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亡國太子妃》第140章 亡國第一百四十天

大小將領都圍在沙盤前, 沒人留意到林昭跟著岑道溪進了大帳。

帳中放了好幾個火盆子,林昭只覺瞬間暖意拂面,被凍僵的手腳也緩和了些。

一眼就看到了林堯, 只不過林堯是楚承稷的近臣,所站的位置靠楚承稷極近, 林昭怕太過引人注目, 沒湊過去,給自個兒找了個角落待著。

連欽侯那邊的將領正在沙盤前比劃著:“……這幾場攻城戰都是這般,好不容易擋下北戎人的一猛攻,眼見北戎人要撤兵了, 他們卻又殺了回來,幾次三番后, 城樓上的將士們全都疲不堪。”

林堯來北庭后已經同北戎人過一次手,那次北戎那邊也是詐退, 若不是連欽侯事先提點過他哪怕瞧見對方撤軍, 也萬不可大意, 他差點就中了北戎人的計。

林堯道:“北戎人這樣的打法, 咱們守城的將士,全然不知他們究竟是詐退, 還是真的被打退了, 北戎人每一次重新掉頭殺回來,咱們的將士士氣就低落一截。”

因為城樓上的將士也不知道這樣打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心中對這場守城戰產生了疲敝和惶恐的緒,戰力便大大減退。

楚承稷若有所思:“熬鷹麼?”

他一句熬鷹,一針見地點出了北戎人的戰

林堯想起自己之前帶人打的那場守城戰, 一臉晦氣道:“還真是, 北戎人那幫孫子, 屢屢讓咱們以為自己快要勝了,轉頭又更兇悍地殺回來,不將士再同北戎人手,都有些怯戰了。”

兩軍戰素來講究一鼓作氣,北戎人用這樣的戰他們的士氣,甚至在一些將士心中留下了影。

畢竟一次次看到希,又眼睜睜瞧著希被掐滅,林堯督戰時都險些沒穩住心態,更別提底下那些小卒。

連欽侯見楚承稷一眼看出了結癥所在,也詢問道:“殿下可有制敵之法?”

楚承稷角往上提了提,修長的手指在沙盤邊緣輕扣兩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便是。謝家鐵騎同北戎人打了數十年的道,正面對陣北戎旗鼓相當。北戎人想用熬鷹之法擊潰我軍士氣,他們再攻城時,不妨也讓城樓上的將士們佯裝疲敝,等北戎人趁勢猛攻之時,再把他們的氣焰回去。以羌柳關的城防堅固程度,攻城可比守城難些。”

眾人先是面面相覷,細思楚承稷提出的戰后,無不狂喜。

連欽侯對楚承稷用兵之詭變早有耳聞,此番才算是真正見識到了,嘆道:“殿下在兵法上的造詣,我等難以其項背。”

楚承稷語氣謙和卻又讓人覺著自有一帝王貴氣在里邊:“侯爺過謙了。”

北戎人之所以能靠詐退搞崩羌柳關將士的心態,在于他們的戰和退,都是一早謀劃好的。

北戎人發進攻后,羌柳關將士拼死守城,好不容易瞧見北戎人退兵,大喜過,結果北戎人的另一支軍隊又突然冒出來攻城。

羌柳關將士得勝的喜悅,瞬間又變了備戰的高度張。

這樣的伎倆多來幾次,羌柳關的將士們已不知哪一次才算是真正擊敗北戎人,不僅力跟不上,心也穩不住了。

而北戎人那邊一支軍隊詐退,一支軍隊潛伏著強攻,靠車讓將士們得以休息,力充沛。

楚承稷提出的反攻點,便是讓羌柳關的將士,也采用北戎人的戰

要搞心態,就大家一起搞。

羌柳關是大楚最北邊的門庭,城防這幾十年里是越筑越高,越建越厚,城的兵馬糧草全都充足,比起北戎人的攻城戰,他們打守城戰還是更占優勢些。

有了反攻的方向,當晚一眾將領和幕僚便商議出了詳細的戰略。

林堯一直到議事結束,端起親兵遞上的熱茶咕嚕嚕喝了兩碗,放下茶碗時才發現林昭坐在角落里。

虎將謀臣們都已三三兩兩往回走,林堯也不必再避諱什麼,走過去語氣不善問:“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不是讓你在家好好養傷麼?”

