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

二十六、盤算

酒足飯飽之后，眾人相攜回了書院。

因為明日還要上課，所以大家回了書院之后就各自散開，并未再聚。王隨跟王夫子住在一起，自然回自家院子。吳轅隨吳軒回了書院房舍，就住在原本留給莫磐的床榻上。因為吳軒也不喜歡人多住在一起，雖然莫磐回家住，考慮到書院房舍并不張，所以這個床位還是留了下來，正好給吳轅湊合一晚。錢通錢遠兄弟隨高素全回了自家山長的院子。

天剛黑，高山長也才用過晚膳，見自家孫輩相攜而來，臉上都紅彤彤的，一的酒氣。

高山長皺眉道：“你們喝酒了？”他知道自家小輩今日要到莫磐新家里去給人暖房。

錢通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就喝了些果酒。”錢遠也拉著哥哥的擺乖巧點頭，表示自己很乖，沒有喝酒。

高山長看向長孫，高素全輕咳了一聲，笑道：“我倒是喝了一些，通兒喝了些果酒，遠兒喝的果，沒喝酒。”

高山長顯然是相信長孫的，對錢通和錢遠嚴肅道：“小孩子喝酒會腦子變傻，背不了書，寫字手還發抖，你們要引以為戒，惜自己的，知道嗎？”

錢通苦著臉，垂手答道：“知道了。”

倒是錢遠，響亮的答道：“知道了舅姥爺，我不會喝酒的，哥哥也不會，是吧哥哥？”

錢通沒打采的點頭。

高山長搖搖頭，讓仆人照顧好哥倆，帶他們下去休息。

高素全在旁看的好笑，說道：“通兒怎麼這麼怕您？您是不是罰他了？”

高山長哼聲道：“無緣無故的，我罰他做什麼？倒是遠兒，是個大方的。”

高素全想著今日通表弟表現出的遠出平常的見識和活躍，笑著勸道：“我見通表弟其實聰明的，想是平日里教學不得法，才耽誤了他。”

高山長看著長孫難得放松和愜意，笑問道：“怎麼，今日很是盡興？莫氏建的宅子有甚說法不？”

高素全想著莫家空的宅子，笑出聲來，又察覺這樣不大禮貌，便端了桌上的解酒茶，喝了一口才道：“宅子軒闊大氣，就是建的倉促，沒甚景致，人又了些，不免冷清了些。”

高山長從長孫的反應就能猜出那宅子除了大想必不怎麼樣，這下真的是好奇了，難道發生了什麼趣事不？

一時跟著他們去莫宅的小廝來回話說，就已經卸下來了，問要放在哪里？

高素全直接道：“壇裝的先放我院子里，瓶裝的都拿來這里吧？”

又對高山長道：“今日在莫宅，可長了一番大見識。”

沒頭沒尾的，高山長也不著急問，只看著三個小廝一人抱了一個木頭匣子，匣子打開，里面嵌著四個大小不一材質不同的酒瓶子。三個匣子，一共十二個酒瓶子。

高山長拿出一個煙青葫蘆狀上有頭發狀細線盤繞的瓶子，細看一回后，打開瓶塞，一清香的酒味涌鼻腔。

高山長挑挑眉，拿了手邊一個白瓷茶杯，將瓶子傾倒而下，一清澈的汩汩留下，混合著清新的香味。他端起茶杯細看，并不是清澈無的，而是淡淡的青，他又聞了聞，詫異道：“是酒？”

高素全點點頭，拿起另一個白瓷肚大勁細的瓶子，倒在另一個白瓷茶杯里，這次倒出來的是淡的，這個甜味要濃一些，再細聞，甜味里又混合著淡淡對的酒香，顯然，也是酒。

他又著人拿了幾個杯子，將這十二個瓶子都倒了個遍，不一會，茶桌上就擺滿了姹紫嫣紅的。

高素全撿了一杯殷紅的，對月道：“葡萄酒夜杯，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王子羽飲的葡萄酒，想必就是這個樣子的吧？可惜，沒有琉璃杯，了幾分趣味。”

高山長卻拿著一杯紅的發黑的沉思，嘗了一口之后，又令人從他書房取來一個小酒壇子，倒出了同樣一種。

高素全疑問：“祖父這里也有葡萄酒？”

高山長捋須沉道：“前段時間，就是你準備秋闈的時候，吳皇商給我送了一小壇子，我喝不慣這個味，就擱下了。跟你這個一比，倒似是一樣的？”

高素全嘆道：“一模一樣的！”

高山長詫異：“怎麼，今日的酒是吳軒請的不？”又看向這十二個酒瓶，明顯是回禮。不過，這禮不應該是莫氏回嗎？怎麼變了吳氏？

高素全笑道：“跟吳家沒有關系，這酒本就是莫磐自己釀造的，吳氏只不過得了方子幫他批量釀造售賣罷了。”

