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妹》第 2 章

()戰場上空食腐的烏在盤旋。一場惡戰之後,樾軍戰士大多倒在泥地里睡著了。以寡敵眾的一場戰役,己方傷亡還不到兩百人,大家的心裏先是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接著又轉為勝利的狂喜,很多人連說夢話都還在笑。

夜晚冷,又飄起小雨。浸飽了水分的松樹枝無法點火取暖。大家把楚軍逃竄后留下的帳篷、車輛等燒著,一堆一堆的火焰,把營地分一個一個暖黃的小圈。石夢泉擎著火把拿著食,找了一大圈,才看到玉旒雲,正坐在營地盡頭的一塊大石頭上,怔怔地著南方——也就是依闋關的方向。

他走到了跟前,一縱跳上了巨石,將食遞給玉旒云:「將軍……」

玉旒雲卻沒有接,依然眼前方。

石夢泉笑了笑,道:「怎麼,將軍是還在生我的氣麼?」

「沒有。」玉旒雲簡短地。

「如果沒有,將軍為什麼打了勝仗反而在這裏不吃不喝,愁眉不展?」石夢泉說著,忽然跪倒,「將軍,是卑職未經將軍的同意就向郢城求援,請將軍把卑職按軍法置。」

「都說了我沒生氣了!」玉旒雲轉過來,臉上分明有怒容,「你起來!」

石夢泉跪著不

玉旒雲一跺腳,跟著「嗖」地將那火把踢飛了出去,像是一道流星,劃破黑暗。「好。我的確是不喜歡那幾個半截土的老傢伙知道我這一仗打得如此辛苦,所以才堅持不肯求援。不過——你認識我多年了?」

石夢泉一愕,頓首道:「回將軍的話,十五年了。」

「十五年了。」玉旒雲道,「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我這個人喜歡鑽牛角尖,認著一個目標一條路就其他什麼都不看了,連腳邊有石頭或者陷阱都不曉得——姐姐讓你在我邊,不就是時刻幫我看清道路嗎?」

石夢泉怔了怔:「將軍,我……」

玉旒雲道:「我堅持不肯求援,無非是氣不過那幾個老傢伙——哼,趙臨川有勇無謀,梁城我下令佯退,他非說我逃跑,還參了我一本;呂異,蠢材一個,我五渡冀水,他以為我把打仗當兒戲,到和人說我不懂兵法;劉子飛貪婪兇殘,攻下郢城時,他非要縱兵三日,為了這事,我也和他鬧翻了臉——我追擊馘軍余部,他們個個都不得我孤軍深死在馘國。要我向他們求救,他們豈不乘機大做文章,說我不會帶兵,全是靠姐姐才當上將軍——還真不如戰死算了。」

「還有岑廣將軍和司徒蒙將軍嘛。」石夢泉道。

「岑老將軍倒是值得尊敬。」玉旒雲眼裏有冰冷的笑意,「至於司徒蒙,別的本事沒有,見風使舵,誰也比不上他。別看他每次都出來做和事老,他日不管誰遇上了麻煩,第一個在背後捅刀子的,一定是此人!」

石夢泉並不習慣以惡意揣度他人,不過那幾位老將軍看不得玉旒雲才一外放就連立奇功,的確經常說話詆毀。十五年的風雨相伴,他清楚,玉旒雲眼裏容不下沙子。要向趙臨川等人低頭,當真寧可戰死。

「敵人三萬兵,後面說不定還有援軍。」玉旒雲幽幽道,「我們只一萬人,即使僥倖打贏了這一場,闖過去撞到他們的援軍,豈不是一點勝算也沒有?你就是這樣想的,才向郢城求援的?」

「將軍自己不也想到了麼?」石夢泉微微笑著。

「我現在冷靜下來,當然想得到了。」玉旒雲道,「所以,作為下屬,你不經我同意私自請求援軍,我的確應該辦了你。但是作為朋友,你一點兒都沒有錯。雖然趙臨川帶兵來時對我冷嘲熱諷,不過現在如果不是他繼續追擊去依闋關,我們豈能在這裏休息?只怕還在行軍呢!」說到這裏,又是一跺腳:「咱倆是什麼關係你,你就跪我——混蛋!」

石夢泉這才站了起來。

玉旒雲瞥了他一眼:「怎麼,莫非現在你是在生我的氣了?」

「我……」石夢泉怔了一下,知道玉旒雲指的是決俘虜的事——當時楚軍第三陣騎兵倉皇撤退,玉旒雲恐怕他們會搬救兵來,又或者附近還埋伏其他的楚軍。樾軍已經是強弩之末,無法再戰。為了威懾敵人,玉旒雲下令將六百餘名俘虜全部就地決。石夢泉當時是反對的,而且就在決完俘虜之後,趙臨川也帶著樾軍援兵趕到了。這一場腥完全沒有必要。「將軍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道,「卑職那時候反對得也……太婦人之仁了。」

「是麼?」玉旒雲揚起眉,「你是婦人之仁呢,還是因為之前瞞著我向郢城求救,所以算準了救兵會在那時候到來,所以用不著殺俘虜?你小子,是不是梁城和冀水都沒給你建功的機會,這次特特來算計我一下,好讓人知道你比我更會帶兵?」

「卑職……」石夢泉方要辯解,卻看玉旒雲咬著在笑,才反應過來這是玩笑話,把後面的道歉之語咽了回去。

「好啦。」玉旒雲拍拍他的肩膀,「這次凱旋迴京,你也應該升任將軍了——連趙臨川、呂異這些飯桶都能做將軍,你怎麼不能?」

凱旋,石夢泉看著那信心十足的臉:玉旒雲從不言敗,這是個使然。雖然在有些人看來是狂妄自大,但是他覺得,這也正是玉旒雲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原因。就好像這一次,如果不是玉旒雲鼓舞士氣又和士兵們並肩作戰,怎麼可能擊敗耿近仁的三萬大軍?

