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們回來得晚, 盧嬸子早上沒他們起，秦箏這一覺醒來已快到午時。

眼皮掀開一半應到強本能地閉上了眼，緩了一會兒再睜開時, 發現楚承稷也還躺在邊上，只不過自己正八爪魚似的拉著他。

他黑發有些凌地鋪了滿枕, 冷白，長睫輕瞌在眼下, 了點醒著時的冰冷, 竟著幾分……乖巧？

自己一只手橫在他前，能明顯覺到掌下這呼吸時起伏的弧度。

秦箏視線從他臉上下移, 落到了他脖頸和膛那一片, 不知是不是被自己蹭的, 他領口襟松散，出一小塊瓷白的膛，結該死的，仿佛是在著人親吻舐咬一般。

秦箏出手, 快到他結時怕吵醒他又了回來，小心翼翼地把搭在他上的一只腳也收回來, 輕手輕腳下了床。

關門聲一響起，床上“睡”的楚承稷就睜開了眼。

咽是人最脆弱的地方, 幾乎是在秦箏抬手時，他就醒了，只不過想知道干什麼，才沒。

剛才, 是想麼？

*

秦箏洗漱完畢, 回屋時就見楚承稷也醒了。

“相公醒了？嬸子在灶上留了飯, 還熱著, 洗漱完直接吃就是。”去拿梳子時，瞧見旁邊還放著一塊碗盤大的銅鏡，驚疑道：“家里什麼時候買銅鏡了？”

“之前買的。”楚承稷答。

銅鏡是買簪子那天在街上一并買的，每次梳頭都得去外邊找個水盆照著梳，給買個銅鏡，總歸是照得清楚些。

午間屋子里線正好，秦箏捧著銅鏡左照右照，怎麼瞧怎麼滿意，笑瞇瞇道：“謝謝相公。”

把銅鏡擺放到桌前，梳順了頭發正準備用木簪綰發時，楚承稷不知何時出現在后，再自然不過地拿過了手中的梳子，“給你尋了簪子。”

明明他只幫秦箏綰過一次發，可手法愣是比秦箏還練許多，長發在指尖繞過幾轉后，便用一玉簪固定住了。

秦箏看著簪在自己頭上封那簪子，看楚承稷的眼神卻微妙起來。

他怎麼突然也給自己找了玉簪？

難不是林昭把沈彥之那羊脂玉簪的事也說了？

眼中一點欣喜也無，楚承稷眸微斂：“不喜歡？”

秦箏連忙搖頭：“喜歡。”

見楚承稷似乎不太開心，秦箏怕他介懷那件事，斟酌道：“沈世子給我的那玉簪，我只戴過那一次，以后我天天戴相公送的簪子，好不好？”

這已經是有點無意識撒的語氣了。

但秦箏不知哪里出了問題，自己說出這番話后，楚承稷臉瞬間更冷了些。

一直到用飯他臉都沒緩過來，他生氣起來也不是不理人，甚至流什麼的都沒問題，就是那渾的低氣，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心不好。

王彪急匆匆來報，說沈彥之集結了軍隊在山腳準備攻寨時，瞧見楚承稷的眼神，說到后面聲音都不自覺小了下去。

楚承稷慢條斯理放下筷子，“集結各山頭的人馬，隨我去堰窟看看。”

這句話他說得很平靜，卻給人一種晴朗天幕后藏著萬道驚雷的抑之，仿佛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兩堰山占據天險，秦箏倒是不擔心沈彥之一時半會兒能打下來，楚承稷帶著人去堰窟后，便去找林昭了。

林昭肩上的傷還沒好利索，林堯也去了堰窟，只留喜鵲在家看著。

秦箏過去，林昭自是高興，又問起秦箏肩后的傷來。

秦箏只說沒事，無奈問：“阿昭，昨夜在船上，別院的事你同我相公說了多？”

從林昭這里得到肯定答復后，后面再面對楚承稷，心底也能有個底。

怎料林昭聽到的話，卻是一頭霧水：“別院的事？我沒同阿箏姐姐相公說啊。”

拍著脯保證：“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我還是有數的。”

秦箏心底一個咯噔，問：“我相公說，是你同他說，我后背有傷。”