林昭知道兄長板著個臉是擔心自己上的傷,都這樣了,兄長也不可能真把怎麼地,梗著脖子道:“我總得見見王彪哥。”

林堯還真拿沒轍兒,只重重嘆了口氣。

也是說曹,曹到。

王彪轉頭不見林堯,私下一,便瞧見他同林昭在角落里,他闊步往這邊走來:“大哥。”

見林昭臉明顯有些憔悴,一如從前一般關懷:“聽說大小姐了重傷,傷勢可好些了?”

林昭被封校尉時,他已被調去了扈州,還是習慣林昭大小姐。

林昭一聽他說話,卻有些繃不住了,眼眶很快泛起一圈紅來:“王彪哥,對不起,王大娘……”

一提起王大娘,王彪心中也不太好,卻仍是笑著打斷林昭的話:“大小姐跟俺道勞什子歉?俺娘把大小姐當親兒看的,護住了大小姐,守住了北庭,去得也踏實。殿下追封了俺娘當將軍,兩堰山的人還給俺娘塑了像,那算命的說,俺娘這樣的,死后就算去不了天上當神仙,下輩子投胎也是富貴人家,俺替俺娘高興,大小姐也要高高興興的才是,不然俺娘老是舍不得咱們,遲遲不去那富貴人家投胎。”

淚花在林昭眼中打著轉,被死死忍住了:“好,我高高興興的,讓王大娘去得安心些。”

王彪亦是強笑開:“這樣才對,大小姐養好傷,等傷好了斬那北戎狗王子的項上人頭才是!”

林昭重重點頭:“我一定會殺那蠻子給大娘報仇!”

