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妹》第 3 章

()楚國的將軍們需要爭論落雁谷的殘部是否能算「凱旋」,然而樾軍這邊並沒有如此問題。這次西征除了趙臨川陣亡之外,可以說是大獲全勝。而整個大青河北方,除鄭國還有半壁江山在茍延殘,已經全部歸樾國所有。登基才半年的慶瀾帝不僅恢復了父兄在位時的盛況,還將樾國版圖擴大了一倍,如此武功實在令人驚嘆。這也是後來他廟號為「武宗」的原因。

如果非要就西征的結果有一點爭議,那麼就集中在「趙臨川的死應該由誰負責」這個問題上。劉子飛、呂異堅持認為是玉旒雲的錯——就算不是因為玉、趙兩人之前有不和,玉旒雲故意讓趙臨川去送死,那也是玉旒雲計算失誤,沒能和趙臨川一起進軍依闋關,使得落雁谷之戰沒能有一個完的結局。

他們說這樣的話,全然在玉旒雲的意料之中。同樣也在意料之中的,司徒蒙態度騎牆地和稀泥,既不支持,也不反對。看到這一切,玉旒雲只是冷冷地笑著,同時和石夢泉換了一個眼神:我說的沒錯?

最後當然是西征的主帥岑廣出來說話了。這位老將公正嚴明。他認為,玉旒雲能夠以勝多擊敗耿近仁的大軍已經難能可貴。非要疲憊的軍隊再去依闋關,不僅不近人,也有違用兵之道。依闋關損兵折將純屬趙臨川自己判斷失誤,與人無尤——就算他僥倖從依闋關生還,也要被面對兵部的審查。既然已經陣亡,這事就不必再追究下去了。

他這樣一「定論」,司徒蒙就立刻倒到他這邊來了,願意執筆寫戰報。此捷報八百里快馬送回樾國西京,慶瀾帝不久就有聖旨傳來:凡參加西征之將軍,加俸兩千石,趙臨川之份作為恤,發與妻兒。馘國地方改為西方六省,以岑廣為總督。岑廣加太子太保銜,進正一品。玉旒雲、石夢泉在落雁谷表現英勇。進玉旒云為一等公,石夢泉為將軍。全軍將士除岑廣及其部下就地留駐之外,刻日回京賞。

劉子飛和呂異無法不服岑廣,但是玉旒雲封了公爵,顯然慶瀾帝覺得其功勞在旁人之上。他倆都恨得牙的:「連石夢泉這應聲蟲都進封為將軍,可見是皇後娘娘吹的枕邊風——這兩個小子得勢,將來豈有我們的立之地?」司徒蒙笑著攙和:「何必爭在一時?將來見真章的機會還多著呢!」

不論是懷著怎樣的心,樾國西征部隊在六月中回到了西京。在城外由禮部正式犒勞、封賞之後,低級軍和士兵安營休息,三品以上武進宮領慶瀾帝的慶功宴。

按照規矩,面聖之前是不能回家的,所以眾人都還是風塵僕僕的模樣。但饒是如此,石夢泉看了看玉旒雲——依然是那黑白分明,纖塵不染。風吹開了夜一樣黑的披風,出腰間那象徵前一品侍衛的明黃腰帶,正如烏雲里出的月人無法把視線挪開。

宴開無極殿,之前這些功臣要經過太極、天極兩大殿。文武員都列在這宮中軸線的兩側,夾道歡迎。劉子飛、呂異和司徒蒙都暫時把自己心裡的小算盤拋來,拿出最威武的神氣,讓旁人瞻仰。而玉旒雲只是看著三大殿次第輝煌的燈火——屋宇錯落,飛檐將天空割得支離破碎,然月還是平圓滿的,與燈海接,臺階甬道都流溢彩。

難得有空閑欣賞景。年輕的將軍回頭看看風雨相伴的好友。而石夢泉只是笑笑——在他眼中,玉旒雲就是全部的風景了。

到了無極殿前,慶瀾帝端坐在上,玉旒雲就率先走了上去:「臣,玉旒雲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石夢泉、劉子飛、呂異和司徒蒙隨在後。劉子飛、呂異如今和「玉旒雲的應聲蟲」平起平坐,心裡彆扭無比。幾人各是各的表,口稱萬歲自然各是各的聲調。

「眾卿平。」慶瀾帝呵呵笑道。他三十五歲,正是盛年卻有些發福,配上笑呵呵的表,仿似一尊彌勒佛。「卿們這次出征,平周邊蠻荒小國,揚我大樾國威、軍威,朕心甚。一統江山是太祖、太宗皇帝的願,如果能在朕治下實現,朕也就算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這都是場面話。諸位將軍無不表示願意為國效力,拋頭顱、灑熱在所不惜。列席的各位親貴以及各部尚書——尤其兵部尚書也都說:「皇上洪福齊天,必然能夠掃除所有不臣之邦。」

