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顧棠不打算出差了，下一個采訪的對象是機械廠。

這個其實有點幫忙幫人攢資歷的意思。

顧棠幾篇文章都被上一級的報紙轉載，寫出來的東西也逐漸有人重視了。

廠長跟書記作陪,還有李總工負責技層面,顧大志本來也想過來的,不過被顧棠拒絕了。

“你別去，你去了我們雙方都得藏著掖著，不好說得太直白。”

顧大志還有點傷心。

小會議室里，廠長拿著上頭發下來的文件給顧棠看了。

“明年有個機械展覽會,出國的那種，咱們機械廠也在選名單里。去是能去,但是能分到幾個展臺,帶多人出去，帶多展品,這個就不一定了。”

孫書記點頭，他跟顧棠算是喝過酒的了，他更近一步道：“其實咱們現在這個水平,你也知道的,你從小在機械廠長大,也聽老顧說過，你還出國了一年,直白地說,咱們所有廠子的水平都不太行。”

李總工嘆了口氣，接了上來,“屬于買了國外產品回來仿制都造不出一樣的東西。從最前頭的原料特種鋼開始，質量就跟國際先進水平有一定的差距，我們產的機床、零件等等,不管是度跟穩定也都跟先進水平差距很大。”

“所以……”孫書記道：“大家產品都差不多——咳，就是說大家都不行，賣也賣不到發達國家去，都是小單子換誰不是去呢？所以我們還是想再爭取一下的。”

顧棠想了想，道：“我可以寫，但是我主要寫的是機械廠生產中遇見的困境，還有面對的問題，以及你們想到的應對措施。”

孫書記笑道：“沒問題，這個就可以了，總之帶上西海市機械廠的名字就行，我還想讓你寫深刻一點呢，不深刻沒人轉載啊。我們就是想多點機會，名額多了，李總工能多帶幾個人出去見見世面，也能多學點東西。”

這邊會議室商量完，顧棠采訪了書記廠長跟李總工，下一步就是出去采訪車間的工人了。

“不用送，不用陪。”顧棠笑道：“我從小在廠子長大的，以前管得不嚴的時候，我在車間也是玩過的，我自己一個人就行。沒兩天就過年了，你們趕忙。”

李總工把送到了辦公樓門口，這才又上去了。

顧棠走了三個車間，跟原主小時候的記憶是不太一樣了。

首先管理就嚴格了很多，不讓閑雜人等進了。

其次也有了監工，什麼手套口罩工作服等等勞保用品是所有人都得帶上的。

車間環境也好了很多，不像以前跟通了汽車尾氣的汗蒸房似的。

顧棠站在門口采訪了車間主任還有幾個工人，著重問了機械廠的改進，到了下午四點多，素材差不多了，顧棠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

不過還沒走出廠子呢，遇見個人——高喜俊。

兩人的反應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都是先看周圍有沒有人。

顧棠看見周圍沒人，笑了；高喜俊看見周圍沒人，輕松了。

高喜俊臉上出關心但是又膽怯的微笑來，小心翼翼道：“你最近過得好嗎？”

都沒人了誰還裝啊，顧棠臉一板，道：“你有病吧，都這樣了還想云淡風輕一笑而過？你有點自知之明，還當鴕鳥呢。”

高喜俊驚呆了，“你——你以為誰要關心你？我就是客氣，我知道你最近過得不好！”

顧棠搖頭，“我漲工資發獎金，報道一篇接一篇的被大報社轉載，你扣工資沒獎金被同事排還不能住廠子宿舍，大冬天寒風凜冽每天騎自行車上班，你管這過得好？你也太會洗腦了。”

“我過得怎麼不好？我是機械廠為數不多的大學生，我將來肯定比你好！就算你讓你爸帶頭欺負我，我也能過來的。”

“佩服！”顧棠沒好氣道，眼神里全都是看不起，“什麼是神勝利法，我今天算是見到了。”

“你——”高喜俊猶豫了一下，他原本想說你哥說你喜歡我，你就是這麼喜歡我的？

但是一想如果這麼說，顧棠回去一吵起來，顧一隆就算再傻也不會讓他去他家里了。

高喜俊換了個說法，“你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優秀的人了，我倒是想看看還有誰要你！”

顧棠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能走出來嗎？高喜俊，這都過去多久了，你還沉浸在往昔不可自拔？往前看看，未來的生活沒有你更好。”

“你別后悔！到時候別來求我！”

顧棠看見他懷里抱著的是新打印好的《車間守則》，不由得笑出聲來，“你都淪落到打雜工了，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吧。”

高喜俊當然想自己了，他晚上回去就給顧一隆打了個電話，“我今天看到棠棠了，說了兩句話，應該還沒忘了我。”