不遠岑道溪看了一眼角落里說話的三人,搖著折扇施施然走遠。

*

中軍帳再空無一人,楚承稷行至帳門前駐足遙,大雪鹽粒子一般撒向人間,嗚嗚的北風在夜幕里聽得人心中發慌。

比起北戎人,他其實更憂心北地這苦寒的天氣些。

江淮八萬駐軍已全調來北庭,如今守在青州的,是南境的兵馬。

這八萬江淮將士里,肯定有水土不服亦或是不住這嚴寒的。

北戎大王子能想出個熬鷹的打法,絕非善類。

這北征的一戰,興許會比他原計劃的時間打的久些。

***

不出楚承稷所料,接下來數日,陸續有江淮的將士病倒。

因著江淮先前還有過瘟疫肆,不將士心中有些惶惶,好在病倒的人數不多,經醫整治也只是普通風寒。

楚承稷北上后和北戎人打的第一場仗,便是在此時拉開帷幕的。

北戎人最擅騎,謝家軍這麼多年和北戎戰已有了經驗,絕不能在平原地帶和北戎人的騎兵戰。

北戎人圍城,也最喜歡以騎兵打頭陣。

為了先挫一挫北戎人的銳氣,楚承稷命人先在羌柳關外設伏,每隔十里地便深挖壕,壕底下豎尖矛。

同壕并用的是床弩,一如當初在閔州城外對付淮王的那支騎兵那般,只要在床弩的北戎騎兵,都能被個篩子。

北戎的騎兵向著羌柳關推進時,楚軍用床弩殺了一小隊人馬,此舉無疑是激怒了北戎人。

北戎大王子喀丹命一支騎兵正面敵,另派兩隊騎兵從側翼包抄過去。

對面的楚軍卻并不戰,推著床弩便往后撤,眼見快被追上了,直接潑上火油,一把火燒了床弩。

北戎騎兵以為對方是倉惶而逃,大喜過,駕馬狂追,行至壕陷阱,一腳下地下是空的,只不過是鋪了些枯枝稻草,又大雪給覆蓋了。

北戎騎兵人仰馬翻,壕底下的尖矛遍北戎兵卒與戰馬的尸流一地。

那一道道壕與床弩結合起來的坑殺,生生讓北戎人的先鋒部隊折損了上萬人。

喀丹恨得咬牙切齒:“那楚太子的確有些本事,不過等到攻城時,這些伎倆就不管用了!”

他的戰不是攻城,而是攻心。

打到一半時,用一次次的詐退和猛攻,讓對方心生絕和退意,有了這樣的心理影,不管對方休整多次,始終都會對他們心存懼意。

先前喀丹險些斬殺連欽侯那一仗,便已用熬鷹戰擊潰了羌柳關將士的軍心。

后來大楚那邊增援了三萬兵馬,他故技重施,繼續貓逗耗子一般戲耍那支從江淮趕來的軍隊。

這樣的打法,對方死不了多兵卒,主帥或許還會心存僥幸,覺得是是險勝,殊不知他是制造完了恐懼和心理力,故意撤軍,讓那份恐懼在對方軍中發酵。

再次攻城時,對方的軍隊便是一盤散沙。

*

北戎大軍過完最后一道壕,離羌柳關不足五里地時,便已有斥候將消息送回關

楚承稷親上城樓督戰,林堯和連欽侯隨其左右。

城樓地勢極高,林堯瞧見遠方茫茫雪原里出現烏泱泱一片人馬,約能看清帥旗上的狼頭圖騰,他低聲道:“來了。”

楚承稷立于一垛口,北風吹他大氅上滾邊的狐裘,一片蒼茫雪的天地映在他眸中,襯得他眸愈發淺淡:“他們會采取車攻城,讓底下的人準備,配合喀丹演這出戲罷。”

林堯領命下去部署指揮。

北戎人的第一攻城算不得猛,無非是以盾墻推進,掩護樓車和攻城梯靠近城樓。

楚軍那邊不僅用箭雨制,還推出一輛輛小型投石車,在短朝著北戎人的盾墻投擲滾石。

箭鏃或許不穿盾墻,可那百十來斤的大石頭從天而降,完全是一砸就有一名舉著厚盾的北戎兵卒倒地,盾墻出這麼個空隙,城樓上的弓箭手也不會放過,頓時麻麻的箭鏃就往那,沒了厚盾庇護的北戎兵卒直接被個篩子。

北戎這支靠近城樓的兵馬,損失不可謂不慘重,抵達城樓下方的,只有寥寥十幾人。

喀丹趕佯裝退兵,城樓上的楚軍也在此時發出了歡呼聲。

喀丹在樓車上看著歡喜的楚軍,料定對方已中計了,冷笑道:“先讓他們笑,一會兒才有得哭。”

北戎人轉頭發起第二進攻時,城樓上的楚軍攻勢的確不如先前猛了,似乎有幾分疲敝在里邊。

北戎人大喜過殺過去,剛至城樓下方,云梯才搭上城墻,一桶桶火油便兜頭澆了下來,城樓上的弓箭手齊放火箭,下方頓時了一片火海。

北戎人的第二進攻,亦不是詐退,而是當真被城樓上的楚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喀丹覺得不太對勁兒,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得召回第二進攻的軍隊,讓短暫休息后的另一支軍隊繼續攻城。