客套完了,慶瀾帝才看向了玉旒雲,笑道:「玉卿,聽說你以勝多,將楚國平寇將軍斬殺陣前——你自己可有傷麼?」

這已經是「家裡人」的話語,周圍的大臣們都出了些許不屑的神氣。

玉旒雲卻冷冷的,沒有一地道:「托皇上的洪福,微臣毫髮無損。其實楚國鼠輩早在十五年前就向我大樾稱臣,後來竟然敢撕毀和約拒繳歲貢,實在天理難容。先帝對他們太過姑息,才令其囂張不已。如今他們知道聖上會追究此事,未開戰,士氣已短了三截,待到鋒之時,即不攻自破。」

「玉卿太過謙了。」慶瀾帝笑著,無須的下,「你足智多謀,驍勇善戰,楚國是聽到你督軍才嚇破了膽,朕可沒本事讓他們害怕呢!」

此話像是自謙,像是談笑,又像是話中有話地責怪玉旒雲功高蓋主。許多員都忍不住眼看玉旒雲和慶瀾帝的表——前者深深垂著頭,臉都藏在影里,後者笑意融融,決不似有半點諷刺之意。怎麼會是責怪呢?眾人心裡不約而同地想,玉朝霧皇后寵冠六宮,皇上幾乎是「挖空心思」封賞玉旒雲哩。

果然,慶瀾帝又補上了一句:「沒傷就好,否則皇后可要跟朕沒完了。不過,朕早就跟皇后說,玉卿出戰,沒有打不贏的仗。」

「是皇上天威所致。」玉旒雲頓首,「並有諸位將軍鼎力相助,士卒勇拼殺,微臣方僥倖獲勝。皇上如此過譽,微臣惶恐。」

「哈哈。」慶瀾帝還是笑,同時向石夢泉招了招手,道:「石卿,以前你在朕邊做侍衛,朕只知道你手了得,卻不知道你也會運籌帷幄。當初你要和玉卿一同外放,朕還只當你們是小孩子一起玩慣了,捨不得分開呢。只想,你去保護玉卿的安全也好。直到朕聽說在落雁谷是你請求援軍,這才能夠及時攻佔依闋關,不讓楚國余部登陸。朕這才知道玉卿說你『有如臂膀』,果然不假。」

不經意中,竟然提到了趙臨川的事。石夢泉心下一驚,恐怕劉子飛等人又要作怪。

果然,呂異嘆息了一聲:「可惜,趙將軍為了攻佔依闋關已經為國捐軀。幾十年老友,唉……」

劉子飛接上他的話茬兒:「請萬歲恕臣等無狀。臣等今在此慶功,趙將軍卻埋骨他鄉,臣傷心啊……」說著,還真拿袖子眼睛。

玉旒雲無聲地冷笑,看了看石夢泉,彷彿說:鬼曉得他袖子里有沒有藏生薑?

「慶功嘛,不要說這麼掃興的話。」慶瀾帝道,「趙將軍為朕盡忠,朕不會忘記他的。他如今也不算是埋骨異鄉——你們不要忘記,那裡已經不是馘國,而是我大樾的西方六省。」

「萬歲聖明!」周圍的親貴大臣們齊聲道。劉子飛、呂異悻悻地,只好不再提。

「開筵。」慶瀾帝說著,招手玉旒雲到自己邊。自有太監從殿外捧著小幾魚貫而,四品用蓮花幾,從三品、三品用花幾,從二品、二品用梅花幾,從一品、一品用牡丹花幾,公侯伯子男及眾王爺用麒麟瑞幾,各各不同。后又有宮捧上酒食來,醴酪瓊漿,珍饈滿席,不可贅述。

而正在大家開始舉杯同慶的時候,玉旒雲忽然注意到殿外臺階之上不知何時跪了一個人,雙手捧著一件事,高高舉過頭頂。「萬歲,好像有人有事稟報。」

慶瀾帝才也發覺了,問太監道:「那是什麼人?怎麼揀這時辰跪在那裡?」

「回萬歲爺的話,」太監道,「那是戶部侍郎顧長風。方才他從文的隊伍里走了出來,要覲見皇上。奴才說這不是時候,他卻一定要跪在那裡聽宣。奴才也沒有辦法。」

「趕走。」慶瀾帝怒道,「他這是威脅朕麼?真不像話!」

「萬歲,」玉旒雲知道顧長風為人敢言直諫,與朝中不大臣結下私怨,連太監都因為他不肯賄賂而十分討厭他,不過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因道:「顧侍郎既然不管時辰要稟奏此事,看來關係重大。慶功宴算得什麼呢?萬歲想要喝酒,臣隨時都可以奉陪。」

「好。」慶瀾帝不快地擺擺手,「他進來。」

太監遵旨而去,片刻,顧長風就進了大殿,行了三跪九叩之禮,接著道:「臣有一想獻給萬歲。」他雙手舉著,大家這時可以看清,那原來是一個普通的盒子。心下都奇怪:「不知顧長風搞的什麼花樣?」

太監接過來,打開了,呈給慶瀾帝。玉旒雲就在皇帝邊,所以看得分外清楚——那是一團泥土。

「顧卿,這是什麼意思?」慶瀾帝語氣中掩飾不住的厭煩。

「回萬歲,」顧長風道,「這不僅僅是一團泥土,裡面有蝗蟲卵。過去五年來,南方七郡雨水充沛,以歷年《災異志》的記載來推斷,今年極可能暴旱,而同時則可能有蝗災。南方七郡向來是我國糧食之所依,一旦化為白地,人民便將流亡北方,且北方米價勢必哄抬十倍……」

