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妹》第 6 章

()接風宴后沒幾天,康申亭接到了石夢泉的請帖,請他召集本地鄉紳,再請上鄰近縣城的縣令們,一齊來軍營中赴宴。本來按照禮尚往來,這算是「回禮」,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可是上一回的接風宴鬧得這樣不歡而散的收場,他不得不多了一百二十個心,生怕這邊也同樣擺個鴻門宴給他。

到了城西的行館里,鄉紳們都已經就座了,顧長風佔著兩個主位的一個,石夢泉則不見蹤影。康申亭小心翼翼地問一句:「石將軍人呢?」

顧長風淡淡答道:「有人傳了玉將軍的軍令來,他議完事就來了。」

康申亭看不出古怪,只好領著縣令們序次坐下。顧長風即吩咐人上茶,副將羅滿再三再四地道歉,說,軍中不可飲酒,只好以茶代替。眾人當然也說「沒關係」,不得贊兩句「治軍嚴明」之類的套話,緩和席間的氣氛——各人的心裏可都嘀咕著吶!

過了不多時,石夢泉果然來了,滿面春風,進門檻即嚷道:「哎呀,康大人果真賞來了,我就知道玉將軍神機妙算,絕對不會說錯!」

康申亭連忙率領眾人起見禮,又奇怪地問:「這和玉將軍……有什麼……關係?」

石夢泉笑道:「石某方才剛剛接到京里來的消息,玉將軍算準了安平糧倉空虛,早已派了人運送糧草跟隨在我大軍之後。這信差來到時,糧草大約已到了安平城外三十里的地方。」

康申亭狐疑地同各人換了個眼,道:「玉將軍可真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了。不過,這和下叨擾石將軍又有何關聯?」

石夢泉道:「本來沒關聯,不過玉將軍信里說,應該恤康大人治理一方,勞心勞力,所以授意石某接到信后立即請康大人來營里吃頓飯,咱們這一頓飯吃完,糧食估計就已經運進城啦。」

康申亭愕了愕,覺得這解釋實在有點牽強,不知石夢泉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還是陪笑道:「若真這麼說,其實玉將軍之外,石將軍也是料事如神——玉將軍的信未到,你的請帖已經到了下的家中,想來石將軍多年來追隨玉將軍左右,對於的心思也得極了?」

石夢泉哈哈大笑:「玉將軍是何等人的心思我可不敢妄加揣度——康大人,請!」

賓主一番客套,終於都落了座。就有羅滿指揮小校再上了一清茶,接著上菜——其實端上來的是一口大鍋,分到各人碗中的只有稀粥而已。

鄉紳與地方員都皺起了眉頭,顧長風卻用比稀粥還淡的語氣說道:「常言道,當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又有道,不勞不得。顧某在戶部枉做了許多年的,居然讓家鄉的父老肚子,一時回來了,卻連紅薯也沒種。今日能有口粥喝,已是父老鄉親對顧某格外寬恕了。」

誰不知他話裏有話?康申亭等早就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去接他的茬兒。

石夢泉倒接過粥碗來笑道:「這樣一說,我的祖籍也在南方七郡。我實在是應該回來種種紅薯的,否則這一口粥我也之有愧。」

在座員以他品級最高,眾人不買顧長風的帳,卻得對他的所言有所響應,紛紛道:「哪裏哪裏,石將軍追隨玉將軍左右,立下赫赫戰功,而今玉將軍派人運糧草前來,也該有一半是石將軍的功勞,怎麼好讓石將軍『種紅薯』?實在是說笑了。」

「呵呵。」石夢泉果然笑了起來,竟好像自己當真是在說笑一般,「大家請,喝粥,喝粥。」

眾人都是莫名其妙的,實在鬧不懂這耍的什麼把戲。那家種羅漢豆的陳縣令忍不住和家裏釀酒的劉縣令嘀咕:「不會就是拿我們來開開心?大老遠的把人來……」

劉縣令道:「誰知道。提防點兒是正經。」

正說著,門口一聲笑:「喲,人都請齊了,怎麼偏偏沒有我?」

座中俱是一愣,見愉郡主一水紅的春衫,領著穿服的進門來,主僕二人正好像綠葉襯紅花,滴。眾人連忙都起迎接。

愉郡主「哼」了一聲,徑自走上前去,佔了石夢泉的主位,道:「你們不要裏說歡迎但其實什麼事都不想告訴我。連九品芝麻兒都得了帖子,就沒人來跟我說一聲的,還有沒有把我這個郡主放在眼裏?」說到這最後一句時,眼睛盯住了石夢泉,分明找他的茬兒。