詐退和被打退的區別在于,前者是戰撤退,后者是真的潰敗而退,顯然北戎人的攻城軍隊是后者。

他們以為自己快輸了,但城樓上的楚軍又戰示弱,引他們前去,他們一上前,楚軍瞬間又暴起將他們一頓猛捶。

這場仗打到后邊,反了北戎兵卒對羌柳關城門而卻步。

每次他們以為自己這邊終于要打贏了,前一秒還疲敝的楚軍總能瞬間戰意暴漲,把剛打起的北戎大軍捶至殘

這場攻城戰似乎永遠也打不到盡頭。

喀丹眼見自己這邊的將士攻城疲不已,便是再遲鈍,也意識到自己這是被大楚那邊反熬鷹了。

他怒不可遏,卻也只能咬牙下令撤軍。

北戎人如喪家之犬一般潰逃,整個羌柳關的將士都出了一口惡氣,上下歡呼鼓舞。

林堯和王彪齊齊請命追絞北戎大軍。

楚承稷道:“追至大漠若未能生擒喀丹,便不可再追。”

大漠地形復雜,北戎人比他們更悉那里的地勢,若是追進大漠,極有可能落北戎人的圈套。

二人皆應是。

林堯和王彪共領兵一萬乘勝追擊,先前羌柳關幾場守城戰都打得艱難,此番終于能逮著北戎人打一回,上至將領下至小卒,全都士氣大振。

只是林堯和王彪這一去,到暮時也未見回來。

軍營四周已點起了火把,楚承稷坐在帳看折子,親衛將一旁的燭臺點著時,楚承稷問了句:“什麼時辰了?”

親衛答:“已過了申時。”

楚承稷眉心一擰,放下了手中奏折:“林將軍那邊還是沒傳消息回來?”

親衛搖頭。

楚承稷面冷沉了下來。

也是此事,帳外傳來急報:“殿下,追擊北戎大王子的軍隊回來了。”

楚承稷面稍緩:“讓林堯速來見孤。”

傳信的將士聲音有些抖:“林將軍沒……沒回來。”

*

片刻后,跟隨林堯一同追敵的小將被傳喚至楚承稷跟前。

小將哽咽道:“林將軍帶著我們一路圍追堵截北戎大王子,卻還是讓他逃至大漠,北戎大王子幾番出言挑釁,放言等下次攻城,破開城門后,要將林校尉擄回去當……當臠,王將軍怒極,單槍匹馬追了上去,林將軍為救王將軍,只帶了十幾騎了大漠,讓我等回來復命。”

“末將不放心,帶人在原地等候,眼見林將軍和王將軍遲遲未歸,率人進大漠找尋,未發現林將軍等人的蹤跡,天黑又不敢深大漠腹地,這才折返回來。”

此戰雖擊退了北戎,可若是一連讓自己折損兩名勇將,這絕稱不上勝仗。

楚承稷臉嚴峻,揮手示意那小將退下后,命人去連欽侯那邊走一趟,讓連欽侯幫忙尋了些悉大漠的將士,和斥候們一同進大漠找尋林堯和王彪。

他帶來的江淮將士對大漠一帶不,連欽侯軍中將士多是北庭境土生土長的,其中不乏有悉關外地形的。

岑道溪問:“殿下,若是……尋不回林將軍和王將軍了呢?”

楚承稷派人去尋,最好的況莫過于林堯和王彪只是在大漠腹地迷路了,最壞的況,無疑是他們喪命于北戎人手中。

若是沒能找到林堯和王彪的尸首,那麼他們也極有可能是被帶回了北戎牙帳。

面對岑道溪的發問,楚承稷只說:“三百年前,武嘉帝能打得北戎退地百里,牧畜再不敢度烏梢河,今孤亦可。”

岑道溪沒再說話,只對著楚承稷深深一揖。

林堯和王彪追敵未歸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軍中,林昭得知他們二人追敵了大漠,迄今沒找到蹤跡,顧不得上的傷,搶了一匹戰馬強行出關尋林堯和王彪去了。

楚承稷在帳聽著城門守將的來報,頗有幾分頭疼地按了按額角,這還是他啟用林家兄妹二人以來,二人頭一回一起枉顧軍規。

林家兄妹都是勇將,林昭又是秦箏至好友,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林昭在這節骨眼上出什麼事。

