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妹》第 7 章

()程亦風在朝會上「發威」的第二天,竣熙果然就按照他的意思將聖旨發了出來。雖然幾位將軍都不願意就這樣被一個窮酸書生支使,但也沒有辦法。他們都在京城賴了一陣,司馬非終於還是去了平崖。魯崇明接替耿近仁駐守大堰關,冷千山和向垂楊分別往攬江城和鎮海關,只還有董鵬梟一人留在京城——他孤掌難鳴,朝會上的胡攪蠻纏果然就了很多,出現新氣象——抗災、修堤……事一件一件地被迅速理妥當。到了八月的時候,南方已經收上了早的糧食,收的喜報不停地傳回京城來。

這才像是朝廷,這才像是國家!程亦風心舒暢,幾乎又要燃起舊日那大刀闊斧的希來。

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壞消息又傳來了:一批軍糧從東海富庶之地運往北方給大青河各要塞的將士。當糧食運經攬江時,冷千山說自己有事要去平崖和司馬非商議,所以可以順便帶兵押送軍糧。戶部的糧道拗不過他,唯有答應。不料,冷千山不知何故放著道不行卻走山路,以致在鹿鳴山中遇到了一夥山賊,不僅把糧食全部搶走,連這位堂堂的將軍也被扣押。戶部的糧道接到此消息,知道自己有失職之,嚇得魂飛魄散,趕忙回京請罪。

眾大臣聽言,都是既驚又怒還奇怪:冷千山好好的到山裡去做什麼?土匪只為求財,即使真的膽大到綁架朝廷命,怎麼又不見他們來談條件?正好竣熙還未到殿上,大臣們就三三兩兩地議論。

「為今之計,當速速出兵剿匪。」程亦風聽到董鵬梟的聲音,「鹿鳴山地形複雜,在遠平城之後,若為我軍所控,則如銅牆鐵壁,天然屏障,若為盜賊所控,則在後心的一塊紅烙鐵。他日同樾國戰時,必為心腹大患。」

他倒是三句話不離「同樾國戰」,程亦風厭惡地想,一眼過去,卻見董鵬梟恭恭敬敬地扶著一位老人,正是長久不上朝的兵部尚書彭汝愚。咦?程亦風怪道,這又是做什麼?

「程大人!」董鵬梟引著彭汝愚直朝他這邊來,「這事你怎麼看?」

「我?」程亦風正不知道怎樣應對,卻看到竣熙一行從遠走了過來,於是有了的借口:「那不是太子殿下麼?」他一指。

竣熙正是青春年,兩個月的功夫又拔高了一截,白的綢衫在上飄飄如雲。進來了,即示意眾人免禮,開門見山地切正題:「冷將軍在鹿鳴山遇賊,四十萬石糧草被劫,眾卿以為如何是好?」

眾人愣了愣,道:「方才不是說十萬石糧草麼?怎麼了四十萬?」

竣熙道:「方才我人呈了漕運的冊子來看,發現漕運總數和戶部庫總數不合。查問之下,才知荊川地方的三十萬石糧食被冷將軍調了去。據戶部員講,冷將軍自稱替蜀州太守調水災賑災糧,可是蜀州太守告急的摺子昨天又送來了,可見糧食並未運到。所以,我猜測這三十萬石糧食也落到了匪寇手中。」

員們愈加奇怪了:蜀州和平崖一西一東,一南一北,哪有去平崖送糧草卻順道給蜀州調糧的?何況還跑到了鹿鳴山遠平城,那更差了十萬八千里……

「太子殿下切勿憂慮。」董鵬梟道,「微臣方才就和彭大人商議過了,離開鹿鳴山的土匪窩最近的,本是遠平城。不過,遠平據險以守,駐紮的兵隊並不多。只要太子殿下發一道命令,讓攬江的兵馬或者乾脆讓向將軍率領鎮海關的兵馬前往剿匪,不愁土匪不滅。這樣,一來解救冷將軍,二來奪回賑災米糧,三來鞏固遠平防務,乃一舉三得之策。」

「這……」雖然正牌兵部尚書就在殿上,竣熙還是程亦風。

「對岸樾國那邊,石夢泉率領軍隊分散在郡之中。名為耕種,實際是何企圖,尚不清楚。」程亦風道,「現在冷將軍已經不在攬江,倘若向將軍又離開鎮海,萬一樾軍突然發難,其後果何堪設想?」

「程大人不是先前已經得到探子回報,玉旒雲本就不打算髮兵麼?」董鵬梟道,「怎麼這會兒倒害怕起來?」

「咱們有探子,樾國就沒有探子?」程亦風道,「玉旒雲過去沒打算出兵,但是假如知道攬江、鎮海防勢空虛,你還怕不抓住這大好機會?」

董鵬梟愕了愕:「你倒肚子里的蛔蟲……」而卻也不能反駁程亦風的話,只對彭汝愚道:「彭大人,你看現在是不是應該即刻從他調兵?我董鵬梟願率人前往替皇上和太子殿下掃平匪寇。」

彭汝愚滿頭白髮,老態龍鍾,彷彿多站一會都會要他的命似的。竣熙連忙人賜座。這位老尚書就著頭上的汗,道:「殿下,臣也以為應該剿匪。」

「既然是這樣,」竣熙道,「那麼就派兵剿匪——不知那群匪徒究竟有多人馬,董將軍又打算調集多兵力前往剿滅?」

董鵬梟想了想,道:「一座鹿鳴山,能住下多山賊?有百餘人已是可觀。不過,就兵法上來說,他們踞險,我軍不利,所以我軍若人數上有優勢,則有七的勝算。兵法又講究聲東擊西,攻其不備,假若我帶一萬兵馬,其中五千從鹿鳴山西麓進攻,另五千兵馬繞去東麓背面奇襲,則必然將其擊破。」

程亦風在兵部被趕鴨子上架地看了些兵書,雖然全無興趣,但是人道「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聽此建議,他覺得這倒還算是個合乎常理的打法。只是就這樣發出一萬人馬,未免有些太小題大做了?來回折騰一趟,人要糧,馬要草,那得多百姓的汗!

