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26|解憂
龔獠,出人意料的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傢伙。最有意思的是,他竟然會說姜武他們說的「土話」。從一開始,他跟他們的流就沒有問題。
搞得憐奴進來後生生當了一回聾子。
姜姬被龔獠恭維著,竟然覺得他看起來還不錯的,連龐大的形都看起來可了。
「這個,沾著湯最好吃!」龔獠挽起長袖,出壯的手指,把幾張蒸餅撕開,浸滿魚湯,大口大口的吃!
有他親自下場示範,姜武幾人也放開了。姜姬盛了一小碗湯,挾了一大塊魚放在碗里,讓陶氏用餅沾著喂姜旦。蒸餅比他們以前吃的烤餅要的多,姜旦都可以自己吃了。
飽食一頓后,從人送來清水供眾人洗手,另有兩個有著一把楊柳細腰的瘦長臉人裊娜的端著兩個小盞過來,分別送到姜姬與龔獠面前。
憐奴雖然當了一頓飯的聾子,此時卻挪到姜姬邊坐下,接過人手中的小盞,恭敬的送到姜姬邊,輕聲道:「公主,清清口吧。」
人悄悄看了眼龔獠,回取來一個磚紅的陶甕。
姜姬一開始就猜這是漱口的水,龔獠在試探。現在還沒有牙刷這種東西,但口腔清潔已經有了,馮瑄就曾經告訴在國都,漱口的水中各家都有很多習慣,有用香草、香花的,有用香料的,最簡單的就是鹽水。他這麼說了以後,姜姬就帶著陶氏幾人每頓飯後漱口,姜武一開始不習慣,漱完就直接咽了,水是鹹的嘛,喝起來像湯——他這麼說。姜姬讓他漱了一罐水,總算改掉漱過口直接咽的習慣了。
……因為喝撐了。
姜姬喝了一口,一花椒水加薄荷葉的味道,的眉頭頓時皺起來了。
憐奴在旁邊憐惜的說:「公主不喜花椒的,下回,奴必為公主準備香花水。」
龔獠神自然,完全看不出剛才試探失手后該有的不好意思,他忙道:「公主哪種香花?我家園中遍植花樹,有玫瑰、香蓮、金銀花……」
憐奴只看著姜姬。
結果是姜武開口,「可有香桂?」
龔獠愣道,「……倒是不曾收藏香桂。」
憐奴陪著姜姬把戲唱下去,馬上道:「公主要這個有何難?小奴立時便去尋來。」
姜武跟著唱:「不論金桂還是銀桂都行。」
龔獠在旁邊被兌的都沒地方站了,心裡驚濤駭浪。真沒想到,大公子在鄉間,竟然還過得這麼奢靡,不知是哪家……越想越心驚膽戰。龔只顧高興,龔獠卻心思更細一點,他覺得姜元就在離他們不遠的深山荒野中不知過了幾年,他們一直不知道,沒有給這位大公子一點點優待照顧,姜元會不會記恨他們?而且,是誰家把姜元藏在這裡還瞞龔家?他們會不會以前就在姜元面前說過龔家的壞話?不然姜元為什麼不到合陵城來?是不是他也不信龔家?龔家在什麼時候得罪過他嗎?
這種事不能細想,細想之後,龔家簡直滿罪過。
龔獠希能震住姜姬,畢竟年紀小,更容易對付。結果沒料到有姜武與憐奴雖然一個說土話,一個說魯言,卻一搭一唱的,簡直是殊途同歸:一起給他沒臉!
現在他只怕惹怒姜姬。看來年紀雖小,邊的侍從卻都不是好對付的!
馮瑄在外面聽了許久,讓從人把魚送回去,取來香桂,仰首闊步進來。既然姜姬要唱戲,他就幫把戲唱得更好。
「公主,幸不辱命。」他捧著一個漆盒,笑盈盈,看到龔獠含笑點頭,走到姜姬邊,雙手打開漆盒,「公主,這是去年曬的,香氣有些散了,等今年的制好,某必親手採摘,奉給公主!」
龔獠頓時生起危機!馮瑄此人一看就是一副小人模樣,完全不似他這般威武,可人都這種小人!
