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磐是個私生子，他娘莫氏也不是誰家的外室。

莫氏閨名莫青鸞，原本是從青州逃荒到蘇州的。

莫家在青州當地也曾是有名有姓的大戶。只不過先遭戰，后遇天災，莫家也一年年的敗落下來，最后一場洪水過境，莫氏一家只剩下莫母帶著小兒莫青鸞，隨著流民一起逃荒進了姑蘇，從此在此地討生活。

莫青鸞原本也是大家小姐，小時候很是過了幾年閨閣日子，也有幾分溫婉轉的淑樣子。

可是，任你再是天仙下凡，在流民堆里過活一段時間之后，那些讀過的詩書禮儀，曾經的天真爛漫和風花雪月腸百轉也不剩下幾分了。

更何況，莫青鸞原本就長了一副鋼鐵心腸。

沒有被遣散回鄉的流民一般有三種下場。

一種是自有幾分本事的，融到當地的三教九流，很快就能扎落戶，生活下來。

第二種是青壯婦孺，自賣自。經牙人引薦，進了后宅大院，為仆為婢。這也算是一種過活的法子。

第三種就是老弱病殘！既無力回鄉，也沒有被挑選的資格，只能淪落街頭乞丐，自生自滅。

莫青鸞給自己選了第二種活路。

自賣林家為婢。用賣錢給自己病膏肓的母親梳洗打扮了一番，好吃好喝的供養了最后的時日，然后面面的送去見自己的列祖列宗。

從此以后，這世間就剩下孤一人，便棄了莫青鸞這個名字，改用林家老夫人的賜名：香。

香是個風趣的丫頭，平平的一個故事都能讓說出滿堂彩的熱鬧，因此，林老夫人格外喜歡這個丫頭。因識得幾個字，便讓在自己佛堂和小書房里伺候，平日里除了給老夫人講幾個段子，說一段佛理，念一闕詩詞，并不許做其他活計，算是個頂輕松又清雅的差事了。

外加這林家乃是詩書傳家之族，生活富足，主人和善，香在林老夫人邊，居然漸漸找回了年時做小姐的愜意。

愜意富足的生活將香原本蠟黃消瘦的小臉養的如月般皎潔，一雙乎撲撲的大眼睛格外明亮有神！再加上及笄窈窕的段，書香的氣質，愣生生將夏日安靜的午后勾勒出活生香的曖昧，躺在林蔭樹下午睡的香就是那勾人的妖。

林家獨子自秉承庭訓，飽讀四書五經，平日里都是在書院刻苦攻讀，過著和尚般的寡淡日子。一回到家就見一睡眼惺忪的妖嬈人兒拜倒向他行禮，一時不住此等沖擊，不覺熱浪襲腦，鼻橫流，可是嚇壞了聽聞獨子回家趕來相見的林母。

待一番兵荒馬之后，林母來香，問：“我兒將近弱冠，邊并無服侍之人，你可愿去代我服侍他。”

林家現任掌家人怎會缺人服侍？聽話聽音，香在逃荒的路上什麼沒見識過？自然明白林老夫人的話里意思，這是要去做林家大爺的通房丫頭。

香沒覺著自己到了屈辱，自然也無欣喜。只是單純的疑：“大爺這科定會高中的，何不等高中后等大進門？”

據所知，這林家大爺是個心堅定有野心的人，以后定會做出一番大事業，不認為一個有些的丫頭就能搖林大爺的心。況且高中之后，憑潔自好這一項就能讓京中貴趨之若鶩，自然可以順勢結一門顯赫的岳家。不信林老夫人不懂這其中的道理。

林老夫人不置可否，只道：“大家公子哪個邊沒有伺候的人？偏生我兒眼高潔，看不上那些上不得臺面的丫頭，我也只有心疼的份，如今他好不容易有個看上眼的，我自然要為他打算，你只說你愿不愿意。”

香一邊想著“眼高”一邊盤算著“上不得臺面”是什麼意思

看著林老夫人疏的一不茍的頭發和枯井般幽深無波的眼睛，突然福至心靈：老夫人這是在和還不知道在哪里的兒媳婦打擂臺呢！

林老夫人在前幾年林老爺去后，能獨自一人支撐家業，供養兒子讀書，可不只是個深宅婦人，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林家支庶不盛，為了兒子的仕途，必要結一門顯赫的親事。只是，結親之后，兒媳強勢，這個寡婦是不是就只能幽居后院，只等著兒子兒媳的孝順過活了？

以往兒子無心倒也就罷了，現在兒子心思搖，自然要活絡一些。

香自然不愿意摻和進這未來的婆媳大戰，當年賣進來是簽了活契，時間到了自是出去自己過活，可不是來給人當妾的。

林老夫人見香不說話，心里也猜到幾分，便從后屜里拿出一張紙給香。

香接過一看，不瞪大了眼睛，這張紙竟是當年簽的賣契書！

香了這張主宰命運的黃紙，心下忐忑的問：“老夫人這是”

林老夫人著香的頭發，慈聲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個出不凡的好孩子！也因此我平日都是高看你一眼，并不虧待你。我也知道你是簽了活契的，是想著以后出去另立門戶，好面過活的。只是，丫頭啊，你既生了這樣一幅好容貌，獨自出去了又哪里會有安生與面？不過是從這門高墻里進了另一門高墻罷了。聽老一句勸，我林家如何你也看到了，人的日子并不難過，以我兒的才貌也并不辱沒你。如今，我可以跟你說一句，只要有老在一日，定會護你周全！”