他正沉不語,董鵬梟又接著道:「鹿鳴山北臨大青河,懸崖峭壁,無路可走。不過,南坡的地勢卻相對平緩,乃是森林綿延的丘陵。倘若我軍攻上了山去,賊人卻向南面奔逃,一旦進丘陵,又會被其佔據險勢。所以,我以為應該再多帶一萬兵馬,事先埋伏在丘陵中,賊人一來,立刻他全軍覆沒。」計算完畢,他向竣熙一禮:「綜上,臣以為應該要兩萬兵馬。」

兩萬!程亦風瞪大了眼睛:你們這幫人今日是獅子大開口了!這不過就是去剿滅土匪,又不是去攻打樾國,如何要得了這麼多兵?

可這樣一想時,他的心中又彷彿被人猛地重擊一拳:攻打樾國,莫非他們要兵剿匪是假,打算暗地裡駐軍遠平才是真?他們帶了兩萬人搶回四十萬石糧草,再加上原來冷千山帶去的人馬,和原本遠平的守軍,恐怕能有三萬人。而司馬非此刻還有兩萬人駐紮在平崖。如此一來,就有五萬軍隊集結在大青河的兩大重鎮。到時候就算他們不打過河去,玉旒雲難道不起疑心?如果有什麼作,司馬非恐怕也就顧不得和冷千山等人的矛盾,八會放棄原本的固守之計……那就不可收拾了!

程亦風雖然心中駭異,但不輕易說破,先試探一二:「董將軍說鹿鳴山北是懸崖峭壁,但匪寇久在山中行走,或許真有飛天之。若他們不向丘陵遁逃,反而從山北佔領遠平城,豈不更為棘手?不如讓程某也帶一萬兵馬,先進駐遠平,以備萬一?」

「程大人是在玩笑麼?」彭汝愚道,「什麼『飛天之』?國家用兵,乃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絕非讀書人寫兩篇傳奇話本!」他的語氣頗為嚴厲。本來就不怎麼欣賞這個不通兵法的書生,況董鵬梟又說了許多程亦風的「風流韻事」,讓彭汝愚直以為自己不在兵部,某些人就開始乘機為非作歹了。「就算土匪能翻下山崖,」他道,「他們還有四十萬石糧草,絕不可能從山崖運下去——即使運,也費時費力,若真有此舉,反而讓我軍有機會攻佔山頭,將他們一舉殲滅。程大人大可不必浪費兵力——真有一萬閑兵,還不如一併派給董將軍,也好確保剿匪萬無一失。」

派給董鵬梟,那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程亦風不想頂撞彭汝愚,所以不說話。

董鵬梟憤然「哼」了一聲:「你們以為他真想帶人去鹿鳴山救冷將軍麼?他分明是素日和冷將軍有積怨,這時要公報私仇,是在說風涼話!」

殿上的氣氛一時張了起來,竣熙尷尬萬分,趕打圓場:「董將軍怎會有此誤會?程大人一向把人命看得比金子還重,在落雁谷諸位就該會到了。他和冷將軍平日縱有意見相左,也決無見死不救之理。此外還有那四十萬石糧草,蜀州的民都還等著賑濟,朝廷雖可另發賑災糧,但國庫一旦空虛,後果不堪設想。以程大人公忠國,怎會袖手旁觀?」

好大的一頂帽子!程亦風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皺著眉頭,心裡更浮出了一新的憂慮:其實冷千山好歹也是一個將軍,率領千餘士兵,怎麼可能被百多名山賊擒了去?莫非他被俘也是假的?是了,他不走道,偏偏走山路進鹿鳴山,難道最初的目的地不就是遠平城嗎?也許他現在已經在遠平計劃著怎樣打過大青河了!

這個念頭他駭然。

竣熙不明就理,還謙遜地詢問:「程大人,究竟要發多兵,強攻還是巧取,您有何意見,不妨說出來。」

程亦風尋思著對策:不發兵是說不過去的,發兵太也要落下話柄,既得查明事實真相,又不可河對面的玉旒雲懷疑……「三千人。」他說道,「東、西和南面各一千,足矣。」

「這不是公報私仇是什麼!」董鵬梟吼了出來,「我看程大人不僅和冷將軍有仇,和我也有仇,不得我也被那山賊殺了,他此後就更可自說自話了!」

程亦風淡淡地看著他:「你們都說山賊不過百餘人,若每面一千兵馬,則總數三十倍於他,這樣還不能將其擊潰,傳了出去,樾國那邊自然要笑話我朝中將帥無能,而我國百姓只怕也不敢再信服朝廷了?」

「你不用砌詞狡辯!」董鵬梟怒道,「程亦風,你是落雁谷的大英雄,我是無能之輩。你說三千兵馬能把山賊剿滅——那麼你親自去剿滅好了!」

連彭汝愚也道:「老夫聽說程大人足智多謀,連樾國的趙臨川都被你斬殺。也許你只用一千兵馬就能把山賊打得落花流水——畢竟,山賊和趙臨川比起來,算是什麼!

程亦風萬沒有想到彭汝愚竟然會和董鵬梟聯合起來他去領兵。他又驚又怒地瞪著兩人,半晌說不出話——他有幾斤幾兩,自己清楚得很——連紙上談兵都還是半瓶子醋,真刀真槍地幹起來,他能做些什麼?

