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妹》第 28 章

()二更鼓響之後,守在玉旒雲的公爵府邸前的軍開始班換崗。這時蔣文看見遠遠的有燈籠的,一隊人越行越近了。其時早已過了宵時間,百姓是不會出門,莫非來者不善?軍士兵們也都看見了,紛紛拔出兵。蔣文就沖那邊喊道:「什麼人?快快停下!」

可那隊人只是不停,不多時就走到了跟前。是一乘紫簾小轎。蔣文剛要上前喊話,提燈籠的就一眼橫過來:「放肆,這是皇後娘娘駕到了,還不讓路。」聲音怪氣,果然是太監。

蔣文一驚,轎簾兒已經揭開一條,裏面當真坐著玉朝霧。一眾軍趕忙倒要拜。玉朝霧道:「不要多禮了。我來見玉將軍,不想聲張。」

蔣文面有難:「這……萬歲爺代了……微臣……」

「石嬤嬤,給他看。」玉朝霧道。

另一個提燈籠的原來是石氏,也打扮個老年男僕的模樣,聽吩咐,即遞上一方明黃帛,上面硃紅字跡,顯然是筆。蔣文瞪大了眼睛:不知皇上是何用意?不過,君臣之間,不到他問這所以然,一頓首,立刻就讓軍士兵們讓開路。玉朝霧一行就進了玉旒雲府。

僕人們因為多日被圈沒有太多事要忙,早就歇下了,只有門房睡眼惺忪地迎上來,見了皇后,先是嚇了一跳,既而「撲通」跪道:「皇後娘娘在上,奴才……」

玉朝霧擺擺手:「你家玉將軍在哪裏?」

門房道:「將軍這些日子喜歡自己一個人呆在後園。小的這就給娘娘帶路。」

玉朝霧說「不必了」也不太監,連石氏也不讓陪伴,就自己朝後園來。

玉旒雲自去年封了公爵,府邸已經修葺括建,不過後園還是從前的,沒有改。這裏本是慶瀾帝未登基時的一別苑,玉旒雲十八歲的時候堅持要離開姐姐、姐夫獨自居住,當時的慶王就將這宅院送給了。玉朝霧起先總擔心妹妹不會照顧自己,常來噓寒問暖。可後來發現玉旒雲將一切都理得井井有條,自己沒有用武之地。有時侯門寂寞,只好隨便找些消遣——比方說這花園地上鵝卵石砌的圖案就是想出來的。一晃已經六年過去了!鵝卵石還是那個樣子,而玉旒雲呢?

花木扶疏,一勾殘月,清輝卻不輸十五之時,後園中的景如同被鍍了一層水銀,發出淡淡的幽。這一切顯得寧謐,而有一線迅速地掃過,凜冽刺目,暮春的天氣也有一寒意撲面而來——玉旒雲持著一柄劍。舞出萬朵雪花,籠罩了自己的全

六年了,長高了一截,可這殺意,這怨氣,毫沒有改變。遙遠記憶里偎依在自己邊的小孩,早就一去不復返。

「誰?」玉旒雲一劍刺了過來。劍鋒銳利無比,立時將一株花樹削斷。不過劍法嫻,招式收放自如,看到玉朝霧,立刻一翻腕子,將利盪了開去,自己輕靈靈一躍,到了跟前:「姐姐,你怎麼來了?」

不待玉朝霧回答,已收劍歸鞘,笑道:「不用說了。皇上讓你來的?」

玉朝霧凝視著妹妹漆黑的眸子,那樣鋒利的眼神!這孩子,可以看穿別人的心,然而又似乎本不屑去探詢別人的心思,只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遇到山,就要劈山而過,遇到水,就要架橋而行,決不饒彎路。這種格,難道不知道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嗎?

玉朝霧就嘆了口氣,點點頭。

玉旒雲略沉了片刻,上前攙著的胳膊:「走,同我到裏面坐。」又要喚下人趕上茶。

玉朝霧止住了妹妹:「不,我想跟你說說話,不能別人聽到。」

玉旒雲扭頭看了看姐姐,眼裏並沒有一驚訝,反而輕輕地一笑,自己走開了幾步,負著手,道:「皇上的氣還沒消?要不然怎麼姐姐會怎麼半夜裏跑到我這裏來了?這事果然越人知道越好,皇上如此法外開恩,準姐姐來看我,要那些小人們知道了,又該有話說了!」

玉朝霧追上妹妹:「雲兒,你明知有許多小人,那就該好好照顧自己。姐姐就只有你這一個親人,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死去的爹娘代?」

玉旒雲沉默不語,隨手拽下邊的一支花來,一片一片拈著花瓣。

玉朝霧道:「從你第一次隨軍出征,姐姐就天提心弔膽。怕你聽了煩,都不跟你提。這次大青河之戰,西京里簡直就沒聽到過好消息,姐姐日盼夜盼,好容易盼到你好端端地回來,卻又惹上了這些麻煩。」

玉旒雲淡淡一笑,將花瓣撒落在地:「姐姐不要掛心。我哪次出征不是好端端地回來?再說,這次的事也算不得什麼麻煩。我自己心裏明白得很——皇上子隨和,私用貢品這種事,若他會計較,我當初也不敢就這麼做了。我是一個帶兵打仗的人,這些後果還能不計算到麼?」

口裏這樣安玉朝霧,心裏卻全然另一番想法:就算皇上大發雷霆要降罪於自己,當初石夢泉況危急,哪怕就是貢品在皇上碗裏,也會搶來用的。先救了石夢泉,才能考慮將來的後果——因為沒有石夢泉,不知道將來是個什麼樣子。