真要說起來，這話完全沒有錯，再說就小半年沒見面，真要忘了那只能是癡呆。

“看我說什麼來著？周末來我家吃飯，沒兩天就過年了，就當咱們一起過個年，希這是個好兆頭，下個年夜飯，咱們能一桌吃飯。”

放下電話，顧一隆笑得扭曲，心里暢快無比，他這個妹妹，自己要往火坑跳，誰能管得了？

他都請高喜俊吃了一個月的飯了，飯桌上就能看出來，高喜俊這人優寡斷自視甚高，還不會說話，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這種人就不可能混得好！

不過做他妹夫剛好。

三十晚上，顧家兄弟兩個帶著家人來顧大志家里吃年夜晚。

經過顧棠懟了這麼幾次之后，倒是沒人敢在面前瞎了，氣氛很是和諧。

顧大志和佳惠給四個孩子發了歲錢，又問了一句，“今年考試考得好不好呀？都得了多分？在班里排多名？在年紀排多名？”

這也算是過年必備的節目了，而且顧大志也明白的，小學看分數，雙百一個班都能十幾個，考不到95分就是沒好好學，上了中學就得看名次，這時候老師給分就沒小學那麼松了。

黨曉一臉笑意，雖然問的是孩子的績，但是這東西可是家長炫耀的利。

兩個兒都不用太心的，道：“霜霜今年語文考了98分，數學考了100分，而且錯的都是基礎題，班主任說了，只要以后認真仔細，績不會差的。”

顧大志嗯了一聲，佳惠道：“來吃個紅燒帶魚，吃魚補腦。”

“謝謝。”顧霜道。

“小雨也不錯，幾門主課都上90了，按照績排在年級前50。”

“也吃帶魚！”

老二家的孩子說完，力給到了顧一隆。

“這倆都不爭氣，沒什麼可說的！”白月僵地道。

黨曉笑道：“志鳴……唉，男孩子開竅晚，你也別太著急，上了初中就好了，你別罵他，萬一厭學就不好了。”

顧棠一邊吃，一邊看著這兩個妯娌表面笑呵呵，實際抓一切機會互相捅刀，別說還有趣的。

說完了顧家唯一的男丁，黨曉溫和地看著顧宜香，“香香是不是力太大了？其實就算上不了大專，考大學也是一樣的，一看你小姑姑，不也是上了大學嗎？”

這麼說顧棠，顧大志有點不高興了，“這是考了多？連我也不能說？”

“爸，我不是這個意思。”白月忙解釋道：“志鳴語文數學都是90上下，香香……老師讓直接找工作。”

黨曉有點開心，90上下？那就是沒過90，不然這個大嫂肯定會說90多的。

“還有半年呢。”黨曉安顧宜香，道：“老師可能也是恨鐵不鋼，想激勵你，你好好學沒問題的。”

顧宜香哦了一聲，就沒說別的了。

白月咬了咬下，道：“棠棠，你看香香績這麼差，你能不能……幫著補補功課。”

“我沒法給補，我學的是理科，是文科。”顧棠直接拒絕了。

“語數外加一門政治是都要考的，一樣的！就補這幾門。”白月面喜，飛快地說。

“考了多分？我先給你說明白，我忙，時間不夠，你要是把所有希都寄托在我上，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也不是專業的老師，老師都把教不好，指我就更不可能了。”

當然顧棠就沒打算教，就是想知道顧宜香考了多分。

上輩子這個時間，原主犧牲自己時間，已經給高強度補了三個月的課了，期末的時候顧宜香考進了年級前60名。

在們高中算是努力一把就能上大學的排名。

如今換了顧棠，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自己上，顧宜香心思又在沒過門的小姑父上，顧棠特別好奇，能退步多。

白月正要開口，佳惠一臉警惕先說話了，“讓香香自己說。”

顧宜香道：“我……語文70，數學54，政治60，歷史60，地理60。”

乖乖，顧大志直接道：“你這績是有點差啊。”

佳惠和了個稀泥，“語文還行。”

顧棠道：“滿分一百二，換算過來72才算及格。”

佳惠也不說話了，桌上人都安靜了下來，背景音里，聯歡晚會正好在說相聲，顧宜香覺得這笑聲特別刺耳。

聽見這個分數，顧棠的好奇心滿足了，報復心也滿足了。

“咱們先說說你這幾個60分，60分你明白什麼意思的吧？一般來說，你考個58、59的分數，老師會給你提到60分，所以你歷史政治地理很有可能都沒及格。”

顧宜香抬頭看了一眼，想說卷面分就是60，這是考出來的，不是老師提的。

然而這話更丟人。

白月這次也不幫自己兒出頭了，也覺得丟人。

“作文呢？你作文考了多分？”