他看了看玉旒雲,胳膊上有傷口,只是隨便包紮了一下,污和泥水已經將那布條染了黑褐。「將軍,你的傷要重新理一下?」

玉旒雲低頭看了看,滿不在乎:「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弄傷的,也沒覺得疼——你非提起來,不就是要我覺得疼麼?」

石夢泉搖搖頭:其實玉旒雲有很孩子氣的一面,只是不肯在外人面前顯罷了。「哎,你臉上也割破了——」他手一指。

玉旒雲:「小傷而已——有人被箭穿了腦袋呢,這算什麼——」看石夢泉那樣關切地盯著自己,年輕的將軍「撲哧」一笑:「怎麼,你不是也想像姐姐一樣,說什麼『弄傷了臉不好』之類的?石夢泉啊石夢泉,你是我的副手,不是我的媽!」

石夢泉不回,由著玉旒雲玩笑,待笑夠了,才把這孩子氣的將軍推坐下,手解胳膊上骯髒的布條,又從水囊里倒清水出來洗驗傷口——大概是因為包紮得太久了,凝固的污和泥漿把布條和傷口粘在一,好半天也解不下來。最後玉旒雲都不耐煩了,自己手一扯,是將布條拽掉了,而傷口的鮮也涌了出來。卻也不喊疼,只是輕輕咬了咬,道:「這不是快很多?你那樣小心翼翼,當我是紙糊的麼?這點小傷死不了人。」

石夢泉可不理會這小孩子似的的逞能,揀自己服上一塊乾淨的布撕了下來,小心地包紮。他想起初次見面,自己隨著母親去投奔在慶王府做侍的姑媽。拜見慶王妃玉朝霧時,見到了這個依偎在王妃邊的玉旒雲。是那樣的俊秀,又是那樣的瘦弱,比雪還要白的臉上,一雙黑勝點漆的眸子,似乎有許多想說又說不出的話語。這雙眼睛立刻就吸引了自己全部的目。那時,他就已經暗暗發誓要一輩子守護這個人。到今天,十五年過去,玉旒雲過多次傷,他就有多次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

看到那因為疼痛而皺的眉頭,以及臉上故意裝出的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只有更加心疼:「天亮之後我們可以啟程回郢城,要讓軍醫好好看一看。」

「知道啦。」玉旒雲道,「等天亮聽到趙臨川的消息再說。」

黎明時分沒有聽到趙臨川的消息,到中午也沒有。玉旒雲的臉開始越來越沉,連石夢泉也有了不好的預。趙臨川有五萬人馬,即便真是對付像依闋這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關,用闖的,用撞的,打也打下來了。這麼長時間也不見報捷,顯然是出了變故。

「看來我們一定要去看一看。」玉旒雲道。因命令重傷的士兵留下休息,輕傷的士兵負責防守,自己只帶了還行自如的三千多人,套了楚軍前日趕散的軍馬,向依闋關進發。

石夢泉很是擔心:「如果真的有變故,我們只有三千人,不會太冒險了麼?」

「如果真的有強敵把趙臨川的五萬人都殺了,我把剩下的傷病都帶上,還不一樣是送死?」玉旒雲冷冷的,又像自言自語:「楚國的鼠輩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大軍行進,走到快一半的時候,終於看到有傳信兵踏著爛泥策馬而來。玉旒雲命令部隊稍停,那傳信兵就滾下了馬,道:「將軍,依闋關拿下了!」

「拿下了?」玉旒雲看這傳信兵模樣狼狽,「出了什麼事?你們怎麼——」

「我軍陣亡過半。」那傳信兵道,「連趙將軍也……也陣亡。」

「什麼?」玉旒雲一驚,不由提高了聲音,眼中也出了冷,那傳信兵被嚇得一屁跌坐在爛泥里,「趙臨川死了?」雖然對這個只曉得蠻幹的老將沒什麼好印象,但是他帶了五萬人追擊楚國區區幾千人到依闋關,卻弄了個傷亡過半,還搭上了自己的命,莫非依闋關有大量敵軍?但若然如此,又是怎麼最終把依闋拿下來的?

