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妹》第 5 章

()石夢泉立馬在南方七郡的首府安平城外,申時已過城門關閉,他小校上前通報,只等裏面來開門。顧長風的一輛青騾小車安靜又風塵僕僕地靠在一邊,簾兒半掀——顧長風就是一路上看著田地河渠看到安平來的。

未幾小校滿面怒容地回來了,道:「將軍,那城門護軍忒也無禮,說是時辰過了,便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開。小的把玉將軍的名號搬出來也無用,請將軍定奪。」

石夢泉呆了呆,心道:也確實誤了時辰,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總不好強人所難。當下打算就在城外先過一夜。

然而顧長風聽了,卻冷笑道:「你提玉旒雲的名頭自然是白費,不得南方七郡淪為戈壁荒灘,人家憑什麼要給開門?」

這些兵士都是玉旒雲在落雁谷同生共死的部下,小校一路上不知聽了顧長風多埋怨玉旒雲的言論,早就心裏激憤了,忍不住脖子一梗要爭辯,但石夢泉將他喝住:顧長風是玉旒雲相中的人才,再難聽的話也不可反駁。「就先紮營。」他說。

士兵本來風餐宿慣了的,城外紮營並無所謂。只是這些士兵乃是按照玉旒雲的計劃特別挑選的,籍貫多在南方七郡,有人還是安平城本地人氏,到了家門口卻進不了門,心中難免有些窩火,一邊安營紮寨,一邊嘟囔抱怨,手腳就慢了些,大約到了酉時三刻才全數安置妥當。石夢泉四下里巡視探問,囑咐人好生安頓顧長風,這時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見一輛雙駕馬車正從道上朝安平城駛來。

又是一個進不了城的呀。士兵們耷拉著疲憊的眼皮,並不注意。然那馬車到了近前,趕車人「吁」地喝了停,就直衝城上喊話道:「不要命了麼,這時候就關了城門!還不快來打開!」

好囂張!石夢泉心中暗道,且看後面有什麼戲唱。

說也古怪,那「天王老子」都不開門的護軍聽了這一聲喝居然轉瞬就陪著笑臉出現在城上:「開,開,立刻就開!」接著,轟隆隆的巨響,城門就打開了。

真是豈有此理!士兵中響起嗡嗡的議論。石夢泉也快步地走上前去,攔住那又想關門的護軍,探問究竟。

那護軍一臉傲然:「是愉郡主的車駕,早先說了今日一定回城的,就是三更半夜也要給開。你們算是什麼東西了?」

「放肆!」發話的是軍中的一員副將,名羅滿,他也是落雁谷之戰中的有功之人,勇猛無比。「有你這樣和將軍說話的麼?」

那護軍嘿嘿一笑:「你們是外軍,我是軍。你們歸你們的將軍元帥管,老子卻只認咱們總督大人的命令,你奈老子何?」

原來是存心尋釁的!石夢泉心中燃起怒火,難怪臨來之時玉旒雲叮囑說這些地方員十分棘手。他盯著護軍嘲弄的眼睛,忽地反手將羅滿腰間配刀了出來,「奪」,不偏不倚就釘在護軍的脖子邊上,刀鋒沒門板中,直至刀柄。

護軍一呆,連「媽呀」也沒出口,就順著門板了下去。

其餘的護軍一看,竟吃了這樣的虧,哪裏肯就此罷休,紛紛端著刀圍了上來:「怎麼,要造反麼?這可是安平,不是後宮,哈哈,要回去找皇後娘娘告狀,可還遠著哪!」

石夢泉不由握了拳頭:是誰在四散佈針對玉旒雲的謠言?他不能允許!

「等一等!」城裏突然有個聲音說道——正是那愉郡主的車駕調轉了頭來,「這些是玉旒雲的部下麼?不是冒充的?怎麼玉旒雲沒有來?」

石夢泉皺了皺眉頭:這愉郡主說話的語氣很不友善。「回郡主的話,末將石夢泉,護送戶部顧侍郎前來南方七郡治蝗,所奉並非玉將軍軍令。」

「哦,是這樣麼?」車上的愉郡主笑了,「玉旒雲令人討厭,既然你不是奉了的命令,就讓你進城。」說罷,也不顧石夢泉如何的既驚且怒,徑自吩咐車馬迴轉城去了。護軍發出一陣鬨笑,兩邊閃開。

羅滿輕聲道:「將軍,你看這……」

石夢泉沉默片刻,腦海里響起玉旒雲的聲音:「沉住氣,誰敢為難咱們的,將來我要他十倍償還!」是那樣沉的,且滿是不屑的神氣,樹敵如林,卻毫無所謂。這是玉旒雲,每一項代的任務,都要盡心完;每一個與為敵的人,他也要從暗中揪出。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安平城,一個傲慢的愉郡主,石夢泉心想,便是刀山火海,夜叉羅剎,又有何妨?「先進城,」他命令,「去找南方七郡的總督問個明白。」