公主年,只怕不會分辨,看他長得好就上他也未可知!
龔獠湧起戰意,放聲音,更近姜姬,「公主既香桂,某願家中植滿香桂,只圖公主一笑。」
馮瑄也笑得春花燦爛,理都不理龔獠,讓人取來泉水,調他帶來的蜂,加干桂花,「公主,飲一杯吧。」
姜姬看這兩人在面前演了大半天,要不是長不足一米,真要以為自己傾國傾城了。男人,全是白日見鬼的好材料。
接過馮瑄雙手捧上的角杯,喝了一口就塞到姜武手裡,掩口道:「我乏了,你們下去吧。」
要當忠心的追求者?好啊,本公主就傲給你們看。
馮瑄唱戲唱全套,自己退下不算,還把仍不甘心的龔獠給扯下去了。
龔獠被他拉到外面,甩開他的手,心驚的著手腕——這馮玉郎武藝不凡,能把他拉出來。
「某還要侍候公主,就不相陪了。」他態度敷衍的對馮瑄說。
馮瑄嘖嘖的打量了幾眼這簡陋的石屋,搞得龔獠更加面紅似,拳頭握得咯吱咯吱響。
馮瑄退後兩步,對龔獠做了個長揖。
龔獠不解。
「某,相謝公子,助某一臂之力。」說完,揚長而去。
留下龔獠氣得要噴!這馮玉郎明明是說龔家如此對公主,是在幫他馮玉郎的忙!欺人太甚!!
石屋,姜姬正在喂姜旦喝蜂水,讓姜谷和陶氏他們趕吃飯。姜武在那邊吃著,一邊不時回頭看姜姬與坐在側的憐奴。
憐奴坐在姜姬一側,給看的是完好的那邊臉。
姜姬看他一眼,道:「我有一,願送給公子。」
憐奴的笑容帶著一落漠,他道:「奴卑位賤,公主不必這麼客氣。」
姜姬從旁邊的包袱中拿出來一個布包,展開是一條三角巾,首尾有兩繩。三角巾做得很簡陋,沒有綉紋刻飾,但憐奴仍是一眼認出這是做什麼用的。
姜姬把三角巾放在膝上,道:「若公子覺得冒犯就不必收下。」
憐奴毫不客氣的拿起三角巾,當面綁在那隻瞎了的眼睛上,坦然道:「談何冒犯?」
姜姬道,「有人不喜歡被人提及短,提了就是得罪人。也有偉人不喜矯飾,只願坦無偽面對天地。」
憐奴品味著的話……這是意有所指。
他笑道:「某隻是個小人,不敢言偉稱雄。」他拱一拱手,起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憐奴時不時的一遮住眼的那塊三角巾。不是沒人送給他類似的東西,蔣淑就曾令匠人替他制了一個面,他戴上后人嘲笑就再也不肯戴了。
不過現在想想,在蔣家時那些無謂的自尊心,其實也很幸福啊。
……如果現在見到蔣彪,他一定能跟他一起喝一杯。他肯不肯就不知道了。
憐奴戴上三角巾遮住瞎眼后,發現自己更歡迎了,他進來時迎面見的龔家人,個個都低頭掩面悄悄避開他,現在他遮住瞎眼,再到龔家人,竟然還有人紅了一張臉悄悄他。
他回到姜元邊,姜元問他:「我兒可食的歡喜?」
憐奴點頭,姜元看他戴著三角巾,也不多問,可能與龔聊得很開心,笑著問他:「你看這龔府如何?」
憐奴道:「人如雲。」
姜元與龔都大笑起來。龔非常驕傲的說,「我平生不金銀,不權勢,唯有兩個心頭寶:人與食!」