不待他說完,那邊戶部尚書陳清遠已經不耐煩了:「顧侍郎,農耕和賑災都是戶部職責。蝗災這種事,你應該先寫條陳,給老夫看過了,再依規矩稟奏給皇上。你如今闖上大殿來,你眼裡還有皇上麼?還有規矩麼?」罵完,又對慶瀾帝道:「萬歲,是臣理教下屬無方,請萬歲恕罪。」

顧長風卻毫沒有被震懾住,反而聲音更加響亮了:「不錯,臣是無狀,衝撞了萬歲,破壞了萬歲和各位將軍慶功的雅興。但是臣並不是眼中沒有規矩——臣從正月里就開始寫條陳敘述治蝗之事,可是陳大人你一次也沒有回復過。臣不得已,才闖上無極殿。」

陳清遠知道自己的這個下屬有牛脾氣,但是萬沒有想到他竟敢在皇上和眾位親貴大臣面前頂撞自己,不由怒道:「事總有輕重緩急,這半年來,戶部最要的事就是會同兵部為東征西討的大軍提供糧草。莫非你覺得你的治蝗良策比萬歲的一統大業更重要嗎?」邊說,邊看了看邊的兵部尚書馬玨,以求支持。

顧長風依然沒有被這斥責嚇退:「一統大業?臣請問萬歲,是一統大業重要,還是『天下』重要?」

「放肆!」慶瀾帝雖然是個「笑彌勒」也沒有被臣子這樣質問的,一指頭頂的匾額,道:「朕登基之時,手書『天下』二字就在此,顧卿何出此問?」

顧長風道:「陛下手書之『天下』二字何止懸在這無極殿中,也懸在臣的心裡。然陛下可知,『天下』與『一統大業』並不相同?」

這說法倒有意思!石夢泉看了看玉旒雲,後者也顯出饒有興緻的樣子。

「有什麼不同?」慶瀾帝問。

「如果陛下只是想著『一統大業』,那麼您掛念的只是山川。現在最要的當然是消滅茍延殘的鄭國,然後興兵遠征,攻打楚國。」顧長風道,「可是陛下若惦記的是『天下』,則山川之外還有百姓。陛下自去年十月登基以來屢發大軍,鄉間十室九空。如今正是農忙時節,眼看著又會有旱災、蝗災。若陛下不使士兵解甲歸田,卻只是惦著遠征,則糧食必然欠收,百姓必然怨聲載道。請問,天下何存?

「啪」慶瀾帝拍案震翻了金爵:「大膽!什麼『天下何存』?」

群臣也都驚得雀無聲,不過旋即又嗡嗡地責備起來,道:「這時候跑來說掃興的晦氣話,顧長風是活得不耐煩了麼?趕磕頭謝罪!」

可顧長風就是活得不耐煩了,昂首直視著慶瀾帝答道:「斬草為兵,揭竿為旗,一人呼而萬人從焉。」

「放肆!」大嗓門的滕王喝道,「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還不快快拿下了?」

左右早有帶刀侍衛躍躍試,聽言快步上前來押顧長風。

石夢泉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卻聽一聲冷冷的「慢著」,正是玉旒雲發了話。

「萬歲,顧大人心繫百姓,才會怒陛下。今日既然是慶功宴,而微臣也總算是個功臣,可否請陛下看在微臣的薄面,對此事免於追究?」

「這……」慶瀾帝的面稍稍緩和了些,「既然是玉卿你開了口,便饒他一次。只是他太過掃興,朕不想看到他。」說著,示意侍衛將顧長風轟出去。

「不,陛下!」顧長風掙扎著甩侍衛,「玉將軍能征善戰,陛下寵玉將軍自然無可厚非。但陛下若是對玉將軍言聽計從,武夫當道,勢必會給國家帶來滅頂之災啊!」

雖然點了玉旒雲的名,但是把所有的武將都斥罵。連馬玨這不領兵的人都聽不下去了,喝令侍衛道:「你們沒聽見萬歲爺的旨意麼?還不把他拖出去?」

侍衛們應聲而,將顧長風拉出了無極殿。起先他還高聲嚷嚷,後來殿中鼓樂漸響,那「不可遠征,不可遠征」的呼聲便淹沒在黑夜裡,終於不可聞。

殿上的眾人這才得以重新舉杯慶祝勝利。舞娘們也踏樂而來,表演婀娜與剛健並存的《破陣舞》,歡慶的氣氛很快就把顧長風引起的小小風波掩蓋了過去。只是「蝗災」二字始終是石夢泉的心頭縈繞不去——他的家鄉在南方七郡的賀城縣,十五年前,正是因為飛蝗蔽天,集樹折枝,殺稼殆盡,他家鄉的百姓流離失所,母親萬般無奈之下才帶他來京城投親——蝗災,那是多麼可怕啊!