石夢泉帶了五百銳進安平城,行至總督府前廣場時,他即要羅滿率領眾人原地等候,他自己上前叩門求見現任總督康申亭。

門子的態度比他想像的要好得多,但所得的回答卻是康申亭略風寒不便相見,一切事務都由府中師爺置。

等了一會,便有個瘦的中年儒生走了出來,自稱梁冉,即是此間師爺,言道總督大人早知諸人行程,在城西預備下行館,且說安平乃是太祖皇帝當年率眾親耕之,舊營尚存,可安排供軍士休息,因帶了一眾人朝城西去。

到了地頭,果然有一座規模相當宏偉的館舍,自暮去,黑沉沉的屋頂綿延如山脈。梁冉說舊營即在此行館之後,而他則要回總督府理事務了。石夢泉也便沒有阻攔,率眾步行館大門。

可是踏進門檻去,他即傻了眼:院雜草叢生,破磚殘瓦,本無法居住。再來到館后所謂「舊營」一看,除了斷壁頹垣之外,只有一些草棚而已,雖然天氣晴朗無雨,但在此紮營和宿城外全無分別。

羅滿見狀不由火了:「好個康申亭,吃了熊心豹子膽麼!將軍,讓屬下去他的總督府里把他揪出來問個明白!」

石夢泉不及回答,顧長風卻從他的小騾車裏走下來,四下里一,笑道:「好,好,至有個落腳的地方。石將軍,顧某困了,先去睡一覺,明日一早再來商議治蝗方略。」說罷一拱手,自背著他那唯一的包袱進行館去了。

「咦,他這鐵脖子怎麼反而咽得下這口氣?」羅滿奇怪道,「就算他和玉將軍不對,喜歡看人找咱們的麻煩,這不也作踐到他頭上了麼?」

石夢泉皺著眉頭,顧長風這個人實在太人難以捉了,打從自己親自登門表示願意治蝗,到點齊人馬離開京城,再到進安平城,一路上除了「治蝗」,他再無第二個話題,偶爾有對著田地水渠嘆息的,石夢泉不知如何開口詢問,他自然也就不說出心中所憂——但毫無疑問的,他心裏除了百姓,彷彿再無其他。就是如此坦,才更人無法揣

這是玉旒雲也欽佩的人。

石夢泉快步追了上去:「顧大人,這裏連床也沒有一張,還是讓末將尋間客棧給您休息。」

「用不著。」顧長風腳步不停,「有屋頂就可以了。」

「那——至也讓末將先打掃打掃……」

「不必。」顧長風隨便推開一扇房門,見地上散落著幾隻破麻袋,就揀了起來到角落裏鋪著。「車馬勞頓,將軍也不必多麻煩了,休息。」他將包袱枕在頭下,竟真是要睡覺的樣子,轉臉朝,又加上一句:「煩勞把門關上,你們要找那總督的麻煩,不要殃及池魚。」

石夢泉一呆:看來顧長風不僅是能忍,而且本不想和地方起衝突。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想問,可顧長風本就無意同他說話,只夢囈般地喃喃道:「君子行事坦,不為他人所左右……武夫,唉,一群武夫!」以下,再不出一言。

石夢泉的心裏卻如電火石的一閃:不錯,倘若這時去尋人家的麻煩,也許就正中康申亭的下懷,今後勢必步步被。此來的目的既是治蝗,如今又已經有了安之所,不如就依照計劃進行下去,且看那康申亭到底玩的什麼花樣!

如此一想,他即朝顧長風的背影行了個禮,退出房來。

士兵們正等著他一聲令下好殺去總督府出氣,紛紛圍住了他,七八舌地說個不休——此一群人敬重玉旒雲機智驍勇,更喜石夢泉懇切平易,私底下同他相都好像兄弟一般,這時激憤了,比手劃腳、言穢語無所不有。石夢泉連連擺手:「輕一些,莫要打攪顧大人休息。」

士兵們道:「這顧大人簡直好像個頭烏,康申亭連板凳都不肯給他一張,他倒還咽得下這口氣。石將軍,咱們可不是酸書生,咱們要讓康申亭看看厲害。」

石夢泉清楚部下的脾氣,笑道:「不錯。就和打仗一樣,人家一箭來,咱們就還一箭過去。康申亭要咱們過不舒坦,咱們偏偏要過得舒舒服服給他看——趁著現在時辰還不算太晚,咱們且分頭去採購什來,桌椅,床鋪,簾籠……這些東西咱們雖可將就,但要把顧大人安置妥當。此外這些窗戶的窗紙也都破爛了,無論如何,要把門面修一修。」