石夢泉不和小孩子計較,道:「下請各位大人來吃便飯,乃是因為慶祝玉將軍接濟南方七郡的糧食運到了。郡主金枝玉葉,恐怕喝不慣這樣的稀粥。」

「誰說我喝不慣了?」愉郡主低頭瞥了瞥粥碗,接著笑了起來,「你向玉旒雲求救了呀?是不是你自己稀粥喝多了,肚子得慌,所以就求玉旒雲運糧食來給你?而玉旒雲多半又是跑去皇後娘娘跟前哭訴了一番,然後皇後娘娘就跟皇上說,趕運糧食來安平?」

席間傳出了竊竊的笑聲。石夢泉覺得這個郡主實在太人生厭了。

愉郡主卻還接著說下去:「那你下面要做什麼?聽說是治蝗蟲——要是蝗蟲太多太厲害,你治不了,是不是也要傳個八百里加急的軍報回京給玉旒雲,然後由玉旒雲而皇后,由皇后而皇上,最後須得皇上下一道聖旨,命令蝗蟲不得在南方七郡出沒……」

話沒說完,底下的笑聲已經發出來了,嘿嘿哈哈的,又相互勸著要忍住。人人面上表稽。

石夢泉的,幾乎出言斥責,不過終於又沒有。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外面慌慌張張摔進一個安平本地的護軍來,急道:「不好了,康大人,有土匪進城了!」一語掃盡了玩笑的氣氛。

康申亭變了,沉聲道:「沒頭沒腦說些什麼!我安平附近哪裏有土匪?」

那護軍道:「屬下也不知是什麼人,不過他們來勢洶洶,好像從天而降似的,先有一群到總督府搗了一番,又來一批到了清涼山別墅,這會子第三撥人正在糧倉鬧事呢。」

「在糧倉能鬧什麼事?」康申亭道,「連一粒糧食都沒有。」

「本來是沒有……」護軍道,「不過,京里有人運了糧食來,已經進了城,也不知這時運到糧倉了沒有……」

「這麼快已經運到了?」顧長風很吃驚的模樣,「方才還說有三十里呢!」

「的確已經到了。」護軍回答,「小的本是城門當值的,是小的開門迎了他們,總有車百餘輛,過了半天才都過完。然後小的換班,才下城,就見總督府的弟兄來求救,跟著是清涼山別墅的,再來就是糧倉的……」

康申亭鎖著眉頭,苦思了片刻,微微扭臉看了石夢泉一眼。

石夢泉道:「康大人莫急,我大軍在此,豈容蟊賊土匪猖狂?要是劫去了京里來的糧食,哪好同玉將軍代?我這就傳令下去,派兵去剿匪抓賊。」說著,便招呼羅滿。

「石將軍且慢!」康申亭阻止,「安平乃是下治下,倘若連這些流寇也對付不得,日後將軍大軍離去,下豈非日日要坐臥不安?還是下回去招集安平護軍剿寇。」言罷,即告辭離席。

石夢泉追上他,道:「滅匪護民乃是我軍人之本分。今就將此等匪徒消滅乾淨,決不給康大人留下後患便是。康大人顧慮什麼?羅副將,傳令!」

羅滿道「是」,便即出門。康申亭急了,面白里青:「這……石將軍,這……」

石夢泉好像含笑:「怎麼?」

「哎,這有什麼好爭的?」愉郡主話,「康大人是地方,你的護軍就去守護總督府和糧倉。石將軍是朝廷的將軍,就來看看本郡主下榻的行館有何損失。本郡主的許多玩意兒都是皇上賜,若被蟊賊搶了去,豈不是天威無存?」

「正是,正是!」康申亭不待話音落下就忙不迭地附和,「郡主是金枝玉葉,容不得閃失。下先去了。」再不給石夢泉打斷的機會,奪路逃出門口。

愉郡主即乜斜著眼睛看面帶怒的石夢泉:「將軍啊,你不會又說什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

石夢泉不理會,和顧長風換了一個眼

顧長風道:「石將軍就點齊人馬去,到了外面再隨機應變不遲。」

石夢泉怔了怔:「也是。」和座中不著頭腦的眾人一拱手,恭請愉郡主出門。

愉郡主早就定下決心專門找茬,石夢泉說往東,就偏偏要說往西。此時看到這個玉旒雲手下的第一親信板著臉和自己出門,心裏別提有多得意了,直和荇一掩口而笑。可誰知一出行館的大門,石夢泉就把手一揮:「隨我來!」招呼著眾士兵自己去了,本就不把這郡主放在眼裏。

愉郡主氣得直跺腳,追上兩步,道:「石夢泉,你什麼意思?清涼山別苑不朝那邊走。」

石夢泉本不答,如同眼裏沒有這個人一般,只和一眾手下在夜里疾行。

愉郡主不由得火冒三丈,一徑攆到他的邊:「你到底想幹什麼?鬼鬼祟祟的!你找玉旒雲向皇後娘娘告狀,我就不會找我翼哥哥向皇上告狀麼?你敢在地方上胡作非為——喂!」

石夢泉等一行走得飛快,很快就被甩下了,咬著直發脾氣,但旋即又追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鬼主意!玉旒雲哪有這麼神,曉得你沒糧草呢?分明就是你派人冒充土匪,搶了康申亭的私糧。這會子被他撞破了,你怕他回去壞了你的好事,要帶兵去殺他滅口——是也不是?」

