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一幕, 宋遠山心里頓時翻起驚濤駭浪。

他的這個大徒弟，拜師門以來已經一百年有余，別說流淚, 平時連話都不說幾句，各種緒都接近于零。

如今沈云疏竟然哭了！

“云疏，你、你別難過也別著急，師父還在呢。”宋遠山手忙腳, 他蹲下, 手著沈云疏的肩膀, 有點急切地說, “有什麼事我們一起想辦法, 天塌不了, 別難過……”

是了，天還沒塌。

沈云疏氣翻涌，頭一陣一陣的發暈，他恍惚地想, 師妹還活著, 那場末世仍在幾百年后的未來，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的手臂撐著自己, 清冷的眸子含著未流下的淚。沈云疏抬起眼, 對上了宋遠山關切著急的神。

師徒二人短短注視，沈云疏氣上涌，又吐了，宋遠山扶著他肩膀的手不斷傳來力量，幫助他控制自己紊的真氣。

“云疏, 不急。人都活著, 沒什麼比這更好了。”宋遠山已經猜到沈云疏回憶起前世, 他以為他是因為小師妹的事才如此氣，便沉聲安道，“先照顧好自己，其他事以后慢慢解決。”

宋遠山猜測的是正確的，卻也沒完全猜對。

沈云疏天生遲鈍，如木石。是幾百年的同門兄弟姐妹誼，是與小師妹朝夕相的點滴讓他逐漸活過來，能常人所，不再那樣遲鈍。

可是盡管如此，一直到前世最后一刻，直到面對時間重擺、面臨死亡的那一刻，在人生的走馬燈里，沈云疏溯洄過去幾百年的人生，才恍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弟子有多麼不孝。

宋遠山對他的養育教導之恩，還有幾百年里他無數次對他不計回報的關心，卻遇到他這樣一個沒有、也并不懂這份誼的冷漠弟子，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回應。

沈云疏作為親傳弟子大師兄，尚知曉自己的責任，去照拂師弟師妹，又或代表長鴻劍宗而掙得榮譽。

可面對師父的時候，沈云疏似乎早就習慣了他的關懷，從未意識到這份師徒誼的深厚，也幾乎從無回報。

死過了一次，沈云疏似乎才終于遲鈍地長大了。

沈云疏抬起眸子，他聲音沙啞地說，“師尊。”

“哎。”宋遠山應道。

大徒弟從未有過這樣脆弱迷惘的樣子，看著他這樣喚自己，宋遠山心疼不已。

他想著該勸沈云疏趕快打坐下紊的力量，沒想到沈云疏竟然靠了過來，將臉輕輕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像是個尋求安的小孩子。

宋遠山大腦空白了一瞬，他寵若驚地攬住青年的后背，輕輕拍著，抑著嗓間的欣喜，盡量冷靜地安道，“沒事的，云疏，萬事都有師父……”

沈云疏竟然親近他了！宋遠山還以為自己一輩子都看不到這一天，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等到青年緒穩定了一些，看到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宋遠山沉聲道，“好了，先穩定你自己的力量。”

沈云疏輕輕頷首，他在塌上打坐，疏通下一直作的真氣。

過了一個時辰之后，沈云疏再睜開眼睛，臉明顯好了一些，也沒有剛剛那樣蒼白。宋遠山便知曉，他控制住了自己的狀況。

“云疏，你可是恢復了記憶？”宋遠山問。

沈云疏點點頭。

前世的他雖然最終只活了幾百年，在修仙界高修為的資歷里仍然算是年輕人，可五界戰，沈云疏也是實打實做了上百年的領袖，思維邏輯都沉穩許多。

宋遠山只是起了個頭，沈云疏沉思了一下，便全面地說起自己知曉的事。

“鶴羽君沒說謊，他說的事都是真的。前世發生的事與他所說相差不多。”沈云疏沉聲道，“不論真兇是誰，都必定和玄云島不了干系。前世戰不斷，仙盟懇求玄云島出手相助，可除了最開始他們出現過，后面便消失不見了。如今想來，這一切都十分可疑。”

“至于鶴羽君，他前世先掌控了鬼魔二界，有兩百年都安分守己，后來是修仙界靈妖化之風出現后，趁著修仙界虛弱，他帶著魔界大舉進攻。”沈云疏說，“此人雖說的都是實話，可他到底意圖為何仍然真假模辯，師父要小心才是。”

宋遠山問，“那關于阿澤的事呢？”

沈云疏想了想，“前世鶴羽君邊確實帶了一個烏冥羅剎的副手，應該就是阿澤，我前世還與他打過幾次照面。他們兩個似主仆也是師徒，誼應該不是假的。我甚至懷疑阿澤是鶴羽君進攻修仙界的其中一個因。”

宋遠山沉默下來。

沈云疏抬頭看向他，疑道，“師尊，你是否知曉什麼？”