士兵聽他這麼一說,倒也不無道理,可還是有些不平。石夢泉便又道:「即便要找康申亭算帳,也要等大家都養足了神。咱們把這裏的務整頓好了,地睡上一覺,再好好地吃上一頓,然後把康申亭請到咱們的地頭上來,先氣他一氣,再狠狠整治。」

聽了此言,士兵們方覺此計甚好,當下由羅滿分派了任務,一部分人出外採辦資,另一部分人跟著石夢泉在府打掃,約莫有一個時辰的景,殘磚破瓦都集中至院后,雜草也消除乾淨,恰那負責買窗紙的回來了,眾人齊手,不多時,房舍即顯得煥然一新。又過了沒多久,有人搬了些糙的傢的回來,只有零星的幾樣,全數佈置在一間較為幽靜的房中——便是石夢泉替顧長風預備的臥室了。

然時辰已晚,不便將人喚醒。石夢泉只傳令下去,大家先行休息,一切事務明日再議。

經過長途跋涉,又有這一番折騰,眾人的確都累了,連同石夢泉在,還來不及思考下一步的方略,已然進了夢鄉。一宿無話。

次日清早,石夢泉依著多年的習慣在寅卯之便起了,南方的空氣較北方潤,他不由神大好,活了筋骨在院中演練槍法。士兵們也陸續起來,打水灑掃,抱柴生火,各自忙碌。不過正當起火做飯時,大家才突然意識到糧草盡在城外大營中。

一時報到了石夢泉的面前,他啞然失笑:怎麼如此疏忽呢?然而昨夜進城之時也並沒有料到會是這般形!換玉旒雲,可要縝得多了。

「此時城門還未開啟,就看看城中哪家客棧飯莊有飯菜的,每買些乾糧回來。」他吩咐,「切不可驚擾居民。」想了想,又補充:「左右我們來時也只帶了行軍的口糧,要在這裏長住,便要採辦糧食,你們再分一隊人去糧鋪里打聽,看看最多能買多。」

士兵得令,分頭出門執行,石夢泉就帶領餘人繼續收拾院落,並整頓院后那所太祖親耕的舊營。沒得多時辰,顧長風走出了房門,四下里張打量著前日務整肅的績,面上出淺淺的笑容。石夢泉見了,便上來問好,請他搬進特別預備的房間中去。

「多謝石將軍。」顧長風淡淡地說了一句,彷彿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

石夢泉自然不會與他計較,只虛心地請教治蝗計劃。

顧長風道:「南方七郡雖然在朝廷看來是同一區劃,然而地形氣候差別甚大,每一地都各有其優劣,不可籠統而論。非得親到田間考察,顧某不敢妄言。」

石夢泉點頭稱是,又問:「顧大人的家鄉在榆東郡,想來顧大人是很悉的,敢問那裏要如何滅蝗?」

顧長風捻須:「榆東郡在大青河飛龍峽,古來即以水利發達而著稱,渠水壩四通八達,倘若要引水淹蝗是再便當不過的了。只是,此刻莊稼已在地中,不可漫灌,因而只能發人力消滅蝗蝻,待到冬季方才可以引水消滅蟲卵。到那時,正巧大青河水勢回落,引水田也不必擔心洪澇之患。」

石夢泉記下了,再問:「安平此地屬晉南郡,我們一路從晉北郡走來,顧大人曾說,晉北郡大多荒地,可以火燒,那麼晉南郡應當如何?」

顧長風微微頷首:「晉南的地形原是丘陵,年來樹木毀壞,沙化嚴重,千萬壑,支離破碎。若以火,大約只能燒得一卻越不過山樑去,若以水,實在離大青河又有些遠了,若純以人力,只怕累死無數,所以顧某想,未若用——」

石夢泉一時未聽明白:「用什麼?」

顧長風重複道:「用。使家家戶戶把所養的放到田間地頭,使它們盡吃蝗蝻蟲卵,一來可滅蟲,二來又省了餵的米糠——此米糠若用來養豬,那就一舉三得了。」

石夢泉愕然:「這……這行得通麼?」

顧長風笑道:「如何不可?石將軍是打仗的人,豈不知南方有些蠻荒小國馴養大象來與敵作戰,又有些惡毒的將領,想出一個『毒蛇陣』,得敵人不能前進。非不可為我所用,我不知而已。」