石夢泉見小兵被嚇壞了,就出言道:「你不用驚慌,照實說,玉將軍不會怪罪你的。」

「是……」那傳信兵打著哆嗦,「趙將軍率領我們來到依闋關,楚軍在城裏不出來。我們攻了一夜,也沒有攻進去。不過天亮后沒多久,城上了防守突然減弱了很多。我們以為是敵人支持不下去了,就打算登城,誰知道城上忽然來了個書生。」

「書生?」玉旒雲皺眉。

「也不是書生。」傳信兵道,「應該是楚軍中書記之類的文。看起來很窮酸的樣子,卻大搖大擺地在城上同我們喊話。」

竟有這種事?樾軍士兵聽著都覺得萬分奇怪,唯獨玉旒雲若有所思,彷彿想起了往事。「他喊什麼話?」

「他……那書生先念了幾句詩,然後就問趙將軍有沒有雅興跟他一起到城上邊飲酒邊做幾首邊塞詩,什麼『無端**驚落雁』的……」傳信兵說道。

擺空城計嚇人?石夢泉立刻就想到戲臺上常有的故事:趙臨川不至於上這個當?

傳信兵接著說下去:「開始大家都有點拿不準,停止了攻擊。那書生就在城上哈哈大笑,說風涼話,道:『怎麼,難道你們不敢麼?難道你們怕我在城裏有埋伏?』我們也怕了,就想看趙將軍怎麼定奪。」傳信兵頓了頓,讓自己的息稍稍平復下來,才道:「趙將軍想了想,就道:『老子不信你城裏真能有伏兵。你們這些楚人就會玩這花樣——空城計,只能騙岑廣而已。老子這就上來跟你飲酒——不過老子不會作詩,只會殺人。』那書生聽了,一點兒也不害怕,反而笑得更開心了,道:『哈哈,將軍說錯了。不是楚國人都擺空城計,是我程亦風喜歡擺空城計。十五年前在涼城和三、五歌姬尋歡作樂就把貴國平北大將軍嚇得不敢攻城的,就是區區不才在下。今天我又到城上來風花雪月了,將軍覺得我這一次手裏有兵沒有?』」

兵不厭詐,石夢泉聽到這番話不覺心中駭異,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原來對方還是個頗有來頭的人。不過,程亦風這個名字,卻十分陌生啊!他看了一眼玉旒雲,見後者神古怪,驚中彷彿帶喜,難以捉——朝夕相伴十五年,還很有看不對方想法的時候。

「繼續說!」玉旒雲命令。

「是。」傳信兵道,「當時大家都想,沒有人敢把空城計擺兩次的,應該城裏是真的有伏兵了。但是趙將軍卻以為敵人一定是虛張聲勢。這樣對峙了一會兒,程亦風就在城上打呵欠,說:『怎麼樣?商量好了沒?究竟城中是只有我一個人呢,還是埋伏著兵?不如你們自己進來看一看就知道了。』他說完,依闋關的城門竟然真的打開了。」

「敢這樣,那還不是空城計?」樾軍隊伍里有人忍不住

「趙將軍當時也是這麼想的。」傳信兵道,「所以就真的走進依闋關去,城裏空空如也,當真是一個人也不見。他一邊回頭來罵程亦風,一邊命令部下們都進堡壘里。依闋關不大,大概只容下我們一半人。當好幾隊人馬都走進城時,我們外面的人發現,不知何時,城上的程亦風不見了。正以為他是詭計被識穿,所以躲起來了呢,忽然依闋關的大門又關了起來。我們知道事有變,才上前想推門,就聽到裏面慘之聲。接著,火衝天……」

「夠了!」玉旒雲不需要再聽後面的事,一揚鞭子,疾馳向前。石夢泉也趕催馬跟上。三千人馬以最快的速度在泥濘的谷地平治,兩個時辰之後,來到了依闋關下。

依闋關聞名天下,傳說上古時青帝和白帝兩部落戰,共在大青河兩岸修築了一十二座堡壘,千百年來,其他的堡壘都倒塌了,有的被重建數次,有的則連跡也不可尋。唯獨依闋關屹立不倒。因為與其說這座雄關是依山勢而建,不如說是在山石上雕鑿出來的。城牆的大和落雁谷兩側相連,城則是用整塊的白石砌。馘國建立之後,加固依闋關,南北兩邊的城門都換了巨大的白石,外頭還用青銅嵌上尖釘,除非從城裏啟機關,否則誰也別想打開,更別想撞壞。依闋關已經了大青河上的神話。

然而現在佇立在玉旒雲和樾軍面前的依闋關已經完全看不到傳說中那青白相間的麗,到是漆黑的煙熏痕跡,樾軍的遍佈城裏城外,空氣中彌散著燒焦的惡臭。

趙臨川的部下多是在攻打鐋國的戰役中就認識玉旒雲了,雖然知道趙臨川很看不順眼這個初出茅廬的親貴子弟,然而玉旒雲用兵如神,石夢泉視戰友為手足,大家有目共睹。這時,他們的主將已死,他們就好像失了牧人的羊群,茫然若失,見到了玉旒雲就不由自主地圍了上來:「玉將軍……」

玉旒雲飛下馬,並來不及招呼那些士兵,就大步朝依闋關里走去。石夢泉雖跟其後,但還是稍停了停,拍拍當先一個士兵的肩膀,道:「不要這麼愁眉苦臉的,始終是打了勝仗。你們這樣子,趙將軍在天之靈如何安息?」