不過,也是虧得投親,他才能結識玉旒雲,這個他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人。

玉旒雲方才為顧長風求,卻不知對治蝗一事有何看法?從舞娘們飛旋影的空隙里,他求索了玉旒雲的目,驚訝地發現,這年輕的將軍臉鐵青。

怎麼了?他乞求一個眼神的流。不過玉旒雲並沒有看他,只是愕然地著慶瀾帝,後者面上笑盈盈的,滿是喜氣。

「陛下說笑了。」他聽見玉旒雲這樣說。

「怎麼會呢?」慶瀾帝笑道,「君無戲言,況且你今年也有二十三歲了?」

「臣的心中只有萬歲的天下。」玉旒雲冷然答道,「除此之外,臣的心裡再也放不下其他。」

慶瀾帝呆了呆,搖頭道:「唉,朕不同你說了,等你姐姐來和你講——喝酒,喝酒,呵呵!」

究竟在說什麼呢?石夢泉終於捕捉到玉旒雲的目,只是玉旒雲飛快地轉過頭去了。

次日一清早,石夢泉正在臨時的將軍府演練槍法,便有門子匆匆來報「玉將軍到了」,話音未落,已見玉旒雲一便裝走了進來——下戰袍,青衫綸巾,連神氣都輕鬆了許多。

「走走走!」石夢泉還不及見禮已被抓住了胳膊,「和我見姐姐去,的小廚房裡一定給咱們準備了很多點心。」

「等,等一等……」石夢泉把銀槍給門子。

「怎麼?」玉旒雲朝他一笑,「你還怕姐姐見不得你一臭汗?別忘了你娘也在那邊呢,也有好幾個月沒見你了?」

石夢泉哪裡聽到後面的話?只見了青空般的笑容就頭腦一片空白,接過僕人匆匆遞來的一件罩衫,就和玉旒雲同往藻宮來。

藻宮是後宮中宮,位在天極宮之後,東臨儀鸞殿,西靠養暉殿,往後過賢德門即花園。其正殿屋脊上豎有一隻金凰,四方飛檐上分別雕有二十隻不同的飛禽,取「朝」之意,象徵皇後母儀天下。

玉旒雲和石夢泉來到藻宮前殿門外,便見石夢泉的母親王氏——現在也在宮的,以及姑母石氏立在門外迎接。這兩位半百婦人都是玉、石二人年時撒的對象,二人一時見了,都歡喜萬分,快步走上前去。

但不想前殿中忽然走出一個華服男子來,對二人笑道:「玉將軍,石將軍,怎麼這麼遲才來給皇後娘娘請安?」

二人定睛一看,見來人是慶瀾帝的十四皇弟翼王。此人仗著自己和皇帝一母所生,行為無所顧忌,鬥走狗,賭博狎,無所不好,然偏偏還有三寸不爛之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以慶瀾帝總是被他蒙在鼓裡,以為他很是規矩。玉旒雲和石夢泉對他都萬分的厭惡,向日並無往,一時遇見,只勉強行禮敷衍。

然翼王卻哈哈大笑著朝二人走近過來,道:「何必多禮呢,二位將軍?」二人皆不理會,做出一副垂首恭送的模樣。翼王不是傻子,有些尷尬了,可還是笑道:「二位將軍想必是軍務繁忙,不比小王啊。改日小王做東,請兩位將軍過府飲宴。」

「不敢叨擾。」玉旒雲冷冷道。

「要的,要的。」翼王笑著。石夢泉覺他的目地停留在玉旒雲上,彷彿想化做一把鉤子,把玉旒雲的頭抬起來一般。但玉旒雲正如千年不化的冰峰,只發出一子冷氣。

翼王終於無趣地走開了,石氏和王氏才笑盈盈從上面迎下來,道:「怎麼才來,皇後娘娘等了半天了。」自把二人向正殿里引。

到了正殿,撲面而來是一淡雅的清香,八個宮分兩列侍立,居中一扇貝雕白孔雀大屏風,玉朝霧皇后就端坐在前面的秀榻上。有三十多歲的年紀,並不是十分的艷,然而雍容端莊,面上更有一種溫和的彩,滿屋子擺設的奇珍異寶都黯然失

「臣……」

玉、石兩人正要行禮。玉朝霧已從榻上走了下來,連鞋子也不及穿上,一把將玉旒雲拉住,道:「你可回來了,姐姐不知有多擔心,日日夜夜都在佛堂給你們祈福——」又轉頭向石夢泉道:「你怎麼還在這裡愣著,你母親、姑母都惦記你得,還不快快和們問安!」

原來樾國禮法甚是嚴格,君臣之禮尤為綱常之首。石夢泉的親人既在皇后當差,他不先給皇后請了安,是不能隨便同母親敘舊的。此時聽到玉朝霧下了如此懿旨,他忙和母親、姑母一一問好,但並不敢逾矩,問好后還是侍立在一旁。