“29……”顧宜香小聲道，要不是顧棠天天的寫報道，天天的發文章，也不會分心，原本能考得更好的！

顧棠嘆氣，“年紀排名呢。你們年級多人？”

“196，一共……三百出頭吧。”

顧宜香是一下說一句，這種消極態度誰都看出來了。

顧大志不太滿意，佳惠就更不滿意了，道：“香香的問題是上課沒好好聽，好好聽了怎麼會考這個樣子？”

“媽。”白月訕笑兩聲，“這不就是想讓棠棠給補一補嗎？棠棠功課好，還出過國，英語肯定是教得比老師好的，香香那個英語老師都有口音。棠棠還能在報紙上發文章，那語文肯定也好呀。”

“政治歷史地理就更不用說了。的文章能被上頭的報紙轉載，政治也沒問題；這天南海北的都跑過了，地理也不在話下；還有歷史，幫著過過書肯定是沒問題的。”

顧棠笑了，“六門功課，就算每天一個小時，加起來都得六個小時，我不上班了？我不睡覺了？”

“都是一家人，把你姑姑的。”白月賠笑道。

家里頭白月狠狠罵過顧宜香的，顧宜香舉著自己的飲料杯子，跟顧棠道：“姑姑，我敬你一杯，你幫我補補課，將來等我考上大學，我會好好孝敬你的。”

顧大志咳了幾聲，道：“真有你們的！你們把棠棠當什麼了？我不同意！”

“爸，香香也姓顧的。那就只補補數學、語文跟英語？”

顧棠語重心長道：“這個績是真的太難了。去年高考錄取率25，他們年級三百人，滿打滿算能有70人上大學，但是他們就是個普通高中，能上去三四十人就不容易了。”

顧一隆跟白月兩個臉都不好，顧宜香低著頭，都快把臉埋在碗里了。

“你還是找個專業老師吧，我這樣的真不行，我怕耽誤你們家孩子，畢竟是我姑姑的，我也不能害。再說我都工作了，高中的東西早忘完了。”

“咳。”黨曉出來打了個圓場，“要麼說說怎麼學習吧？學習方法總是文理科通用的對不對？也我們家霜霜跟小雨聽一聽。”

這個顧棠倒是沒推辭了，“首先上課不能走神，接著每天復習預習不能斷，作業要好好完，每周末再看看這一周講過的東西，尤其是做錯的題，要好好分析一下為什麼錯，是知識點沒掌握，是題干理解錯誤，還是單純的心大意。”

“下來就是公式定理要爛于心，多做題才會用，語言類就是要多看多讀多聽多練，擴大閱讀量，基本就是這樣了。”

顧棠說得全都是大實話，但是白月不滿意，覺得顧棠是在糊弄，因為顧棠講的容跟學校老師說的沒什麼兩樣。

老師是什麼人，一個班教五六十個學生呢，注意不到香香的特點有可原，可是顧棠是香香姑姑呀，還這麼說，不就是糊弄人嗎？

但是大年三十的……白月沖著顧宜香發脾氣，“還不趕謝謝你姑姑！”

“謝謝姑姑。”

“聲音大一點！”白月用力往背上一拍，“你是沒吃飽飯嗎！”

“謝謝姑姑！”

顧棠微笑，用旗子的語氣道：“不用謝，我們老師當初也是這麼說的，我就是這麼做的。你一定能考上大學的。”

“行了。”顧大志道：“大年三十的，我吃完了，咱們去看電視。”

顧大志家里地方大，有間客房還有沙發床，打地鋪也能水人，再加上三十晚上要守歲，初一早上還要一起吃餃子，顧家兄弟兩個都沒走，坐在客廳里打牌。

1點剛過，顧宜香不停地打哈欠，裝出很困的樣子去小房間睡覺去了。

顧霜顧雨姐妹兩個睡在床上，睡在地上。

門關上，終于是能垮起個批臉不用裝笑了。

顧宜香抿了抿，被子蒙著頭，小聲道：“小姑父，過年好。”

這麼搞實在是太刺激了，顧宜香沉溺于瞞著家長，誰都不知道，而且這人還是小姑父。

他不喜歡他小姑姑，他就喜歡。

顧宜香心終于好了，萬分期待揭穿真相的那一天，顧棠臉上的表。

大臥室里，老兩口也躺下了。

佳惠道：“這就不是個事兒。老大家里的就是個攪屎！績差那樣，棠棠給兒補課落不到好，不補課還得落下埋怨。怎麼好意思開口的，這不是專挑家里人坑。”

“老大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覺得他是管不住自己媳婦，還是就沒向著自己妹妹？”

佳惠不說話了，顧大志道：“這兩個都沒出息，他們也就只能埋怨了！”