腳步略一緩,石夢泉吃驚地看著愉郡主。

的臉上出了得意的笑容:「你那點雕蟲小技,還能瞞過本郡主去?你要是不好好地聽本郡主的差遣,我這就把事嚷嚷出來,蝕把米——哎喲!」

石夢泉已經將到牆兒上:「康申亭有私糧,你也知道?」

愉郡主傻傻地看著他:「你……你幹什麼?以下犯上,死奴才你不要命了麼……哎喲……他是有私糧啊,要不他吃什麼?」

「有多,藏在哪裏?」石夢泉示意手下把面無人荇也押住。

「我不知道藏在哪裏……」愉郡主結了,「有多……大概是四百萬石……我聽說的……不曉得……你……你要幹什麼?」

石夢泉低低重複了一句:「四百萬石!」語氣里聽不出究竟是憤怒還是沉痛,但接著就放開了愉郡主,道:「冒犯了,郡主恕罪。」

愉郡主瞪大了眼睛:「你……你……我恕你就怪了!」

可石夢泉不再理,只吩咐士兵們:「走。」便踏著沉沉的夜疾行而去。

荇直口:「乖乖我的好郡主,可別再去惹那姓石的了。玉旒雲心狠手辣,的部下也都一個模樣。他們的眼裏八什麼人也沒有——您想,玉旒雲連翼王爺都敢打呢,剛才這姓石的又這樣對您……」

愉郡主嘟著,皺著眉頭,氣鼓鼓愣了一會:「不,我偏偏要惹他。倒要看看他們玩的什麼花樣!」說著,將子一拎,邁步往石夢泉一行的去路追上。

荇無奈,也只好跟在的後面。主僕二人走走停停,先到了安平護軍營,又到了總督府,一直走遍了大半個安平城,才來到了含元倉的外面。

只見那裏燈火通明,許多軍士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上,看服飾,乃是安平守軍。而所謂的土匪強盜,卻不見蹤影。石夢泉等都在一條幽暗的巷子口,靜觀含元倉的靜。愉郡主和荇不敢貿然現,只好在更遠的地方眺

約地看見,康申亭領了一隊安平護軍正和守糧倉的兵士說話,也不知都講了些什麼,接著,康申亭就進糧倉去了,留下護軍守衛在外。

愉郡主和荇互了一眼:這都是什麼古怪的事呢!

那邊石夢泉卻招手示意屬下行事。他所帶的都是軍中前鋒營的銳,行迅速在暗夜裏彷彿鬼魅一般,只不過眨眼的功夫,已全到了糧倉的跟前,也不見他們如何抬手腳,那一隊安平護軍已經全數癱倒在地。

「哎喲,我的親娘呀!」荇低聲道,「難怪玉旒雲誰都不怕,這一伙人都是有妖法的!」

「閉!」愉郡主踩一腳,「跟著來!」自己已經貓腰朝含元倉跑了過去。

荇肚子裏苦不迭,著頭皮跟上。等石夢泉的部下都進倉去了,倆也躡手躡腳進了門——看兩邊倒在地上的安平護軍原來都是中了蒙汗藥,個個睡得像是死豬,這才使兩人心中對「妖法」的畏懼微微減,手拉著手,在燈昏暗的走道里前進。

沒走得多遠,聽見前面一陣清脆的響聲,好像誰把鑰匙串掉在了地上,接著就聽石夢泉笑道:「康大人,你也料事如神,玉將軍才人把糧食運到了這裏,你就來查看了?」

康申亭的話音里滿是驚怒:「石將軍在說什麼?下一點也不明白。」

石夢泉笑:「你當然不明白,你又沒有在玉將軍的邊辦過事。對待糧草向來是很謹慎的,這次遠道運了這許多糧食來,自然要選一個妥當的地方保存——非常穩妥,非常,土匪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康申亭的聲調已經有些異樣:「下還是不明白石將軍的意思。石將軍不是保護郡主去了麼?怎麼又到含元倉來?況這裏連一粒糧食也沒有——你說玉將軍運了糧來,不知在哪裏。」