高山長這回是真的驚訝了：“莫氏…也對，能拿出那樣湛的造紙方子，再拿出一個釀酒方子也不算什麼。”復又道：“怪不得莫家山頭種了大片的葡萄林，原來是釀酒用的。”

高素全也想到了在書院山頭遠遠見的莫家莊片的葡萄種植，卻對祖父說的釀酒方子不以為然，問他道：“祖父，在此之前，您可聽過見過品類如此多的葡萄酒？”

高山長道：“不曾！”

高素全道：“那就是了，釀酒方子或是有，但這酒，可不只是按照方子釀造那麼簡單。”

以果酒代替掉大半個糧食酒的市場，這幾乎顛覆了釀造界的傳統，必將給酒市和糧市帶來震。接著就是糧食市場的平衡，和朝堂決策的變化，一杯小小的葡萄酒，帶來的影響確是深遠的。

有人因此而崛起，比如莫氏和吳氏。也有人因此而奔忙，比如現今掌握著幾個釀酒大廠的家族。

高素全想到的，高山長自然也想到了，問他：“你想說什麼？”

高素全道：“這酒是莫磐釀造的，祖父，莫磐比我們想像的還要能干，”又想到今日年坐在主位鎮定自若的主持酒席的派頭，笑道：“也更有前途！”

高山長搖頭道：“基太淺。”

高素全道：“所以才會顯得我們很重要。”

高山長笑道：“我不阻止你，但你也要拿好分寸，你要記住，你每走的一步路，做的每一個決定，都關系到高家的興衰。”

高素全低頭斂眉道：“是，我知道的，祖父。”

王隨同樣拉了一車酒回家，王鑰看著兒子提著一盒點心出門，回家卻拉了一車酒，就問道：“你從哪里買了一車酒？我喝不了這麼多。”

王隨郁悶道：“這是回禮。”

王鑰詫異：“回禮？什麼回禮？你不是去給莫小磐暖房去了嗎？又是哪里來的回禮？”

王隨更郁悶了：“就是暖房的回禮！”又埋怨他老父：“您不是說莫家只是一般人家，不要讓我帶太貴重的東西嗎？”

王鑰反問：“難道不是？”

王隨哼道：“還想討好人家莫夫人呢，您連人家里是做什麼的都不知道，”又指著那一車酒，跟他說：“您自己看去吧！”說完就回自己房間洗漱去了。

王鑰對兒子的無禮并不以為忤，只是照兒子說的，自己去拆馬車上帶來的東西，同樣從三個木匣子拆起。

等王隨洗漱完換了服回來的時候，王鑰已經對著清冷的月亮品起了酒，王隨問他：“怎麼樣？”

王鑰道：“綿綿的，不比咱家釀的酒烈。”

王隨翻了個白眼，懟他爹道：“人家這個是用葡萄釀的，咱家是用糧食釀的，能一樣嗎？”葡萄才多錢，糧食又要多錢，他爹也不好好算算！

王鑰笑道：“不一樣不一樣，”又問：“這是莫小磐釀的？”

王隨隨口道：“為什麼不是莫夫人釀的？”

王鑰道：“不會釀酒。”

王隨拿眼盯著他瞧，瞧他爹還能說出什麼來。

王鑰輕咳一聲，對兒子道：“要是會釀酒，早就釀起來了，還能等到現在？家山頭那一片葡萄藤苗，還是我幫著找來的，莫小磐看的可要了，反倒是，只想著這麼多葡萄吃又不完，賣又賣不掉，豈不是可惜了？”王鑰想起自己偶然聽到莫青鸞向仆婦抱怨的話語，不由低低笑了起來。

最后下定語：“總之，這酒肯定是莫小磐釀的。”

王隨看著自己的癡漢父親，忍不住道：“您說您都熬了這幾年了，怎麼還沒把人追到手？”

王鑰也郁悶：“這人避人避的，我好不容易跟說上幾句話，差點被當登徒子給打出來，我能怎麼辦？”

王隨搖頭嘆息道：“爹，您再不努力，我跟莫磐都要娶媳婦，生孫子了，到時候，莫夫人為了避免閑言碎語，您就更沒戲了。”

王鑰一聽，心里也著急起來。

說起來，他跟莫青鸞還有一段不可說的緣法。

當年，青州莫氏通過章丘孔氏說和，想跟瑯琊王氏聯姻。

那個時候，青州莫氏名存實亡，瑯琊王氏當然是可有可無的。可以答應，是因為瑯琊王氏存續千多年以來，分支不知道有多，在瑯琊郡，隨便一個姓王的，都能稱為瑯琊王氏。所以，可以答應聯姻，只是這個王卻不知道是分了多枝的王了。至于嫡枝，甚至旁支，莫氏想都不要想！