趙逵是他麾下現今唯一能用的悍將,若要進軍北戎牙帳,還得趙逵押軍,楚承稷只得把岑道溪召來:“林校尉思兄心切,只出關尋林將軍去了,軍中現無人可用,勞煩先生帶兵走一趟,將林校尉帶回來。”

岑道溪揖道:“微臣遵旨。”

**

這幾日關外大雪未停,先前大戰留下的痕跡,很快積雪給淹沒掉了。

派去找林堯和王彪的斥候們尋人也分外艱難。

林昭用細竹節削了個哨子,在馬背上一路逆著風雪走,一哨音不停。

這哨音是從前兩堰山特有的聯絡方式,尖銳、穿力極強。

冒著風雪找了一天一夜,了就啃幾塊干的餅子,了就抓一把新雪吃,因為一直吹哨,兩腮到后邊一就疼。

覺自己快支撐不住的時候,就用繩子把自己綁在了馬背上,以防掉下去。

林昭趴在馬脖子上,用已經凍得快沒知覺的手拂去馬鬃上的雪沫,“好馬兒,一直往北走,我兄長他們一定在那邊的。”

王大娘已經沒了,不能再失去這兩個哥哥。

***

北戎牙帳里,林堯是一桶冷水給潑醒的。

他雙手被吊在兩個鐵環上,卸了甲胄,臟污的中上到是被鞭打出的痕。

林堯艱難眼皮,看清是在一間黃土壘的牢房里,意識回籠,他追進大漠里想住王彪,可是王彪已被殺母之仇沖昏了頭腦,加上北戎大王子一再挑釁,王彪怒火中燒,本聽不進他的喊話。

北戎大軍一進大漠,就像是學會了一般,不消片刻就沒了蹤跡,林堯跟丟了人,在大漠中找出路時,被北戎大王子設伏抓獲。

“彪子?”林堯嗓子又干又,嗓音也沙啞得厲害。

王彪同他一樣被吊在另一邊,上也是跡斑斑,雙眼閉著,不知死活。

“啪——”

一鞭子落到林堯上,專門挑著他已有痕的地方打的,過了一晚上才結痂的鞭痕,瞬間又冒出了珠子。

“本公主這麼大個活人站在你跟前瞧不見?”

一雙巧的鹿皮靴出現在林堯視線里,林堯緩緩抬起頭,視線里的蠻族梳著一頭細鞭,頭上綴滿了紅纓發飾,上一件紅藍相間的直筒長袍,腰佩一柄刻著漂亮紋路的錯金刀,手上還拎著一條沾著跡的鞭子。

顯然剛剛落在林堯上的那一鞭,就是拜所賜。

矜在上并存,背著手走至林堯跟前,仔細打量一番他,頗為滿意地做了評價:“聽說你原來是個厲害的將軍,不過現在只是我大王兄帶回來的奴隸。”

用卷起來的鞭子挑起林堯的下,居高臨下道:“本公主挑中你了,回頭我就讓大王兄把你送給我,從今往后,你要管我主人!”

林堯別過臉,冷冷吐出一個“滾”字。

半點不客氣的又一鞭子甩在了林堯上,功在他右臉上出一道痕后,心不錯地道:“你左臉上有道淺疤,本公主給你右臉也弄一道,權當是給本公主當奴隸的標記。”

林堯眼中乍現戾

卻極為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臉:“被本公主挑中選為奴隸是你的榮幸,記住,我緹雅。”

“滾。”

依然只戾氣沉沉的一個字。

緹雅卻并未生氣,反而饒有興趣地道:“我看你懷中揣了這麼大一顆東珠,你有心上人是不是?”

