來得人。

坐在屋子外走廊上的長椅上，這是廢太子給做的，他飽讀詩書，涉獵頗廣，因而那會兒索著做木工，還險些將手指頭鋸斷，最後做出的長木椅雖說糙了些，可放上綿綿的棉花墊子，倒也舒服。玲瓏坐在上面看廢太子舀水種菜，又掀開鹹菜缸子上的石頭查看裏頭的腌菜況，眼神放空。

廢太子一回頭看見的就是玲瓏這副神遊天外心不在焉的模樣，心下頓時一慌。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經過這半年多的相，他的一顆心已經完全撲在了玲瓏上。高興了，他就跟著開心，做事也更有幹勁，皺一皺眉頭，他就心慌不已，想方設法要高興起來。可不管過去多久，廢太子仍然擔心有朝一日覺得不耐煩要離開，自己又如何去留住。

西祠巷子這種地方，太過簡陋清苦，生活在這裏，著實是十足委屈。

「玲瓏。」他洗了手，乾淨，來到邊，沒有坐下，而是在前單膝跪地，雙手小心翼翼地捧住放在膝上的青蔥玉手。這雙荑白纖細，沒有一點點繭子，那是他拼儘力氣養的，可仍舊不夠。住在這裏，沒有漂亮的裳，沒有華麗的首飾，更沒有妝點容的胭脂水。

本可以活得更麗、更人。

「你不要生氣，我會帶你離開這兒的。」他親了親的小手，認真地說。

玲瓏懶洋洋地看他，想要的是廢太子的，並不會幫他做什麼，更不會為他去奪皇位，他自己的事，當然要他自己去做。「什麼時候，何時何分何秒？」

「很快的。」廢太子見表微變，立刻出笑容，他向來知道喜自己的容貌，也不吝於用這張俊秀的面孔來討好。「你暫且忍耐最後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讓你過上比所有人都好的日子。」

此時此刻，皇位也好，報仇也好，竟然都不再重要。廢太子只想留住眼前這個，用他的全部。

玲瓏看了他幾秒，本來面無表的臉突然出了燦爛的笑容：「我當然相信你啦，我很想出去的。」抱抱廢太子。「憑什麼我們要被這樣欺負啊，隨遇而安也不是這樣的對不對？我還等著你帶我出去，讓我風，我好去把嫡姐也欺負回來呢！」

廢太子這才放下心來，任他如何謀算，也算不出究竟要如何討好疼，才能對自己的意更多幾分。

此後第三天，宮裏便來了人。

這可是西祠巷子裏頭一回來了宮裏的人，還是皇帝的大太監總管江公公！

這位江公公是看著廢太子長大的，皇后還在的時候，他過皇后恩惠，所以皇后不在了，他也一直很照顧修文太子。後來修文太子被廢，他想方設法找人多多照拂一下西祠巷子裏的修文太子，只可惜西祠巷子這個地方，即便是江公公也不能任意來往。此番收到修文太子給自己遞的信，他自然唯命是從，皇帝果真心，他來西祠巷子，召太子宮。

「殿下——」

「江公公。」廢太子先一步扶住江公公，「我已不是東宮，擔不起這殿下二字了。」

「殿下這說的什麼話，在奴才心裏，您永遠都是太子殿下。」江公公抹了抹眼角的淚，「一切都按照殿下的吩咐做了，皇上心裏還是惦記您的，否則不會奴才深夜來請您宮——」

「我不去。」

「屆時與皇上見了面，殿下您服個也就——什麼？」

「我不進宮。」

江公公驚呆了：「殿下糊塗！此番正是與皇上和解的機會，您怎能——」

「公公不信我嗎？」廢太子輕輕一笑，眼中卻毫沒有被皇帝想起的激，他瞎掉的那隻眼睛此刻漆黑如深夜，再也沒有比這隻眼睛更冷的了。「你回去就如實告訴皇上，說罪人修文求在此了卻殘生，沒有福分再做帝王之子。」

江公公瞪大眼：「殿下——」

「照我說的做，如果你心中還認我這個主子的話。」

江公公言又止，卻終究是退了出去。

他回宮后，皇帝正在寢宮等著，見江公公回來後卻沒有其它人，頓時變了臉，再聽江公公說廢太子本不願回來，甚至不願再承認彼此之間的父子親，皇帝然大怒，拂袖摔了桌上的茶，氣惱的口不住起伏：「反了他！反了他！他竟敢這樣說！他竟敢——」

「皇上！」江公公跪了下來，抹了一把眼淚。「老奴還記得，殿下出生時那小小一團，後來長得多好呀，皇上疼他，皇後娘娘更是把殿下當眼珠子，可後來皇後娘娘走了，殿下就沒人疼了。皇上若是見到如今的殿下，定然是認不出來了。殿下的一隻眼睛瞧不見了，右手也廢了，寫不了字，拿不起筆，老奴見了，這心底，就如刀割一般的難啊，皇後娘娘在天之靈，不知要多麼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