石夢泉微紅了臉,對顧長風的敬佩又多了幾分,對玉旒雲的看人之準也再次暗暗讚歎:只可惜顧長風不知那識人的伯樂原是玉旒雲。

兩人又絮絮地談了一刻,天已大白了,腹中不免都飢起來。正巧看派出去採買糧食的士兵也回來了,石夢泉即立刻命他們過來。

可士兵們的臉上都是憤怒沮喪的神氣,兩手空空。

「客棧本無人投宿,飯莊也不開門。」他們回報,「說是此地連年飢荒,糧鋪里本沒有糧食賣,都靠糧救濟。」

「有這種事?」石夢泉未吃驚,顧長風先了出聲,「為何戶部從來就沒有記錄?朝廷五年來也不曾接到南方七郡飢荒的奏摺。」

「都是那康申亭攔住了不讓報。」有個士兵的話語裏帶著哭腔,「小人就是安平本地人,方才想回家找我娘討些糧食來,誰料我娘說,本就沒有多餘的吃食。每年糧食一收上來,就全數被收購賣為糧,鄉下地方每戶按人頭留下口糧,城裏就按人頭買。康申亭為了虛報業績,死百姓無數!」

「豈有此理!」顧長風拍案而起,「難怪南方七郡年年遭災還年年報收,姓康的這個狗,著實可惡!石將軍,咱們這就去找他!」

石夢泉自然也是義憤填膺的,只不過看到昨天能夠一忍再忍的顧長風此刻激到了如此地步,他不由訝然,但更多是欽敬:這一個人,果然心裏只裝著天下蒼生!

他也站起了來:「這就去見康申亭。」說罷,帶領眾人走出府外。

可到了門前,卻正見有兩亭藍布小轎子侯著,昨天那總督府的師爺梁冉正笑嘻嘻一邊站立。見到眾人,即迎了上來,道:「石將軍,顧大人,昨日多有怠慢,我家大人的風寒已經好了,在總督府略備薄酒,要替兩位大人接風。」

石夢泉皺起眉頭,顧長風已冷笑一聲,道:「他的轄地民不聊生,倒還有心思喝酒?這個父母可真是做得好啊!」籍貫在本地的士兵見狀,也忍不住都罵了起來。

梁冉卻一點也不生氣,彷彿沒聽見,只親自揭了轎簾兒,道:「顧大人請,石將軍請。」

顧長風哼了一聲:「不必。只恐怕這幾位抬轎子的兄弟也被剋扣了口糧,吃了上頓沒下頓。顧某要是還踩在他們肩上作威作福,豈不是和康申亭了一路貨?康申亭我是要見的,我走著去!」

梁冉不:「石將軍請——」

石夢泉除了激憤之外,本來倒無所謂坐轎,見了顧長風的態度,倒不可妄為了,也搖搖頭:「不必,石某久在軍中,不慣坐轎,也和顧大人一起走。」

梁冉道:「如此甚好。」即前面引路。

石夢泉便吩咐羅滿帶人出城運些糧食進來解燃眉之急。羅滿擔憂地道:「將軍去了總督府,不怕人家是鴻門宴麼?還是末將帶幾個兵士隨同……」

石夢泉道:「不必。」他要會會這個康申亭——敢欺瞞朝廷,究竟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

一行人來到了總督府,那房舍的規模雖不及太祖親耕的舊營,而設計卻萬分巧,裝修也非常考究,除了前面有大堂為日常辦公之地外,後面是景,完全是南方園林的建築風格,本就不像是邸,而像一行宮。

那開宴會的花廳,翠竹掩映之中,自有鳥語啁啾,一派世外桃源之。及進了門,見座中客人也一例寬袍廣袖,沒有一個穿著服的,本看不出何人是何人。

石夢泉正是納悶,便見一個三十來歲相貌堂堂的白面男子站了起來,自我介紹說,他就是康申亭。

顧長風的面上已經出了輕蔑的神氣。康申亭彷彿不覺,接著介紹座中其他人,乃是安平附近幾個小城的縣令,聽聞來了京里的員,奉為欽差,特來一睹風采。又說各郡的巡他也人通知了,只是一時還趕不及到安平來。

石夢泉素來不喜際應酬,隨便敷衍著見了禮。顧長風卻是滿面冷傲,對每一個人都嗤笑三聲,落座后,把酒杯一推,即問:「康大人,不是飢荒麼,你的薄酒還盛!」

康申亭笑笑:「再有飢荒,也不能慢待了二位。怎麼說,石將軍所率領的也是玉將軍——呵呵,現在是玉公爵了——率領的是的部下,那都是為國立下赫赫戰功的,下等就算勒腰帶,也要把二位的飯給管上。」

「勒的哪裏是你們的腰帶,是老百姓的腰帶——」顧長風自在一邊冷笑,「你們要得人把腰帶都勒到脖子上去了,這酒,我可不敢喝。」

康申亭堂堂總督,乃是正二品大,顧長風只是從二品。按理,康申亭完全沒必要跟他客氣。但這時還是和氣地說道:「顧大人說的哪裏話?今日的酒食的確都是康某和這幾位縣令們自家預備的。比如這酒,便是劉縣令的家釀,那羅漢豆則是陳縣令從他家的菜園裏摘來的。」