「一粒糧都沒有,你在這裏幹什麼?」石夢泉問。

「糧倉重地豈容土匪撒野?」康申亭道,「即便沒有糧食,倉一切皿量也都是家之,下自然要清點仔細。倘使玉將軍的糧食當真運來了,也好秤量庫。」

「難得大人有這份克盡職守之心。」石夢泉手下將那串鑰匙揀了起來,晃了晃,「玉將軍的糧食的確需要秤量秤量。的信里實在沒有說明究竟是多石。」

鑰匙嘩啦一響。

「你——」康申亭好像要阻止什麼事。

愉郡主和荇壯著膽子探頭一看,只見石夢泉拉開了牆壁上一張「民以食為天」的條幅,後面出一個小小的暗門。他把鑰匙□去逐一地試,到第五把時,「喀啦」一聲,鎖開了——暗門那邊什麼靜都沒有,可荇卻尖了一聲:「媽呀!」原來在的背後打開了一條通道。

石夢泉一行立即發現了這兩個闖者,只是這條地道使得大家誰也沒有工夫計較其他的事

「康大人,你看玉將軍尋的這一庫房夠不夠?」

康申亭的整張臉都是鐵青的,在燈的照耀下分外難看。「玉將軍果真高人一籌。」他勉強笑著,卻好像哭,「這地方連下都不知道,卻這般神速地人把糧食都運了進去——也不知究竟有多石。」

石夢泉道:「有多石,咱們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康總督請——」

沒人阻攔愉郡主和荇,們兩個自然也就跟在後面。荇小聲地嘀咕:「到底玩的什麼把戲呢?郡主您說他們是要搶康總督的糧食,怎麼又冒出這個地道來?還有那康總督,鑰匙分明就是他的,他怎麼說自己不知道有這麼個地下庫房?哎呀呀,郡主,你說他的私糧是不是就藏在這裏?」

愉郡主愣了愣,猛然醒悟了過來:石夢泉這一招,可不比假扮土匪搶糧食還高明?先人運了百輛空車進城,再鬧出土匪事件,誆得康申亭以為他們要了糧食來個「借花獻佛」,實際則是要康申亭帶他們來尋私糧的儲存之地……

石夢泉!忍不住看了看前面那頎長的背影:原來是個不簡單的人

眾人已經走到了地道的盡頭,整齊排列的巨大米囤子映了眼簾,當先還有一張小桌,兩個安平護軍打扮的人正詫異地看著不速之客:「康大人……這……這是?」

康申亭咬牙切齒。

石夢泉笑著來替他解圍:「康大人,本將軍沒有開錯門?這些的確是玉將軍運來的糧食,是也不是?」

康申亭哪裏能有半個「不」字,否則就是打自己的耳,牙出句含混的「沒錯」,立在一邊朝兩個手下遞眼

兩個護軍已經全然糊塗了。

偏偏石夢泉又吸了吸鼻子:「好大的酒氣!倉場規矩,鋪軍、小甲,看倉的披甲,逢酒必避——你們兩個是存心找死麼?」

「康大人——」兩個護軍嚇得直打

康申亭咬牙不語。

石夢泉厲聲道:「你們康大人做什麼?康大人本就不知道這裏有個地窖。既然這兒都是玉將軍調來的糧食,你們想來也是玉將軍派來的人,治軍的規矩,你們難道不清楚?」

兩個護軍啞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石夢泉揮揮手:「帶走。」前鋒營的士兵應聲而上,把哭喊著「冤枉」的兩人拉了出去。

康申亭還是一聲也不吭。

石夢泉問:「康大人看,這裏究竟有多糧食?」

「怕是……」康申亭猶豫著,「怕是有十萬石。」

「才十萬石?」石夢泉看一眼愉郡主:傳聞的四百萬,若非不實,就是此外還有其他地窖。

愉郡主暗裏嘀咕:「我怎麼曉得!你設毒計取別人的私糧,倒還理直氣壯得很!」須知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天之,對於這些囤積糧欺百姓的事是半分也不明白的。撅了撅,倒有些想和石夢泉抬杠的衝

可還不待開口,石夢泉已經轉朝回走了:「康大人剛才不是說要秤量麼?就借你的秤、斛來,看看玉將軍究竟給咱們送了多糧!」

總督府前的廣場上火把照亮了半邊天,顧長風為首,後面帶著當日替他趕過驢車的老頭,領了黑一片百姓以及這晚宴會所邀請的一眾員,正等著石夢泉一行。

前鋒營的兵士推來了一車糧食,一袋、一袋,卸在廣場上。另有幾名兵士抬著秤和斛,到得跟前便威風凜凜一字排開,等待號令。

石夢泉朝康申亭做個「請」的姿勢:「收糧秤糧這些事,石某是一介武夫,不知要如何作。康大人應是駕輕就了。」

康申亭勉強還可笑得出來:「下也不親自經手,都是師爺做的。」

「那麼師爺呢?」石夢泉問。

梁冉自顧長風那邊的一群員里巍巍走了出來:「小的在。」

「還不去掌秤!」石夢泉朝秤、斛一指。

梁冉沒有辦法,向康申亭求指示,可康申亭眼睛直愣愣不曉得在盯著些什麼。他只好著頭皮磨蹭到了秤邊,指揮兩個軍士把糧食袋子勾在了秤鈎上,抬起來,又去撥秤砣。

「慢著。」顧長風喝住,「朝廷倉場的規矩,像這樣一袋米應該是多斤?」

「應該是……」梁冉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從倉里運出來的,每袋是五斗,七十五斤。」