龔家中的人可謂來自五湖四海,他如數家珍,道:「趙多,鄭多,魏多兇烈,別有風,燕不堪一提,只配為奴。」
這頓飯一直吃到了後半夜,菜和酒不停的上。當月亮升上天空,龔令人點上火燭,家僕搬來斗大的銅鼎,盛香料,點燃后香雲瀰漫,令人如登雲海。
白日的龔府或許可稱為大,黑夜的龔府則如天宮般。
休說姜元,連馮瑄都看愣了。
龔所說的各國都前來獻藝,歌舞不休。
姜元目不暇接,邊圍著三個人,一會兒就喝得有些暈了。
馮營不擅酒力,馮瑄過去。馮瑄不肯,道:「只是一些人,就讓大公子樂一番也未嘗不可。」見馮營還要他過去,他索自己提著一甕酒溜了。
他在這裡沒見到姜姬,想也知道龔獠不會放棄這個機會,他一路行來,倒是沒什麼人攔他,只是這龔家的人不知有多,都有人,他們同行的一些壯士大多都被人絆住,若是龔家有異心,只怕姜元就回不到國都了。
想到此,馮瑄回去拿了劍,轉而守在了姜元後。馮營看到他在那裡,方出微笑。
憐奴在姜元邊察覺到馮瑄,特意拿了一碟去給他,馮瑄點頭謝過,一句話也不跟他說。憐奴知道,以他的份,能得馮瑄一個眼神已經算是高看他了,就這還是看在他現在跟了姜元的份上,若他仍在蔣家,就是給這位馮玉郎搬個金山來也休想得他一顧。
姜姬已經搬到了一座小樓里,龔獠傍晚來說請去用晚飯,把帶到此。只是他沒想到姜姬人跟著他走了,後還帶著一串尾。等他把飯食擺好,姜武已經領著陶氏幾人過來了。龔獠待要喝斥,卻見姜谷與姜粟一人手上捧著一樣姜姬的東西。
原來是侍。
姜谷與姜粟都有些張,但沒想到就像姜姬說的一樣,們兩人一人手上捧著一個木盒,真的沒有人來攔們。
木盒異常,裡面是空的。
姜谷與姜粟捧著木盒坐在姜姬後,沒有打開木盒的意思。龔獠一開始以為這是給他和龔的禮,結果直到走都沒看到木盒裡到底有什麼,回去一路都在想:是何等奇珍?
姜姬在龔獠的「讚」下艱難吃完了晚飯,看到他們過來,手道:「姜旦給我,你們快吃吧。」
姜武坐下,先幫姜旦把蒸餅泡在湯里泥,姜姬接過給姜旦吃,問姜武:「那邊怎麼樣?」
「很多人。」姜武一手握餅,一手抓著一隻烤鵝,大口撕咬,「很多!」
姜姬愣了,轉頭看陶氏確實有些不安,把姜旦放讓,讓他自己吃,告訴姜武別給他吃,「他的牙咬不。」
坐到陶氏邊,安道:「不要想太多。」
自從這些人來了以後,姜元就再也沒有找過陶氏。今日龔氏送上的這些,不管姜元會不會們,他都不會再陶氏。
陶氏握了握姜姬的手,沒有說話,沉默的吃著手裡的蒸餅,吃完一塊就不了,姜谷遞給烤羊,搖搖頭,捂住說,「吃完有味道。」
然後用了一甕水來漱口。
這是姜姬最擔心的。陶氏對姜元有期待,希奪回姜元的心,甚至會自卑,會認為是自己不好,姜元才不再來找。
陶氏不怎麼想吃東西,吃不下。捂住肚子,抱住自己細瘦的胳膊,的口太平了……姜姬說過如果想讓部長大就要多吃,可吃一回,裡兩天都是味,就不敢吃了。
覺得,姜元是比的爹爹媽媽,比的祖父,比村裡最偉大的人還要偉大的人。而這樣的人是的丈夫,那就不能失去他!