「哼!」顧長風掃了一眼盤子裏綠油油的豆子,「原來各位大人都效法太祖皇帝親耕,不知每年上繳朝廷的糧中有多是各位大人自家出產?」

「回顧大人,」這是那種羅漢豆的陳縣令,「下只耕五畝地,所出悉數上繳。」

那釀酒的劉縣令跟著道:「下有兩個兒子在家,耕得多些,共計十二畝,所出也悉數上繳。」

「混帳!」顧長風喝住準備接話的其他員們,「你們好好的朝廷俸祿不食,百姓疾苦不問,都種起地來,這是什麼個道理?水災就是水災,蝗災就是蝗災,糧食歉收就是歉收。你們以實上報,朝廷豈有不容之理?康大人如此急於邀功,竟置百姓死活於不顧,豈不知瞞報稅收也是欺君之罪?」

幾位縣令都不響,把眼看著康申亭。康申亭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微微把頭一垂,道:「康某哪裏想邀功?下是……」頓了頓,抬起了頭來,換了滿面的愁苦:「朝廷東征西討,行軍的全部糧草所需都落在我南方七郡的頭上,下們長了一百個腦袋也不敢不湊出軍餉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實在……」

彷彿說不下去了。石夢泉心裏又驚又怒:不錯,長久的征戰,他們的確徵調了不糧草,然而這可惡的康申亭,偏偏要把這事提出來,顧長風本就厭惡「武夫」,又跟玉旒雲不和,這樣一來,誤會就更深了。

果然,顧長風憤憤地一拍桌子,罵了聲「武夫」,但接下來,矛頭還依然指向康申亭:「你說朝廷征戰調集糧草,但是聖上大舉興兵只是去年年底的事,算到今日才不過短短半年。而你強行徵收百姓餘糧早已不止這些時間,這之前所徵收的,又是為何?」

「是為賑災。」康申亭理直氣壯,「顧大人方才不是也說了麼,水災就是水災,蝗災就是蝗災,南方七郡幅員遼闊,但地勢氣候複雜,每年各地都有不同的災異。康某隻得從災較輕的郡縣徵調糧食到災嚴重的地區去。大人若不信,可以問問在座的幾位,陳縣令的河縣前年就曾得到榆東郡徵調來的救災糧。」

既然敢人問,此事若非千真萬確,就是先前商量好的謊言,顧長風不屑理會,只道:「一派胡言!你南方七郡的含元倉、存嘉倉、蓄瑞倉,各有糧窖數百座,存糧皆在百萬石以上。顧某七年前母憂返家,還曾隨同上一任的林大人巡查過糧倉,其儲備,可供七郡百姓飽食十年以上,即使連年災荒,也決無有調糧賑濟的道理。你作何解釋?」

康申亭幾乎不可察覺地一笑,冷然:「七年前還是先仁宗皇帝的治上,顧大人豈不知他老人家有好大喜功的病?康某這樣斗膽的說出大不敬的話來,還請大人見諒——上有所好,下有所為,含元、存嘉、蓄瑞三倉其實早已空了,前任林大人為了面上好看,把一個一個米囤子下面都墊空了,給你看的,不過上面冒的一個尖兒。他離任后,我發覺此事,上奏朝廷,但是恰逢仁宗皇帝病重,康某的摺子因而石沉大海。兩年折騰下來,三倉所儲糧食早就分發殆盡了。」

這是一套幾乎天的說辭,顧長風一時竟怔住了,石夢泉向來不知行軍以外的事,也不曉得要如何應對。滿座其他的員適時唏噓起來,看形,竟不像是在作假。

半晌,顧長風道:「那麼康大人今年又打算如何應對?再要征盡百姓口糧,恐怕民反!」

康申亭道:「康某也為此事頭疼不已,但是既然石將軍和顧大人來到,那便是朝廷的欽差,一切但憑二位做主。」

這可真是打蛇隨上!石夢泉心裏有些惱火,這康申亭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自居功臣不說,還要把麻煩全甩到顧長風和自己的頭上!

他正煩悶,外面有幾個丫鬟來添酒加菜了,都穿著一般兒的翠綠裳,段輕盈,是南地佳麗。其中那個走到石夢泉面前的尤其俏麗嫵角一顆小小的人痣,點綴得一張原本萬分緻的臉靈俏皮起來。提著酒壺到石夢泉的跟前跪下,就這麼一矮,偏偏與別不同,上的環佩沒有毫的響,非訓練有素不能得。石夢泉不由驚了驚:這哪裏像是總督府的丫鬟,倒像是玉朝霧皇後邊那幾個宮的氣度了。心裏一,便多看了這丫鬟一眼。丫鬟發覺,朝他一笑,去了。