「恩,」顧長風點了點頭,「那麼請先生過秤。」

梁冉抹了一把額頭上如漿的冷汗,復又回頭撥那秤砣,好容易撥到了七十五斤的地方,秤砣直往下墜。百多道目著他的脊樑,他不得已,只好又把秤砣往回撥,終於秤直了,顧長風上來看一眼秤星,只有六十斤。

他冷哼了一聲,回對石夢泉道:「石將軍,玉將軍忒也小氣,運些糧食來居然缺斤兩。若每一袋都給咱們十五斤,這該剋扣下了多米糧?不會是想把扣下的糧拿去做軍餉?」

石夢泉道:「顧大人的話可不能這麼說,難道秤就不會有錯麼?」

顧長風道:「笑話!秤系由工部統一打造,任何人等膽敢私造、私改或者私毀的,視同欺君,按律當斬。石將軍如今懷疑秤,這可非同小可。」

石夢泉也不堅持,道:「是錯是對,過了斗再看。」

顧長風也即命令:「過斗!」

梁冉的手已經抖得本就辦不得事了,要將米袋子卸下來,舞弄了半晌也沒個靜。顧長風索上前親力親為,將米倒進了斛之中,張了一眼,道:「石將軍請看,這裏量過也不及五斗——連六十斤都不到,看這標尺,只有四十五斤。」

「豈有此理!」石夢泉怒道,「這斗顯然有詐!」說著,上前狠狠在斛上踢了兩腳——斗中的米就更淺了,只沒到標尺的「四十斤」刻度。

顧長風笑道:「石將軍,你不信也不——方才那一踢,行話『淋尖兒』,只有淋過了尖兒,這讀出來的斤兩才作數,所以這一袋米才不過四十斤。玉將軍向皇上要了糧食,居然剋扣了一半,這事,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人群中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聲——看不明白究竟的,大概只有愉郡主一個。安平的百姓都曉得向日收糧時,梁冉即是用這些改造過的量將人家的糧食秤了一半,誰膽敢有半句埋怨的,必然丟出一句「字大如天」,若還不服,便會遭牢獄之苦。那些被急了而闖糧倉的人,現在還押在大牢中呢!

顧長風和石夢泉如此一唱一和,顯然是要替老百姓做主了,小民的膽子都壯了起來,有人嚷嚷道:「就是那秤有詐!那斛也有詐!」這一帶頭,底下就跟炸開了鍋似的,七八舌,把經年的委屈全都抖了出來。

顧長風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秤、斛都是工部所造,我國上下,皆為統一標準。沒有真憑實據,我們不能懷疑。不過,假使有一件大家都確切知道其重量的事,拿來過一過秤,那就可以驗證究竟是否有詐了。」

百姓都點頭稱是,議論著,究竟哪裏有這樣一件事。一人道:「就是大佛寺里的銅佛呀,本地最最有名,三百斤不多也不。」餘人道:「三百斤的佛爺怎們能搬得過來?秤上也掛不住呀!」

愉郡主聽到,只覺好玩,想起從前聽過「秤象」的故事,便道:「掛不住不打,只要有這麼一件東西,本郡主自有辦法秤它。」因吩咐旁邊的士兵道:「快去運了來!」

士兵都愣著,把眼石夢泉,不曉得要不要聽這黃丫頭的話。看愉郡主那滿面自信的樣子,石夢泉點了點頭。士兵得令而去,約莫一頓飯的工夫,果然把佛像運到了。

愉郡主便讓他們把佛像抬進總督府,放在花園池塘的採蓮小舟上。小舟下沉了數寸,愉郡主要了士兵的配刀來,在船上刻下吃水線。

「這裏就是三百斤。」道。既而人把佛像抬上來,換了四袋糧食上船,小舟下沉到原先的位子,吃水線分毫不差。「這也是三百斤。」拍了拍手:「假如照方才量的,玉旒雲剋扣了近一半的糧食,那每袋糧食是四十五斤,四袋只應該是一百八十斤,銅佛像也應該只有一百八十斤——石將軍,你看我說的對不對?」

居然沒有和自己作對,石夢泉心裏小小吃了一驚,不過更多是訝異於這小姑娘的聰慧,微笑著點頭道:「郡主所說不錯。」

愉郡主聽人誇讚,得意了,愈加忘記了自己找麻煩的初衷,把那配刀擎了,「啪啪」在手中拍著,道:「那麼究竟是三百斤還是一百八十斤呢——有人說,銅像年月久了被磕磕或許短了斤兩。本郡主也有個法子來驗證。」

