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波瀾無驚的流淌著，大兒子書院生活已經步正軌，小兒子們在新學堂里也安定下來。深秋已過，初冬將至，等早上送走孩子們上學堂之后，莫青鸞在家里就有些無所事事起來。

出賬本開始盤賬。這兩年釀造的葡萄酒雖然也有大宗售賣，但都是些年歲短、品質中下等的酒水，雖賣的好，但進項起伏不大。今年趁著華長公主在揚州，吳先生便提出今冬開始售賣品質上優的酒，結果自然是反響良好，吳家送來的分紅也上升了一個大臺階。賣酒的這一個進項，家就有揚州富戶行列。更不用說如今莊子產出日盛，今年又有了榨油的新進項，以后無論是兒子娶媳婦分家產，還是干兒嫁人出嫁妝，都不用發愁了。

平日里莫青鸞著這些即便已經盤了許多次的賬本，就能快樂的消磨半天，今日也不知怎麼了，總是提不起神來。這些穩賺不賠的買賣已經為生命里的日常，但再好吃的食天天吃也會膩歪的，莫青鸞現在就想給自己找點事做。

來劉氏，問：“小魚兒可有來信說年下什麼時候過來？”今年剛認的干兒今年必是要親自來給送年禮的，這事可是被好好的放在心上呢。

劉氏正在隔壁耳放和徐氏挑前幾日大爺從外面帶來的花樣子，準備年下給主家做新服呢，聽見太太問話，劉氏放下畫冊，抬腳進了正堂回話：“回太太，每月十號是小姐來信給太太請安的日子，算算日子，想必小姐的信件已經在路上，太太很快就能得了。”

莫青鸞道：“是我這兩天忙了，竟記錯了日子，罷了，到時候就知道了。”

劉氏見莫青鸞意興闌珊的樣子，便笑道：“現下莊子里正在忙活著燒竹炭好過冬呢，太太可要去看看？”

莫青鸞來了興趣，說道：“說起竹子，前兒個磐兒跟我說書院后山那好大一片竹林，咱們要是想養竹子，可以到那里去挖？”

劉氏有些遲疑，道：“那可是書院的竹林，他們能讓咱們去挖？”書院的人向來不肯吃虧的，能有這樣的好事？

莫青鸞笑道：“那片竹林是書院王夫子管的，王小公子前幾天來家里吃酒，說了這事他家就可做主，哦對了，我記得這兩天有收到他家的帖子？你幫我找來看看，帖子上是怎麼說的？”心里奇怪怎麼把這樣重要的事給忘了？將人家專門下的帖子拋之腦后可不是個好做派。

莫青鸞平日里收到的帖子并不多，偶爾收到一個就隨手放下了，現下卻想不起來放哪里了。

劉氏記得清楚，從一個樟木小匣子里取出一個面上印著公英的淡雅素帖，遞給莫青鸞。

莫青鸞看著這個充滿著濃濃個人風格的帖子一頓，突然想起一個人，也就明白了為什麼將王家的帖子拋在腦后的事了，因為在看到這帖子的一瞬間，就想將這帖子扔到下帖的人臉上，哪里還想看看帖子里寫了些什麼？

接過帖子，拿眼睛著劉氏，問：“你確定這是王家送來的帖子？”

劉氏笑道：“正是，這個月，咱們攏共接了這一封帖子。”

莫青鸞遲疑著打開帖子，一把筆清俊的字映眼簾，字里行間也沒說什麼，說是邀請找個空閑日子去竹林看看，都是些正常的客套話語，可就是臉上熱意上涌，手心也開始發熱，幾乎拿不住帖子。

莫青鸞的反應劉氏看在眼里，心下幾分了然，接過帖子打開細看，正常的話語，可正常人送帖子，也用不到這樣‘考究’的特制帖。以前們也遇到過幾次這種況，但太太每次都不假辭，想必這次也一樣。

隨口問道：“太太可要去看看？”

莫青鸞發狠道：“去！為什麼不去！我倒要看看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三番五次的來我這里…來我這里…”

劉氏見莫青鸞反應這般大，心里也吃了一驚，不過面上不顯，只問：“那咱們什麼時候去？”

莫青鸞起更，說道：“他不是說‘閑暇時間’嗎，我現在就有空的很，咱們現在就去。”