石夢泉心頭一震,覺得這一笑頗有些古怪,好像有些嘲弄的意味。心下好是奇怪,等到康申亭又開始大嘆苦經,他就告了更,出得花廳來。

他是會家子,遠遠地跟著那一隊丫鬟,見餘人都往廚房方向去了,偏偏那個角有痣的在岔路口轉到了另一方向。他悄然跟上,發覺那邊原是花園,丫鬟分花拂柳,不久就鑽進一座假山之中。

石夢泉也來到了假山的山外,聽得裏面一個清脆的聲問道:「荇,你笑這樣,做什麼呢?」

荇顯然就是那丫鬟了,道:「您猜得果然沒錯,那小子是個楞頭楞腦的武夫,恐怕除了打仗什麼也不曉得,除了玉旒雲那男人婆,就什麼人也沒見過,我朝他這麼一笑呀,他都傻了,包準發覺不了我給他加的酒呀——都是白醋!」說完,咯咯笑了起來,的主子也跟著忍俊不

石夢泉心中先是一愕,既而也覺得好笑,不知自己何時與人結了仇,竟要如此「加害」;幸虧這樣警醒地跟了出來,要不可還留在花廳里喝白醋呢!

笑了片刻,荇又道:「下面還打算怎麼整治他?」

主子大約是想了想,言道:「管他呢,他要做點什麼,咱們就儘是同他對著干,他沒得辦法,只好回去找玉旒雲來幫忙——等到玉旒雲來了,我可要好好替翼哥哥出了這口氣!」

說到底,還是玉旒雲的對頭,石夢泉想,卻不知是誰?

荇道:「玉旒雲要真來了,誰還能逃出您的手心去?只不過,玉旒雲的本事就是去皇後娘娘面前告狀,郡主真的難為起來,恐怕自己不敢來,只求皇後娘娘替做主呢!」

郡主!石夢泉想起來了:難怪聲音聽著耳,可不就是昨日城下匆匆一會的愉郡主麼!為了什麼「翼哥哥」來找玉旒雲的晦氣,莫非是為了翼王爺?皇太後有個妹妹嫁了三皇叔趙王,這個愉郡主難道就是趙王的兒麼?

他細聽下去,果不其然,那愉郡主道:「其實呢,我也弄不明白翼哥哥,放著那麼多天仙似的親貴小姐他不要,偏偏看上個不男不的玉旒雲。別人若想攀龍附,也就算了,可是翼哥哥天潢貴胄,他何必呢?」

石夢泉心下暗笑:玉旒雲是何等人,翼王哪裏配得上?豈容你在這裏背後議論!然而轉念一想,又不黯然神傷:玉旒雲是何等人,我石夢泉是做夢也配不上的!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轉回花廳去——知道愉郡主主僕不過是玩些小兒的惡作劇,無關大局,就不用再逗留下去了。然而,就在這當口上,卻聽得假山一聲喝:「站住,是什麼人?」話音未落,愉郡主已經轉了出來。

石夢泉不得離開,只好見禮。見那郡主不過才十四五歲的年紀,比侍荇還矮了一個頭,生得一張圓圓的蘋果臉,滿是稚氣,黑白分明的剪水杏子眼,眼角稍稍朝上吊著,很是要強的模樣,偏偏卻天生如彎月,彷彿隨時都在笑。

「你,那個誰……石夢泉。」愉郡主故意老氣橫秋,「你怎麼跑來聽本郡主說話?本郡主聽說你是玉旒雲的跟屁蟲,難不你轉了要跟本郡主了?」

石夢泉未料當面也能出言侮辱,微愕了愕,卻不能發作,垂首不語。

愉郡主很是得意,冷笑道:「你又聽到了些什麼?其實本郡主行事明磊落,給你聽到了也不打。就算……就算本郡主要你吃醋,直接命令你吃,你還是一樣要吃的!」

「撲」,荇忍不住笑了出來:「郡主,什麼吃醋的!這話好混說麼?」

愉郡主也才恍悟自己失言,緋紅了臉,狠狠跺了跺腳,道:「怎麼了,怎麼了?我就是要他吃毒藥,他也得吃!這不是『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麼?」

一團孩子氣,石夢泉也懶得與較真,微笑道:「若是在京中,郡主的確可以賜微臣死罪。不過,微臣現在安平,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微臣還有要事,失陪了。」說罷,徑自要走。

「等等!」愉郡主一步搶到他的跟前,瞪圓了眼睛打量他,卻不說話。

石夢泉好是奇怪,問:「郡主還有何吩咐?」

愉郡主狡黠地一笑:「沒有啊——你不是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麼?為什麼我喊你,你還答應呢?」

這才曉得是了捉弄,石夢泉哭笑不得,搖了搖頭,行禮告辭而去。愉郡主的笑聲還依舊在後面銀鈴般一串串飄來。

他再回到花廳,賓主雙方已經酒過三巡,話語越來越不投機,顧長風的一張臉都凝了鐵青。康申亭一行還保持著各自或悲或喜或迷糊的神,又是哭窮又是喊冤,一見石夢泉回來,就紛紛向他愁眉苦臉道:「石將軍率部前來治蝗,正是七郡百姓之福,不過,要籌措出糧草來供養大軍,恐怕困難,困難啊——將軍還是請稟明玉將軍,請從京中調度糧草……」

石夢泉皺著眉頭:原本來此治蝗是為了保證將來出兵的糧草,若要進京調糧,豈不了個笑話?可是除此之外,難道還有他法?