追著玉旒雲來到依闋關,踏著燒焦的爬上城。倚南面城向大青河去:楚國的兵船早已到了對岸,黃濁的河水滾滾東去,彷彿是說,一切要發生的,人力無法阻擋。

玉旒雲狠狠地一拳捶在箭垛上。

「其實,」石夢泉想說兩句緩和氣氛的話,「我們西征的目的是消滅馘國,不是已經圓滿完任務了麼?楚國那批不過是想趁火打劫的強盜,現在落荒而逃了,將軍何必勞神?將來有有的是機會收拾他們呢。」

「我不要將來!」玉旒雲突兀地打斷,又在那箭垛上擂了一拳,連指節出都不在乎,「十五年——十五年來我是為什麼?你難道不知道麼?我第一次和楚國的鼠輩們鋒,竟然就弄得如此狼狽。可惡!」

石夢泉默默地。玉旒雲這十五年來廢寢忘食地讀書、習武,放著舒舒服服的前一品侍衛不做,非要外放出來帶兵打仗,無論了什麼傷都一聲不吭,還要默默忍趙臨川、呂異等老將的冷嘲熱諷……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滅亡楚國。

玉旒雲憎恨楚國。這一點石夢泉十分清楚。不過箇中原因,他卻一直都不明白。只記得十五年前的有一天,玉旒雲拿著一把劍在花園裏瘋狂地劈砍。他想要去阻止,卻又被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所震懾。他只有愕然地看著。待力氣用盡了,玉旒雲才拄著劍息,然後一字一字地道:「我要滅了楚國!我一定要滅了楚國!」那單薄的影看來如此孤立無依。當藏著太多與負累的黑眼睛看向了自己,年僅九歲的石夢泉不假思索地跪了下來,說:「我幫你。」從此,一起流汗、流,直到今日。

不是不好奇。只是,直覺告訴他,玉旒雲不想別人提出這個問題。而他自己也覺得什麼原因本就無所謂——那是玉旒雲的目標,只有達了,才能結束多年的煎熬。

河面上的涼風吹來,玉旒雲盛怒的頭腦漸漸冷靜:「我不是發你的脾氣。」

石夢泉聳聳肩:「無論是做下屬還是做朋友,都是要給你發脾氣的嘛。」

「你這話說的!」玉旒雲忍不住笑了,「你要是有脾氣也可以朝我發啊,不過——」側頭打量著對面這張溫和淡定的臉:「不過,你怎麼好像都沒脾氣呢?」

石夢泉也笑笑:「我怎麼沒有脾氣?如果將軍再這樣拿自己的拳頭出氣,我只好發一下脾氣,抓你去見軍醫了。」

「小意思,小意思!」玉旒雲擺擺手,「既然整個馘國都佔領下來了,大軍就要回西京。見姐姐之前你還怕我不把這些傷都醫好了?」

「將軍自己知道就好。」石夢泉道,「只怕你一起怒來就把這些都拋到了九霄雲外。軍醫就算是神仙,治療的速度也趕不上將軍傷的速度。那樣,無論如何也瞞不住皇後娘娘的。」

「所以才要你提醒我呀。」玉旒雲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卻沒有把這輕鬆的關於凱旋的話題繼續下去。不自覺的,那漆黑而冰冷的眸子又轉向了大青河和對面的楚國:「程亦風……哼,有意思,不知什麼時候會再次在戰場上相逢?」

此時在大青河彼岸的程亦風當然聽不到敵將這句意味深長的話。雖然是帶著倖存的六千三百名騎兵、景康帝以及原依闋關的馘軍功逃命回到祖國,但是他曉得,他畢竟是從耿近仁的進攻計劃中私自撤退出來的,不管繼續按照耿近仁的打法會不會全軍覆沒,臨陣逃之罪始終是甩不掉的了。加上他十五年前那「越權禍國」的紀錄,他這次還不知道要被怎麼置呢。反正他也厭倦了這宦海沉浮的生活,索引咎辭職,告老還鄉!

因此他甚至沒有到大堰關拜見各位將軍們,就把一封辭呈托給了景康帝:「請陛□諒,下這是為了保命。如果不這樣,說不定被當逃兵問罪了呢。」

景康帝激他救命之恩,道:「朕雖然是亡國之君,但畢竟還是天子。一定在幾位將軍面前替程大人言。相信解釋清楚當時的況,幾位將軍也會諒解的。」

「多承陛下擔待。」程亦風拱了拱手,「下就此別過。」

「程大人這樣……」景康帝想說「無分文」,但沒有出口,只直接問:「打算到哪裏去?」

程亦風卻不在乎人家說他無長:「哦,下當年因為『越權禍國』在這前面不遠的安德縣做過縣令,還有朋友住在那裏,就去投奔他。」說時,再次拱了拱手,算是「後會有期」,便沿著道朝東南方走去。

其實他沒有把故事說全:他在安德做縣令共是八年時間。這八年裏,開頭很是鬱悶,不是旱就是澇,群,流寇四起,他管也管不來,幾次想掛冠而去;後來慢慢整頓法紀,興修水利,與民同樂,也做得有滋有味起來。正打算安心在這小城終老的時候,他員考績時的一篇關於治理地方財政的策論被當時的戶部尚書看中。程亦風因重被起用,復六品,做了國子監司業。不久,又升任戶部員外郎。