說著從腰封出掏出從林堯那里拿去的那顆東珠,攤開放在掌心,東珠散發出瑩潤的澤。

林堯額角青筋跳了跳:“還我。”

緹雅收攏掌心,把東珠握住,挑起角:“我是你主人,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便是有心上人,也忘了吧。”

扔掉手中的鞭子,兩手背在后,邁著頗為輕快的步子離開了牢房。

王彪傷得比林堯重,晚了一天才勉強恢復意識。

上好幾道被劈砍出來的大傷口,除了第一天止用了點金創藥,后邊北戎人再沒給他用過藥,似乎只要吊著他一口氣就行了。

黝黑的一個漢子,愣是因失過多臉都白了,他張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大哥,俺對不住你……”

“是兄弟就別說這些話。”林堯道。

王彪卻止不住話頭:“是俺拖累了大哥……”

“給我省點力氣好生恢復傷口!”林堯道:“殿下會來救我們的。”

王彪直搖頭:“我也無再見殿下。”

林堯說:“該領的責罰回去后領,阿昭在這世上就我們兩個親人了,你也是他哥,我們都死在這關外了,阿昭怎麼辦?”

王彪一個七尺漢子,竟被林堯說得哽咽。

木門上的鎖鏈在此時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是給他們送飯的人來了。

林堯和王彪被關在這里數日了,那個自稱緹雅的北戎公主,從那以后再沒來過,每日只有一個臟兮兮的奴隸來給他們送一次飯。

喀丹記恨這場戰敗,一心想辱他們,讓林堯和王彪吃喝拉撒全在在牢里,哪怕吃飯如廁也沒給他們解開過手上的鐐銬。

吃飯還好,送飯的奴隸會用一個大勺子舀到他們邊,讓他們像牲口一樣就著大勺吃。

那木桶里的羹湯,很多時候都是酸餿的,前幾天林堯和王彪反胃沒吃下,后面為了保持力,哪怕是餿的、臭的,他們也吃。

門口的守衛一開始還會進來看猴兒一般戲謔他們,后邊發現林堯和王彪全然無視他們,他們又不像喀丹和緹雅會中原話,便是出言譏諷,林堯和王彪也聽不懂,守衛們索也不再自討沒趣。

而且這間牢房以前是個耗牛棚,稻草底下全是牛糞,有一子異味,門口的守衛見他們老實,也不愿再進來聞著牛糞味盯著奴隸給他們喂食。

如廁是最艱難的,林堯和王彪每次都是等到奴隸前來給他們送飯時,讓奴隸用墻角的破瓦罐幫他們。

這次前來送飯的奴隸雖蓬頭垢面,卻不是先前一直給他們送飯的那個男奴隸,而是個楚人子,上帶著一莫可名狀的氣味,比這耗牛棚的牛糞味道還刺鼻些。

雖是如此,對林堯和王彪二人卻帶著幾分明顯的恭敬,帶來的羹湯也不是餿的,給他們喂飯時,還幫忙給他們了臉,小聲詢問:“聽說二位是北庭的將軍,你們可認得一位林昭的南楚將軍?”

林堯和王彪對視一眼后,道:“認得,是你什麼人?”

那楚人子一下子有些哽咽了,卻又怕門口的守衛發現端倪,努力制心中的緒,握勺的手卻止不住地抖:

“民原是林昭將軍麾下一名伍長,偽裝商隊的人跟著去西域倒賣一批金玉皿補軍需,回程的路上商隊北戎人搶了,男人都被殺人則被搶來牙帳為奴。民自來到牙帳,日日都在盼著有人能帶消息回大楚,救我等回去。”

林堯和王彪都怔住了。

當初軍中發不出軍餉,楚承稷挖了皇陵,林昭帶著娘子軍北上時,便順帶運送了一批皇陵的陪葬品去西域。

只是進了西域的那支商隊遲遲沒有把銀錢帶回來,楚承稷拿下南境后,不再短缺銀錢,漸漸便也沒再時刻等著西域那邊的消息。

怎料商隊遲遲未歸,竟是在路上遭了北戎人的毒手。

林堯嗓音艱問:“娘子軍中在牙帳的共有多人?”

