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防隊員看大部隊要走， 趕過來問∶"這個要怎麼理?"

馮家人的置辦法已經定下來了，集關去上三個月的學習班。

可周良彬是周家人啊，名義上還是周秋萍的哥哥呢。所謂親不親，打斷骨頭連著筋。

周秋萍虛弱地發話∶"我要告他，他故意傷害，我要他蹲大牢。"

周高氏嚇了一跳， 結結道∶"秋萍，這……."

-家子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是周良彬蹲了大牢，傳出去，他們周家人還怎麼抬起頭?娘親舅大，過去搞批斗， 誰家舅舅有問題，自己家都落不下好，跟著被斗。

周秋萍不吭聲，只冷冷地看著。

的目跟冰錐一樣，毫不客氣地扎周高氏的心中，刺得后者又冷又痛。

直覺告訴這個左右為難的人，如果今天還敢為周良彬說話的話，也許眼前的兒就再也不是兒了。

秋萍做得出來。

兩個多月前，還不知道自己的兒是如此心冷心狠的人。

可是現在明白了，兒不會被自己擺布。這個媽控制不了兒。

周高氏訕訕地閉上了。

周良彬又急又怒∶"周秋萍你瘋了嗎?你送我進大牢，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你兩個兒想想。講出去好好聽哦。"

周秋萍面無表，喊了一聲∶"大大爹，他打我打我媽。他過繼來了一天兒子的責任都沒盡到。今天我阿爹的忌日，他們都當沒這回事。

本地規矩，先人忌日拜祭活要在中午進行。中午之前，周良彬跟他老婆都不在家，沒祭祀是板上釘釘的事。大家伙兒都看到了呢。

至于毆打周秋萍和周高氏，大大爹一家人也瞧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他們攔著，秋萍已經被活活打死了。

這哪是過繼的兒子，這是過繼了個仇人吧。

周秋萍奄奄一息∶"我要求出族。他本來就不是我家的人，既然沒有盡到孝，就該趕出去。

大大爹沉片刻，點頭道∶"要是你跟你阿媽拿定了主意，我們是沒意見的。"

他原先就覺得這過繼像是個鬧劇。他這位老兄弟一輩子聰明能干，卻在兒子這件事上犯了擰，非得自己給自己找罪。

人家周總理沒兒沒，不照樣活得堂堂正正。

他好歹還有個兒呢，有什麼好不知足的?

周高氏卻哆哆嗦嗦，本不敢接兒的話腔。為了過繼這個兒子，男人耗費了多力，好不容易才促這件事。

周良彬干不好萬不好，起碼不是敗家子，而且還給生了孫子呀。

他們老周家的香火接上了。晚上睡覺都踏實了，終于沒有對不起周家的列祖列宗。

從嫁進周家門開始，這就是最大的任務。所有人都告誡必須得完的任務。活著的目的就是這個。

還讓人出族呢，一個的，族里就不當是個人。這會兒倒讓當惡人了。到了地底下，怎麼去代?當年過繼的時候，咋沒一個人攔著?

大大爹看周高氏的反應，心知肚明，狠狠地罵了一句∶"你就犯渾吧，兒的福不，上趕著給自己找罪。"

周高氏悶聲不吭。

大大爹家有兩個兒子，兒孫滿堂，當然覺得兒子不稀罕。

沒兒子的人才知道有多苦，在農村有多欺負。人家曉得你沒兒子，打架站不出人來，就能不把你當回事，想怎麼折騰你家就怎麼折騰。

現實就是這麼的殘酷。

否則瘋了，掏錢過繼不心的兒子。

兒好，兒心。那天底下的兒都不要嫁去婆家呀。留在邊的不還是兒子。

正話反話都讓他們說了，他們只會說漂亮話。

吃沒兒子的苦時，因為沒兒子氣時，他們怎麼一個個都袖著手，誰也不吭聲?好聽話誰不會講，自己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對，他們一個個的都好進步，漂亮話講的比誰都進步。要有兒子，也能說不在乎。

周秋萍也懶得再說阿媽。現在是一致對外的時候，他們當著外人的面先吵得不可開，只會人看笑話。

況且還有一件關鍵的事要做。

遷戶口。

都跟馮二強離婚了，戶口當然得遷走。可悲哀的是，眼下沒有屬于自己的房產。

在農村，兒出嫁以后，就自失去了宅基地的繼承權，也分不到田地。們所有的一切都要依附男方存在。

農村人忍氣吞聲也不愿離婚，除了傳統觀念的影響和周圍的力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們一旦離婚之后便人財兩失，只能凈出戶。

周秋萍不在乎宅基地，也不想種田。但得有地方落戶。

周良彬多聰明的人啊，瞬間便找到了可以拿這個人的辦法。

想上周家的戶口本，做夢!