這種話總不能和姐姐說,想,徒然惹人擔心罷了。反正慶瀾帝邊的武將們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大多是草包,除了以外,還有誰能征伐天下?慶瀾帝是不會當真怪罪於的,無非是事鬧出來的,不擺擺樣子說不過去罷了。

玉朝霧看不見妹妹的表。不過,多年來相依為命,玉旒雲的明白得很。便幽幽嘆了口氣:「你就當是姐姐沒有用,只會庸人自擾!皇上的確不打算再追究你了,明日就要宣佈呢。」

「哦?」玉旒雲有些意外,「怎麼偏偏是明天?有什麼特別之事?」

玉朝霧垂下頭,月般白皙的臉上染了一層淺淺的紅暈:「那是因為……因為……」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了:「因為我有了。」

「啊?」玉旒雲一怔,出了孩子氣的喜,「哎呀呀,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一進門就說?跟我扯東扯西了這麼半天!來,快進屋坐著。」

拉著玉朝霧的手,半扶半拽,將姐姐護送進了花園裏的一間小築之中,捻亮了燈,仔細看有什麼變化。玉朝霧得轉背朝著妹妹:「別看了,才一個多月,看不出來的。」

玉旒雲只是笑,並不說話。覺長久以來,難得有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玉朝霧實在窘極了,轉回來輕啐道:「還說自己是帶兵打仗的人,這樣就傻了,跟個小孩子沒兩樣!」

玉旒雲才回過神來,在姐姐面前耍耍貧也無妨:「莫非姐姐倒希我在你面前也是板起面孔來的驚雷將軍麼?戰場那些打打殺殺的,不嚇壞姐姐,也嚇壞了我的外甥。」

玉朝霧紅著臉啐了一口,可驀地又被不安和憂愁佔據:「雲兒,就算是為了姐姐,為了這個孩子,你……你不要再去打仗了,好不好?「

玉旒雲一愕:「姐姐,你說什麼?」

玉朝霧道:「你畢竟是孩子家。雖然過去一直都是常勝將軍,但這一次……誰知道將來會怎樣?如果有個萬一……有個萬一……刀劍無眼,這都是說不準的事啊!」

玉旒雲沉下了臉,默默地,彷彿是在聽,又彷彿沒有。

玉朝霧便輕輕地繼續說下去。總無非是那幾句話——安全,安全,還是安全。直過了好半晌,咬了咬,如同想起一般地,道:「無論如何,雲兒你別忘記,我們都是楚人。和楚國戰,總難免……」

這次,玉旒雲猛地抬起了眼,盯著:「我不是楚人。」

充滿怨毒的眼神,任是玉朝霧也瑟了一下:「這……我知道……但我們打楚國來,太后、太妃們都知道這事,也許年月久了,不再提起罷了……皇上心裏也是清楚的。你跟楚國戰失利,你說皇上會怎麼想?」

玉旒雲蹙起眉頭:「姐姐,你老實說,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玉朝霧呆了呆,囁嚅道:「本……本是我的意思……我問了皇上,他並沒有這麼說……不,他其實是說,他連想都沒有想過。只是,世上沒有不風的牆,皇上也怕傳出去,朝廷里沸沸揚揚,到時候他也就保不了你。」

玉旒雲冷冷一笑:「這次反正是不計較了,難道我還會給楚人再次擊敗我的機會嗎?待我攻下涼城,他們怎麼傳就怎麼傳去!」

玉朝霧被堵得一愣,片刻才道:「皇上和我也都是為了你好。皇上今天也同我說了,你一個孩子家,老這麼在外面征戰,總……總不是個事兒……倒不如……」

玉旒雲然變:「倒不如怎樣?要是再提翼王那個王八蛋,趁早想也別想。」

玉朝霧怔了怔,搖頭道:「你想到哪裏去了。皇上是說,假如你喜歡領兵,就做個領侍衛大臣好了——這個職位空缺好久了,是個正一品的銜兒,比將軍倒還升了一級。該到你當班才需進宮,可以留在京城,也勞……」

玉旒雲倏地站了起來,幾乎連燈臺也帶翻了:「什麼?皇上這是要削我的兵權麼?」

玉朝霧不曾見過妹妹這麼難看的臉,一時竟連話也說不出來,愣了半天,方道:「領軍還不一樣的領兵……大青河的事,皇上不想罰你,但總得給文武百有個代……」

玉旒雲一直自持慶瀾帝在大事上離不開自己,得到這種明升暗降的置,真是又氣又惱,鐵青著臉:「這是什麼代?若真是和我計較大青河的事,就拿我革職查辦,發我到軍中做火夫做馬夫,我都沒有半句怨言。要我呆在西京做這牢什子的領侍衛大臣,我死也不幹!」

玉朝霧知道妹妹脾氣倔強,眼看著事就要談僵,心裏一急,眼淚就落了下來:「皇上對我們姐妹已經很好了。你要攻打楚國,他就讓你帶兵去了。這要是換了別人,皇上能把國家大事當兒戲麼!」

「兒戲?」玉旒雲冷笑,「朝廷又不是我的天下。似乎我還沒出生——不,姐姐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樾楚兩國就在戰了?朝廷中若沒有一個想消滅楚國的人,我就算有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得了皇上也說服不了滿朝文武……發兵的時候沒人阻攔——連劉子飛和呂異都滿口答應做後援,但是看到形不妙就推三阻四,為的還不是出了事就統統甩個乾淨?這些無能的人,皇上要給他們什麼代!」

