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天, 遠約可見颶風拔地而起，裹挾著黃沙越卷越大。

送親的隊伍被迫停留，駱駝馬匹都不安躁跺著蹄子, 隨行的兵被風沙吹得睜不開眼。

送親的將領坐在馬背上，一手遮擋著風沙沉喝：“遇上沙塵暴了, 往回撤！”

兵們趕著駱駝馬匹在風沙里倉惶往回走。

秦笙取下頭頂的大紅蓋頭, 將轎簾掀開一條往外看。

從進涼州地界，就一直留心外面的靜。

出嫁前，秦家出門采買食的忠仆在集市上被人往菜籃子里塞了一封信，那信是阿姊命人寄來的, 讓安心出嫁, 說一到涼州地界, 會有人來帶走。母親和兄長也會有人送們離京。

秦夫人原本因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一病不起, 收到那封信后，知道大兒尚在，如今一切安好, 又謀救們，大悲大喜地痛哭了一場后, 才有了起。

從汴京到涼州, 這一路上已過了月余，秦笙除了一個陪嫁丫鬟是秦府的人，這隨行的一路都是李信的人，不知阿姊現在何，也不知母親和兄長是否已經安然離京, 夜里時常輾轉難眠, 每每想起父親和秦家如今的境遇, 就忍不住淚被衾。

“木苓, 外邊怎麼了？”秦笙在轎中，不知外邊況，只瞧見兵突然調轉馬頭。

木苓幫秦笙放下轎簾，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起沙塵暴了，公主您別掀開簾子，外邊風沙大。”

秦笙聽話放下轎簾，但不知為何，總覺著心跳有些快，掌心也莫名地浸出汗來，仿佛是冥冥之中預料到了會有什麼事會發生一般。

為了方便逃跑，婚服里面一直都還穿了另一套。

送親的隊伍退到兩沙丘間的夾道時，兩面的沙丘突然揚起另一波沙塵，數百名著皮襖氈服飾的沙匪駕馬俯沖直下，手中高舉長刀，喊殺聲震天。

“沙匪來了！”

兵中不知誰大喊了一聲，本就因躲避沙塵暴而疲敝的眾人頓時又是一陣惶惶。

送親的將領在馬背上舉刀大喝：“豎盾墻！弓箭手準備！”

六神無主的兵們圍著喜轎匆忙豎起盾墻，箭鏃蛛網一般向著圍過來的沙匪們撒去，但礙于風沙太大，準頭極差。

沙匪們看似一群烏合之眾，進攻卻十分有策略，加上個個悍勇，打得送親的兵一路敗退。

送親的將領眼見不敵，心知沙匪無非是想要劫貨，當即沖著沙匪頭子喊話：“我等為護送盛平公主前往北戎和親，換取大陳百姓再無戰，不知貴地風俗，愿以三車嫁妝借道通行，還好漢放行，否則涼州以南，再起戰火，苦的還是天下百姓。”

沙匪頭子手持一柄偃月長刀，單手拉著韁繩高居于馬背上，黑巾蒙住了大半張臉，聽見送親將領這番說辭，散漫的目里瞬間出殺意。

他嗤笑一聲，冷冷下達了命令：“殺！”

一群沙匪如同這大漠出行的狼群，前仆后繼撕咬了過去，兵們不敵，送親的將領帶著一部分人馬折回喜轎，喝道：“快護送公主回瓦城！”

瓦城便是他們上一站歇腳的地方。

但后那群沙匪窮追不舍，兵們把所有嫁妝車輦都留下了，也不見那群沙匪作罷，送親的將領很快反應過來那群人不是為了劫貨，一開始就是為了劫人！

他催馬行至喜轎前，“公主，得罪了，沙匪咬得太，末將帶您突圍。”

他一把掀開轎簾，將秦笙帶上馬背，在一眾親隨的擁護下殺了出去。

秦笙第一次騎馬，顛簸得厲害，死死拽住了那名將領的甲，才不至于被甩下馬去，空氣里到都是箭鏃聲，蓋頭早就被風刮跑了，墜滿金釵步搖的發髻也因為顛簸松散開來，首飾掉落掉落一地。

