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下了一夜的急雨, 翌日，附近幾個村落山坡的急報就送至了楚承稷案前。

楚承稷匆匆用了兩口早飯就要帶人去建收納災民的臨時災棚。

外邊一直下著牛細雨, 秦箏怕他了寒，回來口的舊傷又作痛，道：“你上的舊傷雨天疼得厲害，我代你去也是一樣的。”

楚承稷沒料到自己昨夜隨口一句話竟上心了這般，看著輕皺著的眉頭，抬手幫平，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傻姑娘。”

斜風從開了一半的雕花軒窗吹進來, 案前的書卷一頁頁翻飛，他溫熱的指腹慢慢過秦箏眉心, 俊逸的側臉被影細細勾勒，眼里是從未見過的溫和疼惜。

秦箏短暫地失神了一瞬。

楚承稷道：“我去會寒，你去便不會了麼？不是什麼大工程, 我去了也是看看災，你留在家中，一會兒陸家的人還要來，總不能讓我去見們？”

秦箏驟然回神, 聽他說這番話，倒是沒再堅持，只在問了大夫調養的藥膳后，命廚房煨了一鍋筒骨紅豆湯, 聽說對他舊傷有好。

***

陸家姐妹過來時，秦箏正在一筆筆對青州府這些日子的開支, 底下的員做了賬冊, 呈到楚承稷跟前來, 他不得閑, 便是由秦箏代看。

庫房已經開不出銀了，但自武帝誕辰前往云崗寺祭拜后，前來參軍的人依舊在不斷增多。

發不出軍餉軍服都是次要的，武總得配備上。

楚承稷這些日子早出晚歸，就是在商議如何攻打扈州和孟郡。

扈州好打，可若不拿下孟郡，他們對陣朝廷的七萬大軍，明顯出于劣勢，楚承稷想要的，是一箭雙雕。

戰場上除了謀略，也講究一個天時地利，秦箏冥冥之中有種預，楚承稷在等的就是這場大雨。

在前廳接待了陸家姐妹。

那日在城門口初見，陸錦欣滿頭珠翠，面上點著致的妝容，劉海也是梳上去了的，靠濃妝蓋住了那一稚氣，今日一見，秦箏才覺著郢州送來的這姑娘，瞧著委實是稚了些。

陸錦欣穿著一鵝黃的的挑線撒花，梳著雙髻，兩邊各簪一朵跟同的珠花，與眉平齊的劉海放下來后，更顯這個年紀該有的俏。

相比之下，陸錦雖也是一素凈的豆青折枝，秦箏看到的第一眼，就到了驚艷。

陸錦有著一雙很標志的丹眼，眼角勾，眼尾上挑，這樣的眼形在男子上顯得威嚴，在子上則顯出幾分涼薄來，但相同的是，都讓人覺著貴氣。

“來青州多時了，今日才前來拜見太子妃，委實是失禮，還太子妃娘娘勿怪。”陸錦帶著陸錦欣，對著秦箏盈盈一拜。

是從小被當做太子妃培養的世家貴，禮儀上自是半點挑不出錯。

秦箏臉上帶著幾分恰到好的笑意，既不熱絡也不疏離：“快快免禮，前些日子殿下不在青州，城事務繁多，一直沒得閑找你們姐妹來陪本宮說話解解乏，別拘著，坐吧。”

陸家姐妹這才坐下了。

陸錦欣也只在來青州那日見過秦箏一次，那時秦箏灰頭土臉的，若不是旁人給說那是太子妃，還以為只是個被貶為奴籍去做苦役的貌子。

今日見秦箏著錦繡羅，明明不是盛裝打扮，但也吸了一口涼氣。

落座后秦箏和陸錦說話時，視線就在二人臉上打轉。

姐姐好看，太子妃娘娘也好看！

比較來比較去，發現還是太子妃更好看！后面便一直打量太子妃，愈看愈覺著太子妃就跟那畫里走出來的人一樣。

陸錦從前大抵就不是個會逢迎的子，本是定的太子妃，從來都只有別人迎合的份，想起此行的目的，委婉道：

“我嬸娘去得早，我那堂叔平日里又鮮管子們，欣丫頭胡鬧，聽說我在青州，要來尋我玩，堂叔便直接命人將送來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給娘娘和殿下添麻煩了，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聽聞昨夜暴雨城郊好幾個村落坡了，陸家在江淮一帶還有幾個布莊、糧鋪，我大伯今日便已前去調貨，想為青州百姓盡些綿薄之力，也為娘娘和殿下分憂。”

口中的布莊、糧鋪，自然是京城陸家從前留下的暗據點，畢竟陸家明面上的產業，早就被朝廷查封了。

秦箏有些意外，陸錦這話里有兩意思，一是陸錦欣并不是來聯姻的，甚至連理由都幫忙找好了——陸錦欣就是來青州找玩的。

其二麼，便是京城陸家想有個門路去楚承稷邊做事。遇上這樣澇災，災民最缺的就是糧食和，陸錦說大伯前去調運糧食和布料，可不就是上趕著想幫楚承稷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

楚承稷對京城陸家人是何態度，秦箏還不甚清楚，但總歸名義上是他外祖家，只要京城陸家人不生事，楚承稷總不會薄待他們。

他現在啟用郢州陸家的人，卻不用京城陸家的人，想來自有他的用意在里邊。

秦箏道：“你們有心了，陸家百年世家，風骨不墮，陸太師憂國憂民，陸家繼太師風，是楚室之幸。待殿下回來，我會同殿下說此事的。”