初一早上吃完餃子，顧家兄弟兩個告辭了。

路上，白月道：“你妹妹也是，本就沒把咱們當一家人，你爸媽更是偏心眼，讓給幫著補補課怎麼了？一個個的都出來反對。”

“你第一天知道？”顧一隆不耐煩道，他又往前走了兩步，“你說……咱們讓高喜俊來給香香補課怎麼樣？”

白月愣了兩秒，笑道：“這還真是個好主意，他還是學文科的！”

兩人后，顧宜香的心也跳得咚咚咚咚響，臉上也燒了起，要是、要是小姑父來給補課，那不就是說他們兩個能——一定好好學習！

年過完，顧棠提著行李又去出差了。

的這個系列報道，已經漸漸了《經濟報》的牌面，尤其是看這些報道都是被什麼報社轉載，連《經濟報》的總編輯都有點羨慕。

顧棠去的是南口市，這里是改革開放的橋頭堡，整個城市到都在搞建設，遍地都是工廠。

在陸一點的地方，人們還盤算著多工作兩年，工齡折算進去之后買福利房還能便宜一點的時候，南口市的房價已經上千了。

拿上輩子最后破產的糖果廠來說，車間包糖還是一人一個桌子，有人提著一塑料袋的東西來回分原料，南口市這邊已經有了流水線的概念，每人一個工序，效率最大化。

顧棠這次來采訪的就是南口市的電子代工廠，還是個未來能從代工廠轉型自主研發，有自己產品的大型電子廠。

車間里長長的流水線，兩邊坐著工人在不停的擰螺，別說還親切的。

顧棠道：“我能拍兩張照片嗎？”

“可以，但是不要打攪工人。”

這個顧棠也懂，流水線一旦某個工序出問題，后頭影響太大了。

“你們現在——”顧棠腦海里電一閃，忽然冒出個念頭來，換了個話題，“我在國外的時候，他們已經用上電螺刀了，尤其是流水線上作業，效率會提升很多，你們沒有這個打算嗎？”

車間主任看了一眼，表輕松了一點，“看來你是了解過這個行業。電螺刀是比較貴的，從國外進口的話，單把價格上千，我們核算過本，目前是不需要的。”

問到了自己想知道的，顧棠又把話題拉了回來，“你們工廠一共有多工人，全部都包吃住嗎？下工之后，我能不能采訪幾個工人？”

顧棠在南口市待了快十天，幾個大廠都跑遍了，完全沒有電螺刀的影。

這個東西非常容易忽視，但又是提高工作效率的基礎，沒兩年，特別是大廠，就得全部換上電螺刀。

等到科技發達的時候，甚至會有專門的機械臂負責擰螺。

顧棠有了主意，等回到西海市，放下行李就直接去找顧大志了。

“爸，咱們做個電螺刀。”

顧大志看了一眼，道：“電螺刀？你要干嘛？”雖然是個鉗工，但是這東西想也知道是干嘛的。

“國外進口的電螺刀一把要上千，這東西又不難做，本也高不到哪兒去，南口的電子廠一個廠子就能進上萬把。你知道南口的電子廠有多人嗎？上百萬。”

“而且他們不僅在南口有代工廠，別的國家也有呀，這市場多大？你們廠子不是要參加展會嗎？”

這大小也算個機電一化產品。

顧大志皺了皺眉頭，“我想想。”

螺刀他能手作，各種型號都行，至于電子的……

“這東西又不難做。”顧棠先算了起來，“簡單來說就是小型電馬達，離合，齒還有開關。還可以加調解裝置，調解扭力大小，開關還可以做正反兩種轉向的。”

這的確是不難，難的是想到這一點。

顧大志道：“走，咱們去找李總工商量商量。”

顧棠都計劃了一路了，“再配上幾種不同型號的螺頭，螺頭得小，我看他們不是做隨聽的，就是做電腦的。”

兩人到了李總工的辦公室，電螺刀一說，李總工也有點恍然大悟的覺，“……這就是讓工作跟生活更加便利，但是說實話，咱們現在想到這點其實還有點難。”

顧棠能提供大思路，而且電螺刀也沒用，結構也知道一二，但是更細節一點的，比方型號大小等等數據就不知道了。

顧大志這個手作一級達人跟李總工商量了半個多小時，有了結論，“能做。”

“本呢。”顧棠問道。

“看生產的數量，最低能到四五十。”

顧棠松了口氣，“往200定價！”

顧大志驚訝地看，“你這——”

“國外一把電螺刀要上千呢，而且這些電子廠，他們給工人開的工資，包吃住一個月六百起，兩百的螺刀不算什麼。再說買得多還能打折呀。”

“走。”李總工站了起來，道：“咱們去車間，爭取今天就把原型產品搞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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