玉朝霧笑道:「才幾個月不見,夢泉怎麼拘束起來了?我這裡不比別,你代我照顧雲兒,我看你也好像自家兄弟一般。」

石夢泉忙道:「微臣不敢。」

王氏和石氏也道:「夢泉那裡照顧得好了?看玉將軍瘦這樣,皇後娘娘又該心疼了。」

「哪有?哪有?」玉旒雲孩子氣地嚷嚷,「夢泉才又黑又瘦哩!」

一時幾人都笑了。玉朝霧道:「省得大家立規矩,都上後殿去,讓們撤了,把午膳開上來。」因自攜了玉旒雲的手向後殿走,其他宮一個也不要,只讓王氏與石氏陪了石夢泉一同來。

到了後殿,便見陳設與正殿全然不同,珍寶古玩一樣也沒有,唯有一張琴,幾架書,連帷幔也是素的。此乃皇后平日起居之,可知玉朝霧皇后是個樸素之人。

玉朝霧同玉旒雲在榻上坐了,又讓石夢泉及王氏、石氏也坐。三人謙讓再三,曉得皇后的脾氣,且畢竟有十幾年的了,無外人在時,親如一家,便也都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聽玉旒雲向姐姐把遠征的見聞經歷一一道來。王氏、石氏不時地誇讚「玉將軍果然不同尋常」,而每每講到驚險之,玉朝霧皇后總還要詢問玉旒雲和石夢泉兩人傷沒有,二人自然笑著否認,更把敵軍的將領拿來打趣,十分默契。

未幾宮送上午膳,都是特地吩咐小廚房準備的食,有些還是王氏及石氏親自下廚。玉旒雲喜甜爛之食,故棗泥、細沙、蓮蓉的細點心擺滿了一桌。不過細心的玉朝霧皇后也未忘記石夢泉的口味,來自他南方家鄉的茶便特特地放在他跟前。石夢泉心裡一陣暖意,再看看母親慈地坐在一邊,幾乎忍不住要掉下淚來。

飯畢上了茉莉香片茶,此時遠征的故事也講得差不多了。按宮裡的規矩,皇后該歇午覺。可是玉朝霧皇后拉了玉旒雲的手道:「雲兒,姐姐有話同你講,你跟我進來。」說著便把玉旒雲帶到暖閣里。

這倒有些不尋常。石夢泉想,素來皇后和他們都是無話不談的……不過……他忽然記起了前夜慶瀾帝那句「等你姐姐來和你講」——是什麼事?玉旒雲凡事向來不瞞他的,惟獨這次,宴會散后也隻字未提。

是什麼事?

他正狐疑,便聽暖閣里玉旒雲道:「做夢!做夢!想也別想!」從聲調聽來,顯然是生了很大的氣。

究竟是怎麼了?他詢問地向母親和姑母。

兩位婦人都出了愁容。石氏道:「皇上叨念了很久了,要給玉將軍指婚。」

「什麼!」石夢泉險些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指……指婚?」

石氏道:「是啊。昨兒個皇上和玉將軍提起了,玉將軍不肯答應,皇上便來皇後娘娘相勸呢。」

「這……這……」石夢泉只覺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怎麼會……怎麼會突然想起來指婚……怎麼會……」

石氏低著頭不看他,自道:「不是突然想起……按說,玉將軍也不小了,難道還能一輩子這樣下去?畢竟……畢竟……」

「畢竟你是個兒家呀!」暖閣里傳來玉朝霧皇後幾近哀求的聲音,「雲兒……」

「不要說了!」玉旒雲激烈地打斷,有什麼東西被帶翻了,發出一陣破碎的聲音。「自從拿起了這柄劍,我就沒打算再放下。我這一輩子都不是人了!」

「你這又是何苦呢……」玉朝霧的聲音裡帶著嗚咽。

何苦?石夢泉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是他存在的唯一意義。可是——他心如刀絞——指婚,怎麼會鬧出指婚的事來?

「我聽說……」石氏囁嚅著,「這事兒是翼王同皇上提起的,所以皇上的意思,翼王爺同玉將軍年紀相當,可作首選……不過,也要看玉將軍自己的意思……」

翼王?石夢泉了拳頭:難怪方才在前殿有那麼曖昧的眼神。

「他想也不要想!」玉旒雲咆哮道,「那種混帳,我不刺他幾劍已經算他走運了!」

「雲兒……」玉朝霧的聲音哀怨而無奈,「畢竟那是皇上的親弟弟……況且皇上也說了,滿朝文武、親貴大臣,隨便你挑……」

隨便挑……石夢泉的指甲陷進了掌心裡,痛骨髓。

「娘還能不知道你的心事麼?」王氏終於開了口,聲音低得幾乎不可聞,「可是,玉將軍是什麼出,你又是什麼出?這是……不可能的啊。」

我知道。石夢泉在心裡說,我從來就知道。不是我的玉旒雲,可我永遠是的石夢泉,只要是為了,刀山火海我也不怕……只為達的願,只為真心的一笑……我算得什麼,本不必知道!