言罷又命人賞了們姐妹一人一對鐲子。

陸錦不卑不謝了恩，抬頭時向秦箏的那抹目，卻帶了一探尋。

秦箏那番話可以說是滴水不，夸陸家又夸陸太師，寬了們的心，若是換個城府低些的，只怕已經要恩戴德了。

可話里，除了夸贊陸家，明明什麼也沒說，一句會轉告給太子，就沒給們一個準確的回復。

陸錦同秦箏沒什麼私，從前只在宴會上見過幾次，那時面上想什麼，陸錦一眼就能看出來，如今，倒是分毫都猜不了。

離開的時候，外邊的雨下得更大了些，秦箏本留們，陸錦欣怕遇上太子，嚇得臉都白了，悄悄扯了好幾下陸錦的擺，陸錦婉言謝絕后，秦箏便命人引著們出府。

晶瑩的雨線從府門前的瓦上垂落，在地上濺起一片細小的水花。

上馬車前，陸錦回頭看了一眼，冷風吹得鬢邊的碎發在臉上，那一刻的神，是傷又帶著些許羨慕的。

陸錦欣見突然停下，側頭看：“怎麼了，姐姐？”

陸錦收回目，“沒什麼，就是突然覺著，被困在原地的，不一定是當年的局中人。”

年時喜歡過一個人，只是那人的目從未在上停留過。

一直以為自己活得清醒，今日方知，才是守著過去糊涂度日的那一個罷了。

陸錦欣顯然不懂話里的意思，茫然道：“姐姐在說什麼啊？”

陸錦挽起角笑了笑：“就是突然好生羨慕太子妃娘娘。”

從前就羨慕秦箏，是欽定的太子妃，什麼都被著學到最好，但再好的名聲也只是為了配得上準太子妃那個份，從沒人問過，愿不愿走這條路。

最尊貴的世家兒，卻連喜歡一個人的權利都沒有。那時候每每在宴會上遇到秦箏，總有好事者把們放到一起比較，討歡心的人，詆毀秦箏不過是空有一副好容貌。

那些人卻不知，有多想為們詆毀的那個姑娘，父母疼，姐妹和睦，還有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哪像，親緣淡薄，母親把當做爭寵的工作，父親把當做炫耀的資本，家中姐妹中一個個恨不能將取而代之，在陸家所有人眼中，不過是一個能給他們又帶來十幾年榮寵的件……

哪怕后來太子另娶了太子妃，陸家所想的，也是再一個能讓他們翻盤的人，把嫁過去。

所以那天聽陸錦欣說出那樣一番養兒養貓狗的話后，才會。

以為，秦箏嫁東宮后不會幸福的，那樣的子，就不該沾染一一毫的煙火氣，又哪能玩轉權？

但秦箏分明過得很好，至展現在外人眼里的，很好。

再不是記憶里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也不需要誰護著，就那幾句話試探出來的城府，誰又敢小瞧了如今這位太子妃娘娘。

當年的局中人都走出去了，自己這個局外人，反倒是深陷其中。

這一刻，陸錦都覺得自己可笑。

打起車簾，進了馬車，陸錦欣卻是被那句話嚇得不輕，姐姐羨慕太子妃娘娘？

想到陸錦曾經差點為太子妃，陸錦欣瞪圓了眼，卻抿得的，爬上馬車小心翼翼看陸錦一眼，正想著怎麼開解。

陸錦掀開眼皮瞟一眼，將小呆子的心思猜了個，扶額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羨慕太子妃娘娘活得通罷了。”

陸錦欣這才把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出馬車上的餞正要吃，撐著手臂在車廂對面閉目小憩的陸錦忽而掀開眼皮。

陸錦欣拿著餞的手就是一抖。

“下次別給我哭自己又胖了。”陸錦看一眼就閉上眼。

陸錦欣看著手上的餞還有些猶豫。

陸錦額頭上長了眼睛似的，道：“我那套蜀錦的子，你估計是穿不得了。”

一聽漂亮子要沒了，陸錦欣趕把餞放下了。

馬車很快抵達了別院，今日鄰近村莊遭災，林堯被派去搶了半日的險才回別院，正好上陸家姐妹回來。

下人放下了腳凳，將一柄足以遮下三個人的油紙傘擋在車前。

林堯想到自己前兩日剛說過那位陸大小姐的壞話，還人給聽見了，這會兒杵在馬車邊上，多還是有些不自在。

一只素白纖細的手撥開車簾，從里邊彎腰出來的，卻是個著豆青折枝的艷子，眉眼間的清冷和矜貴，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敢再抬頭，當真是與生俱來的貴氣。

林堯明顯愣了一下。

下一刻，從馬車里出來的才是陸錦欣。

姐妹二人只沖他淡淡點頭，便在一眾仆從的擁護下進府去了。

林堯在別院守了這麼多日，還是頭一回瞧見過陸錦，疑道：“那是誰？”

瞧著也不像是丫鬟。

門口的小廝道：“是京城陸家的嫡出大小姐。”

林堯又看了一眼府門，但已經什麼都瞧不見了。

***

楚承稷回來后，秦箏便同他說起了陸家要幫忙賑災的事。

楚承稷道：“他們消息倒是靈通，你兄長帶著你母親繞路去了白鹿書院一趟，這兩日該到青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