林昭點頭：“當時阿箏姐姐在船上睡得不安穩，我以為是倒你后背撞傷的地方了，提醒了你相公兩句。”

茫然道：“阿箏姐姐相公誤會什麼了嗎？”

秦箏單手捂臉，“是我誤會他了。”

現在算是知道挖坑給自己跳是個什麼滋味了。

在別院的事，楚承稷什麼都不知道，結果全都不打自招了。

他給自己準備簪子，顯然也不是為了沈彥之給送簪子一事賭氣。

秦箏再回想自己之前同他說的話，只覺百般不是滋味，是糟蹋了他的一片心意。

林昭見秦箏一臉頹喪，寬：“有句老話不是夫妻都是床頭打架床尾和麼？不管有什麼誤會，阿箏姐姐你好生給你相公賠個不是不就行了。”

似想起了什麼，趕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箱子，打開里邊全是山下時興的話本，林昭撿出兩本，翻到其中一頁給秦箏看，兩眼放道：“都說男人在床上最容易心，阿箏姐姐你可以照著這個話本里的學學。”

那一頁正好是主人公醬醬釀釀的戲份，那一句句“好哥哥”看得秦箏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趕把書合上：“……我自己找機會同他說清楚就好。”

***

堰窟已黑站了一片人，有祁云寨的，也有青州境其他山頭的人。

下邊的江域里，停靠著數十艘府的戰船，從山上往下看，戰船甲板上仿佛是一群麻麻的黑螞蟻。

兵在甲板上架起了戰鼓，擂鼓擂得震天響，氣勢磅礴。

林堯接祁云寨多年，還是頭一回上這般大規模攻寨的，瞧著不免也有幾分牙酸，側頭看楚承稷，楚承稷倒是面如常，似乎沒把府的這陣勢放在眼里。

他忍不住問：“軍師，就讓他們在山下一直陣？”

各大山頭的頭領看到這架勢也有些慌，沖著林堯嚷嚷：“林大當家的，你當初讓大家伙來兩堰山時，可說的府剿匪大軍不出幾日就會調走，現在我峽口寨的弟兄們被困在你兩堰山，下山是沒法下山了，帶來的糧食也吃不了幾日，你總得給我們個代！”

“對！得給大家伙一個代！”

其他山頭的人紛紛附和。

林堯冷笑：“馬寨主是覺著林某人讓你們來兩堰山避難，為難你們了是吧？峽口寨前些天就被府給一鍋端了，馬寨主那會兒怎麼不覺來我兩堰山委屈？你們想讓我祁云寨給個什麼代？”

林堯目一一掃過各大山頭的首領，半點不客氣道：“當時同意你們上兩堰山，條件是什麼，是你們一起出兵對付府救我妹妹！救我妹妹你們出力了嗎？來兩堰山躲過府的清繳，還他娘地好意思找老子要代？現在就給老子滾下山去！”

祁云寨眾人個個都面不善地看著其他山頭的人，他們不僅手拿良武，上還套著鎖子甲，這麼一襯之下，其他山頭的人更像是些烏合之眾。

方才嚷嚷的幾個山頭首領，純粹是被府這攻寨的架勢給嚇到了，加上他們又不像祁云寨還自己種地，帶來的存糧的確管不了多久，這才想鬧事讓林堯給他們些糧食。

被林堯這麼剝皮見地一番奚落，先前也瞧見過祁云寨的練兵場景，氣焰瞬間就消了下去，賠著笑道：

“林大當家的息怒，馬寨主是個急子，不會說話，大家伙兒都是擔心府這般大張旗鼓地剿匪，只怕輕易不肯收兵。兩堰山是占據著天險，府攻不上來，可咱們帶來的糧食也不多……”

山下的戰鼓聲一浪連著一浪攀著兩岸山巖傳上來，渾厚壯闊，震得人心頭跟著發。

楚承稷在戰鼓聲掃過江面上排列整齊的幾十艘戰船，緩緩開口：“我祁云寨有意舉事，諸位若肯歸順我祁云寨，寨子里必然短不了諸位糧草，還會分發兵、戰甲、軍餉。”