斜刺里沖出一匹高頭大馬，馬背上的人赫然是那沙匪頭子，但見他手中的偃月長刀掄圓了一砍，送親將領座下那匹戰馬直接被砍斷馬脖子，前蹄曲地栽倒。

送親將領自顧不暇，秦笙整個人也跟著慣往前摔時，橫生出一只大手，拎住的腰帶就把提溜到了另一匹馬上。

赫然是那沙匪頭子。

秦笙被橫夾在馬鞍前，手腳騰空，只余腰腹著力，沙匪頭子一手按著，一手掄刀結果了送親將領的命，迸濺出來的鮮沾到秦笙臉上。

戰馬疾馳本就顛得胃里一陣陣翻滾，此刻親眼瞧見殺人，直接在馬背上就狂吐起來。

頭頂傳來一道嫌棄到了極點的嗓音：“你別弄臟了我的馬！”

秦笙吐得天昏地暗，哪還顧得上聽他說什麼。

沙匪頭子吹哨喚回跟兵作戰的同伴，帶著走，遠卻又殺出一隊人馬來，那隊人馬從頭到腳都是一黑，很明顯是誰家養的死士。

沙匪頭子嘖了一聲，意味不明道了句：“想保你的勢力還多。”

他直接用大氅將從頭到腳裹了起來，蓋住那一極為顯目的嫁，遠的沙匪不知從哪兒找出來一嫁，罩在了車隊旁一名死去的侍上。

一群人帶著劫來的貨呼嘯著撤走，秦笙以為那隊死士才是秦箏在信中提到的會來接應的人，一時間滿心絕，在馬背上手腳并用掙扎起來。

沙匪頭子手去按，卻被抓住手背狠狠咬了下去，當即見了。

沙匪頭子痛得“嘶”了一聲，半點不客氣地用手肘用力頂下顎，秦笙吃痛放開，捂著下顎直咳嗽。

沙匪頭子瞥了一眼自己被咬出一圈牙印的手，咬牙切齒道：“你這人！”

戰馬一路狂奔，離送親車隊越來越遠，秦笙一路掙扎謾罵，被顛得胃里能吐的東西都吐了，最后實在是沒力氣，罵不了，才安靜了下來。

這群沙匪繞了個大圈后，轉北庭地界，抵達北庭城門時，沙匪頭子摘下臉上的黑巾，出一張英俊逸的面容來，朝著城樓上的守將喝了一聲：“開城門！”

“小侯爺回來了！快開城門！”

厚重的鐵皮城門被幾十名將士推開，謝馳一馬當先了城，左右將士一路恭迎：“小侯爺！”

在馬背上被顛得半死不活的秦笙打量著這陌生的城池，以及這些披甲執銳的將士都喚馬背上這個人“小侯爺”，終于意識到了事不太對。

被拎下馬的時候，整張臉都是白的。

雷州都護府的大門近在眼前，管家殷切出府迎謝馳，瞥見秦笙，面帶遲疑：“小侯爺，這位是……”

謝馳冷眼瞥過自己的戰馬馬上被秦笙嘔吐后留下的狼藉，渾寒氣嗖嗖往外冒，手上那個被咬得見的牙印都沒那麼痛了，他笑得多咬牙切齒啊，一口白牙森冷似野狼的獠牙，“這是小爺撿回來的馬奴，讓把逐云給小爺洗干凈！”

逐云就是他的那匹戰馬。

管家看看大步流星邁進大門的謝馳，又看看站在門口一臉驚惶無措的秦笙，這一路雖掙扎得狼狽，可那裳的料子還是看得出極好，顯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

這能是隨便撿回來的馬奴？

***

和親隊伍被沙匪襲擊，搶了嫁妝，殺了和親公主的消息很快傳回了汴京，朝野震怒。

李信召集朝臣，共商應對之法。

“前朝余孽在青州作，尚未平息，和親又遭此變故，諸位卿有何高見？”李信坐在龍案后方，他座下的那把金龍椅，扶手雕刻的龍頭，兇煞人，仿佛吞云吐月便要活過來，令人不敢多看。