宋遠山聽到這話，不由得笑了。

沈云疏從崩潰中恢復之后，他眼可見地變得沉穩而且機敏。過去的沈云疏是讀不懂空氣的，如今他只不過沉默了一下，沈云疏就看穿了他。

“你真是長大了，云疏。”宋遠山欣道，“我還不太習慣。”

沈云疏神有些變化。師父說他長大了，他便忍不住想起自己過去不懂事寒他心的種種作為。

幸好宋遠山已經繼續談起正事。

“我與鶴羽君聊過，他私下跟我說過一些事，你來幫為師判斷一下，他的話是真是假。”宋遠山道。

沈云疏前世幾百年打仗了，道行和師父比還是太淺。

宋遠山看出他神中似乎總是不經意流出疚自責的神，有時還躲避自己的目，宋遠山便知曉沈云疏的心中或許有點障礙。

他主讓他幫忙，沈云疏果然打起了一些神，“師尊請講。”

宋遠山道，“鶴羽君與我說，前世修仙界蒙難，數十萬靈妖化瞬間讓許多仙域陷戰火，各難，讓仙門也疲于應對，修仙界生靈涂炭。”

沈云疏的嚨了，隨著師父的話，他似乎又憶起前世總總。

“他說的沒錯。”沈云疏沉聲道，“那時飛鳥走皆妖化，大多數實力可達到中高階妖的水準，數量龐大，眾多仙門本便損失慘重，更別提普通百姓聚集的仙城了。”

“而后有天，鶴羽君接收到了仙盟的求助，仙盟希與他合作，因妖化之風必定不會只在修仙界肆，遲早會蔓延到魔界妖界，所以仙盟希借魔兵共同抵抗這場大災，并且提出許多合作后共贏的條件，其中便有鶴羽君想從鬼修轉道、而最為需要的圣級法寶半燭杯。”

宋遠山看到沈云疏臉有變化，他接著說，“接下里的事你定想到了，鶴羽君帶著阿澤前往赴會，沒想到對方布下天羅地網，阿澤以死相拼殺出路，而后死在他的面前。鶴羽君經此刺激，隔月便破了修仙界大陣，一舉進攻。”

“這不可能，那絕對不會是仙盟的人。”沈云疏蹙眉道，“與鬼魔之主合作，這麼大的事若是真的，我們長鴻不可能不知曉。”

“沒錯，鶴羽君說他如今想來，那很可能是玄云島的人，不論是殺了他還是激怒他進攻修仙界，都不吃虧。”宋遠山說，“他還給了幾個人的名字，你覺得他所言幾分真？”

沈云疏看了宋遠山寫下的門派和名字，其中一個門派名金翼仙宗，是在長鴻之下的第二大宗。

長鴻是劍宗，而金翼仙宗卻是綜合類型的門派，它揚長避短，并不在劍道上與長鴻爭鋒，而是發揚其他方面，地位與長鴻劍宗一樣高重。

若是金翼仙宗派出人求和，也不怪鶴羽君會相信。

沈云疏蹙眉思考了許久。

過了半響，他開口道，“鶴羽君所言確實有些可能，時間對得上。至于金翼仙宗，它的宗主和那幾位長老和玄云島關系切，但我不認為他們都是壞的，金翼仙宗后來一直出力平定戰，大半門派弟子戰死。若這件事是真的，我更偏向他們被玄云島誤導，覺得殺鶴羽君對修仙界更好，卻沒想激怒了他，反而讓修仙界陷被多方夾擊的困境。”

師徒二人沉默半響，宋遠山沉聲道，“前世之事撲朔迷離，我只是想不明白，玄云島為何要這樣做。修仙界覆滅，對他們而言有什麼好？”

“弟子也不曉得。前世玄云島一直游離在外，我們從未懷疑過他們。”沈云疏蹙眉道，“當然，這一切是以鶴羽君的話為基礎推測出來的，弟子仍然對他無法全然信任。他在話里將自己摘得一干二凈，可他的屬下臥底遍布修仙界，誰能證明鶴羽君在阿澤死之前未在修仙界推波助瀾呢？”

宋遠山沒有說話。

沈云疏抬起眼，他問，“師尊還知道其他事嗎？”

宋遠山這回真的苦笑起來了。

他的這個石頭弟子，以前是當著沈云疏的面與他說都說不明白，如今察力卻忽然便得這麼高，瞞都瞞不住。

“我信任他的其中一個原因，是他與我坦誠地說了些事。”宋遠山頭疼地說，“只是這件事想要求證，卻有些難。我已經答應鶴羽君保了。”

沈云疏抬起眼，他本來有些疑，但很快明白過來。

“玄云島，齊厭殊，鶴羽君。”沈云疏緩緩地問，“這三方之間，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