然而,竣熙信任及請求的目已經遞了過來,滿殿的文武員也都幸災樂禍地看著,這都好像是無形的巨手,按著他的頭,向下,再向下。

他就垂著頭想:連月來,冷千山一派利用崔抱月在涼城外煽百姓,時常會有數十人在他府外請願;幾位將軍北上之後,雖然「和」「戰」的爭論了,但兵部還是時不時會接到「請求出兵」一類聯名摺子——可見無論是司馬非一派還是冷千山一派都還不死心。如今董鵬梟竟然能聯合彭汝愚公然要求調兵,且不論冷千山遭遇山賊是真是假,如果當真給了他兩萬兵馬去鹿鳴山,鞭長莫及,恐怕就再也別想收回來了!

局勢一旦發展到那時,程亦風確信,自己不住。

但如今,要設法阻止發兵,除了他去走一趟,還有什麼別的法子?

自己固然是絕對沒有領兵的本領,不過,聖人云「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君子死國,也算是死得其所!

想用這些書上的話語來鼓勵自己,但是怎麼也打不起神來。最後,突然在心裡學那武夫似的罵了句話:媽的,也不見得就死,我就豁出去跟他們斗一斗,不就是山賊麼?我好歹從平北將軍陣前保住了涼城,從玉旒雲的殺陣中逃出一條老命,又把趙臨川擊敗,就不信斗他們不過!我且到鹿鳴山走一趟,有山賊則剿滅山賊,沒有山賊,則揭穿冷千山的詭計!

想著,他向竣熙矮跪下:「太子殿下,臣願領三千兵馬,剿滅山賊,救出冷將軍,請殿下恩準。」

幾乎沒有什麼準備,三千人馬很快就點齊了。程亦風本來還預備董鵬梟會堅持「隨同」以圖不軌,可他半句反對的話也沒有,竟還來給他送行。臧天任自然也來餞行,對老友道:「老哥哥早知道你會攬上麻煩,但是這一個也太大了些。不是做朋友的說話不吉利——這夥人還不是等著山賊替他們除去你這個心腹大患?你也真是太過衝,三千兵馬,有幾分獲勝的把握?」

程亦風雖然心裡沒底,但也不能讓老友擔心,笑道:「臧兄何必過慮,多年的你還不了解小弟麼?小弟旁的本事沒有,怕死卻是無人能比的,而運氣之好天下屬不了第一,大概也能馬馬虎虎排個第二。臧兄只消費心替小弟看好朝中之事,不『攪屎』有機可乘,小弟便激不盡啦。」

臧天任知道勸不住,更加聖旨已下無從阻止,只好敬兩杯水酒為好友餞別,送程亦風上路。

過了半個月,一行人就來到了鹿鳴山腳下。

這片山地背向大青河,自東而西,鬱鬱蔥蔥綿延數百里,像一條巨大的蒼龍盤踞在楚國的北境上。傳說這山本「連雲峰」,楚國開國太祖皇帝征戰天下之時,曾在這裡遇到一頭通雪白的鹿,用蹄子在土地上劃了一橫,既而向楚太祖「呦呦」而鳴。太祖先不明其意,但自那以後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開創了一片天下。那時再回頭想,「土」上加「一」乃是「王」,「王」上加「白」,乃是「皇」。那白鹿竟不是尋常畜生,而是來給他通報天意的。他因而將此山定名為「鹿鳴山」,封鹿為山神,嚴獵殺。

程亦風多年前讀《四方山水志》,裡面記載鹿鳴山因為獵而鹿群災,附近田裡的秧苗都被這些「山神」吃得一乾二淨,百姓無法,只好往南方逃荒,慘不忍睹。

如今在鹿鳴山跟前,卻並見不到群結隊的野鹿,反而低緩起伏的丘陵中田舍井然,安居樂業之相,與京城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程亦風心中暗暗詫異,但也無暇多想,吩咐士兵就地紮營,不可擾百姓。但自己信步朝村裡走去,意打聽些關於土匪的況。

到村口就見到幾個孩在玩耍,綠油油生機昂然的背景下,顯得格外親切可人,聲聲稚氣地唱著謠:「一頭鹿,一頭鹿,你來追,我來逐,刀來斬,鍋來煮,煮不,砍林木。」

乍聽起來,歌詞莫名其妙,細細一品,似有「逐鹿」之意,而「林」是楚國國姓,「楚」字之上又有雙木,竟像是預示國家滅亡的大逆不道之言。程亦風不皺了皺眉頭,但轉念一想:孩無知,胡編了歌謠來唱,我是聽者有心罷了!便一笑置之,上前跟孩問好。

那些孩都瞪著他,道:「你是什麼人?我們不認識你。」又有說:「娘不跟外人說話。」轉眼便都跑散了。

「這些孩子也真不話!」有士兵擔心程亦風會遭遇不測,跟了上來,「程大人要打聽狀況,倒不如上村裡的祠堂召集一干人等來問話好。」

程亦風搖搖手:「村民又不是土匪,怎能隨便召來問話?我等若做出這招人厭惡之事,在村民心目中便和土匪無異了。」這只是兩條次要原因,最主要的是,孩能結伴在田間地頭玩耍,而父母並不時時在旁看顧,這不像是土匪出沒之地的民。他早也懷疑冷千山遭遇劫持之事有詐,此時疑慮更加強烈起來。