子道:“有二三十人。”

林堯說:“林昭是我胞妹,他日我若能離開這地方,必也帶著娘子軍一同回大楚。”

子聽到此,似不敢相信當真等到了楚軍的人,抬手用力捂住了,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門外的守衛見這次送飯的奴隸在里邊待得有些久,用北戎語不耐煩催促:“在里邊墨跡什麼呢?”

林堯一張臉生得俊朗,守衛見子給他們了臉,還當是子對林堯有別的心思,冷笑道:“這是緹雅公主看上的人,又臭又臟的丑婆娘,當心緹雅公主把你十手指頭全剁了!”

子能跟著胡商前往西域,本就會一些胡語,這些日子在北戎,也學了更多的北戎語,能聽懂門口的守衛在罵什麼。

佯裝聽不懂,只做出被喝責后的畏模樣,一邊低頭收拾湯桶一邊低聲對林堯二人道:“民會和其他娘子軍中的姑娘留心牙帳外的消息,爭取助二位將軍困。”

門口的守衛朝里邊看來,林堯和王彪都做出一副和平日里無異的頹廢臉,一句多謝都未來得及道出口。

子收拾好湯桶,用發遮住大半張臟污的臉,含駝背坡著腳往外走。

牙帳里到都是豺狼,奴隸中中原子地位又是最低下的,不僅要做苦役,任何一個北戎兵卒都可以凌.辱們。

因此娘子軍的姑娘到此后,個個都扮老扮丑,把自己弄得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別的奴隸不愿意干的倒夜香之類的臟活,全是們搶著干,弄得自己上一味、臉也臟得沒法看才是最安全的。

門口的守衛聞到上的異味都嫌惡得直皺眉:“快些滾快些滾!臭死了!”

子拎著湯桶跛腳快步離去后,門口的守衛又鎖上了牢門。

接下來一連多日都是那名子前來送飯,林堯和王彪也從口中得知了不關于牙帳的消息。

老單于雖還沒退位,但已放權一半給了大王子喀丹,只要喀丹立下戰功,就能順利登上王位。

可惜他此次和北庭手潰敗,因此牙帳底下的各部族首領對讓喀丹繼位有了爭議。

到手的王位差點飛了,倒也無怪乎喀丹對林堯和王彪恨之骨,想起來又來用刑折磨他們一番。

緹雅則是跟喀丹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是老單于最寵兒,子頗為狠辣。

林堯正想讓娘子軍打探喀丹同牙帳里那幾個王子不對付,若是能挑撥離間,制造一場牙帳的,說不定他們還可以趁逃出去。

豈料第五日的時候,來送飯的又換了一個男奴隸。

林堯和王彪擔心是娘子軍敗,又怕打草驚蛇,也沒從那男奴隸口中打探關于潛伏在牙帳的娘子軍的消息。

用完飯后,那名男奴隸又給林堯一人單獨梳洗換了一裳,林堯正不解其意,牢門就被人從外邊打開了。

進來的是緹雅。

圍著林堯打量了一圈,像是在省視自己的品有沒有被人過,發現林堯臉上被用鞭子出的傷痕已經結痂了,直接抬手把痂給他扣了下來:

“本公主看上的東西,別說本公主還沒膩味,便是本公主厭棄了的,誰敢染指一下,本公主也能把人給剁了!那個又臭又臟的楚奴隸敢惦記你,日日趕著來給你送飯,只打折另一只腳,那是本公主仁慈。”

傷痂涌出的鮮將緹雅指尖染了妍麗的紅尖銳的指甲繼續往下劃:“本公主想在你臉上摳出本公主的名字,這樣就算你有朝一日回到了中原,你也本公主的奴隸,臉上頂著本公主的名字,自然也不會再去見你那心上人……”