走到了面慘白的梁冉跟前,道:「三百斤是四千八百兩,梁師爺,你總督府的庫銀不會連四千八百兩也拿不出來?」

梁冉一跤跌倒在地:「四千八百兩……這……」

「這什麼?」愉郡主問。

康申亭地開口:「以現在的形看來,佛像輕了一百二十斤多半是不可能的。那就是有人私改斛了。下一定徹查此事——至於銀子,歷來有所不一,也做不得準。」

他如此的說法,顯然準備先吃了眼前虧跟著找個替罪羊了。梁冉聽出自己多半被主子丟下,一時癱在地。但愉郡主可不理會這一套,只一心要把自己的絕妙好計都施展出來,直催促人開庫拿銀。

顧長風倒好像有心要全小孩子的心愿,道:「各地自鑄銀兩,的確不一,各朝各代都大為頭疼。但我國自太宗時設立了公估局,把外地流的銀錠批明且註明重量,低於律法之規定的銀錠不予批估,需要重鑄增。所以,如今銀錠的重量縱有差別,也十分有限,郡主若用來做砝碼略估計重量,總歸不會差出一百多斤。」

「聽見沒?」愉郡主喝道,「還不快去開庫拿銀子來!」

石夢泉點點頭,士兵立刻得令而去。此時梁冉已經只有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力氣了,康申亭的臉則好像那銅佛像,森僵,不知是氣憤多一些還是痛恨多一些。

沒多一會兒,士兵回來了,卻是兩手空空,朝石夢泉稟報道:「將軍,總督府的銀庫是空的。」

石夢泉眉峰一蹙:「豈有此理!」

愉郡主跟著嚷道:「你看清楚了沒?總督府修得這麼好看,我住的那間別苑也和父王的宅邸相當,怎麼可能沒銀子呢?」

顧長風冷冷一笑,怒視著康申亭和梁冉:「這要問康大人才知道。」

「還問他做什麼?」百姓里有人了出來,「就是把房子修得這樣,才沒銀子呀!」接著,附和之聲此起彼伏:「貪!貪了我們的糧,又貪了朝廷的錢!讓顧大人和石將軍砍了你的腦袋!」

如此一,康申亭向日往的小員們全都嚇破了膽,淅瀝嘩啦跪倒一片,磕頭如搗蒜:「石將軍饒命,顧大人饒命,下可不敢貪污,都是被總督大人的……」

石夢泉如何料到無心之中牽出了這樣大一樁公案,他本是武將,不律法,一時之間不由得愣住了,要看顧長風怎麼公斷。可這般的沉,卻被員們誤會,更加害怕了,梁冉竟手腳並用地爬到了跟前,道:「石將軍饒命,小的知道康大人把糧食藏在哪裏,小的願意帶將軍去取糧……」

「在哪裏?」莫非當真有四百萬!

梁冉不敢撒謊:「含元、存嘉、蓄瑞三倉各有地窖近百,都是昔年同楚國戰事吃時為防安平被占糧食被奪而修建的。將軍今天派人去搶含元倉……」

「什麼搶?」羅滿打斷他,「我們是替玉將軍運糧食去含元倉。你哪隻眼睛看見咱們的糧食上寫了你們南方七郡總督府的名號?」

「哎,到了這個時候,告訴他也無妨。」顧長風制止玩笑,「石將軍和顧某正是想出了這個請君甕的計策——況且,這米上本來就不該寫你南方七郡總督府的名號。這些都是國庫的糧食,要寫也只能寫個『樾』字。你現在老老實實地代出來糧食的所在,以及確切的數目,或可將功贖罪。否則,欺君罔上,必然難逃一死。」

「是,是。」梁冉頭不已。

康申亭卻在一邊嘖嘖地冷笑了起來。

石夢泉不詫異地橫了他一眼。

他的臉依然鐵青,可這時卻多了三分傲氣,把脖子一梗道:「你們又不是欽差大臣,憑什麼在此按律量刑?不到刑部過了堂,我就還是堂堂南方七郡總督。況且,你們有何證據說我欺君罔上?安平這裏彙集南方七郡的糧食,除了安平是我總督府收糧外,別自有縣令、巡負責。他們要造假,豈能賴在我的頭上?就安平本地收糧一事,向來都是梁冉一手辦。就是糧庫的冊子上也都是梁冉的名字。他私改秤、斛,又貪贓枉法,如今誣陷本,本可要到刑部大堂上去和他論個明白!」