劉氏想著竹林離這里還是有些路程的，便喊了徐氏來幫著莫青鸞換出門的服，自己出去喊車夫套車，準備出行事宜。想了想，又吩咐看門的小幺兒去莊子上跟男人帶個話，要他帶著兩個兒子直接去書院竹林找們，以防萬一。

王鑰可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正在來赴約的路上，他帖子已經下了三天了，他在竹林里也等了三天，燒了三天的竹碳，結果次次落空，心想，這次鐵定是沒戲了。正在盤算干脆上門拜訪得了，這一次次的每次都看不到希的曙，真是太折磨人了！

眼看著今日上課的時間到了，他吩咐一聲做事的人，就自個溜達著回書院上課了，今天他教的是琴。

文人四友，琴居首位，可見琴之一道，最能抒發文人的懷，也最能現文人的風雅。王鑰能在能人輩出的大書院里教導琴之一技，足見他琴的功底造詣。

王鑰正在為學子們示范彈奏名曲《求凰》呢，就有在竹林勞作的小工來找他，說有人來拜訪，說著便遞上一個帖子，正是他前兩天遞出去的那張。

王鑰手指一，在琴弦上出了一個悠悠的聲音，就像此時他悠悠的心。

王鑰二話沒說，只給學子們留了一句‘自便’，就抱著自己的琴跑遠了。徒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學生。

王鑰從來沒有覺著這麼有勁過，居然能一口氣跑到書院后山都不帶打的！他到了后山竹林邊后，遠遠的便見一道倩影正在抬頭打量自己護養的這片竹林，即便帶著帷帽，他也能想像出定是一臉的贊嘆和欣賞，贊嘆竹林的茂，欣賞他的才能。

王鑰定了定神，整了整跑的冠，抱著自己琴，一派竹林雅士的派頭上前問候：“來人可是莫家娘子？小可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莫青鸞正盤算著這些竹子有哪些可以挖回去種在家宅子周圍，有哪些可以砍回去燒竹炭，有哪一片地出的筍可以菜，有哪種竹子砍了燒竹筒飯定會非常味，正盤算的正好呢，就聽到一道悉的聲音‘恕罪恕罪’的傳來。

深吸一口氣，轉過頭來仔細打量這個時不時就要到面前晃一下的男人。

來人面容朗，材欣長，肩膀寬厚，眼神清正。此時正抱著一把古琴，面帶笑容，眼神真摯的站在不遠不近看著。

就是這種謙謙君子的作風，讓莫青鸞心里一陣煩躁上涌。他要是個混不吝的登徒浪子，早就打的他找不著北了，可這人從來都是守男大防從來不讓為難的正人君子的模樣，才讓無下手，只好躲著他。

深吸一口氣，定下心神，上前一步，問他：“先生竟然是書院的夫子，以往倒是多有怠慢了。”他們的孩子是的不錯的同窗，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得著脾氣些。今日只當兩家家長見面罷了。

王鑰連忙回道：“沒有沒有，是小可孟浪才是，以往多有叨擾，還娘子勿怪。”壞了，一時激瓢了！

果然，剛才還和悅的小娘子瞬間語氣能冷的掉冰碴：“王先生說笑了，你這話要是被令夫人聽到，不得要誤會一番。”這人果真對不懷好意。哼，一個有婦之夫，竟將主意打到上來，看怎麼修理他。

王鑰腦門急了一頭汗，解釋道：“恕罪恕罪，小可不是有意冒犯！拙荊、拙荊已經過世十余年，想來早已登極樂，不記得在下了。”

莫青鸞了角，僵道：“抱歉。”

王鑰只道：“無妨無妨。”

場面一時安靜下來，無言的尷尬漸漸縈繞四周。

劉氏站在一旁看不下去，就上前道：“太太，咱們可要說說竹子的事？”

莫青鸞松了一口氣，忙道：“你說的很是。”

又對王鑰道：“先生說這片竹林先生可以做主允我家些許，可是真的？”

王鑰也呼出口氣，熱絡道：“真真的！這片原來就幾竹，我接手十來年后才了如今的模樣，我要給誰書院是管不著的。”

莫青鸞笑道：“我可不敢多要，只種一些能做遮擋就可。”

王鑰也笑道：“那我現下幫你選一些，來年開春就可移栽了。”

莫青鸞自然答應，于是兩人一起在竹林漫步挑選起來。

既然兩人都無家室，有些嫌就不用避了。

莫青鸞閑聊道：“先生可是正在授課？現下在這里不打嗎？”