下一瞬,出聲。

林堯手腳都被鐵索拉了個大字型,彈不得,他直接偏頭狠狠咬住了緹雅的手,大力到甚至能聽見骨節斷裂的聲音。

林堯半張臉全是被緹雅摳出來的里也是,只不過里的是他咬人咬出來的,整個人恍若惡鬼。

門口的守衛聽見緹雅的慘聲,匆忙跑進來,拳腳大力往林堯上招呼,林堯被打得抑制不住嘔時,才松開了緹雅的手。

緹雅捧著手幾乎要痛暈厥過去:“我的手……我的手要斷了……”

林堯啐了一口吐盡口中的水:“真臟。”

緹雅臉猙獰到有些扭曲,放狠話道:“從來沒人敢本公主一手指頭,本公主會讓你后悔的。”

幾番討人,大王兄都不肯把這個奴隸送給,不然有的是法子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堯并未把的威脅放在眼里,輕嗤一聲:“你便是殺了我,終有一日大楚的鐵蹄也會踏平牙帳。”

*

咬人事件后一連三日,都再無人來給林堯和王彪送飯,林堯北戎兵卒打得幾乎只剩一口氣,王彪就在一旁眼睜睜看著,目眥裂,撕心裂肺喚他“大哥”。

北戎兵卒打累了,坐到一旁歇息去了,林堯才虛弱往地上吐一口沫,對一旁掙得手腕上全是的王彪道:“彪子,我若回不了大楚了,你一定要替我活著回去,你是我兄弟,我只有一個妹妹,我把托付給你了……”

“大哥!”王彪悔不當初,痛哭流涕道:“是我害了你,當初我不該追敵的!”

疼痛讓林堯眼前都有些模糊了,他低著頭笑,鮮角連一線往地上掉。

他其實也有好多不甘的,沒有封候拜將,那顆拿到手多時的東珠也沒敢遞出去。

天青的煙雨,天青的傘,豆青角,畫里走出來似的一個姑娘……

*

夜里,牢門外突然傳來幾道悶響,跟著是一陣鐵鏈搖晃的輕響。

片刻后牢門開了,進來的是幾名同樣有異味的子,們低聲道:“將軍莫怕,我們是來救您出去的?”

林堯這些日子北戎兵卒毒打,上舊傷添新傷,走路都艱難,談何逃命,他強撐著問:“你們和大楚的援軍接上頭了?”

他心里卻在盤算著,殿下那邊找遍大漠沒發現他們的蹤跡,再派人前來北庭刺探消息,只怕還沒這般快。

其中一名子果然搖了搖頭:“是緹雅公主今日又發脾氣把石葵姐姐帶去鞭打出氣時,石葵姐姐聽見緹雅公主和兄長吵架,喀丹要把牙帳南遷,趁大楚兵力都在羌柳關,北戎直接從涼州府南下,直中原腹地,不再攻打北庭,牙帳的駐軍已經遷走大半了。喀丹打算死二位將軍,緹雅公主向他討要您,喀丹不肯。我等怕他們對二位將軍下手,趁駐軍撤走后今夜守衛薄弱,特冒險前來搭救。”

石葵便是最初接近林堯同王彪的那名子,緹雅和喀丹以為不懂胡語,加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爭吵時也沒避開,這才讓聽到了這麼多機

林堯被這個消息沖擊得腦子昏脹,勉強理清了思緒才問:“涼州府以南如今是沈彥之的地盤,沈彥之和北戎人沆瀣一氣了?還是北戎人打算直接攻打汴京?”

方才說話的子道:“喀丹說讓沈彥之和一個姓李的鷸蚌相爭什麼的。”

娘子軍是林昭和秦箏一手創立的,們也擔心秦箏的安危:“太子妃娘娘還在江淮,若是北戎人越過北庭,直接從涼州府南下了,太子妃娘娘會不會有危險?”

林堯抑制不住地低咳幾聲后,吐出一口沫來,他道:“一定要想辦法傳信回北庭,告知殿下,北戎真正的目的是涼州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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