他聲音不大，卻愣是在說出這番話后，整個堰窟靜得落針可言。

一群山賊全都愣住了，他們本是靠著打家劫舍維持生計，干著見不得人的勾當，若是以后每月有軍餉，那肯定比當山賊強。

畢竟當山賊，搶來的好東西都是給上頭的人分了，底下的小嘍啰混得了一頓飯便知足了。

不山頭中下層人都在打量祁云寨的人，他們上的確套著鎖子甲，手上拿著的兵也是兵才有的，看著就威風凜凜，一時間不免有些意。

各大山頭的首領臉有些難看，頭接耳低聲議論了一陣才道：“容我等回去考慮考慮。”

若是放在平日，他們肯定得一口回絕，畢竟想一點好都不拿就要走自己手中的人馬，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可如今制于人，糧草又是個問題，就不到他們掌握主權了。

比起一臉兇相的林堯，楚承稷看著格外好說話，可惜他說出話沒一句中聽：

“可以，各大山頭的弟兄，愿意來我祁云寨的，今日便可去祁云寨大門自報姓名籍貫登記冊，上了名冊，便是我祁云寨的人，若是有人為難，我祁云寨上下最是護短，自會幫忙討回公道。各位首領……好生考量，屆時寨主會據諸位手底下的人馬，授予軍職。”

各大山頭的首領面更難看了些，這就是□□的威脅，他們拋出這麼有利的條件，底下那些小嘍啰肯定想投靠祁云寨。

到時候他們手底下的人跑了大半，他們再去投靠祁云寨，也討不到什麼好了。

一個山頭的首領看著楚承稷咬牙切齒道：“貴寨軍師當真是好計謀啊！”

山底下的兵似乎換了人罵陣，嗓門高了好幾個度，罵的話也愈發不堪耳。

楚承稷沒理會那名首領，反而吩咐王彪：“投擲火藥彈破對面山巖。”

“得令！”王彪親自過去指揮幾個祁云寨的人投放火藥彈，調整投石車的程。

其他山頭的人見狀，大多數嗤之以鼻。

幾十丈高的山壁，兵沒法用投石機投擲滾石火藥攻打他們，他們在山上用投石機投滾石，攻擊面太小，投火藥彈，還沒抵達江面就炸開了，就傷不到戰船上的兵，對著下方投放火藥彈，無疑是浪費火藥。

王彪點燃火藥彈后，“轟”地一聲巨響，投石車將火藥彈投擲到對面山壁，直接炸毀一片山巖，碎石飛，炸毀的大石塊落下砸到下方戰船上，這樣的高度落下去，直把戰船砸出個窟窿。

先前還不可一世的兵們匆忙劃著戰船四散開，躲避山崖上掉下來的碎石。

被一塊巨大的碎石砸出個大窟窿的戰船進了水，船上的兵紛紛棄船而逃，一時間江面上下餃子似的跳進不兵。

祁云寨的人在堰窟口看著下方的戰況，大笑起來。

楚承稷語氣涼薄：“繼續。”

王彪又指揮著投擲火藥彈的祁云寨人調整投石機方位和程，“轟隆”一聲后，對面山巖再次被轟出一個缺口，好不容易才躲開的兵們又一次開著戰船逃離滾石掉落范圍。

沈彥之在船上督戰，他所在的戰船靠近兩堰山這邊，倒是沒被對面山壁掉落的滾石殃及。

可對面不費一兵一卒就讓他這邊一鍋粥，沈彥之面上一片霾：“傳我令，所有戰船沿著兩堰山山壁排列，不得靠近對面山壁。”

旗牌很快將他的命令傳達了下去，幸存的戰船重新列隊。

楚承稷本來也沒打算用這法子徹底打退府，不過是殺一殺府的銳氣，也借此震懾一番各大山頭的人。

他提出歸順祁云寨后，難免他們不歪心思，表面上順從，實則暗地里捅刀子，妄圖將祁云寨取而代之。

用這些軍中才有的兵打一場仗，讓他們清楚自己和祁云寨的差距后，能省去不不必要的麻煩。

山下的戰鼓聲停了，罵陣聲也消了下去。

原先嗤笑的幾大山頭首領臉上青紅加。

祁云寨的人腰桿都得更直了些，面上一派神氣，幾乎是用鼻孔在看其他山頭的人。

林堯適時開口，“我祁云寨的軍師，的確計謀了得。”