王鑰道：“不打，就是給他們彈奏些曲子，些樂理熏陶，什麼時候上課都。”

莫青鸞點頭道：“不耽誤先生就好。我聽磐兒說，先生出自瑯琊王氏？怎的在書院一呆就十來年？哦，我這話問的唐突，先生不想答也無妨。”

王鑰道：“沒什麼不可說的。我兄長一直在淮一帶做，我父母隨我兄長在任上，我無所事事，便侍奉父母左右，好在有書院賞識，謀得一份差事，索就在此安頓下來。”他沒說的是，他父母更希他到蘇州江南書院任職，他是想離更近一些，才不愿離開的。

莫青鸞道：“先生仕宦之家，讓我等小民塵莫及。”咱倆地位天差地別，你還是不要打我的主意了，你家人是不會同意的！

王鑰輕笑道：“青州莫氏，可不是升斗小民能比的。”

莫青鸞停下腳步，眼神過紗幔，利劍一樣向他，聲音輕緩：“你說什麼？”

王鑰同樣停下腳步，轉著咫尺的容，道：“青州莫氏，瑯琊王氏，姑娘就沒有一點印象了嗎？”

印象？年時的印象早就埋藏記憶深，不再及，此時，實在想不出兩家曾經有過什麼集。

王鑰心下失，也不再說以前，只不好意思的道：“我，我初見姑娘，就心甚悅之，一直想與姑娘暢談，總是找不到機會，甚是憾！”

莫青鸞將心里的疑問下，只隨著他的話音說當下，聽他自己姑娘，便忍不住撲哧笑出聲，說他：“我已是半老徐娘，先生還是不要姑娘姑娘的稱呼了，可笑的。”又道：“你我初見時正下大雨，我滿的泥點子，難為你竟能看上我。”

王鑰聽著似黃鶯出谷的脆笑聲，心下一片火熱，又聽不記得他們初見景，又有陣陣苦泛上心頭，臉上卻沒有任何變化，上恭維道：“你縱使滿狼狽，也好看的。”

莫青鸞緩了口氣，嘆道：“以事人者，衰而馳，我這也沒幾年的好景了，先生風華正茂，何不找個桃李之年的姑娘，相伴一生，豈不快活。”

王鑰幽怨道：“你要是早搭理我幾年，咱們也算是鸞相合，不白白耽誤這幾年了。”

莫青鸞被他‘恨嫁’的口吻麻了一層皮疙瘩，又想起這幾年詭異的幾次見面，忍不住笑道：“我一個寡婦，總是遇到同一個男人，沒把你當歹人閑漢打了就算我好心了，你倒怨上了。”又道：“你要是自陳份，我也不至于避著你走。”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誰會去近乎。

王鑰皺眉道：“我沒跟你說我是書院里的夫子嗎？”

莫青鸞睨他：“不，你從未說過！”

王鑰：他在這里一直是個份不明的黑戶，還是不懷好意的那種！那麼，他們蹉跎了這幾年怪誰？

莫青鸞又道：“你也不用想太多，我是沒想過再嫁的，你既已知道我出自青州莫氏，那麼我這輩子就沒想過再另嫁他門。”所以，還是不要在我上費工夫了。

王鑰輕咳一聲，溫聲道：“我這兩年也想過這些。眼看著磐兒一天天長大，一天天的出息，想必你另嫁的心也不剩幾分了，于是，于是…”

莫青鸞疑：“于是？”

王鑰重重的清了清嗓子，看著紗幔后那雙翦水秋瞳鄭重道：“于是我就打算贅你家，你看如何？”

恍若大晴天的一個驚雷劈在莫青鸞的腦袋上，震的一個踉蹌，瞬間頭暈腦脹。

王鑰手扶了一下，又馬上放開手，只等著回話。

莫青鸞緩了好一陣，才開口道：“剛才我沒聽清楚，你說什麼？”你到底說了什麼？再說一遍！

王鑰又說了一遍：“我贅莫氏，你我結連理可好？”

莫青鸞定定的看著他認真的臉龐，突然使勁推了他一下，大聲道：“不好！”轉奔跑而去。

王鑰想要去追，迎風而來一滴水滴在他的手背上，他停下腳步，著這滴水看了一會，突然放在邊嘗了一下：咸的！

是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