想到這裡,他深吸一口氣,緩和了面上的神,沖母親笑道:「娘,你想到哪裡去了?玉將軍和兒子一長大,每每有親貴子弟欺負兒子,都是玉將軍為兒子出頭。兒子能有今天,都是玉將軍的提攜。是兒子的恩人……說句最不知高下的話,皇後娘娘待兒子如兄弟,兒子也視玉將軍為手足。玉將軍若是能夫妻和,兒子只會替高興。」

「你……」王氏將信將疑地看著兒子。

「兒子幾時和母親說假話了?」石夢泉把話題從自己上引開,「只是翼王爺他……」

「不用再說了!翼王本就是混帳王八蛋!」玉旒雲怒氣沖沖地從暖閣里奔了出來,「姐姐休息——夢泉,咱們走!」說完,本不顧後面玉朝霧皇后淚眼婆娑,也不理會石氏、王氏,徑自闖出門去。

石夢泉也只有匆匆行禮告退,追了出來。

玉旒雲在前面頭也不回疾行如飛,只片刻的功夫便離開了藻宮,進了無極殿的地界。按宮的規矩,非皇帝特詔,常人不可進由天極、太極和無極組的中軸線,只可從外圍的步道繞行。違者將治僭越之罪,刑罰可至圈,甚至凌遲。

石夢泉見玉旒雲腳步不停地直闖向正德門,連忙一把將拉住了,道:「將軍,去不得!」

玉旒雲先還掙扎了兩下,接著才彷彿清醒了,生生立住。的肩膀抖,顯示緒還相當激。不過石夢泉知道,總能很快冷靜下來。

果然,當轉過的時候,面上已經恢復了冷淡的表,和戰場上一模一樣。

「長久不進宮,走路竟然犯糊塗。」自嘲道,「不過你猜我這樣闖進去,究竟會不會被治罪呢?」

石夢泉答不出來。

玉旒雲自冷笑道:「我倒很想看看誰敢治我的罪。」

石夢泉愕了愕,想提醒不要找些無謂的麻煩,然而玉旒雲已走上了步道,他便跟了上去。

兩人都是默默。石夢泉很想找些話題來緩和下氣氛,但是「翼王」、「指婚」就像是石頭一樣重重地在他心裡,讓他覺得不僅心沉重,連步子都邁不開。

最終還是玉旒雲先開了口:「滿朝文武怎麼看怎麼討厭。不曉得他們後來把顧長風怎麼樣了?」

石夢泉一愣:「將軍想找顧侍郎?」

玉旒雲笑道:「我雖然不得明天就踏平楚國,但是你不覺得他那番關於『一統大業』和『天下』的論述很有意思嗎?如果南方七郡遭了災,我們遠征時吃什麼?走,上他家找他去!」

顧長風萬沒有想到昨天自己才罵「武夫當道」,今天玉旒雲和石夢泉就來拜訪——他早晨到衙門裡去,遭盡了白眼,陳清遠很明白地跟他說:「玉旒雲是皇上跟前的第一紅人,又是個小心眼兒的。你敢指名道姓地罵,哼,我看你還是趁早告老還鄉,免得留在戶部累人害。」顧長風一怒之下回家準備寫死諫書,不想才鋪開了紙,玉旒雲和石夢泉就上門了。兩個人連隨從也沒帶,便裝而來,就像是兩個國子監的年輕學生似的。顧長風見他們對自己又溫和有禮,一時竟不著頭腦。

「我是特地來聽聽顧侍郎對於治蝗有何高見。」玉旒雲道,「我很好奇哪!」

既然是談關乎民生的正事,顧長風就曉得怎麼回答:「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五行之沴,地氣為之也。水不潤下,火不炎上,木不曲直,金不從革,稼穡不,謂之失。失則災異生。將軍所問之蝗災,即屬水失其。」

玉旒雲點點頭,又問:「那麼水何故失其?」

顧長風看了一眼,道:「《五行傳》曰:『簡宗廟,不禱祠,廢祭祀,逆天時,則水不潤下。』」

玉旒雲皺起了眉頭:「照這樣說,凡遇災異,只要祭祀求神就能解決,還要你們這些朝廷大臣做什麼?」

顧長風一愕,面上上一笑意,道:「本來以五行論災異,是史家之筆。而後世數之士興,而為災異之學者務極其說,至舉天地萬植,無大小,皆推其類而附之於五,曰五行之屬。謂人稟五行之全氣以生,故於為最靈。其餘植之類,各得其氣之偏者,其發為英華實、氣臭滋味、羽鱗介、文采剛,亦皆得其一氣之盛。至其為變怪非常,失其本,則推以事類吉兇影響,其說尤為委曲繁——說穿了是一句話,強詞奪理。」

這下玉旒雲也忍不住笑了。

顧長風又接著道:「只是,王者之有天下,應順天地以治人,取材於萬以足用。若政得其道,而取不過度,則天地順,萬茂盛,而民以安樂,謂之至治。反之,若政失其道,用傷夭,民被其害而愁苦,則天地之氣沴,三錯行,寒暑失節……」

「這說法就不是強詞奪理?」玉旒雲不解。

「將軍請聽顧某說完。」顧長風合上書冊,「天人相,不是字面的解釋。這所謂的『天』,是『道』,乃是人力所不可違抗。將軍試想,大青河發源於雪山,自西向東而海,將軍能使逆流嗎?」