這話他是對著先前挖苦楚承稷的山頭首領說的，那山頭首領心底一陣發虛，不敢同林堯對視，其他山頭的首領也沒敢吭聲。

雖然楚承稷一早就同林堯說過，把各大山頭的人召上兩堰山后的打算，此刻明顯覺到他們已經功一半時，林堯心口還是一陣狂跳，他維持著鎮靜道：“天下未定，就看諸位有沒有這個膽子放手一搏了，畢竟打下汴京的那位，原先不也只是祁縣一個泥子麼？”

這話讓原本還有幾分遲疑的各山頭首領都了心思，他們一輩子為匪為寇，上府這樣大規模剿匪，要麼死，要麼被打散了勢力從頭再來，還得跟臨近的山頭斗。

若是能像李信一樣事，那他們將來也是個當的，要錢有錢，要權有權，哪點不比當山賊好。

當即就有一個山頭的首領丟了刀道：“老子加祁云寨，等以后發達了，老子要取他十個八個老婆！”

一個大塊頭撥開人堆走出來道：“俺上山當了匪，俺娘到死都不肯認我這個兒子，等俺當了，俺再去俺娘墳頭給上香！”

權勢、財富、人，名譽，這不就是他們一輩子苦求又難得到的東西麼？

眼下就有這麼一個機遇擺在跟前，山下兵圍困，山上存糧不夠，還不如就此加祁云寨。

頓時大部分山頭的人都容易加祁云寨，僅剩的幾個刺頭左看右看，眼瞧著大勢已去，最終恨嘆一聲，也加了祁云寨。

府攻不上來，堰窟這邊只要守著就出不了什麼事。

住在寨子里的，只有祁云寨自己人，其他山頭的目前都是在寨子外臨時搭的棚子。

各山頭的首領們回去統計名冊和現有存糧軍備去了，林堯也領著楚承稷和寨子里十幾個頭目回寨子議事。

一回寨子，林堯臉的愁緒就掩不住了：“楚兄，收服了青州境所有山頭的水匪是好事，可祁云寨鼎盛時期也只有兩三百人，如今一下子變了三五千人，寨子里家家戶戶都把存糧拿出來，也不夠這麼多張管飽啊！”

楚承稷道：“糧草已經買回來了。”

林堯不解：“咱們哪有那麼多錢去買糧草……”

話說到一半，林堯突然卡住了，驚疑道：“楚兄先前讓人把劫來的綾羅綢緞運往吳郡去買，其實去那邊買了糧草？軍師你早料到會有這樣的局面？”

說到后面，林堯自己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會兒西寨的事都還沒解決，他就已經把這麼遠的事都算準了？

楚承稷道：“誠如寨主所言，天下未定，戰火必然還會再起，廣積糧，總是有備無患。”

哪怕還沒舉事，手上用不了這麼多糧草，高價變賣給其他軍隊，那也是一筆不小的錢財。

王彪問：“大哥，軍師，糧草到了，山底下全是兵圍著，咱們怎麼把糧草送過來啊？”

楚承稷眸幽暗了一瞬：“我倒是有一法子，不過得找個會修索橋的工頭。”

王彪當即就道：“馮老鬼以前在漕幫帶過，把他來問問，看他會不會。”

馮老鬼原先是西寨的人，如今東西兩寨合并，寨子里要修建個什麼工事，都是直接去找他。

很快就有人把馮老鬼來，他是個形容枯槁的老頭，因為常年酗酒的緣故，上總是酒餿味和汗臭混在一起，不過山寨里的漢子都是些人，也沒人介意這些。

楚承稷指著地圖上后山和江水對面的山壁道：“能否懸空在兩山壁間修一座索橋？”

馮老鬼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這兩山壁間的距離，連連搖頭：“太遠了，修不過去，中原一帶應該沒會修索橋的工匠，川西一帶倒是常見，可是底下的元江河寬就將有十余丈，更別提兩山壁間的距離更寬，就是川西那邊的工匠，都不一定能修。”