玉朝霧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恐怕妹妹真的怒了,一發難勸,輕聲道:「那……既然他們都想攻打楚國,就讓他們打去……何必要你自己以犯險?」

玉旒雲鐵青的臉上滿是寒霜:「不行!」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也不見怎樣咬牙切齒,但連外面的月似乎都被震懾了,為之一暗。

玉朝霧知道,這後面還有一句未說的話「我非得親手滅了楚國不可」。玉旒雲幾乎就是默誦著這句話長大的。「雲兒,我知道你恨……恨他們,可是事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爹娘都不能復生,皇上對姐姐這樣好……我們在樾國的生活不是很好嗎?」

「很好?」玉旒雲又冷笑了起來,好像一柄利劍嗆然出鞘,在黑暗中發出噬骨的芒,「僥倖沒殺你,我們才能活到今日?自從……自從爹死了之後我就不知道什麼『生活很好』了!這一切都是他們做的,我非他們加倍償還不可!」

玉朝霧被刺得有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玉旒雲看到桌上有一把裁紙的小刀,就拿著把玩不止。

玉朝霧手按住那利刃,生恐妹妹割傷了自己:「雲兒,就隨他們去。我聽說元酆帝邊沒有什麼能做事的人,他年紀也大了,你真要找他報仇,就讓老天來給你報。「

沒人?玉旒雲冷哼了一聲,若是沒有人,這次大青河之戰怎麼會是如此結局?這個程亦風,他手下的公孫天,還不不曉得哪裏冒出來的那群山賊土匪……這些事不提也罷,想,姐姐就是心太好,才這樣被人欺負。從前自己年,只有跟著被欺負的份兒,如今……

如今慶瀾帝要削的兵權……這和所了解的皇上差太遠了!

只顧自己思想,沉默著沒說話。

玉朝霧拉著妹妹的手:「雲兒你別不聲響。你好歹應一應我。」

「你回去,姐姐。」玉旒雲想賭上一賭,試探試探慶瀾帝的意思,「就同皇上說,這領侍衛大臣的我絕對不當。他若要繼續罰我,那就繼續罰我好了。」

「雲兒!」玉朝霧急道,「你罰,姐姐雖然掛念你,但你畢竟是好好兒地在家裏休息。可是,你這樣拖累了夢泉啊!」

「怎麼?」玉旒雲的心一沉,轉臉著姐姐,「夢泉出事了?他不是昨天才回來麼?」

玉朝霧道:「說是你的一群舊部氣不過顧長風顧侍郎奏本參劾你,就在顧家門外鬧事,聽說把顧侍郎都打傷了。夢泉恰巧撞見,卻被九門提督潘大人當是主使之人,押回衙門裏去了。」

「豈有此理!」玉旒雲一拍桌子,「潘碩的面子是鐵做的,頭腦總不是鐵做的?夢泉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而我的部下……我的部下也……」也決不可能做此等鹵莽衝之事,玉旒雲想,素來軍中紀律第一,若無命令,哪怕泰山頂也不允許隨便眨一下眼。這必然是有什麼人想落井下石,讓永不翻

可惡!不覺了拳頭。

「姐姐不懂你們在朝廷上的事,」玉朝霧道,「皇上也是不得已才委屈你……但是事一樁接一樁的發生,件件都對你不利。要不是我突然……我真怕這煽士兵鬧事的罪名又落到你頭上,那你皇上還怎麼袒護你呢?」

袒護……玉旒雲咬著細想:不是不知道自己樹敵如林,什麼劉子飛、呂異之流的草包飯桶,本不屑與之為伍——甚至,這些人也不配做的對手,他們那點兒能耐,還算計不到!這次的事倒是有點兒蹊蹺——那株西瑤的靈芝,本來已寫了一封信準備向慶瀾帝解釋,不過信還沒有發出,西瑤使者和那託管的掌柜也不曾來找理論,事就已經傳到了慶瀾帝的耳中,加上大青河戰事失利和顧長風上疏參劾,三罪並罰,慶瀾帝下旨將招回西京。起先想,莫非是顧長風這死腦筋的書生想要整垮自己?那麼足懲罰就足懲罰,顧長風脾氣雖人討厭,倒是個人才,總要他知道,自己是個是非分明的人——是自己的功勞就不推卻,是自己的過失也不否認,天長日久,總有收服這書生的時候。

不過,讓軍去鬧事,雖然可算是一種「苦計」,但這等卑鄙伎倆太不像是顧長風的所為了。而且顧長風怎麼煽得了軍呢?