「康申亭,你——」梁冉向日是他的一條狗,如今可是急了要跳牆。

在場的眾百姓誰不知道師爺不過就是主人的舌頭?都嘰里呱啦地聒噪:「胡說八道,石將軍可不是瞎子呢!石將軍有那個……什麼,尚方寶劍——就砍了這個貪!」

康申亭只是冷笑:「那就殺殺看!」

這態度倒真的把石夢泉激怒了:如此剝削百姓欺瞞朝廷的人,就殺了他,怎樣?到時皇上怪罪下來,就我一人擔待!當下斷喝一聲:「藐視朝廷的,給我拿下了!」

士兵中里不安平本地人,自家父母妻兒盡了康申亭的盤剝欺,早也等著這一聲命令了,俱答道:「是!」響聲震天,五、六把鋼刀頃刻就架在了康申亭的脖子上,拖下去了。穿過人群的時候,響起一片揮拳頭、吐唾沫的解恨之聲。

顧長風便繼續對梁冉道:「你不用怕,到了刑部大堂上,也有本和石將軍給你作證。你現在就去把去年收糧的冊子拿來,這裏的每一個人,凡冊子上有的,把多收的糧食退還給各人。」

梁冉不敢怠慢,唯唯連聲。

百姓中則是一陣歡聲雷。心思一直不知道在哪兒瞎轉悠的愉郡主此刻回過神來——其實是荇把了回來:「郡主,你樂什麼?」

「我哪兒樂了?」自己的臉,正是興得發燙,便道:「不過好玩的,咱們這一趟出來,還沒見到這麼好玩的事兒呢!」

「是麼?」荇皺了皺眉頭,「奴婢倒覺得,還是石將軍喝醋比較好玩一些。」

愉郡主咬著轉了轉眼睛——石夢泉,若不去惹他,他就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玉旒雲的部下,難道都得有些怪脾氣?

那就他喝點醋!想。

康申亭押赴京城。其他各郡的巡本來是他招到安平來和石夢泉作對的,趕到時,就統統撞到了刀口上,凡參與弄虛作假盤剝百姓的,一查拿。

大牢參與搶糧事件的百姓即刻開釋。

含元、存嘉、蓄瑞三倉地窖的糧食全數運返倉中,更在總督府前設秤七天七夜,退還安平百姓被強征的糧食。接著,石夢泉依照籍貫將士兵編為七隊,由顧長風講解了滅蝗的要旨,返還各郡家鄉,下田耕作,並約定,顧長風流在各郡巡查解難,共商治蝗良策。

最先,自然還是在安平附近的村莊。百姓聽了養滅蝗的方法,無不驚奇萬分,心中難免懷疑,都說:「把放到了地里去,怎見得它們就一定吃蝗蟲卵呢?萬一糟蹋了莊稼,豈不罪過?」

顧長風道:「不錯,因而得特別馴養一群專吃蝗蟲的。」即說了如何在夏季捕捉蝗蟲,用來餵養雛,到得冬天,小,習慣了蝗蟲的味道,便可下田滅蟲。

大家聽得新鮮不已,但仍半信半疑。此時那顧長風的舊友,大佛寺住持苦智禪師即說道:「大家莫急,誰家有的,倒不防先試試。老衲不怕擔這酒和尚的名字,也願意養一群來看,不知哪位施主願意施捨老衲幾隻?」

一席話把眾人都逗笑了。此農忙時節,實在有功夫清談,又都下了地去。

石夢泉帶士兵親自耕種,人人都掛了個布口袋,見到一兩隻蝗蟲,立刻抓了塞進袋子去。他立在綠油油的農田中,近的生機和遠的黃土形了鮮明的對比,他不想起自己的人生,在遇到玉旒雲之前,即如那黃土白地,而之後,則像這的農田,有一個憧憬無限的將來。

到了那個時候,戰爭已結束,若能在田間地頭了此餘生,也算是一件事。只不過,以玉旒雲的脾氣,怕是怎麼也不肯——如果沒有,石夢泉又怎能一人獨來呢?

未免心底有些小小的憾。不過,同「永遠守在玉旒雲邊」相比,其他都本不值得在意。

於是烈日下石夢泉又笑了起來,覺無比的暢快。

「喂!那個誰——石夢泉!」他聽見有人喊他。看一眼,是愉郡主帶著荇站在不遠水渠的橋頭上。

廢不了君臣之禮,他不得不放下手裏的鋤頭前來拜見。

愉郡主看著他的樣子,「噗嗤」笑了:「你這哪兒還像個將軍?簡直就是農夫,有損朝廷威嚴呢!」

「郡主此言差矣。」石夢泉道,「太祖皇帝尚還親耕,微臣只是個小小的士兵,哪敢……」

愉郡主打斷了他:「羅里羅嗦的,討厭。你別拿太祖皇帝的話來我。本郡主可不吃你們那一套。分明就是玉旒雲你來耕田,你就不敢不耕田。我看明天玉旒雲你吃蝗蟲,你也不敢不吃呢。」