卻又不能挑明。他笑笑:「我再多走幾步。這裡風景甚好,阡陌縱橫,蛙聲如歌,頗有古人悠然居之意。」

士兵曉得這位大人的來頭,是探花出,說些酸溜溜咬文嚼字的話也不足為奇,就不多,跟在後面。程亦風問了他的姓名,知道人稱「小莫」。兩人走進了村來。

並見不到莊稼漢,只有十來個農婦在門前紡紗閑談,見到程亦風,都十分詫異。有的立刻就收起紡車跑回家去,有的連紡車都不要了,直朝房裡逃。小莫追上前去好不容易才拉住了一個,那婦人哭道:「別抓我,我家裡的男人都死絕了,你們抓我去做飯,我兒就要死了。」

原來把他們誤會拉壯丁的了!程亦風好不心酸,趕忙解釋:「大嬸莫怕,我們不是來徵兵的。聽說這附近有匪寇出沒,大嬸可曉得麼?」

婦人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曉得,不曉得,別問我,別問我。」

小莫擰起眉頭:「大嬸,你這是做什麼?我們來抓土匪是保你們一方太平,又不是害你……」

婦人就好像聽不懂他的話,滿面驚惶只是搖頭。

程亦風忙小莫退開:「我們還是走……」

話音未落,忽然聽到咋咋呼呼一聲喊:「哪裡來的狗?」只見一個又高又壯的黑面漢子從村裡奔了出來,照著程亦風的臉就是一拳。程亦風不識武功,如何能避?幸虧小莫眼明手快些,一把將他推開,而自己生生挨了一下,登時摔出了好幾步遠。

程亦風連忙扶持。

那黑漢子兀自攥著拳頭,咬牙道:「狗,不是來徵兵就是來征糧,還順便調戲良家婦你們嘗嘗爺爺的厲害!」說著,第二拳又打了下來。

小莫趕將程亦風擋在後,出手格開黑漢子的拳頭,道:「你曉得程大人是誰麼?他是落雁谷的大英雄。救下了六千多將士的命,還斬殺了樾國將軍呢!」

黑漢子道:「呸,爺爺管你落雁谷,落鴨子?這些人要不是先被他征了去,又怎麼會落到戰場遇險要他來救?照你這麼說,爺爺我打花了他的臉再給他塗點兒草藥糊,也就了他的大恩人了?」

此話不假。程亦風從來未以英雄自居過,他覺得這漢子雖然魯,倒是個能把事的人。

「你憑什麼罵程大人?」小莫一邊抵擋黑漢子的攻勢一邊道,「我楚國大好河山被樾寇侵佔,楚國男兒誰不參軍上戰場的?你空有一好武藝,卻在這裡當頭烏,還自己人打自己,算什麼英雄好漢了?」

黑漢子愕了愕,罵道:「臭小子,這國是皇帝老子的國,干你屁事?你去跟樾國人拼個你死我活,皇帝老子在京城裡摟著大小老婆風流快活。樾國打來,咱沒飯吃,樾國不打來,就有飯吃了嗎?他娘的,皇帝老子昨兒個開心,就不讓殺鹿了,明天開心,又不讓吃大米了,後天再開心,說不準連樹皮也不讓吃——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這狗皇帝要來有什麼用?」

這話傳出去是要砍頭的。小莫呆了呆,被黑漢子一掌打出丈許。程亦風也被黑漢子一拳到了鼻樑上,他只怔著不:「兄臺,你說的大有道理!」

黑漢子的拳風收住,手往下一,拎住了程亦風的領子,瞇著眼睛,道:「怎麼,狗,你害怕了?」

程亦風搖搖頭:「古語有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止獵鹿的確令得地方民不聊生,假如真的止食米,那可真要殍遍野了。」

黑漢子一而知是個人,程亦風掉書袋他是一點兒也聽不明白,只問:「那你也同意皇帝是昏君了?你還給他賣命?給他來徵兵?」

程亦風道:「不,我不是來徵兵,我是……」

話還未說完,只聽一陣「保護程大人」的嚷嚷,十來個士兵闖進了村來,估計他們是見程亦風和小莫進村太久,便前來探探究竟,不想正見到小莫躺在地上直哼哼,而程亦風被人「挾持」,於是紛紛出腰刀來。

「呵!」黑漢子怪笑,「好大的威呀,人多老子就怕了嗎?」口裡一個呼哨,登時有十幾條漢子從各間民宅里鑽了出來,有持棒的,有持扁擔的,有拿獵叉的,有拿柴刀的,個個雙目圓睜,口中「哇哇」,立時將士兵的氣勢了下去。

程亦風此時細看各人裝束,衫之外都罩著一片鹿皮,而腰帶上都懸了繩子,掛了撮鹿尾,有的掛一條,有的掛七八條,以這黑漢子的最多,褐白相間的絨在他腰裡圍了一圈,竟像是人的子一般!這可不是尋常百姓應有的打扮!程亦風心裡一:莫非此間真有土匪?他們故意村民做出安居樂業之態,引我上鉤?雖然大軍就在村外,戰起來決落不了下風,但傷及村民就是莫大的罪過了!

想著,他忙讓部下站住,對黑漢子道:「兄臺誤會。在下不過是看這村子有世外桃源之,便來玩賞一番。既然諸位不歡迎,我等這就去了。」

黑漢子厭惡地瞪了他一眼:「你這狗滿咪咪嘛嘛不知說的什麼!俺看你們就不像什麼好東西,跟先前那個肯定是一路貨,必是來徵兵、征糧打仗的。你以為老子傻的麼!」

眾士兵一聽「先前那個」,曉得必是指的冷千山無疑,當即也看出這伙穿著鹿皮的人是匪幫,個個都拉開了架勢,道:「大膽蟊賊,劫持朝廷軍餉,又要挾朝廷命,還不快快投降?」

程亦風不由大「不好」——明知人家「挾持朝廷命」,還要人投降,這不是提醒人家拿他當人質麼!