背後的險小人是誰?一步一步地落那人的羅網中,再不可坐以待斃。

「姐姐,我當領侍衛大臣這件事,皇上有沒有說是誰向他提議的?」

玉朝霧聽妹妹的口氣有些鬆了,忙道:「皇上可沒有說,我想總是他自己想要找個法子既封住大臣門的口又不讓你委屈……但也許別人也出了主意,我這些日子沒怎麼見皇上。」

沒怎麼見皇上?玉旒雲知道姐姐寵冠六宮,一個月中慶瀾帝總有一半的時間是誰的牌子也不翻,長住在藻宮的,這次怎麼……

玉朝霧注意到妹妹表的變化,忙解釋:「你別多心,並不是皇上為了你的事遷怒我。是宮裏新來的容貴妃,才貌雙全,皇上很喜歡,常要上那裏去看表演歌舞。」

「容貴妃?」玉旒雲皺了皺眉頭。

玉朝霧道:「哦,上次我們見面匆忙,沒跟你提。是蠻族人的公主,『博西勒』,我聽皇上說那是『琥珀』的意思。因為趙王爺擊敗了父親的部落,他父親向我朝投降,就將獻給皇上了。」

原來是這樣。玉旒雲點了點頭,搖曳的燈火在臉上顯出奇妙的影,似乎陷了無限的深思,又似乎是閃出一冷笑:趙王……

「雲兒?」玉朝霧輕輕喚,「你究竟怎麼回復皇上?就算是姐姐求你……」

「姐姐!」玉旒雲微微一笑,「我怎麼捨得讓你求我——還有小外甥呢!我剛才隨便發兩句牢,你可別往心裏去。自古只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皇上要升我的,我哪有推辭的道理?明天一早我就去見皇上。」

「真的?」玉朝霧萬分欣喜。

玉旒雲道:「我幾時騙過姐姐?明天皇上總該門口的人都撤了?」

玉朝霧道:「我也不知皇上是什麼打算。他囑咐我一定不要聲張,在他明天宣佈我有……和你升遷的事之前,越人知道越好。」

「哦。」玉旒雲點頭,顯得全不在意,但其實心裏涌起一種不可名狀的興的一個猜測,正在一點一點被證明。

「這是皇上給你的出門手令。」玉朝霧取出一個小小的黃綾捲軸,另有一個石青錦囊,「這也是皇上給你的。他說若你答應做領侍衛大臣,就把這兩樣給你。我倒沒看是什麼。」

玉旒雲接過了,一笑:「皇上倒是算準了我一定會答應。」

玉朝霧道:「皇上也是看著你長大的。」

「倒也是。」玉旒雲道,「姐姐,天晚了,你快回宮。」

九門提督衙門護衛京畿安全,警衛森嚴。步軍士兵在門前站崗,非但不敢打盹兒,連子都不敢斜一斜,若看到有閑雜人等靠近,就會沉聲一喝:「什麼人?」

這一夜,他們還沒來得及,那一人一馬已馳到了近前。馬上人飛而下,冷冷道:「潘碩還在衙門裏麼?」

兩個步軍士兵俱是一驚:「哎呀,玉……玉將軍……」

玉旒雲只將馬韁繩到其中一人的手上,重複問道:「潘碩在衙門裏麼?」

那人趕答道:「在……潘大人和石將軍……」

玉旒雲二話不說,踏步就往九門提督衙門裏走。

那兩名步軍士兵慌忙來阻攔:「玉將軍……等我們先通報一聲……這是……」將軍乃是武京外,九門提督乃是武京,除了非常況,外應當各司其職。九門提督衙門豈容擅闖。

玉旒雲並不停步,只從腰間摘下一片令牌來晃了晃:「長眼看清楚了,我現在是領侍衛大臣,今夜正是本大臣當值,有要事來找你們潘大人商議。你們且給我在門口站崗,走一點兒風聲,仔細你們的腦袋!」

兩名步軍都是一怔。這當兒,玉旒雲已經走到前庭中去了。又有不步軍士兵聽到靜就圍了上來。不過領侍衛大臣的腰牌大家都認識——雖然這個職位因為太宗和仁宗朝的空缺了很久,但武京依然以領侍衛大臣為最大,他們的行往往牽涉到皇上的安全,誰也不敢阻攔耽擱。

便紛紛給玉旒以讓開了道兒,還有給指路的,一徑領到了關押石夢泉的那間屋子之前——潘碩一不茍,正親自守著門,看到了玉旒雲,一驚:「玉將軍……」

玉旒雲將腰牌朝他面前一送:「快把石夢泉放了,皇上有旨他進宮議事。」

潘碩並不讓路:「玉將軍……不……玉大人說是皇上的旨意,沒有聖旨,下不敢放人。」

玉旒雲冷冷一笑,目在潘碩連上打了個轉兒:「潘碩,我果然□得你好啊。皇上沒白升你的兒」說時,從懷裏出一方黃綾來,抖開了,上面朱紅點點,自然是筆。

潘碩接去看了看,果然寫著要領侍衛大臣公爵玉旒雲帶石夢泉火速進宮見駕。他也就不多言,閃開一邊。

屋裏石夢泉本來未上枷鎖,行自由,一聽外面靜,是玉旒雲來了,早也坐不住,三步兩步衝到了門口。潘碩一讓路,他便幾乎是奪門而出。後半夜幽微的月下,玉旒雲一襲白,系著暗紅的斗篷,這樣紅白輝映,倒像是今年春天最後一朵應春花。面上帶著複雜的表,但分明是笑的。