這話一出來，基本上就是把在兩山壁之間修索橋這條路給堵死了。

林堯嘆息：“興許天底下真有能修那索橋的能人，不過咱們寨子里眼下怕是不行，先把各大山頭的人大重新編排好。”

前者是遠憂，或者是近慮。

山寨里識字的人不多，老大夫一把年紀，也被過來幫忙清理名冊，為了方便管理，同山頭的人不可編同一行伍。

林堯發現名冊上殺了十個人以上的，還專門做了批注，不解道：“陳兄若是想借此知道他們功夫如何，我認為此法不靠譜，頭的都會給自己多添幾個。”

楚承稷負責抄錄的，正是那些殺人十個以上的山賊名冊，聞言平淡到有幾分冷漠地開口：“殺盡老弱婦孺之人，留不得。”

窗外艷高照，在屋中負責審核名冊的幾人卻只覺一寒意從腳背竄起。

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匪窩賊窩里，真正窮兇極惡殺人如麻的就那麼幾個，他是要把那些背了無數條人命的人揪出來，否則那些人便是在軍中，怕是也只會壞事。

林堯翻了幾本名冊，看得頭都大：“阿昭跑哪兒去了，讓也回來看名冊。”

王彪答道：“大小姐和軍師夫人往打谷場那邊去了，說是往后寨子里人多了，沒地兒住，得燒些磚瓦出來。”

說起住房，林堯更頭疼了，幾千號人，食住行，哪樣都得花錢，他罵罵咧咧道：“軍師，你拉來的你自個兒養，我就是把老婆本都花進去了，也供不起一支軍隊。”

一屋子的人都在笑，楚承稷聽說秦箏帶著林昭在燒瓦，卻是若有所思，看名冊也變得漫不經心起來。

約約之中，他知道自己這個太子妃上也藏著不。

有些事還沒做好準備讓自己知道，不知這次，借林昭之口，還能不能讓幫忙索橋一事。

幾千人的名冊整理起來頗費時間，楚承稷和林堯一直到夜都還在親自把關梳理。

***

秦箏白天閑著無事，見自己先前做的瓦桶，已經被人照著做了十幾個，想起原先計劃的燒瓦，便帶著林昭一起去滿是黃黏土的旱田那邊“起泥”。

山寨里可見黃黏土，林昭得知青瓦是用黃黏土燒制的，當即就召集寨子里的人挖了不黃黏土回來，直在打谷場上堆起一座泥山。

老人小孩都圍在打谷場挑黃土里的碎石子和雜，挑干凈了才去溪邊打水來潑在黃黏土上，又趕了寨子里的的幾頭老牛去黃土堆上踩了一下午，總算是把黃泥給踩得爛了。

夜制瓦胚是來不及了，秦箏索讓人把牛拴在黃土堆附近，再把黃土踩上一個晚上，明天粘只會更好。

黃黏土越細膩越爛，制出來的瓦胚才結實。

秦箏回家用飯時，得知楚承稷還沒回來，想起今日府攻寨，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心知他們肯定有不事得商量。

秦箏一碗面吃完，前不久才跟分開的林昭就趕過來了，神神道：“阿箏姐姐，我哥他們又上了難事了。”

秦箏想了一下當前的局面，府攻不上來，能讓林堯他們急的，就只有糧草了，問：“糧草出問題了？”

林昭重重點頭：“我晚間回去，聽見武三叔和王彪哥他們長吁短嘆的，說軍師提議在后山修一條索橋運送糧草，但咱們寨子里沒人會，而且兩山壁間隔著十幾丈的距離，的確是沒法修索橋。”

秦箏一聽說是楚承稷提議的，神就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他是看自己死活不承認修棧橋一事，這會兒拐彎抹角地借林昭之口來問會不會嗎？

秦箏抹了一把臉：“這個難度確實大，要建索橋，別的不說，對鐵索的度和韌度要去就很高，普通鐵鏈本承不住，而且修索橋的工期也長，只怕來不及。”

林昭“啊”了一聲，眉心鎖了起來。

秦箏想了一會兒，道：“不過也不是非要修索橋才行，如果只是運送資，修索道比索橋省事得多，唯一的問題還是出在鐵索上，必須得有度足夠的鐵索。”