戶部管的是天下生計,程亦風在地方上見多了百姓疾苦,味得朝廷許多舊法的害,這職位正對他的興趣。於是,他日裏辦差,夜裏苦讀古人典籍,尋求革除積弊之道。歷三年,寫札記百萬言,終於有了些眉目。

可偏偏此時,樾國皇室部兄弟鬩牆,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許多軍也都攪和其中,樾仁宗無心擴張,前方的將軍又疏於防守,楚國乘機奪回了許多失地。貪心不足,便議論是否要乘勝追擊出兵,將樾國這危險的對手徹底剷除。朝中一派主張主出擊,攻樾國,一派主張修築堡壘,以守為攻,兩下里互不相讓,終演變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黨爭,一直到去年,也即元酆二十一年才以主守派的失敗而告終。

程亦風在黨爭之中兩邊都不靠,一心一意只搞他的新法。可在主守派倒臺時,他卻被牽連了。原因很簡單,就是當年的一場「空城計」,讓他也了「膽小怕事」的「頭烏」。他連辯解的機會也沒有,就被左遷為耿近仁的督糧,被派到北疆冰天雪地的大堰關,又經歷了這場和樾軍的惡戰。

當日同時被牽連的,還有程亦風同年好友原任翰林院侍讀的臧天任。巧的是,臧天任被謫貶為安德知縣,相當於是接了程亦風的班。安德和大堰關鄰近,所以程亦風軍旅無聊時,也常常去找老友喝酒訴苦。

這時,他就是想去安德投靠臧天任。

只是一河之隔,大堰關的天氣比落雁谷好得多了。五月艷遍地,道路曬得又白又,樹葉都反,一閃一閃的,有無窮的生命力。安德一帶在程亦風和臧天任的治下一片太平,田中莊稼可人,池塘中則有白鵝麻鴨撲翅歡歌。將來寄于山水——種幾畝薄田,養一群鴨,寫寫詩,玩玩考據,或者也教兩個學生,程亦風想,這也是很愜意的生活嘛。

好了,步子也就輕快,半途還遇到一個進城的農夫,給他搭了截牛車,黃昏時分,程亦風就來到了臧天任家。

兩人分別已經快兩個月,見了面自然歡喜。尤其程亦風是隨軍在外,臧天任見他平安歸來,更是開心異常,立刻就讓妻子準備了酒菜,拉了程亦風邊喝邊聊。程亦風不了將落雁谷的事坦白跟老友說了,也連帶地說了自己出世的打算。

臧天任聽這鬼門關邊轉一圈的經歷,咋舌不已——特別是程亦風冒險在依闋關引趙臨川進城,然後和孫勝一起關上了城門火燒敵軍,又靠著一棵大樹從南面爬出了依闋關——這實在是驚險萬分。「你也太冒險了。」他比程亦風年長十歲,說話常有兄長的語氣,「你一個手無縛之力的書生,竟然……唉,不過你是看不得同胞苦的人。」

「別給我戴高帽子。」程亦風道,「我是怕自己落到樾軍的手中,死無全。朝廷里誰不知道?我膽小如鼠嘛……這一次……好像又做了越權的事,至於禍沒禍國,就要看那些將軍們最後怎麼定奪了。萬一『引咎辭職』還不夠,恐怕他們會來要我的人頭。」

臧天任道:「老弟你也不要這麼悲觀。愚兄我說不定還能幫你說幾句話呢。」

「哦?」程亦風愣了一下,反應了過來,「臧兄高升了?」

臧天任笑了笑:「不是高升,不過是復原職了,月底就要回京呢!」

「哎呀,恭喜,恭喜!」程亦風連忙拱手道賀。替朋友高興的同時,又不覺對自己的慨:當年大家同科取中,他程某人春風得意宮花簪帽,臧天任卻不過是二甲之中的末位,後來大家同朝為,都是做些整理故紙的閑差,程亦風鬱悶無比,就流連花街柳巷,只有同臧天任清談才中尚有一番抱負,兩人也因此結為知己。謫守八年,程亦風從安德回朝,是臧天任同他一起研究改革之法。其後,兩人又一同被貶出京……如今,臧天任終於復起,又可以回京繼續為百姓請命,而他程亦風就……唉!不由嘆了口氣。

臧天任看老友的心思:「你會安心退山林麼?你本就放不下經世濟民之道。不如這樣,你若不怕委屈,就跟我一同回京,先在我府里住著,等待復起的機會?」

「不要,不要,不要!」程亦風連連搖手,「十五年啦,起起落落,古人經歷我這一半浮沉就已經掛冠而去了。這是老天爺要告訴我,我不適合當。怎麼能明知前面是堵牆,還拿腦袋去撞呢?」

臧天任知他口是心非:「聖人云,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老弟你的學問應該比為兄好?」

「學問?」程亦風酒量並不好,多飲了幾杯就開始舌頭打結,「學問有什麼意思……我……我還是比較喜歡……詩詞歌賦,風花雪月……醇酒人……真要做學問,那也要『紅袖添香夜讀書』……呵呵……」