有多久沒有見面?彷彿已過了三生三世。

「玉將軍……」他且要行下禮去。

然而玉旒雲一招手:「跟我走。」已率先轉朝衙門外去。

兩人到了門口,玉旒雲吩咐給石夢泉備馬,又代潘碩:「我奉的是皇上的旨。今夜我來這裏帶走石將軍的事,若有半分泄,有你好看!」

潘碩不能不應答應,自去管束手下,不許任何人離開衙門半步。馬匹牽來,玉旒雲和石夢泉各自飛上馬,朝宮疾奔。

「玉將軍,你是怎麼……」

玉旒雲在馬上頭也未回:「你這稱呼要改一改了。我現在是領侍衛大臣。」

「怎麼?」石夢泉驚道,「皇上削你的兵權?」

「可以這麼說。」玉旒雲道,「也可以說我現在改掌軍了。」

趙王的謀。一定是趙王的謀!石夢泉追到跟玉旒雲並駕齊驅:「大人,趙王爺……」

玉旒雲轉過頭來:「你也懷疑到趙王了?」

石夢泉答「是」,即簡短地把趙王爺如何帶走西瑤使者,如何自己去見顧長風,故意讓他遇上軍圍攻顧府等事簡短地說了。

玉旒雲聽了冷笑道:「有你這些話那就更加錯不了。我老早就想,哪有什麼人甘心做兩朝元老的?上次安平貯糧我們不就開始懷疑他了麼?倒沒想到他手這麼快。」

石夢泉道:「他挑著你我在大青河苦戰之時搶先在西京部署一切,向日那些與你不和的文臣武將也不知被他收買了多

玉旒雲哼了一聲,道:「豈止文臣武將?他的算盤早都已經打到皇帝頭上了——你聽說了那個容貴妃的事麼?蠻族公主!哼,還不是趙王這老小子獻的寶。安在皇上邊,夜夜吹點兒枕頭風,讓皇上疏遠姐姐,他趙王就好朝咱們下手。」

石夢泉道:「我卻覺得趙王不是想向咱們下手,倒是想拉攏咱們做他的同謀,所以先故意陷害你,再到皇上跟前替你求,救你出來,自編自演一出鬧劇!」

「哦?」玉旒雲挑了挑眉,「他想拉攏我?我這個人難道看起來是能被拉攏的麼?」

自然不能。石夢泉道:「他就是想你欠他一個人……你早也猜到了,是不是?你先前就那樣篤定……」

「篤定?呵!」玉旒雲笑了起來,「我不是神仙,可猜不到這個。」頓了頓,仰頭看了看漆黑的蒼穹,道:「我那樣篤定,因為我知道老天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我不曉得趙王這老小子有沒有去假惺惺地替我求。不過,他千算萬算也料不到容貴妃才有些氣候了,我姐姐卻突然有了喜……」

「哎呀!」石夢泉驚喜萬分,「皇上萬壽,又添太子,雙喜臨門,赦免你就是天經地義的,趙王的如意算盤可是落了空。」

玉旒雲瞇起眼睛,一線凜冽的笑意:「說起來,除了老天要助咱們之外。我看那容貴妃也出了什麼岔子,被皇上發覺了。」

「哦?」

玉旒雲略略說了玉朝霧皇后深夜奉旨替皇上來做說客的事:「我起初還想,皇上莫非真是昏了頭要削我的兵權,後來聽到容貴妃是趙王所獻,而你又莫名其妙被抓到九門提督衙門,就曉得事不簡單——皇上真的對我不滿,要削我的兵權,何必要我做領侍衛大臣?這可是直接保護他命的差事。皇上才登基一年,邊能有幾個死心塌地擁護他的人?我方才跟你說,我當初篤定是因為知道老天要助咱們,那是玩笑的話——你曉得我,我豈是個信命的人?其實,我吃準了皇上不會將我怎樣,就是知道他邊除了你我再沒有能替他辦事的人了。依我的猜測,容貴妃出了岔子,皇上看出趙王圖謀造反,一早就想找咱們救駕,但是趙王心策劃煽滿朝文武要求分我,皇上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他大約也想找你商量,但容貴妃一定會將他的一舉一報告給趙王,所以皇上想是早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了。」

難怪自己早晨求見時慶瀾帝故意迴避,石夢泉想,果然是如此道理!

玉旒雲道:「偏偏老天幫了皇上,姐姐就在這時懷了龍裔。皇上一聽到這消息,就得了絕佳的借口擺容貴妃的掌握,讓姐姐火速把咱們調進宮去給他護駕。」玉旒雲說時指了指自己的腰牌:「皇上讓姐姐來遊說我,其實不如說是來求救來的。明天才宣佈升我為領侍衛大臣的事,先卻已姐姐把腰牌都帶來了,另給我的出門手令,釋放你的聖旨,還有一封我們立刻去書房見面的信。」

分析到這裏,前因後果都豁然開朗。

「那你打算怎麼跟趙王斗?」

「我跟他斗什麼?」玉旒雲嘿嘿冷笑,「是皇上要跟他斗。我們不過是皇上的盾和皇上的劍。」

石夢泉愣了愣:「怎麼,莫非你不想站在皇上這一邊?」

玉旒雲沒有立刻回答,催馬又朝前奔出好遠,道:「從來沒有說我站在誰那一邊。我只看誰會站在我這一邊。皇上是一定要站在我這一邊的,趙王呢?他若不能收服我,肯定會毀了我。他本無所謂我站在哪一邊,也不會在乎是否要站在我一邊。若說他還有一點兒顧忌……」驀然轉過臉,狡黠地笑了起來:「大概他就會顧忌自己寶貝兒的意中人!」

「我……」石夢泉怎料到這關頭也能開起玩笑來,臉上直發燒。想要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一出神的功夫,被玉旒雲甩下老遠去。他便趕策馬追趕,到攆上時,已經到了宮門前了。

兩人都下了馬,向軍士兵出示了腰牌,按照慶瀾帝旨吩咐的路線,往書房去,自是暢行無阻。

從小到大,有多次,這樣在皇宮路一前一後相伴著?石夢泉想,但如今出了這個愉郡主……玉將軍的心中不知究竟對我和郡主是怎樣看的?我固然一世也不會說出那妄想,可若誤會我,我寧可死了!