陶氏拉著姜姬悄悄走到暗,小聲說,「姜姬,你能不能教我說你和你爹說的那種話?」聽出來了,姜姬跟那個男人學的話,正是姜元跟別人說的話,也想學。
姜姬跟馮瑄學這個的時候就在等陶氏幾人來找學。讓姜武學,卻不想主去教陶氏幾人,如果們不夠警覺,不知道學這個代表著什麼的話,那還是在姜元讓們學之後再去學吧。如果姜元希他們都不會說魯言,那學這個不是在討好姜元,而是在背叛他。
姜姬既希陶氏想學,又希不想學。
「……你為什麼想學它?」問。
陶氏有些的說,「你爹會說……我也想學,我想知道他在說什麼。」
姜姬說:「他不想我們學,我是學的。」
陶氏連連點頭,「我也可以學!」
姜姬說:「但我們學了以後,他如果知道了,就會生氣。」
陶氏愣住了,想學會以後去找姜元,那他就會知道也會說了,他會高興。怎麼他不會高興嗎?
姜姬盯著陶氏迷茫中帶著疑不解的眼睛,說:「他在騙人,他怕別人知道他在騙人。他讓人以為姜旦和我都是他的孩子……」
陶氏出微笑,點頭,「你們是,他是這麼說的!」有爹爹是件好事!姜元能承認姜旦與姜姬是他的孩子,這是陶氏最激他的事!
「我們不是!」姜姬低聲說,「我們不是他生的!他沒有親生的孩子,他現在騙別人我們是他親生的!」
陶氏這回聽懂了,臉頓時變得蒼白了。知道,有的男人生不出孩子,在村裡大家都會嘲笑這種人。可是姜元……可以啊,他這樣也是生不出孩子的嗎?
姜姬說:「他怕我們揭穿他,所以才不教我們說他的話。」
陶氏捂住,拚命搖頭,「我不說!我不說!」慌張的看向姜谷、姜粟和姜武,就要去找他們,讓他們也保不要說,被姜姬一把扯住,在耳邊說:「如果這個被揭穿,他就會殺了我們。」姜元是寧可他們都去死,也不會讓他們說出去的。
其實……姜姬擔心,恐怕姜元已經在考慮殺掉除了與姜旦以外的人了。可能他不會殺掉姜武與姜奔,但陶氏三人已經沒有用了。他不再缺奴,更不願意這個從陶氏裡說出去,只要殺了陶氏,沒人能說清姜姬與姜旦是不是他的孩子。
陶氏渾一抖,整個人都僵了。
姜姬著陶氏的眼睛,悲傷的說,「所以,你們不可以離開我太遠,要一直跟著我。」
一場荒唐,讓姜元像是年輕了五歲,酣暢淋漓!
他推開床上糾纏的數個人,走到外面。夜仍濃,此時還能嗅到宴席上燃的香料的香氣。
憐奴沒有睡,一直在外面守著。
姜元走到憐奴邊,看他渾夜,就把上的服解下來給他披上,道:「為何不去歇息?」
憐奴道:「龔家忠難辨,奴怎敢將爹一人留在這裡?」
姜元坐到憐奴邊,道:「我知蓮兒忠心。」
憐奴道,「爹爹給奴姓氏,令奴可以仰首世間,奴怎能不相報?」
「果真?」姜元道。
「爹爹不信?」憐奴笑得輕鬆,起道,「爹爹一句話,蓮兒橫首當場亦不悔!」
姜元笑著招手讓他回來坐下,道:「我正有一憂,盼蓮兒為我解憂。」
憐奴跪下抱住姜元的手,「爹爹說,奴什麼都願做!」
姜元輕聲道:「有一,令我蒙,若讓走進蓮花臺,我竟不知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憐奴悚然一驚。
姜元觀他神,笑道:「非是我兒。」
憐奴這才放鬆下來,在心中一轉,就知道是那位「夫人」,只是這個夫人一直以來都像奴一樣,讓人本想不起來。
他笑道:「爹爹放心,奴必為爹爹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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