因此，當時王氏給的回復就是模棱兩可，后來，就再也沒有消息，想是莫氏那邊消了心思。

當年，王鑰的祖父跟嫡枝家主是嫡親的親兄弟，所以他們家跟嫡枝算是頂頂親近的旁支。他能知道這件事，是因為他娘回來跟他嫂子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隨口說了句：“孔家嬸子說了，那姑娘的相貌一頂一的俊俏，必辱沒不了王家郎君…”

他娘還說了些什麼，王鑰記不大清了，他只記得‘一頂一的俊’這句話。后來他到青州游學，想起這茬，起了興頭去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覺得孔家嬸婆說的不錯，何止是王家郎君，莫家姑娘，配的上世間任何男兒！

他果斷回家央請他娘去莫家提親，等他好不容易磨的他全家同意，等來的確實青州洪災，莫家家破人亡的消息。

你說這世間的人事能有多殘酷？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紅變枯骨，天涯人永隔，年斷相思！

再次相見是在棲靈寺的驚鴻一瞥，他以為是魂變艷鬼，前來與他相見，誰知竟是世事蹉跎，是人非！

彼時已是帶著三個孩子的寡婦，他也早就了多年的鰥夫。

他想，他的機會來了！

可事實證明，他們之間明明只隔了幾個街道，他們愣是一年里見不了幾次面。王鑰不止一次的想過，他們之間，是不是就是缺些緣分，以至于錯過第一次，有即將錯過第二次。

你說明明相隔不遠，為什麼就總是不到一起去。

王鑰對著兒子垂頭喪氣道：“或許，我們之間就是有緣無分吧，要不然，指不定當年就了，哪里還要等現在呢？”

王隨看不下去，他安道：“事在天，謀事在人。書院后山的竹林不是可以移栽了嗎？我已經跟磐兒說好了，等明年開春他家種竹子的時候，可以到后山去拉。爹，趁著這個機會，你不如去邀請莫夫人到竹林一觀，看看喜歡哪一種？”

王鑰狐疑道：“能行嗎？我之前還幫救活兩盆花呢，也沒見給我些好臉看。”

王隨強忍著吐槽的沖，只道：“您就說您去不去吧！”

王鑰馬上道：“去，去，我明兒就去。可是，”他有些疑，問他兒子，道：“你怎麼突然對我的事那麼上心了？你以前不都是看我瞎折騰，不反對也不同意的嗎？”

王隨嘆息道：“我只是看您一大把年紀獨守空房寂寞的，莫夫人也是個好的，如果可以，為什麼不行呢？”

說罷，便老氣橫秋的背著手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了。

王鑰寵溺的看自己兒子回房，心想，就知道這小子突然跟著高小子去人家做客肯定打了主意，至于打了什麼樣的主意，還得細看才行。

莫磐可不知道一頓酒席，自家母子就被兩家人惦記上了。他帶著雙胞胎送完客，收拾齊整之后，就到了莫青鸞那里說話。

他們到的時候，嚴賜已經跟莫青鸞說了好一會的話了，莫磐笑問道：“嚴姐姐今日可是長了見識了？我這幾個同窗怎麼樣？可能得了姐姐的眼？”嚴賜是果園大管事嚴先生的獨，比莫磐要大了小半年，平日里莫磐都以姐相稱。

這兩日聽說莫磐的同窗要來家里做客，就央求著莫青鸞說想見見世面，莫磐也覺著小姑娘多見些人沒什麼不好，就給安排了個酒博士的工作，讓在席上給他們說酒，既風雅又面。

嚴賜是個麗活潑的小姑娘，笑著對莫磐道：“個個人中龍，我今兒個可是長了大見識了，”又對莫青鸞笑道：“這麼一屋子的好年，簡直讓人看的目不暇接。”說的莫青鸞只拿手指頭點的腦門，笑罵道：“不害臊。”

莫磐也笑道：“害什麼臊？只許小郎君去看小姑娘，就不許小姑娘看看小郎君了？況且，論品酒，這滿屋子里都挑不出比姐姐更懂行的了，姐姐去了也能幫我漲漲臉面呢。”

嚴賜附和道：“就是就是！”

莫青鸞搖頭道：“你這樣被人看了去，小心惹出禍端。”

嚴賜正疑會有什麼禍端呢，就聽莫磐道：“今日來的都是品行端正的同窗，而且姐姐自己也做了遮掩，不會有什麼事的。再者，難道姐姐就因為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就要一直這樣遮遮掩掩的不見人？沒這個道理！”

莫青鸞說不過他，只好囑咐嚴賜道：“還是要小心些。”

嚴賜自然答應下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