暗紅的披風在他的面前翻滾過,好像人心底洶湧的波濤。他走上兩步:「玉……」

還未喚出口呢,玉旒雲倒先停下來了,轉定定地看著他。

石夢泉不由一怔:「將軍……」

「呼」,冷不防玉旒雲一拳當打了過來。石夢泉反應敏捷,一側就閃了過去:「這是?」

「看來你真是全好了。」玉旒雲呵呵一笑,「百草門的確不是浪得虛名。」

那還不是多虧了那千年人蔘和萬年靈芝?想到這事,石夢泉心中便有千言萬語,不曉得該從何說起。

玉旒雲彷彿能看穿他的心事,擺了擺手:「反正這貢品我已經侵吞了,你一定要都吃完才行。你這傢伙平時看起來壯得很,誰知道一病就這麼兇險?你得好好補一補,省得落下什麼病子——我跟你把話說在前頭,皇上是什麼人都不能信,只能信咱們。而我是什麼人都不能信,只能信你和姐姐。你一定不許死。」

聽得此言,石夢泉心中百集,想不出還能說什麼,只答道:「是,將軍。屬下一定不死。」

「噗嗤」,玉旒雲不笑了起來:「皇上也不過才『萬萬歲』,要是能不死,那豈不了妖怪?」

石夢泉才也意識到自己是說了傻話,赧然一笑。

玉旒雲道:「反正不許比我先死……哎,真是,你能化險為夷,我又升了,咱們在這裏講什麼死不死的?咱們總要領兵把楚國踏平了。不過現在,要想個法子幫皇上把趙王這老小子踩扁了——竟然敢算計我,我有他好看!」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書房。通報進去,慶瀾帝「傳」,待走進去,見這位當今天子正在房中來回踱步,一見到兩人,立刻迎了上來:「兩位卿,可終於來了!」

兩人都要下跪行禮,慶瀾帝他們免了:「朕可真是急死了,怕皇后擔心,所以什麼都不敢跟說,但是又怕玉卿你猜不出朕讓去的真正用意。還好,好好,玉卿你聰明絕頂。」

「哪裏。」玉旒雲道,「姐姐說了,臣是皇上看著長大的,臣有幾斤幾兩,皇上最清楚。用什麼法子能臣明白事的原委,也只有皇上才計劃得出。」

慶瀾帝看了看石夢泉:「石卿,你的子也大好了?今兒早上朕真恨不得能有什麼『傳音』之能告訴你朕的境……唉!」

「勞皇上掛心。」石夢泉道,「臣一介武夫,小傷小病的並不打。」

「皇上,」玉旒雲道,「是趙王爺了反心麼?皇上有何打算?」

慶瀾帝著額頭上的汗,一壁示意他二人隨意坐,一壁道:「這事說來也瞞著外頭很久了,你們都是朕相信的人,便告訴你們也無妨。其實三皇叔造反實在是理之中的事——三皇叔的母妃是太祖皇帝最寵的一位妃子,尊號是純懿敦慧皇貴妃。太祖皇帝駕崩,外面人都以為是自殺殉葬,實際不然。是被太宗皇帝殺死的。」

玉旒雲和石夢泉都是一驚,把事的因果猜了個大概——最寵的妃子,有一個戰功赫赫的兒子,而皇位卻被別人得著了,這其中誰是誰非,沒什麼可計較的。自古只有王敗寇。

「這件事瞞得很嚴,三皇叔全不知曉。」慶瀾帝道,「其實除了太宗先皇之外,恐怕沒人知道。但是那純懿敦慧皇貴妃魂不散,常常糾纏太宗先皇,先皇不堪其苦,就立下一封『兄終弟及』的詔書。不過同時又把趙王爺派到北疆去抗擊蠻族,想假蠻人之手把除掉這心腹大患。誰料……」

誰料趙王在北疆打出一片天下!玉旒雲對這樁宮闈舊事聞所未聞——仁宗即位時「真假詔」鬧得滿城風雨,但趙王並不是那風波的主角。

「太宗皇帝打從心眼兒里沒想把皇位傳給三皇叔,」慶瀾帝道,「那詔書本就是用來糊鬼的,就放在純懿敦慧皇貴妃的靈位後面。到太宗皇帝病重時,覺得這件東西留著實在是個患,就先帝仁宗爺去把詔書毀了,仁宗爺才知道了有這麼一回事。後來也就告訴了朕。」

玉旒雲點頭,表示自己洗耳恭聽,不過心裏卻想:這種事一個人知道就一分危險,那詔書當初若索放在靈位后不去它,讓跟著太宗皇帝土,等到趙王壽終正寢,一切就了定論,再也沒有翻案的機會。可偏偏太宗要告訴仁宗,仁宗又要說給慶瀾帝聽——誰曉得這中間還有什麼人得著了風聲?若是趙王也知道此事,造反就更加師出有名了……然而,轉念一想:造反還需要師出有名麼?誰的兵馬多,誰的糧草足,誰的手段夠狠辣,那就能踩在別人的頭上……從來都是如此。