黑漢子土匪果然不傻,大掌立刻從程亦風的領口到了他的咽上:「投降麼?等俺先殺了這狗再說!」

士兵逡巡,不敢妄

土匪們俱哈哈大笑。那黑漢子道:「朝廷里的軍原來都是一個德行,說到打仗,只會嚷嚷,拚命的事都小卒子們去做,有了功勞只管自己收,真真死到臨頭了,屁用也沒有!俺看你這窩囊廢連刀都拿不?有膽子和爺爺單打獨鬥,看爺爺把你砸醬!」又朝士兵們喊道:「你們替這種廢賣命,值得麼?」

士兵只持刀以待,並不回答。土匪里發出嗤笑聲。

程亦風卻不發怒,反而笑道:「兄臺說話很是有理。程某乃一介書生,手無縛之力,坐上今天這個位置實在是因為朝中無人。而兄臺能統帥一方英豪,將耀武將軍的銳全數俘虜,想來驍勇異常,不如在下向朝廷舉薦兄臺,由兄臺來統領兵馬,如何?」

黑漢子這次總算聽明白了他文縐縐的話,啐了一口,道:「呸,老子才不給狗皇帝賣命。他欺俺的父老鄉親們,樾國人來打他、殺他——活該!」

程亦風微笑:「照兄臺這樣說,當今聖上的確有很多不是。不過如今是太子監國,他人雖年,卻心繫天下百姓,怎見得將來他不是個關懷民生疾苦的好皇帝?而兄臺又如何知道樾國皇帝不是昏庸無道?若是讓他主中原,百姓的生活怎見得會好轉?」

黑漢子愣了愣,喝道:「放狗屁!爺爺我不知道,難道你這窮酸就知道麼?你見過樾國皇帝麼?」

程亦風道:「樾國皇帝程某就無福見到。不過我曉得他對驚雷大將軍玉旒雲言聽計從。而這位驚雷大將軍殺人不眨眼,程某不才,同在落雁谷過鋒。當時俘虜了我軍六百多戰士,然後統統屠殺。兄臺試想,若是讓統轄楚地,難道還不盡發全國男兒出征漠北蠻族嗎?」

黑漢子搔搔腦袋,嘟囔道:「鬼曉得你說的是什麼!哈,你是要拖延時間,等大隊人馬來救你,俺可不上你的當!」

程亦風聳聳肩:「我程亦風的命已在你的手中,還等得及大隊人馬麼?」

「程亦風?」黑漢子彷彿吃了一驚,「你就是那個不許兵隊渡河的程亦風?」他哈哈大笑:「他娘的,原來你就是這個樣子!」一聲招呼,其餘的土匪都圍上來盯著程亦風看。「那狗屁耀武將軍關在咱們山寨的大牢里天天就罵你的祖宗十八代。俺本來想,他不是個好東西,你要不是比他還壞,要不就一定是個好人。那天俺聽他的手下們抱怨,說,要是他們不聽冷千山的,都服了你的命令乖乖在攬江屯田就好了。俺想,世上只有士兵去送死的兒,哪有士兵種地的兒,正想見你一見呢——你就來了。」他鬆開了程亦風,抱著兩臂上下打量:「你來幹什麼?」

「我還能幹什麼?」程亦風苦笑,「你們劫持了冷將軍,又搶走朝廷軍餉,我是向諸位英雄討東西來的。」

眾強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而笑,覺得這個書生迂腐至極。

小莫卻瞅著這個當兒搶上前去,一把將程亦風拉到眾士兵的保護之下,橫刀當,道:「程大人是率領大軍前來剿匪的,你們要是識相話就快快投降。」

強盜們「哄」地,笑得更厲害了:「剿匪呀,口氣可不小!爺爺們可不怕跟書獃子領的兵隊打仗!有什麼本事儘管放馬過來,爺爺們等著!」

士兵們難免被激怒了,端著刀也罵將回去。

黑漢子抬起手來,示意旁人閉。對程亦風道:「本來覺得你這人有意思,打算請你喝一杯,不過既然你是來剿滅俺的,俺就只好對你不客氣了。但是俺邱震霆不喜歡以多欺,也不喜歡仗著俺是本地人就欺負你們人生地不。念在你馬馬虎虎也算是個不錯的兒,今天俺就放你回去,改日咱們明明白白地打一場!」

他自下戰書,也不理會程亦風答應不答應,說完了,一揮手,招呼手下就要離開。

小莫等人如何答應?喝聲「大膽強盜」,就揮刀追上。程亦風還猶豫著要不要出聲喝止,卻見黑漢子邱震霆等人把上的那塊鹿皮一扯——竟是個口袋——朝天甩開,便如六月落雪一般,紛紛揚揚撒下一大片白花花的事。大家都曉得,流氓潑皮和人起手來最撒石灰,這東西瞇進了眼睛,不瞎也要半日看不見東西;而這伙土匪竟能把冷千山的兵隊悉數俘虜,較之一般的流氓潑皮定有過人之,撒下來的恐怕也不只是石灰這麼簡單——若是遇到話本里常說的「消骨」「化散」,豈不糟糕?眾士兵連忙朝四下里散開。

土匪們高聲大笑,邊跑邊拋灑不止,轉眼已到了幾十丈開外。士兵們實在心有不甘,更其中一人驚道:「上當了,這是咸鹽而已!」餘人一聽,也都把服上沾的白面兒蘸來嘗嘗,果然就是此一帶常見的井鹽。士兵們不由得大怒:「程大人,這些土匪凈耍些險的小把戲,真要打起來,可不是咱們的對手。不如咱們先分幾個追上去,一路記號,大人隨後發兵搜山,依照記號把這群傢伙一網打盡!」

未嘗不是一計。不過程亦風在心裡對這伙土匪,尤其那個黑漢子邱震霆存了些好奇:他說話雖然鄙不堪,卻有些實實在在的道理——老百姓哪兒在乎誰坐龍椅?只要有飽飯吃,有服穿,有房子住,一家人能生活在一起就夠了。

當務之急還是清土匪的底細,解救冷千山並追回糧草。程亦風想著,忽然到手背上一涼,低頭看時,不覺吃了一驚:哪裡跑來一頭鹿,正著他的手!