「你說醉話了。」臧天任道,「你十五年來經歷這麼多困難都沒有引退,不就是一直想著要為朝廷為百姓做點事麼?你難道不希你那三萬字新法札記能真的實現?」

「錯啦,錯啦!」程亦風又飲一杯,「我十五年來浮浮……那個……沉沉,不是為了百姓……也不是為了朝廷……我是為了……為了一位小姐……」

「越發胡說了!」臧天任知道程亦風雖然早年和幾位才俱佳的京城名不淺,但是沒有一個稱得上是紅知己的。程亦風父母已亡,也沒有人給他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如今已過而立之年還是孤家寡人一個。自己每每和他提起這終大事來,他總是一笑帶過——他十五年來惦記著一個人?臧天任才不信。「老弟,你別喝了。吃菜!」

「我沒胡說!」程亦風依舊自斟自飲,「是……當年涼城之圍,我在城上……我摟著的那一個……」

「那不是個歌姬麼?」臧天任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也跟著回憶起來。

「不……頭幾天我都是拉著歌姬。」程亦風道,「最後一天……不是歌姬,一定不是。」

岑廣退兵那一天臧天任病臥在床——就算在城上,也不記得程亦風拉著的是什麼人了。「如果不是歌姬,那是什麼人?你既然掛念著,為什麼沒去找?」

「呵……是什麼人?我也不知道啊!」程亦風醉眼朦朧,盯著手中的酒杯,好像能穿過那兒,回到從前似的——

樾軍退去后良久,看著平息的煙塵,程亦風兩,就坐了下去,把他一直摟著的那個子也帶得一跤跌倒。然而這個年輕的人卻沒有尖,反而鎮定地扶起了程亦風,接著,向他盈盈拜倒。「程大人——」說,「多謝救命之恩。」

程亦風愣了愣,方才注意到這子秀而不清而不寒,眉宇間一愁怨,更三分尊嚴,本不是他在歌館舞榭里找來的風塵子。「姑娘,你……」

子笑了笑,就像愁雲慘淡的天空突然下起清麗的細雨。「謝程大人救小子之命,謝程大人救全城百姓之命。」說,向後道,「小雲,娘給你的小瓶子呢,快給姐姐拿來。」應聲跑出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將羊脂小瓶遞到子的手上。程亦風傻愣愣看著那與瓶子一樣白凈的手,奉上一顆鮮紅的藥丸,然後聽見那紅藥丸一樣鮮紅的,吐出溫關切的話語:「這是八珍益氣丸,程大人服了。」

「多……多謝……」程亦風低聲道,同時心裏想著,這子若不是歌姬,這樣冒犯的摟著,該要如何道歉?壞人名節,他願娶,人家願不願嫁呢?

一時的腥風雨,化了風花雪月。

可是,他正做春夢,那邊廂卻風風火火跑出三五個僕婦來,連哭帶嚷,圍著那子道:「終於找到您了……您要是有三長兩短,我們可怎麼代呀!皇上知道了,奴婢們要掉腦袋的。」

程亦風心裏一怔:皇上——是誰?

他不及問,子也不及答,一聲嘆息人心碎。

「老弟,你倒是說呀!」臧天任推著他。

「自古最是相思苦,垂楊偏障離人目。烽火頭人漸遠,鴻雁幾時為傳書?」程亦風喃喃地念著,想:城一別,再也沒有見過——像那樣一個好人家的姑娘,應該早就嫁了人,兒群了!

意識越來越模糊,他終於「咕咚」一下腦袋撞在桌子上,睡著了。

既喝多了酒又實在是累壞了,程亦風睡得很沉,連夢都沒有做一個,刺眼時,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他眼睛,看清楚自己是在臧天任家的廂房,而不是落雁谷的軍帳,才確定自己是真的揀回一條命。然而一窗邊,卻有一條魁梧的人影坐著,他瞪大眼睛一看,不嚇了一跳:這不就是楚國破虜大將軍司馬非麼?什麼瞌睡都被唬走了,一翻跳下床來:「司馬將軍……你……你怎麼來了?」

司馬非從前號稱是楚國的不敗之將,就是十五年前程亦風的空城計擾了他的計劃,弄得他後院失火狼狽萬分,所以他一向只程亦風是「書獃子」。可是今天卻例外。「程大人休息好了麼?」他問道,「休息好了就跟我走。」

程亦風一愣,暗想:看來引咎辭職也沒用,是要軍法置了。事到臨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索地一笑:「沒休息好又怎樣?將來有的是時間睡呢!」

「什麼?」司馬非是個豪漢子,沒聽出來他這是萌了死志,準備去睡棺材了,瞪了他一眼,道:「將來哪有時間給你睡。你會忙得很!」

「不砍我頭?那是要充軍流放?」程亦風問。

司馬非一愕,接著哈哈大笑起來:「砍頭?流放?程大人你可真會開玩笑——不錯,冷千山他們幾個都說你臨陣逃害死了耿近仁,所以應該將你凌遲死。不過老子卻覺得,從一開始就是耿近仁他娘的計劃失誤——戰場的形馘國皇帝都跟我說了,如果能保持陣型,早就把樾軍踩醬,他卻搞得七八糟,自己人踩自己人。所以這是他活該。你當機立斷保存了六千多騎兵,接著又在依闋關斬殺了樾國的趙臨川——」