慶瀾帝道:「仁宗爺自打知道了這事,心裏就慌得。又趕上鬧那詔風波,朝廷里人心惶惶。仁宗先帝生怕三皇叔其實已經知道了事的始末,只等時機,就要奪取王位。不過三皇叔一直都未有所行——二位卿都年輕,大概不清楚曹墅老將軍的事。當時仁宗爺被幾位輔政大臣得沒有辦法,只好讓曹老將軍屈死。三皇叔知后大發雷霆,暗中查出了幾位輔政大臣的罪狀,自己回京來為曹老將軍平反。仁宗爺看他那架勢,以為他是要宮篡位了,豈知他只提出了要取幾位輔政大臣的命。仁宗爺怕他有兵隊埋伏,不敢不從,但後來卻發現三皇叔是單人匹馬回西京的!」

哦?玉旒雲不挑了挑眉,和石夢泉互了一眼。

慶瀾帝道:「打那以後,仁宗爺就打消了對三皇叔的懷疑。連朕也不再對他有戒心,誰料到他竟然……」

竟然還是有反心!玉旒雲暗想,不過,正若慶瀾帝先前所講,這也是在理之中的。但怪就怪在偏偏選在此時。難道仁宗初年不是更妥當些麼?如今和當初比,有什麼更大的優勢了?

「皇上。」石夢泉道,「皇上又是怎麼發現趙王爺圖謀不軌呢?」

慶瀾帝面上不免有了慚愧之:「俗話說『字頭上一把刀』,朕如今可真是領教了!」

果然是蠻族的容貴妃。玉旒雲暗暗冷笑。

慶瀾帝接著說下去:「這個博西勒,真是蛇蠍人。朕起初一見到,魂也被給勾跑了——如今想來,可真對不住皇后。幸虧那一天被朕撞到出馬腳——陪朕聽戲時突然離席,朕怕子不適,親自跟去看看,就見到從宮中的水道往外放紙船。朕開始還以為他在外面有個人,妒火中燒。待一走,朕就將那紙船撈上來看,結果是寫給悅敏的。」

上陣父子兵呵!玉旒雲又是冷冷一笑。

石夢泉道:「容貴妃給永澤公傳的什麼消息?」

「什麼消息?」慶瀾帝苦笑道,「簡直比朕的起居注還詳細。後面又說道,看出朕將玉足不過是個敷衍之計,迫於朝臣們的力,做做樣子而已,遲早又會把玉卿給放出來。所以,悅敏『手要快』。又說,聽聞石卿還在南方,手握重兵。以為有石卿在一天,就沒人能把玉卿怎樣,所以悅敏趕想個法子把石卿招回來。」

這個人!玉旒雲瞇起了眼睛——是早也沒把自己當人的。樾國的親貴眷,除了玉朝霧皇后是的親人之外,其他的,在看來都是繡花枕頭,只懂得張長李短,再不,就是那人厭惡的愉郡主,事不足敗事有餘。如今這個容貴妃博西勒……難得有一個能讓當「對手」看待的人。

慶瀾帝道:「朕看了這封信,手足失措,慌得恨不得立刻把玉卿從府里招來。可是朕一想,這朝廷里,這宮中,朕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哪曉得有多人被三皇叔收買了?朕怕一旦打草驚蛇,沒扳倒三皇叔,自己就把命給搭了進去。朕當時急得,唉,可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皇上把那紙船又放回水道中了?」玉旒雲問。

慶瀾帝著汗:「是……朕想,要是放回去,三皇叔接了這信肯定在外面佈置著要對兩位卿和朕不利,但要是不放回去,萬一容貴妃發現了破綻,朕恐怕就沒機會等到兩位卿來救駕,就已經……」

「皇上洪福齊天。」玉旒雲道,「而且皇上此舉非常明智,真真將趙王爺這個賊蒙在了鼓裏。」

慶瀾帝著兩手:「玉卿,或者朕也隨你姐姐似的你一聲『雲兒』。你從小在朕邊長大,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曉得?你也不用恭維朕啦,朕能保著命到今天,全憑老天保佑,什麼明智之舉,都是瞎貓著了死耗子而已。朕現在的心裏七上八下的,再如此下去,恐怕三皇叔沒弒君造反,朕自己就先把自己愁死了。你們兩位倒快給朕出出主意,現在要如何是好?」

石夢泉其實在九門提督衙門裏就已經大略地計劃過了:將計就計,假意投靠到趙王的旗下,調查出他的黨羽究竟有哪些,同時隨機應變,小心部署,爭取以最小的犧牲將這場政變扼殺於未然之時。

不過,一則他還沒有的計劃,二則他不知道玉旒雲是怎麼想的,三則皇上面前任何時候他不能爭玉旒雲的功勞。於是,他沉默不語,只悄悄地瞥了一眼玉旒雲。

玉旒雲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竹,兩人之間早有如此默契。

「依臣之見,」玉旒雲道,「趙王爺並沒有打算以武力發政變篡奪皇位,否則,他大可以乘臣率領大軍同楚國戰京畿空虛之時,帶北境之兵攻佔京城,無需搞出現在這麼多花樣來。而他獻上人只是為了監視皇上的舉,以便他在外面廣結黨羽,剷除異己。大約現在他要加害皇上,時機還不,否則,早那蠻族子向皇上下毒手了。」

「啊……」慶瀾帝嚇得雙,坐倒榻上。

玉旒雲接著道:「他鼓了一群大臣迫皇上將臣,卻也並沒有要加害臣的意思,否則,早拿出當初輔政大臣對付曹老將軍的那一套來了。而他又兒子將夢泉從南方『請』了回來,要將兒許配——臣看,趙王是想拉攏臣等。臣斗膽,萬歲險境之時,只招臣二人來護駕,可見萬歲將臣二人當邊唯一可信之人。趙王卻要將臣二人也收買了去,可見,他並不想兵變,他想將朝廷都搬到他的趙王府,然後皇袍加,不流一滴就奪得那個他等了幾十年的皇位!」