士兵們見到這雙眼水靈靈的畜生都很是新奇,方要,卻見不遠又有三五頭鹿跑了過來,先探著腦袋四嗅嗅,便也開始圍著眾士兵舐不止。眾人不由得玩心大起,對那如緞的皮茸茸的短尾,圓鼓鼓的小犄角把玩不歇。

程亦風亦覺此生靈可,但他也立即發現勢不妙——簡直就像變戲法一般,東南西北前後左右幾十頭梅花鹿蜂擁而至,眾人在不經意間竟已陷重圍。幾十對犄角頂來撞去,幾十條**的舌頭上下,更兼,上天生有臭之味,聚集一,沖得人幾作嘔。雖然士兵們都是兵刃在手,可礙著太祖皇帝的「獵令」,誰敢這些山神半?當真苦不堪言。

約略猜出這是土匪們玩的把戲,程亦風記不起哪本書上讀到過,梅花鹿嗜鹽,邱震霆等人久在此地落草,對這習必然了如指掌,恐怕當日冷千山也是著了此道兒,兵隊鹿群一陣橫衝直撞,還不陣腳大?南方有國以象陣敵,倒還純是利用大象笨重威猛,邱震霆讓梅花鹿替他打前鋒,卻是利用楚太祖一條毫無道理的「獵令」,真是取巧,又有莫大的諷刺。

想到駐紮在村外的兵隊,他心裡不由駭異:不知是否也落邱震霆的圈套之中?倘若他的三千人馬也葬送在梅花鹿的手裡,京城的主戰派就可名正言順發兵邊境,後果不堪設想。

國之存亡豈不大過繁文縟節陳規陋習?程亦風猛力推開咬住自己袖子的一頭鹿,呼道:「不要顧忌,殺出去回營!」

士兵們怔了怔,不信自己的耳朵。

程亦風先奪過邊一人的刀來,道:「將在外,君令尚有所不,何況這幾百年前的規矩?」說著朝一頭鹿砍了下去,但那鹿甚是靈巧,一踢,躲閃過去。程亦風並不放棄,又揮刀斬下。

士兵見他帶了頭,也都放下顧慮,提刀砍殺。可偏在此時,只聽有人喚道:「慢著!」眾人還未看清來者是誰,已見一團火焰劃空而落,落在鹿群之中,梅花鹿立刻四散逃竄,轉眼都在幾丈開外。

眾人好是訝異,定睛看來人,不過是半百年紀一個清瘦的男子,上穿著打了補丁的袍,背後背個竹簍,手拖一柄葯鋤,看來是採藥歸來的郎中。程亦風覺有些面善,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在何遇到過。

那郎中上前幾步,來揀方才丟下個那團火焰。眾人細看,原來是個巧的燈籠,非紙非紗,不知是何所制,更巧的是,這樣丟在地上也未摔壞,郎中拾了起來,對一吹才熄滅。

大家好不驚奇。小莫道:「老漢,借我看看可好?「

郎中道:「送你也無妨。」似乎不太想搭理人的樣子,把燈籠一遞,卻是到了程亦風的手上,自己轉走,喃喃道:「規矩定在那裡,不是不能破,但是要想想破規矩的結果。今日解圍,明日解圍,解了初一又解十五,不過解了十五,難道還能解三十麼?」

士兵不知道他念叨些什麼。程亦風卻心中一凜:我破了太祖規矩,就算得勝回朝,主戰派那幫惟恐天下不的人不曉得要怎樣在這事上大做文章,到時……他上前一步:「先生的意思……」

郎中只擺擺手:「不用謝我,你們若殺得這裡遍地都是死鹿,晚上引來狼群,我豈不麻煩?」徑自拖著葯鋤往裡去,口中哦而唱,道:「呦呦鹿鳴,撒鹽如冰,縱有千軍,寸步難行。呦呦鹿鳴,迷霧如雲,如喪考妣,落淚難停。呦呦鹿鳴,仗劍執兵,神出鬼沒,束手就擒。呦呦鹿鳴,山有茅亭,世有者,不做嘉賓。嗚呼!呦呦鹿鳴……」在眾人發愣的當兒,已去得遠了。

「大人,他——」士兵們莫名其妙。

程亦風玩味著這幾句話,越想越有深意:「撒鹽如冰」「寸步難行」指的可不就是方才一幕?那麼後面的幾句又預示著什麼?他非得找這郎中問個明白不可!當下拔腳疾追,道:「你們回營去,點亮燈籠篝火,嚴加防範——先生,先生留步!」

眾士兵不敢抗命,只得往回,但仍小莫跟著程亦風。時暮初降,漫天彩霞,兩人在戶戶閉房門的村子里追了不多時,棚舍漸漸稀,地勢升高,是往山裡去了。又行得片刻,見有茅舍修在林間空地上,郎中走進去,關了門不再出來。

程亦風要上前門。小莫攔住他道:「大人,當心有詐,這老頭兒和土匪興許是一夥的,還是回去領些兵士來,拿住他再問話。」

程亦風倒沒顧慮過這一點,暗笑自己衝,但掃一眼茅屋前的小院,見門前靠著一面布幡,上書「鐵口直斷」四字,登時記起,這個郎中不是旁人,真是當日給他批過命的算命先生!他一時大喜:早覺得此人是個世外高人,在京城中總尋不見他的蹤影,原來是在此間居!