林昭也知道這次的事的確超出他們能力范圍了，跟秦箏說了一會兒話，讓好生歇著，就回去了。

秦箏回屋后，攤開手腳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幽幽嘆了口氣。

不同楚承稷坦白，楚承稷不好直接問。可讓同楚承稷坦白的話，秦箏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說我其實來自未來？只是在這異世借尸還魂了？

有書中太子妃死后還被當做禍國妖鞭尸的實例在前，秦箏還沒勇到那程度。

編出個可信些的謊話糊弄楚承稷？他之前不追問自己，就是不愿意聽謊話，若撒謊騙他，無非又是把人家的真心踐踏一次。

秦箏抬手了發髻上的玉簪，想起上午的事，哀嚎一聲，抱著被子在床上打了個滾。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滿腦子都是這些糟心事，睡是睡不著了，秦箏記著楚承稷有件被水匪砍破的服，自己那次只了幾針，到手指就放箱子里沒管了。

楚承稷給買簪子又買鏡子的，反觀倒是沒給他準備過什麼禮，幫忙個服，也算是一片心意了吧。

秦箏從床上坐起來，去放服的箱子里找出那件袍子，在蠟燭旁穿上針線后，開始找服上的破口，可翻了半天都沒找著，不由得有些疑：“我記得這服破了好大一個口子來著，怎不見了……”

仔細瞧了瞧，終于在肩背那里瞧見了一道三寸來長的補痕跡，因為補丁的針腳下得又又齊，先前錯把那條補丁當了袖子的線。

補丁排頭的那兩針得歪歪扭扭，像是蜈蚣腳，正是那天的。

秦箏幽幽嘆了口氣：“盧嬸子已經幫忙好了啊，怎麼不把我先前的那兩針拆了線再。”

這對比未免也太慘烈了些。

心頭卻又有些疑，盧嬸子平日里鮮進們屋子，更不會翻們東西，何況還是放的箱子。

不過若不是盧嬸子的，那整齊細致的針腳，這院子里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秦箏沒想出個名堂來，正準備熄燈時，門外響起了盧嬸子的聲音，“娘子，你睡了沒，先前趙大夫開的藥，我給你煎了一碗。”

說起這安神的湯藥，秦箏第一次喝，還是水匪攻打祁云寨的前一晚。

秦箏開門把藥端了過來，道：“多謝嬸子，不過以后這藥不用給我煎了，我睡得沉的。”

盧嬸子笑著應好，見桌上還放著裳和針線，勸道：“大晚上的，別做針線活兒了，傷眼睛。”

說起這個，秦箏還怪不好意思的：“我本來想幫相公一件破服，怎料嬸子已經幫忙好了。”

盧嬸子神怪異起來：“我沒幫忙補過裳。”

秦箏一怔，拿過桌上那件袍子給盧嬸子看：“嬸子莫不是記錯了，就是這件。”

但盧嬸子篤定地搖了搖頭：“不是我的，嬸子說實話，我那針腳下的，還沒這好呢。”

看著秦箏，有些不忍心，又有些惱怒道：“娘子你不在的時候，有天我下地回來，倒是瞧見山腰上王家那丫頭哭著從門口跑了。”

秦箏臉上的笑意收了收，一張妍麗的面孔愈顯清冷，卻毫沒有狼狽和傷，只道：“原是這樣，多謝嬸子了。”

盧嬸子心復雜地嘆了聲，“娘子你別往心里去，那丫頭哪哪都比不上你，平日里我也沒瞧見軍師同寨子里哪個姑娘多說一句話……”

“我省得。”

秦箏淺笑著打斷了盧嬸子的話，“天不早了，嬸子早些歇著。”

盧嬸子一顆心又替這對小夫妻揪了起來，這都些什麼事？

合上門，秦箏瞥了那件裳的補丁，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越看越扎眼。

覺得自己有必要跟楚承稷談談了。

*

楚承稷回來已是半夜，屋中沒點蠟燭，但對他而言，點不點燭火差別不大，一推門就能瞧見秦箏單手支著頭坐在桌旁，像是睡著了。

怎麼睡在這里？

楚承稷眉峰輕蹙，靜極輕地掩上房門，走近看著手肘撐著的那顆搖搖墜的腦袋，心底有個角落猝不及防了下去。

月從門里進來，落在掌大的小臉上，像是個雪雕玉砌的人兒。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背輕輕了臉頰。