玉旒雲想了想,道:「雖不可逆流,但史上曾有記載,在攻打紫印關的時候,太祖皇帝在大青河上築起一道水壩,使……」

「使冀州段河水逆流,將軍好記。」顧長風打斷,「可逆流的結果是什麼呢?紫印關攻下了,但冀州被水所淹,葬洪水的百姓不計其數。河畔的疊翠山山,洪水由隘口流出,又淹沒了魏州。更加,大青河從此改了道,幾乎年年在冀州段和魏州段泛濫,朝廷每年都要徵發大量民夫修築堤防,耗費人力、財力無數。」

玉旒雲和石夢泉互了一眼:素來只關心用兵的他們,從沒有想到紫印關之戰的後果。

「今日將軍來問蝗災,也是同樣的道理。」顧長風又取出了一冊書,乃是一本樾國的圖志。他翻開其中一頁,指給玉旒雲和石夢泉看:「南方七郡在大青河畔,太祖皇帝立國之初只有三郡,是大片的草場,北部邊緣為森林。後來太祖皇帝獎勵農耕,那裡的百姓就棄牧而農,並且砍伐焚燒森林作為田地。森林中原有百鳥,鳥可食蟲,是蝗蝻天敵。太祖時雖然年年有蝗災發生,但因森林尚存,故不足為害。如今森林已毀壞殆盡,鳥遷居他,蝗蝻怎不肆?」

玉旒雲盯著那地圖,道:「這西部臨近東京的地方,不是還有樹林麼?」

「本來是有。」顧長風道,「只是今年以來,造攻城車、雲梯車等,已經都砍去了。據古籍記載,蝗蟲喜在草木毀壞,人跡罕至的河灘、湖沼荒地、山坡崗丘的荒野產卵及為巢。我軍連月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卻給蝗蟲開闢了大片領地。且森林毀壞后,雨水多減,今年一旦大旱,蝗災決難避免。」

石夢泉趕忙問道:「倘若發了蝗災,顧大人可有良策治蝗麼?」

顧長風嘆口氣:「前朝皇帝曾遣使者捕蝗,民捕蝗詣吏,以石斗錢。只是,蝗蝻之來何止百萬?人只雙手,顧此失彼,稼穡難免要被毀損。故依我之淺見,本之法是要剷除蝗卵,以絕後患。」

「這要如何?」

「趁蝗卵尚未孵化之時,水淹、火燒,皆可。」顧長風回答,「冬季是消除蝗卵的最佳時機。這也是為什麼正月里我就一直不停地遞條陳,希朝廷能曉諭南方七郡總督,發百姓滅蝗。可惜……」

「已經錯過了時間,可惜也沒用。」玉旒雲道,「現在要如何滅蝗?」

「現在需要人工去田間地頭捕捉。」顧長風道,「這需要發大量的人力,所以……其實昨天顧某冒死闖上無極殿的慶功宴,除了希能將災異之事上達天聽之外,也希能讓各位將軍考慮放士兵解甲歸田。六月治蝗,七、八月又是治水時節,九月、十月秋收和運糧,到冬季需再滅一次蝗卵——如果有兵士相助,一定能完任務,收有。」他說到這裡,看著玉旒雲,不知道這位年輕的將軍是否會和其他的武夫有所不同。

玉旒雲皺著眉頭,似乎是在考慮顧長風的提議,良久卻忽然冷笑了起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種地捉蟲關軍隊什麼事?楚國月前已經敢在落雁谷襲擊我軍,現在肯定在商議如何進犯我國。如此要關頭,你竟然想要士兵解甲半年?簡直是笑話!」

別說顧長風沒料到玉旒雲會突然翻臉,連石夢泉都沒有想到。

不過顧長風是出了名的脖子,登時也冷笑道:「將軍說的一點兒也沒錯——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但兩者豈可割裂?難道將軍攻城略地不是戶部在提供糧草?這時倒要計較!蝗蟲不治,天下民不聊生,將軍再攻下多城池,和佔領沙漠又有什麼區別?」

「哼!」玉旒雲板著臉,「你不用跟我耍皮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朝廷養著你,是要你儘快地把事徹底解決。你解決不了,那就是你失職。」

「治蝗如治水,要長治、久治,非三年五載不能見效。」顧長風把桌子一拍,「豈是你們武夫所想的,一道命令就什麼都能解決?如果現在沒有士兵下田滅蝗,將軍明年必然沒有糧草遠征。」

「現在國庫里不是有存糧麼?」玉旒雲道,「不如我立刻發兵楚國,再南取西瑤,屆時天江以南的魚米之鄉盡為樾國之地,南方七郡又算得什麼?」

「哼。」顧長風輕蔑地一笑,「楚國三千萬黎民妻離子散,西瑤一千萬黔首流離失所,將軍做出這樣大的功德來,自然不在乎南方七郡化為白地!顧某還要去燒燒香,給自己積點德,沒空陪將軍閑聊軍務大事了,將軍請!」

他擺出送客之姿,玉旒雲怒氣滿面,自然也不想留下,袖子一甩,便大步走出門去,邊走還邊嚷嚷:「可惡之極!可惡之極!不摘掉你的烏紗帽,我玉旒雲三個字也可以倒過來寫了!」