他趕忙走幾步,在院門前向深深一揖,道:「晚生程亦風,拜見先生。」

裡面沒回答,過了半晌,才傳出「咚咚咚」的雜音,屋頂的煙囪冒起了炊煙,人家做起飯來。小莫跺了跺腳:「搞什麼鬼?」程亦風讓他稍安勿躁,自己又是一揖,道:「月前蒙先生測字贈詩,晚生益無窮,今日再見先生,驚喜惶恐,還先生不吝賜教。」

裡面這次出聲回答了:「大人說什麼賜教,可折殺人了,老朽無非是在京城討不著生活,就到鄉下來住著。我滿屋油煙,實在不便開門請大人進來。」

程亦風道:「打擾先生了,不知方才……」

他想問那首古詩是何意思,但裡面人卻打斷了他,道:「你遠道而來,老朽沒什麼可招待大人的。大人既然看得起老朽,老朽就再為大人算一卦,如何?請大人出一個字!」

程亦風想到:高人自有高人的打算,且看他有何指教。想了想,道:「晚生就出一個『林』字——雙木林,先生請批。」

「雙木林?」裡面人笑道,「大人可真是執著,上次測『風』,乃是巽卦,此番測『林』——以大人高才,豈不知《說卦》雲『巽為木』麼?你問雙木林,又了個巽卦,回到上次我和大人說過的那些話上——巽為長,為高,為進退,為不果,大人問的是何事呢?」

程亦風本是看到林木蔥蘢,隨口說出一個字,並沒有想到要問什麼事,這時聽到「為進退」「為不果」,似乎不是很好的兆頭,因想:若問國家,豈不誤了天下百姓?唯有問我自己才無所顧忌,而我這一生,我所思念的那個子,早就無了!即微微一笑,問道:「我問姻緣,先生莫笑才好。」

裡面人道:「有何可笑?你說我解——巽卦初六,為長。大人想的那個子必是眾姊妹之長,巽又為風,風行百里,此子已到了百里之外,風上雲宵為高,此子如今份尊貴無比,風不止為躁,此子和大人必捲一場紛爭之中,也許眾叛親離,也許國破家亡——不過,古稱種樹可得利市三倍,巽既為木,大人若舍此子,則前途無量。」

程亦風不過信口問件無之事,但一番批註卻還是使他怔怔起來:是長當日的確帶了個妹妹。到了百里之外?難怪我尋不見!份尊貴無比?當日人家說不見皇上會怪罪,必是皇親國戚無疑。而捲紛爭……他怎麼忍心?不過,舍此子而前途無量,此一條卻有些可笑的,此子跟程亦風半點關聯也沒有,從不曾得,又如何能舍?

朗聲一笑掩飾心中的悵惘,他道:「多謝先生指點。晚生其實倒更想知道方才先生唱的那首『呦呦鹿鳴』有何喻。」

喻?」裡面人笑道,「藏而不方為,借古說今是為喻。一些事,假如此時此地已然發生,還什麼喻呢?」

程亦風正是不明白,方要開口再問,卻聽來路上一陣焦急的腳步,是先前派回營去個幾個士兵,滿面煙火之,形狀萬分狼狽,口中嚷嚷道:「大人,可不得了!」

程亦風忙問究竟。

士兵們道:「我等才回到營里,就聞到腥臭的味道,不知是什麼東西,眼睛也刺得生疼。我們看見旁人都流淚不停,問了,他們說不曉得哪裡吹來一陣妖風,好濃一片又酸又臭的白霧,大伙兒就又是嗓子疼,又是眼睛疼,咳嗽個不停——大人,這八是土匪使的招,要怎麼辦才好?」

程亦風擰著眉頭:「迷霧如雲,如喪考妣,落淚難停」,難怪說「此時此地已然發生」。那麼接下來就是「仗劍執兵,神出鬼沒,束手就擒」——也許就在這幾人報信的當兒,土匪已經殺進營去。

如此大意!軍中缺了主帥,豈不更加混?他得即刻趕回去!便向茅屋匆匆一禮:「多謝先生提醒,晚生告辭。」招呼士兵走。

「等等!」茅屋裡一聲招呼,門打開了,那老者走了出來,手持一塊嗒嗒的抹布,道:「老朽獨居無聊,難得大人來探,這塊布就做個見面禮。」

程亦風接下了,還不及道謝,只覺臭之味撲鼻而來。邊上眾士兵都聞到了,罵:「這是什麼?」

老者道:「也不是稀罕,浸了些鹿溺而已。」

士兵不由齊齊掩鼻,程亦風險些將抹布丟了出去。

老者輕笑,道:「大人今日有事要忙,老朽也怕鍋燒糊了,不遠送,就此別過!」拱拱手轉回去了,看也不再看眾人一眼。

程亦風和士兵們趕回營地,夜幕已經降臨,燈火在微風中點點閃爍,一明一暗正和著高高低低的咳嗽聲。待走進了,果然聞到刺鼻的酸臭味,眼睛也幾乎睜不開。士兵們道:「大人,這時候妖風已經沒有先前厲害啦,早些時候本靠也靠不近!」

程亦風點點頭,想要開口說話,只覺鼻腔和嚨都如火燒一般,不過面對「仗劍執兵,神出鬼沒,束手就擒」這迫切的危機,他不得不勉強詢問士兵們現下形如何,四守衛是否森嚴。知道士兵們除了流淚與咳嗽之外無甚大礙,提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些——然而掉著的一口氣還不敢舒出來:這些山賊放些毒煙決不會是無端端的,定有厲害的后著藏著,則此毒煙的功效大約也不僅僅是人咳嗽流淚,興許還有初時不顯癥狀,稍後才發作的,此時敵暗我明,兵家言知己知彼,而他此刻是一概不知,抓瞎。