安生與面？的安生與面早在逃荒路上的掙扎與晦暗中消磨殆盡了！的母親為了的安生與面傾盡所有。如今孤一人，與人為婢，以后的安生與面也無人來給，只能自己掙。可又有誰人來教？

抬眼看著頭發花白的婦人：是這個要給自己的兒子做通房的人嗎？

一只干燥溫暖的手拂過的臉頰，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是淚流滿面。溫順的低下頭，雙手絞握在一起，心下一陣陣發冷。

如果不答應會如何？

不敢想，拒絕之后等待的會是什麼。

或許是什麼事也沒有，畢竟林家是積善之家。也或許是數不清的明槍暗箭！不怕冷眼，就怕遭遇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想到逃荒路上那些腌臜事，香一個哆嗦，抖著跪在林母跟前，聲道：“老夫人，你說的對，我一個孤，確實無可去，我，奴婢愿意去服侍大爺。”

林老夫人見香怕的子都抖了，便憐的將摟在懷里，一邊著一邊安道：“你且安心，我兒最是溫和有禮，不必怕他”，又從后屜里拿出一白玉簪，簪到香的發髻里，說：“這是我長戴的一支簪子，我兒見了定會好好待你。”

香就這樣了林家大爺的通房丫頭。

香跟林大爺著實過了幾天里調油的日子。只不過林大爺一心撲在科考上，新鮮勁過去之后，就將那些兒長拋在腦后。香又不是個作妖弄巧的子，兩人之間便慢慢淡了下來。

直到林大爺高中探花，結親國公府！

國公小姐自是個溫賢惠的，國公夫人卻是個厲害老辣的，一番言語談后，林家大爺決定遣散通房，一心迎娶國公府小姐。

林大爺的通房只有香一個，說不上遣散，充其量算打發。

香沒有哭鬧，只是稟明林老夫人，說：“我愿意離府，只是我一介孤，實在不便，請老夫人為我立下戶，重辦戶籍。”

林老夫人看著暗淡的香，雖然奇怪一個好好的正在盛放的花期孩為什麼跟兒子邊短短一年就凋謝了。但不想得罪如日中天權勢煊赫的親家，又自認是個慈善人，只好拿出一個田莊，一個商鋪，應香的要求，給在姑蘇立了戶，好好安置了。

恨嗎？

著已經顯懷的肚子，莫青鸞只覺得志得意滿！

這個世道對子太過嚴苛，若不弄些虛假意，難道要任人糟踐？

當日的言之鑿鑿尤在耳邊！

想來林老夫人也沒想到自家能結一門如此煊赫的親家，之前的許諾自然作廢。因此在自請離府的時候，林老夫人沒半句挽留，莊子鋪子不過是乖巧聽話的賞賜，這些賞賜于家財萬貫的林家不過九牛一，全然不顧一孤是否守的住。

好在，已有孕，已經不算孑然一了！

莫青鸞拿著路引，扮作死了丈夫回鄉過活的商婦，一路回到了姑蘇莊子，產下一男嬰，就是莫磐。

莫磐出生后，莫青鸞就賣了姑蘇郊外的莊子與鋪子，在書院附近置下田產，以莫磐之名重新立戶，自此，世間再無香。

江南書院乃教書育人之地，文風清正，往來者多為君子雅士，莫青鸞本一看就是書香門第出，又年紀輕輕為夫守節，一心守著兒子過活，堪為貞婦，更得飽學之士敬重，因此周圍鄰居對們母子多為照顧。莫青鸞很是過了幾天安心日子。

直到發現自己生了個傻兒子！

滿心期的莫青鸞在確定莫磐是個傻的之后，不敕于晴天霹靂。

是個心堅毅的，并不沉浸在過去和不公中自怨自艾。

在對著莫磐思慮了一晚之后，莫青鸞覺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需靜待時機，給自己翻盤。

機會很快就來了，就連莫青鸞自己都覺得自己與林家大爺的緣分著實不淺。

原來，自林大爺高中探花，娶得高門妻之后，開始朝為。有京城顯赫岳家的扶持，林大爺自然運亨通。

只是有一點，親三年，并無一兒半出生，這可急壞了林老夫人。

這不，在翰林院待滿三年之后，林大爺被朝廷授予蘭臺寺大夫的職，為一名史，有兩個月的探親假，林老夫人便提議，趁此機會回鄉祭祖，林大爺自然滿心的答應。

說是祭祖，實則江南寺廟眾多，林老夫人帶著兒子兒媳求子來了。

這些莫青鸞自然是不知道的。

只是在自家山頭遠遠的看了一眼那群高談闊論的文人雅士。正巧不巧的，一眼就認出了曾經的老人。

正所謂一事不勞二主。看到林大爺的第一眼，莫青鸞的心里便涌出了無數個念頭，最終落在“再生一個”的想法上。

是個兒子最好！即便是個兒，那也是一個盼頭，傻兒子也有個倚靠不是？

于是，在一個月落柳梢頭的黃昏，兩個曾經的男偶遇了。一個滿心驚詫，一個滿心算計；一個伊人如舊，更添風，一個清華滿，更增魅力。兩杯濁酒下肚，一曲腸寸斷，昏昏沉沉之間，兩人糾纏在一起，共度良宵濃夏夜！

這些都被一墻之隔的莫磐看在眼里，聽在耳中。

他心里只覺一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