難以想象的溫熱、膩，明明一及分，卻似有電流從過的地方，從手背一直蔓延到心底，讓整顆心臟都變得有些的。

太過陌生的讓楚承稷下意識擰了眉心。

大抵是他手上太涼，哪怕是輕輕一就收回了手，卻還是讓秦箏醒了過來。

嗅到側的人上有悉的雪松香，秦箏倒也沒慌，索著要去點桌上的蠟燭，楚承稷代點燃了。

原本流淌著淡淡月華的屋子瞬間被暖融融的燭照亮。

“怎麼不去床上睡？”楚承稷聲線得比平日里低，恍惚間是帶著幾分溫的。

反觀秦箏眉眼間倒是一派清冷：“有些事，想同相公商量一下。”

楚承稷發現了神間若有若無的冷意，在桌子另一側坐下來：“怎麼了？”

目無意間掃過發髻，發現換回了原本的木簪。

楚承稷眸淡了幾分。

他不高興的時候，眸看起來很淡，涼薄得像是覆著一層薄雪。

秦箏直視他的目問：“昨夜那般兇險，相公為何要來救我？”

有些朦朧的愫縈繞在心頭，但還不是特別明晰，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但有些事，需要知道他的想法和態度，才能明確自己的位置。

楚承稷懶洋洋抬起眼皮，看似漫不經心，目里卻又帶著重重迫：“你是我的妻，你被人奪了去，我不該來尋你麼？”

“只有這個原因嗎？”秦箏也不知道為何，被他盯著，自己的嗓音有點抖。

楚承稷盯著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你那麼聰明，應該猜得到的。”

這下不僅是嗓音，連心口都跟著抖了一下，秦箏抿了抿：“我猜不到。”

眼睫卻垂了下去，不敢再看他。

楚承稷盯著發頂看了一會兒，緩慢開口：“既然你猜不到，那說明確實是我做得還不夠好。”

他子微微前傾，拇指和食指著秦箏小巧的下，手上稍微用了些力道，讓秦箏抬起頭來，他似嘆了一口氣：“我的確不太懂兒家的心思，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也不知你現在為何生氣，是我之過……”

語氣頓了頓，他直直地向眼底：“但我以為，你決定跟我走，應該懂我對你的心思。”

秦箏心口倏地狂跳起來，被迫看著他，著他幽深漆黑的一雙眸子，指尖都有些發。

他嗓音依舊不急不緩，在此刻卻像是凌遲的刀子：“簪子是水匪攻寨那日就買好了的，我不知沈彥之也給你送過玉簪，倒也沒有要在這些事上同他掙個高下的意思。”

他笑了笑，松開了攥住下的手指：“當時只是覺著適合你，就買回來了。”

“我今晨的話不是這個意思……”秦箏有點有口難言了，被他掐過的下還微微泛著疼意，一酸從心底升起，直沖眼眶，“我以為你從阿昭那里知道了別院發生的事，怕你介懷，才那般說的。”

楚承稷聽到的話微微一怔，語氣緩和了下來：“那現在是為何？”

秦箏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直接開門見山問：“我不在時，誰給相公的服？”

楚承稷有一瞬間沒明白話里的意思：“什麼？”

秦箏拿起那件補過的外袍遞給他：“相公對我，一直都是若即若離的好，很多時候，我也不清楚自己在相公心里，究竟是個什麼位置。今夜想同相公談的，就是我們二人的關系，我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態，但還是想知道相公的想法。”

他要是想三妻四妾，秦箏覺得們還是暫時當一對名義上的夫妻比較好，等日后局勢穩定，橋歸橋，路歸路。

楚承稷看著裳上細的針腳，算是知道了今夜突然反常的緣由，他著眉心無奈道：“我的。”

秦箏第一反應是他丫的竟然睜眼說瞎話！

狐疑道：“不是那個姓王的姑娘的？”

楚承稷凝視著：“哪個姓王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