「下沒有『斬殺』。」程亦風道,「我只是放了一把火,都不知道有沒有燒死趙臨川。」

「哈!他娘的!」司馬非笑罵,「你這書獃子也真是有意思。不知道是你真的有點兒歪才呢,還是走狗屎運?這就把樾軍最勇猛的一個老將給殺了——不管怎麼樣,我已經保了你。我說你隨機應變,扭轉敗局,不但無過,而且有功。你是落雁谷之戰的大英雄。」

「啊?」程亦風嚇得跌坐在地,呆了半晌,才道:「將軍莫非是拿下開心麼?這次出征馘國,沒有拿下半座城池,而賠上了那麼多條命。我僥倖逃命功,怎麼能說是扭轉敗局?我軍還依然是慘……」

「哎——」司馬非阻止他說出那不吉利的「慘敗」二字,「你這書獃子,莫非不會計數?此一戰,我方折損了兩萬多人馬,又死了個耿近仁。樾軍也折損了一兩萬人,又死了個趙臨川——用耿近仁來換趙臨川,還是劃算的。」

程亦風目瞪口呆地聽著這位將軍算這筆「人命帳」,那些倒斃在異鄉的大好男兒,那些兒子、兄弟、丈夫、父親,最後就了一個簡單而模糊的數字——連確切的數目都懶得關心,然後還要加上一句「劃算」……他覺一種奇怪的緒正從自己心裏蔓延開。不過他並不想質問司馬非。他反而想笑——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出離憤怒」。

司馬非倒還未留意程亦風的神,兀自說下去:「和樾國決一死戰是遲早的事——就我看,宜早不宜遲。那仁宗皇帝和他的幾個兄弟把國家斗得烏煙瘴氣,現在有點兒本事的人都死了,這慶瀾帝揀了個現的便宜。龍椅都還沒坐熱,就急急忙忙派兵東征西討,意圖恢復他父兄在位時的盛況——可見他真是個蠢才。所以,要剷除樾國就要趁現在。」頓了頓,才終於看向了程亦風:「這節骨眼兒上,不能言敗,否則豈不讓那些主守派、主和派的膽小鬼們有死灰復燃的機會?」

程亦風愣愣的,卻知道,假如自己開口,大概會說:「難道守不好?和不好?非要打仗死人才好?」但他同時也知道,衝只會壞事。他已經不再是熱年了。十五年的宦海沉浮把他的稜角都磨平了。

司馬非見他一直沉默,皺眉頭道:「莫非你真的是主守派?」

「他不是主守派。」外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接著就見楚國的耀武將軍冷千山、揚威將軍向垂楊、定國將軍魯崇明和保國將軍董鵬梟一齊走了進來,四人簇擁著一個穿孝服的子。臧天任跟在這群人後,彷彿正對自己家中一下來了這麼多不速之客到無奈。

「他不是主守派。」冷千山道,「他是逃跑派。」

「冷千山,你——」司馬非正要發作,這一孝服的子卻一個箭步搶上前來,只見寒閃過,已經搶了司馬非的腰刀,架在了程亦風的脖子上:「你這隻曉得自己逃命的狗,殺了你給千萬陣亡的將士報仇!」

「大膽!」司馬非喝道,「哪裏來的刁婦,竟然敢如此撒野——冷千山,向垂楊,你們幾個究竟玩什麼花樣?」

如何是刁婦?」冷千山道,「你不是要找落雁谷之戰的英雄麼?我告訴你,就是了!」

「什麼七八糟的!」司馬非道,「先放開程大人!」

冷千山向那子使了個眼,後者就憤憤地收了刀,遞還給司馬非,同時道:「小子崔抱月,贛州人氏,原系虎威鑣局鑣師,乃是平寇將軍帳下游擊**的未婚妻。本來我到大堰關來,是打算和我未婚夫完婚,誰知大禮未,未婚夫便即出征,小子放心不下,故喬裝打扮隨夫北上。落雁谷之戰,我二人同在第一陣重步兵之中。」

不守婦道,司馬非頗為輕蔑地哼了一聲。

崔抱月接著道:「兩軍遭遇后沒多久,因為耿將軍被敵人殺害,騎兵隊伍撤退撞到了步兵隊伍中,我方就了陣腳。樾寇趁此機會攻了上來,殺了我們不手足。但是,我未婚夫一直鼓勵部下堅持殺敵,直到他自己也負了傷。他知道步兵大概堅持不了多久了,但是也清楚樾寇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於是他我拚死殺出重圍,請第三陣騎兵趕衝鋒。」說到這裏,崔抱月狠狠地瞪著程亦風:「誰知道,當我殺出去,哪裏還見到第三陣騎兵的影子?早就讓這狗帶著,跑得無影無蹤!」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麼?」司馬非道,「本將軍也都聽當時在耿將軍騎兵陣中的馘國皇帝陛下講述了戰場的形——耿將軍指揮不當,造我方大,程大人當機立斷,這才保存了實力,若照你說的去衝鋒,豈能有此戰果?最多不過是兩敗俱傷,讓那個什麼玉旒雲的部隊和我軍一起全軍覆沒而已。」