無理取鬧,石夢泉懶得理會。而愉郡主自以為開了個很好的玩笑,已先笑了起來,頭上的簪子在太下閃閃發亮,整個人也都籠罩在一圈活潑的暈之中,青春的容分外天真可。石夢泉也就不再厭惡了,想起自己和玉旒雲都不曾擁有的快樂時,還想起了玉旒雲許多年也不曾穿上的裝——玉旒雲要比愉郡主麗多倍呢?他想像不出。

愉郡主笑了一會兒,打住了,道:「好,好,你要效法太祖皇帝,就效法去。別以為本郡主只知道玩呢,今日是特地給你的部下送水來的,你看——」

果然,道上一輛水車正轆轆駛來。

「謝郡主。」石夢泉頓首,又反招呼附近的士兵,齊來休息飲水,並拜謝郡主的恩典。

愉郡主擺了擺手:「好說了,好說了。」等水車到了跟前,即讓荇親自拿了瓢端到每個士兵面前。

眾兵士自然稱謝不已,有些正是年的,見到荇這樣一個苗條嫵的姑娘,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荇起先生氣,發狠把水瓢奪了回來,不料卻潑了自己一,急得直跺腳。可士兵們都憨憨的傻笑,又不好發作了,想到別人是欣賞自己的容貌,心裏反而生起一,亦把眼地打量眾位士兵,瞧瞧其中可有俊秀的人

水瓢終於到了石夢泉的跟前,他拱手為謝,可愉郡主卻喝道:「死奴才,規矩都不知道怎麼學的,怎麼開始第一瓢不送給石將軍,這時候誰都喝過了,石將軍還能用你的水瓢麼?」

石夢泉愕了愕:「沒關係。」

荇也吐了吐舌頭:「就是,郡主。石將軍和部下親如手足,怎麼會在乎別人用過的水瓢呢?」

「強詞奪理的死奴才!」愉郡主罵,「再說我撕爛你的!」

荇連忙不敢再講。愉郡主嫣然一笑,從腰裏解下個的水囊:「石將軍還是用我這一隻。」

石夢泉一呆:珍珠閃爍,流蘇漾。「下不敢……」

「你不敢?」愉郡主乜斜著眼,「你還有什麼不敢啊?不是連這點面子也不給本郡主?還是你怕本郡主報復你,所以在水裏下毒呢?」

原來是提醒自己,當天夜裏的冒犯。石夢泉暗想:你還真能毒死我?頂多不過又是拿了醋來給我喝罷了。我且聞一聞氣味,再揭穿你不遲。

當下,他把水囊接過了,道:「多謝郡主厚,微臣惶恐。」拔開蓋子來迅速地一嗅:奇怪,沒有一點味道!

他即又有些後悔自己胡揣度人心:以這樣一個小丫頭,哪裏真的記仇!

因對著喝了一口——登時滿口又麻又苦,臉上的五到一去了:「這……這……這是什麼?」

愉郡主「咯咯咯」大笑了起來:「黃連呀!石將軍,你又不是啞,怎麼會有苦說不出呢?我可花了好大的功夫,看了好多的書,才把這黃連湯弄無嗅……哈哈!終於著了我的道了!」

石夢泉真有上去好好教訓教訓這小丫頭的衝——倘是自家的妹子,不得狠狠打幾個掌。

然而愉郡主彷彿也覺察出了這種「危險」,轉就往橋下跑,一邊跑,還一邊笑:「石將軍,你回去找玉旒雲告狀!你的這個『苦』可要好好訴呢!」

苦——石夢泉真的只能苦笑。

士兵們也都地笑了起來。

愉郡主還是腳步不停地在跑,有陣微風吹過,揭走了肩上彩霞般的紅紗巾。荇跟后看見了,手要抓,卻沒有抓到,嚷嚷著:「郡主,你的紗巾!紗巾呀!」

愉郡主才也發現了,驚呼:「哎呀,真的呢,我的紗巾!」轉跳著來抓。

可那風就好像一樣頑皮,婉轉清揚,帶著紗巾一直朝後飛,經過石夢泉的面前時,不經意在他的眼睛上了一下,接著,飄下橋去,不偏不倚就落在了水中。

「哎呀,這可怎麼辦吶!」兩個姑娘嘟囔著。

橋上的士兵笑得更加開心了。石夢泉也把黃連湯拋在了腦後。他看著那紗巾順水流去,穿行在碧綠的田野里,那一點紅,好像要從過去飄來了現在,又要從現在飄去未來。那河流無窮無盡,時間無盡無窮,哪怕天地都消失,紅紗巾也還一直飄下去。

驀地,他癡了。

而實際上,當多年以後,愉郡主香銷玉殞,留在石夢泉心裏的,就只有這一條紅紗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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