石夢泉微微嘆氣,心中覺得顧長風說的甚是有理——看到一個人直言敢諫,總是能夠多加讚賞的,可臨到直諫自己時,便是玉旒雲——或者不如說,尤其是玉旒雲——也暴跳如雷。

「玉將軍……」想起說過,自己的職責就是在邊提醒,免得掉進陷阱,於是哪怕再惹生氣,他也一定要把話說出來。

不過玉旒雲卻走得飛快,讓他一直跟后疾追。直轉到一條小巷子里,才停住。這時,玉旒雲轉過來,方才的滿臉怒氣竟然無影無蹤,只有狡黠的笑容和得意之

「將軍,你……」

「夢泉,連你也被騙過了麼?」玉旒雲笑道,「那我這一次想不功都難了。」

石夢泉怔怔,雲里霧裡。

玉旒雲道:「明日,我執意遠征的消息就會傳遍朝堂,再過不出三日,街頭巷尾必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到時候管他是哪國派來的探子,都要屁滾尿流地回國報訊,關城死守,這能省去我多麻煩!」

「啊……」石夢泉呆住。

「怎麼?」玉旒雲笑著他,「你以為我真的昏了頭,特別想來勸我的?」

不能否認,石夢泉點了點頭。

「你這傢伙!」玉旒雲笑著在小巷的磚牆上拍了拍,神就變得凝重了:「十五年了,我的確不想再等,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不利我——其實昨夜宴會之後,我在書房裡看了一夜書,全是和蝗災有關的,歷代因蝗蝻而造民起義,不計其數。假若今年真如顧長風所說既旱且蝗,咱們在前方打仗,即便糧草充裕,士兵知道家鄉被毀,又哪有心思拼殺?一旦嘩變,咱們可真吃不了兜著走。」

「原來如此。」石夢泉有些愧,又有些驕傲,「所以你決定讓士兵還鄉。可又怕細作將消息傳出去,就故意來找顧大人吵一架?」

玉旒雲點點頭。

「那明日到朝會上吵,豈不是更好?」石夢泉道,「你昨夜看了一夜的蝗蟲,今天又聽顧大人叨念了一下午的蝗蟲……」

「你還怕我變蝗蟲不?」玉旒雲打趣道,「其實我專門跑來,就是要瞧瞧顧長風除了敢言以外還有沒有其他的本事。如今一看,他簡直是萬里挑一的人才。」

「將軍是想讓他為我所用?」石夢泉道,「但將軍方才同他那樣爭執,恐怕……」

「朝中上下都他得罪了。」玉旒雲道,「他只求所言所行無愧於天地,卻不知他的脾氣使他的絕妙主意無人願聽。假若咱們給他一個大顯手的機會——」玉旒雲賣個關子,又自己給出謎底:「夢泉,這事就給你。咱們一唱紅臉,一唱白臉。你儘快私下裡和顧長風見一面,告訴他我執意遠征,你卻可以使你麾下的兵士開赴南方七郡滅蝗……」

「我麾下哪兒有士兵?」石夢泉不解。

「你也是將軍了呀!」玉旒雲道,「我的部下不就是你的部下——再說,咱們還收編了趙臨川的余部呢!」

「我才當了一天將軍,還沒習慣呢。」石夢泉笑笑,「那麼,是要讓這三萬人全數解甲歸田麼?」

「萬萬不能。」玉旒雲道,「南方楚國,其南又有西瑤,北邊有蠻族,東面還有剩下半條命的鄭國——沒有一個不在轉鬼心思的。若是遠征大軍齊齊還鄉,被細作瞧出破綻,難保這些國家不聯合起來進攻咱們。到時鋒起來,難道靠劉子飛、呂異和司徒蒙這些酒囊飯袋?」

「劉將軍和呂將軍似乎很想到原來鐋國的地盤上去做總督呢。」石夢泉道,「不知他們如果到了地方上,會不會組織屯田?」

「哼,你以為他們是觀音菩薩?」玉旒雲冷笑,又說回正題,「你看看我們那三萬人的籍貫,凡是原籍南方的,就跟你走。也不只限於南方七郡,只要靠近的都可以。帶個一萬多人,就足夠了。我會跟兵部說,是我放他們回鄉探親。到秋收之後,你們再回來。」

這倒是個好主意,石夢泉想,又問:「那冬季滅蝗卵的事要怎麼理?」

玉旒雲微微皺了皺眉:「這的確人頭疼。不滅,則明年又多一項後顧之憂;滅,士兵放假久了,各國探子難免要看破玄虛,況且……」頓了頓,忽然念了兩句詩:「大凡萬事悉如此,禍當早絕防其微。蠅頭出土不急捕,羽翼已就功難施。」

石夢泉聽著有些耳,想起方才在顧長風家裡的某本治蝗的書籍里看到過這詩,意思大約是勸人及早剷除蝗蟲卵。

而玉旒雲罷,卻道:「與楚國之戰何嘗不是這樣。他們一戰失利,士氣低落,如果今年給了他們息的機會,來年便真的『只驚群飛自天降,不究生子由山陂』了!」

那便難免要有第二個十五年的煎熬!石夢泉默默地著拳頭。

「天……道……」玉旒雲喃喃,「莫非真的不可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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