「進京調糧?別做夢了!」顧長風倏地站了起來,冷笑,「玉旒雲恨不得收盡天下五穀,你跟要糧食,小心來要你的腦袋!」

眾人都著他——未見他喝酒,可這時卻有七、八分的醉態了,搖搖晃晃,彷彿就要摔倒,石夢泉忙一把扶住他。

顧長風還掙扎:「你莫攔我!他們都是本地的父母,死不得。我可不怕死,就讓我來會會玉旒雲,大不了,把我殺了……這就去!這就去!」子一徑朝門口倒下。

這還真的醉了!座中諸位面面相覷,也都七手八腳來扶。

康申亭道:「顧大人這般,不如進我房裏去歇歇?」

「不……不要!」顧長風嘟囔著,兩手揮,「就送我回京去見玉旒雲!見玉旒雲!」

「這……」康申亭等出萬分為難的神,等石夢泉發話。

石夢泉的心中有斗大的疑問,又不知要如何驗明,道:「還是我送顧大人回到營中。叨擾康大人了。」

康申亭道:「哪裏,哪裏,我這就派人備車……」

「不要!不坐你的車!」顧長風舌頭打卷地嚷嚷,「不坐你的車……我要……走……走去見玉旒雲!」

「您看這……」康申亭對著石夢泉苦笑,「不如就在街上雇輛車!」

黑驢拉著小車,既慢又顛簸。一轉過總督府的街角,顧長風的醉態立刻消失了,冷冷地從車簾里朝後,啐了一口:「一群蛀蟲,連玉旒雲還不如!」

石夢泉不解地著他——雖然早也懷疑他在做戲,但是行徑未免太過古怪了。

顧長風只拿手指在小車黑黢黢的車壁上劃著:「三座糧倉,倘若本該有三百萬石糧食,前人講排場掏空了底子,還應該有五十萬石上下。倘若三百萬石可供七郡飽食十年,則五十萬石可將就吃個兩年。康申亭說,這兩年來他都在拆東牆補西牆,這五十萬石糧食卻到哪裏去了?」

石夢泉一怔:可不是!

顧長風又道:「況他還強行收繳百姓糧食,這其中還不曉得有多古怪!」

「這也是。」石夢泉點頭,「可要如何查起呢?」

顧長風道:「我的一個舊相識,就在……」

話未說完,趕車的老頭卻從前面口了:「哎喲,老爺,別怪老兒聽您二位說話——您說那康大人收糧呀,古怪的確是不,坑死人啦!」

顧長風忙道:「老人家請講!」

那老頭道:「他收糧,有一桿秤,一隻斛,外加那老爺的一雙靴子——人家明明是五斗米,過一秤就了十五斤,再過一斛,又十五斤,那斛上若被他老人家的靴子踢兩踢,能再下五斤去。你說我好好種一年糧,被他強收了去,就只能當一半,可還怎麼過活!」

顧長風道:「卻有這種事?你們怎麼也不聯名告他一狀?」

老頭道:「告狀?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老兒我又不識字,告什麼呢?年初倒有些人折騰了一陣子,想要到京里去告狀,大佛寺的苦智大師菩薩心腸,讓他的弟子帶了狀子上京,告到這時也沒個結果來,可見天下烏是一般黑的,告進了京也沒有用!」

顧長風一驚,道:「怎麼?那小沙彌竟是來告狀的麼?可惜!可惜!」

老兒道:「咦,聽老爺的口氣,竟是京里來的大爺?小老兒眼拙,說錯話了,您二位就當沒聽見。」

顧長風道:「不,老人家請一定要說下去——這位苦智大師是老朽的故,小沙彌在途中染了急病,才到京城就病死了,老朽只得了他的一袋泥土,有蝗蟲卵,知道這是苦智大師要老朽向朝廷進言南下治蝗——至於狀子,我並沒有見到——可惜,否則早已在皇上面前參他一本!地方上竟然到如此地步——唉!」