我如何是將材!苦笑。

不過這當兒卻不是發慨的時候,不能克敵制勝,至要保個不輸——此刻講天時,黑暗不可見敵手,論地利,初來乍到,人生地不,說人和,士兵為毒煙所害,十戰鬥力最多只剩一半,若今夜與山賊手,只有覆亡的份兒,還不如撤出軍營,到山區外的平地上去,進可攻,退可守,混過這一晚再說。

主意定下,即傳令下去,全營即刻熄燈,士兵一律除下鎧甲放在軍帳之,所有人撤到離山半里之集合。

這計策沒什麼玄妙,稍微有些頭腦的人都立刻聽出來:這是要擺個假人陣,引強盜們上鉤。可是,三千人馬,又不悉此間地形,要往哪裡埋伏?

「不要埋伏。」程亦風道,「強盜從山上而來,必然先進營地。我們有三千人馬,等他們深營地進軍帳找人的時候,就一齊殺回來,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要是再用毒煙呢?」有人問。

「他們要用煙,便不會同時進攻。反正我們軍帳中無人,他們放再多的毒煙,也只是白費。」

「倘若他們自己有抑制毒煙的方法呢?」

「那咱們就睜大眼睛看著,等他們殺到跟前了,把這法子學過來。」程亦風道,「我想毒煙的侵害範圍應該不是很廣,這村中百姓長年來能與強盜為鄰,大約總有些互利互惠的關係,強盜用毒煙,必然不會傷害村人。我們退到營地之外,應當不會再毒煙之害了。」

這計劃里充滿了推斷,著實冒險。但是程亦風既然領軍,他說的話就是軍令,沒人敢不從。約莫半個時辰的工夫,大家就已經退到了營外。

山中夜頗為涼爽,但蟲豸肆。不說螞蚱、蟋蟀時不時地躍出草叢撞到人臉上,就是蚊子「嗡嗡」地飛來飛去,也已經夠人心煩意。程亦風文士出,除了落雁谷,哪裡經歷過野戰之苦,只埋伏了沒有多久,上已被蚊蟲咬了好幾個大包,既疼又,苦不堪言。他有心要用手拍打蚊蟲,卻怕引來敵人注意,心裡比上更痛難當,只這些山賊快些出現,雙方好速戰速決,他就可以離開這蟲豸橫行之地。

這樣挨著,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了,慢得好像春蠶吐,始終不見一靜。直到他覺得整張臉都被蟲子叮得腫起來了,天也微微泛白,山林、村莊和營寨在曙里漸漸清晰,依然不見山賊的影。

小莫趴在他邊:「大人強盜還會來嗎?」

問我?是自嘲還是解嘲,他笑了笑:「應該不會了……天化日之下……」天化日之下,三千兵馬,土匪該不會地衝過來。

「那……我們現在是不是回營去?」小莫問。

程亦風幾乎就點頭了——士兵們一夜未合眼——但轉念一想:如果強盜再放毒煙呢?如果用鹿群衝撞呢?此時沒了黑夜的掩護,形勢對他更加不利。

然而這樣耗著總不是辦法。他略想一想,吩咐道:「點兩百人同我回去整理兵糧草,拔了營帳來,重新安扎於此。餘下的留在這裡靜觀其變,倘山賊襲我,你們就殺出來與之一拼。」

兵士們已經累了一夜,連山賊的頭髮也沒打著半,心裡都窩火不已。現在聽了程亦風這個計策,更覺得窩囊,不人都嘀嘀咕咕地抱怨,有些主站派言論影響的便議論說:「見了樾軍逃跑也就算了,如今見了一個會放點兒毒煙的山賊也要逃跑,傳回京去,人笑掉大牙了。」

程亦風分明聽到,但不發作,他自覺行事為了百姓福利,為了軍士命,哪怕看來懦弱保守,他也問心無愧。當下,點了兩百人,回到大營里。

營里一切還同昨夜離開時一樣,沒有土匪夜探的痕跡。程亦風兵士分頭做事,自己也不閑著,手收拾書本、日誌。不經意,看到案頭骯髒一團,正是那老者給自己的抹布。此時那臭的鹿溺想來已幹了,但奇怪的是,抹布上竟似有粒粒白鹽。程亦風拿起來好奇地一抖,便淅淅瀝索羅掉下去好多白閃閃的晶來。

程亦風不敢輕嘗,拈起一粒來細看:溺尿之垢居然這般晶瑩剔麼?實在希奇。

莫非這鹿溺是與眾不同的?程亦風想起老者世外高人之風,給他一塊浸飽鹿溺的抹布,決不會是胡戲弄他。

也許破敵之機在於此!他起了興,點起了燭火來,湊近那些晶仔細觀察。

這一下不要,晶被火燒烤,立刻失水變了白末,而程亦風則到眼睛一陣刺痛,跟著鼻腔和嚨也燒疼起來,同中了毒煙的覺一般無二,他連忙向旁邊閃開。

難道這就是山賊所使用的毒煙?他心裡一亮,捂住口鼻,再次將燭火移近那些白末,然而這一次,卻再也沒有「毒煙」彌散出來了。

奇!真是奇!他找到了一些頭緒,喜得大:「小莫!小莫!」

本來在拆帳篷的小莫應聲而:「大人,什麼事?」

程亦風興得滿面通紅:「快,快給我抓一頭鹿來——不,多抓幾頭,給我接一桶鹿溺來!」

小莫瞪大了眼睛:若不是自己的耳朵壞了,就是程亦風的腦袋壞了。

「快去!」程亦風又催他——只要找到了毒煙的源頭,總能找到解毒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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