崔抱月的臉被怒火燒紅:「程大人下命令逃跑的時候當然不適合衝鋒,但是到我殺出重圍時,樾軍都已拼到了極限,絕對抵擋不了我軍的再一攻勢!」

「這還不是你猜的?」司馬非嗤之以鼻。

「不!」崔抱月將手中的鋼刀一抖,發出嗡嗡之聲,「當時敵將玉旒云為了怕我軍倖存部隊再殺上來樾軍抵擋不住,下令屠殺戰俘,以圖威懾——我未婚夫……他也在那被俘虜之中。六百多人!如果不是這個狗帶走了第三陣騎兵,此時一擁而上,這六百多名步兵怎麼會為樾寇的刀下亡魂!」

「啊——」程亦風驚得張大了,彷彿又回到了河的戰場。

「你的未婚夫和那六百餘名步兵戰士死戰殉國,的確可敬。」司馬非道,「不過,我還以為程大人當時的決策沒有錯。如果不是他以退為進,如何能先佔領依闋關,又斬殺樾軍將領趙臨川及其部下,扳回敗局?所以……雖然你未婚夫和那其他人被玉旒雲屠殺,但也算不得枉死,都是為了程大人後來的這個『更大的勝利』嘛!」

「好一個『更大的勝利』呀!」冷千山嘿嘿笑道,「程亦風有幾斤幾兩,就算我們幾個不知道,司馬將軍你還不清楚?當初是誰害你丟了平崖城的?十五年前他擺空城計,十五年後他還擺空城計,玩來玩去,只這一點兒手段。什麼『更大的勝利』,我說是『瞎貓著死耗子』!」

旁邊向垂楊也來幫腔:「司馬將軍言語偏袒,莫非真以為程亦風用兵如神,打算將來對樾作戰時讓他領兵?嘿嘿,若真有那麼一天,樾國皇帝恐怕開心得做夢都要笑了!」

「你們四個又好到哪裏去?」司馬非然,反相譏道,「當時依闋關向我們求援,你們還不是為了『大局』,打算讓依闋關的將士自生自滅?」

「話不能這麼說!」董鵬梟、魯崇明都加到了爭吵中來。登時,五個將軍面紅耳赤,在臧家廂房裏爭做一團。

崔抱月依然惡狠狠地瞪著程亦風。而程亦風自己也覺得愧對這個巾幗傑,愧對那被樾軍屠殺的六百餘名同胞。玉旒雲,這個初出茅廬的青年將領居然如此殘忍,日後楚樾之爭繼續下去,又有有多人殞命沙場?不過,他管不了那麼遠。他只想承擔臨陣逃的罪名,然後,如果還有命在,就找個安靜的地方了此餘生。

臧天任走過來將他扶起,不無厭惡地瞥了一眼五位將軍,小聲道:「老弟,讓他們吵去,我們且到別去清靜清靜。」

程亦風搖搖頭:「我等他發落。發落完了,該掉腦袋該充軍還是革職,總算也對前線的亡魂有個代。」

「你這又何必……」臧天任方要勸,又聽崔抱月冷笑著開口:「現在倒擺出不怕死的模樣,早都幹什麼去了?你要真想對那些亡魂有個代,應該伍為兵,親自到戰場去斬殺樾寇為我死難同胞報仇。」

臧天任雖然不同意以殺止殺以暴易暴,卻也不想程亦風消極出世,因道:「補償的方法有很多種,戴罪立功也是好的,何況,還沒人說老弟你這次過大於功啊。」

程亦風仍是搖頭,推開了臧天任的手,自己端端正正在地下跪好,只等著司馬非等人吵完了,來決定他的生死。

五位將軍足爭了快一盞茶的功夫,畢竟司馬非行伍出,學問,不及冷千山等幾個都是軍世家,文武兼修,巧舌如簧,不久就沒了詞,只仗著嗓門大,就嚷嚷道:「你們幾個旁的本事沒有,就會胡說八道。十五年前樾軍攻來,你們都跟著皇上南巡,只留我一個和樾軍作戰,如今你們還不是一個樣兒?口口聲聲說主戰,真打起來時,不知你們一個兩個又跑到哪裏去!老子看準程亦風是英雄,他就是英雄,你們不服,大家一起到聖上面前去說個明白!」

他咋呼完了,回頭一看程亦風正跪著,就吼道:「你這書獃子跪什麼?你是落雁谷之戰的英雄。你起來。跟我一起回京城去。」說著,也不管程亦風辯解,一把將他拉了起來。「不要一擺一副倒霉相。你要凱旋迴京!」

「笑話!」冷千山等也不示弱,「落雁谷之戰是我楚國之恥,一個膽小如鼠又越權領兵的員,害得平寇軍幾乎全軍覆沒。崔姑娘——」他轉向崔抱月:「你未婚夫的仇一定要報。你同我們一起回京城,我冷千山拍脯,不僅拿辦這膽小鬼,還要把崔姑娘的事跡傳遍全軍,激勵大家捨生忘死,為國戰!」

「哼!」司馬非沒有其他的詞兒了,只能狠狠地把冷千山等人瞪了一圈,然後強把冠不整的程亦風拉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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