“臣以為，和親不，要想抵北戎攻勢，還得同連欽侯聯手才行。至于盛平公主遇害，也需恤秦家，方可向天下百姓彰顯陛下仁德。”一名老臣站出來道。

李信笑里著狠：“北戎一舉拿下河西四郡連欽侯都不曾發兵，陶卿以為此番連欽侯會同意結盟？盛平公主遇害，朕也痛惜，只是秦國公孀與獨子，在盛平公主前往北戎和親后，便也離京了，朕便是有心恤，也尋不到他們蹤跡。再者，秦家大公子作的那些詩文套卿莫不是還沒聽過，還是說，陶卿是要朕連著青州余孽一起恤？”

秦家一直被他派人盯著的，秦夫人和秦簡暗中出城，已讓李信發過好大一通脾氣。他派人監視秦家人的事自然不能鬧得滿朝文武都知曉，此刻再被一個老古板提起秦家，李信心中要多窩火有多窩火。

這汴京城里，沒拔干凈的暗釘還是太多了。

方才說話的老臣已經嚇得跪地連連叩首：“陛下息怒，老臣絕無此意！”

李信做了個手勢，立即有軍進殿拖走了那名老臣。

他尖銳沉的目挨個掃過下方的大臣，將他們的神盡收眼底。

這是在殺儆猴給楚國舊臣們看，前朝太子在青州起勢，李信還未把小小一個青州放在眼里，他一拇指就能把那勢力給摁滅。只不過借機給楚國舊臣們瞧瞧警鐘也是好的，總得讓他們知曉，如今這王朝的主人是誰。

他道：“如今外族來犯，前朝太子于青州起勢作，置天下百姓于水火，此等無德之人，擁他者，是要將妻也獻與他麼？”

這話說得有些難聽了，也有失份，但龍椅上這位本就是祁縣農家出，一些大臣上不說，心中卻鄙夷。

前朝太子強娶秦家，奪臣妻的確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可李信在祁縣起義那會兒，北戎就已犯河西走廊，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置天下百姓于水火？

跟著李信從祁縣一路打到汴京的謀臣高卓眼皮跳了一跳，岔開話題道：“陛下，青州雖勢微，但此不可不平。”

李信問：“卿有何良策？”

高卓道：“北戎若繼續南下，不得不派兵阻之，連欽侯也是個威脅，汴京是不能再調兵前往青州了。青州臨近的州府，孟郡守軍需看守糧倉不可妄，不如命徐、扈兩州府合力夾攻青州，呈掎角之勢，又有孟郡供糧，奪回青州有如探囊取。”

李信聽完龍大悅，點頭贊許：“此計可行！”

***

徐、扈兩州接到朝廷的調兵令，還未來得及攻打青州，便聽聞青州出兵，直指孟郡。

孟郡乃淮南一帶的糧倉，此番閔州之戰，糧草也是從孟郡調的，失了孟郡，影響到閔州戰局的話，他們只怕難辭其咎。

徐、扈兩州的守將當天就召集人馬，商議徐州軍前往孟郡支援，扈州軍則趁青州城空前去攻打青州，此計既能剿滅前朝太子的勢力，又可奪回青州。

徐州軍跋涉數日趕往孟郡時，卻見孟郡城門雖閉，城門外卻無任何駐軍，半點不像是有人要攻城的樣子，徐州守將命人前去孟郡城樓問話，這才得知數日前的確有大軍境，前線探子見大軍所過之后煙塵滾滾，馬蹄聲踏得地山搖，以為是青州要攻打孟郡，這才向鄰近州府求援。

怎料那支青州軍只在城外駐扎了幾日，又突然改道往扈州去了。

徐州守將直呼中計了，青州勢微，必須得再拿一城呈掎角之勢才能固守，做出攻孟郡的假象，不過是想調虎離山拿下扈州！

孟郡的守軍輕易不可調離，徐州守將想著扈州軍如今正在攻青州，自己帶兵趕去扈州相援正好可解圍，便又帶著大軍趕赴扈州。

等到了扈州一看，依然是半點被圍攻的跡象也沒有，扈州留守的兵將言，那支青州軍不過是借道回青州。

日頭毒辣，徐州守將坐在馬背上，卻只覺渾發冷，眩暈得厲害。

那支青州軍拉著自己溜了個大彎，不取孟郡，也不取扈州，分明是拖住他，另有兵馬取徐州去了！

徐州守將帶兵火急火燎往回趕，在半道上就得知了徐州易主的消息，報信的小卒還送去一封楚承稷的親筆信，徐州守將拆開一看，直接氣急攻心從馬背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