老頭聽言,驚得鞭子也差點兒落了地,扭轉子要將車的二人看個分明——石夢泉見那滿是滄桑的臉上渾濁的眼中彷彿有淚要流下來。「大人——大人是來治蝗的?」

顧長風點點頭:「老朽和這位石將軍,帶了本地籍貫的一萬五千軍士前來治蝗。蝗蝻一天不滅,老朽就一天不離開南方。」

「大人啊!」那老兒勒住了牲口,「撲通」一下滾落在地,「咚咚咚」地磕起頭來,「大人要是能治了蝗蟲,就是咱安平百姓的再生父母,咱們要修座生祠,天天祭拜您!」

「老人家快起!」顧長風手阻攔。石夢泉的作快些,跳下車去將老頭扶住。

老頭面上老淚縱橫。顧長風攜了他的手道:「可千萬不要給我建那折壽的牢什子。目下最要的,是要請問老人家,安平城的糧倉里究竟有糧沒有?」

老頭道:「怎麼沒有?年年收,又不讓賣,都說康總督等著大災之年好發財呢!不過,卻沒有收在那三間糧倉里。去年有人極了,要闖進去搶糧食,一粒米也未找到,讓抓了起來,四月里苦智大師帶著一眾鄉鄰在糧倉前靜坐請願,也被抓了起來……唉!」

「苦智大師也被抓了?」顧長風駭異。

「可不是?」老頭道,「武的鬧不,文的也鬧不,只求兩位大人替咱們做主了!」

石夢泉眉頭鎖:「糧食究竟在何,可有人知道?」

老頭搖頭:「除了康大人,誰曉得?三座糧倉是只見糧食運進去,沒見運出來。大家都說康大人家裏有個大地窖,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可誰又有那本事到他家裏去呢?」

一個地窖?石夢泉與顧長風相視一眼:總督府的規模,一個地窖恐怕存不了多糧食。

老頭似乎看出了他們的疑問:「兩位大人莫非想到總督府去了?康大人平常可不住在總督府呢,他在城南的清涼山上修了座皇宮似的的園子,帶著六個姨太太在裏面快活。現在那整座山都是他的啦,連上山打柴也不準!現在因正逢著京里的一個郡主來遊玩,清涼山讓給郡主住了,他才暫時搬回了總督府里來。」

簡直豈有此理!石夢泉一拳砸在了車轅上。

顧長風也鼻孔里重重「哼」了一聲:「沒有王法了,可還有天道,就不怕被雷劈麼!」

老頭道:「總是兩位大人來了,要替咱們做主。大人只要吩咐,小老兒沒有不願乾的——石將軍帶了兵隊來,那是最好不過,乾脆就殺上清涼山去,把糧食搶出來,可大快人心!」

石夢泉暗道: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然而卻是下策。康申亭的糧食上又沒寫著「」字,他要一口咬定是他自己的,這便師出無名,更加,倘若糧食本就不在清涼山上,豈不還被人抓到了把柄,鬧出個天大的笑話?

顧長風道:「老人家不必擔憂,這件事老朽同石將軍一定不會坐視。不過,要分兩頭來計議,只恐還是要麻煩老人家的——煩請您先載我們到……唉,我原是要去大佛寺拜訪苦智大師,現在也見不到了,就帶我們回城西的舊營。」

!您說我就做!」老頭兒當即又跳回了駕座上,揮鞭趕車。

一路就是顛簸,顧長風和石夢泉各自蹙眉沉默。

石夢泉只在心裏一個勁兒地翻騰:若是換作玉旒雲,換來此,究竟會怎麼做?

合上眼,彷彿就看到了玉旒雲冷傲又略帶幾分狡猾的臉——只是他的面前,才出這樣明顯的表。「可惡的貪!」他聽到說,「我必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只有才有縱一切的自信。想起來就不要微笑,問:要怎樣才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你忘了麼?」幻想攀過一枝花,漫不經心地端詳,「那故事裏說,從前有個甲某人,借給乙某人一百兩銀子,快到借期的時候,他把借據給弄丟了。於是,甲某人就寫了一封信給乙某人,道:你的那二百兩銀子快到期了!乙某人收到后,立刻回了他一封:我知道,但是我只借了一百兩銀子而已。」

我怎麼會忘?石夢泉無聲地低喃:你可不就是用了這樣一個計策,為我從皇上那裏討來了第一份公職?你說:「夢泉的那個四品侍衛,怎麼還沒準下來?」皇上說:「我分明只答應了六品!」

……

一切都不會忘。

幻想中的玉旒雲在瞪著他呢,好像在嗔怪他的駑鈍。

怎麼?他的心裏一閃,突然開朗起來:「哎呀,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我怎麼沒想到?」

顧長風被他弄得一愣:「說什麼?」

他一笑:「我要康申亭自己把糧食運出來!」當下就把初步的設想同顧長風說了一回。

顧長風聽得,一行驚訝,一行又讚歎:「或許行得通。這得好好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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