「這……」慶瀾帝連坐也坐不穩了,扶著榻上的矮幾,「這可如何是好?在朝會上,朕並不常見到三皇叔。不過,當時說要罰玉卿你,文武百幾乎都是一條聲地贊同,朕這才不得意,依了他們的意思,將你招回京來……這樣看,莫非整個朝廷除了卿二人,都已經被三皇叔收買了麼?那可怎麼辦?」

「萬歲不要驚慌。」玉旒雲道,「趙王已經了臣,又把夢泉從南方招了回來。我二人此時手裏沒有一兵一卒,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跟整一個朝廷抗衡。而他還如此挖空心思兼施地要臣等投效他,臣等對於他必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臣等可利用這一點,將計就計,混趙王的陣營之中一探虛實。」

「哦……這……你們要怎麼混進去?」慶瀾帝問。

「這也不難。」玉旒雲道,「他將臣閉起來,為的就是想法再把臣放出來,好讓臣欠他一個人。皇上不妨就送這個人給他。至於夢泉麼……」玉旒雲一笑:「趙王爺自己都不要兒了,皇上又何必替他心?也就順了他的心意,順了愉郡主的心意,下旨賜婚!」

「將軍!」石夢泉一驚,倒跪下,「皇上,這可萬萬使不得!這……」

「皇上!」玉旒雲打斷他,「若不如此,如何打消趙王對臣等的懷疑呢?臣看現在天就快要亮了,臣要回到家中繼續足,而夢泉得回九門提督衙門接著坐牢,沒時間再推敲細節了。請皇上就按臣說的,明日宣佈皇後娘娘有喜,卻不可提釋放臣的事,要讓趙王爺提出來,您就順水推舟地答應他。而稍晚太後娘娘設家宴慶賀時,愉郡主必然在座,屆時請皇上為郡主和夢泉賜婚。」

「皇上,臣……」石夢泉只覺得有人狠狠捶了他一拳,讓他天旋地轉。

「好好,朕都依你。」慶瀾帝道,「趁著天沒亮快走。一路上的太監和軍好歹都還是朕信任的人,但是耽擱久了誰知道要怎麼樣……朕可全靠你們了。」

「是,微臣告退。」玉旒雲頓首,便和石夢泉一起退了出來。

他們按原路返回。玉旒雲走得很快。石夢泉雖然跟往常一樣跟在後,但覺腳步有千鈞重,拖著他非要停下來,非要向問個明白。

他終於還是停住了。

玉旒雲彷彿聽到步伐的變化,轉過:「怎麼?」

怎麼?石夢泉心中糟糟的:這都是為了,為了皇上……然而……然而……

「你這傢伙!」玉旒雲輕輕一笑,「是為了賜婚的事?那蠻族的公主還敢捨來施人計呢,你一個大男人比人家還扭?」

「我……」石夢泉理會得什麼大事者不拘小節」,可是這也太……

玉旒雲走上前來拍了他一掌:「好啦,婚姻大事豈能兒戲?我是皇上賜婚,又不是你跟那刁蠻郡主立刻完婚。明明知道趙王府是個地獄,愉郡主是個火坑——謀反的事一敗不得全家圈,我能把你朝那兒推麼?」

話是這樣說,石夢泉勉強笑了笑,但心裏依然很彆扭。也許在玉旒雲看來,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只為達到目的。然而要他利用愉郡主的,他會被良心折磨——為了玉旒雲,折磨、痛苦,他可以忍。但是這個計劃……他怎麼覺得自己也是被利用了?我是你是什麼人?是你的朋友?你是下屬?還是你的工

他的心裏在掙扎。但我又有什麼資格問?他想,在大青河,冒著自己溺水的危險救了他,接著又為他用了西瑤的貢品,這才被趙王又多抓到一條把柄……我的命本就是你的啊!

「我們走。」他說。

玉旒雲點點頭,又自在前面走。不過這一次走得慢了些,漸漸和石夢泉並排了。又說道:「其實你也早想到將計就計混到趙王那邊,是?」

「恩?」石夢泉一時未反應過來,片刻才明白玉旒雲是看穿自己方才在慶瀾帝跟前故意不說話。「哪裏!」他笑道,「我只有個略的計劃,沒有將軍的那麼詳盡。」

玉旒雲嘿嘿一笑:「我看不是?你的計劃頂多就比我了『賜婚』這一條。」

「你又來了!」石夢泉不知玉旒雲怎麼老是要抓住他和愉郡主來打趣。

玉旒雲擺了擺手:「好。我不跟你玩笑。其實你不用把什麼功勞都讓給我。明天一正式宣佈,我就是正一品武。而我那公爵頭銜再朝上也升不了了,我要這麼多功勞做什麼?你該為自己考慮考慮。」

「是。」石夢泉點頭答應。

兩人遙遙看見宮門了,一齊加快步伐。出了宮,上了馬,便到分道揚鑣。

玉旒雲這時還不忘玩笑摯友一句:「好好坐你的牢呀!明日我們筵席上見!」

石夢泉只是含混地應了,依然在玩味先前的那些話語:為自己考慮麼?有什麼好考慮的?玉旒雲就是他的一切……坐牢?他難道不是早已心甘願地把自己鎖在一座牢之中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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