他是戶主，他堅決不同意。

你不是能耐嗎?我看你怎麼辦?

周秋萍看他跟個跳梁小丑似的自鳴得意，突然間覺得他初友的父母下手狠是應該的。不然就這種人大學畢業混上了皮，那對社會的損害會更大。

扭過頭看陳書，皮笑不笑∶"原來我們已經不是社會主義國家了，婦不頂半邊天，人也不是人。"

陳書嚇了一跳，氣得七竅生煙。

"哪個講的?好厲害，他是王法了。宅基地和責任田一個都不能，戶口回原村。你不讓?誰稀罕你了，單獨落戶!"

周秋萍這才出了帶點兒真心的笑意。可以不要，但你們不能不給。

多謝青天大老爺。

陳書擺擺手，表示應該的，又勸周秋萍∶"那個他蹲大牢不至于，你們也不是沒手。這樣吧，計他子好子上上學習班。

他懶得把事鬧大不代表他要當這事沒發生。

狗日的，不得了了，自家妹妹響應國家政策做結扎，他還打人了。真當自己是天王老子呢，管的倒趕亮。

周良彬終于慌了，作為一個在農場勞改過的人，他太清楚學習班的手段了。不死也要層皮。況且他的事業正于最關鍵的階段，他絕對不能失去自由。

"你別來啊，我是曹總的人。曹總在大陸的工作都是我負責的。"

誰知他這厲荏的一番話，不僅沒能解除他的困境，反而給了陳書新思路。

對呀，人送出去才是人。

他一直想和曹總套近乎，卻苦于沒機會。現在出了周秋萍的事，算是找到了一個話頭子。再加上這位周良彬，只要曹總發話把他放出來，就相當于欠了自己的人。

這人嘛，就是你來我往，一回生二回。

陳書毫不猶豫∶"都抓去上學習班!"

面包車終于發了，一路開去了縣醫院。

車窗外的人流和樹木以及房屋都在飛快地往后倒退。周秋萍覺得自己也許從今往后都不會再回到這里。

那些慘淡的過往，都被前進的車拋在后面吧。曾經有過快樂，也有很多人幫助過，讓到溫暖。可是真的不想，一點點也不想再踏足這里。

一切與馮二強有關的地方，都生理厭惡。

陳書將周秋萍送進縣醫院，又跑前跑后幫忙安排病房找醫生做檢查。

醫生看了拍完的片子，認為就是腹壁挫傷，給做了冷敷，留住院觀察兩天。

周秋萍本來不樂意多花這錢，可是青青和星星又因為驚嚇過度發起燒來，搞得大家人仰馬翻。還不如也在醫院呆著，好歹還能看著兒。

陳書安排妥當了，才笑著跟道別，還留了張名片。有再三再四地強調，后面有什麼為難的事都可以跟他講。等明天離婚證辦下來了，他一定會給送來。

周秋萍道謝，送走了人。

清楚陳書是看在曹總面子上。可惜沒有曹總的聯系方式，否則怎麼也該想辦法表達自己的謝意。

人家跟自己非親非故，能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多麼珍貴的誼。

親友都未必能做到這一步。

齊河鎮的面包車也要回去了。不放心這孤兒寡母過來的大大爹跟大伯娘也要坐這車走。

臨走之前，大大爹跟周秋萍保證∶"你放心，家里有我們看著呢。他再作妖，我代表族里把他趕出去，省得你阿媽再犯糊涂。"

周高氏垂著腦袋，一句話都不敢說。

周秋萍卻想起一件事，趕跟大大爹代∶"我在縣城這段時間，發現靠種田來錢太，日子真不好過。"

大大爹嘆氣∶"可不是嘛，但農民就守著這一畝二分地，也不能開出花來呀。"

"有兩件事，我覺得可以試試。一個是下半年好好給豬育，家里有老母豬的多下點崽。現在城里豬價格漲得厲害，生豬的收購價格肯定會漲。養豬掙錢了，想撈小豬的人自然更多，仔豬的價格也能上去。后面周偉拉菜籽餅，看能不能再弄點油糠，多讓豬長點膘。

還有一個是草繩做草包。現在不是防秋汛要做圩埂嘛。好些地方都愿意花錢買。本來各家各戶的稻草用來燒鍋的，但我發現糧站的稻子殼就堆在倉庫里沒人要。那個當柴燒干凈又省事，稻草完全可以省下來。"

一點兒也沒藏私。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家鄉建設得越好，人的見識越多，也就不會被老思想框一輩子。

大大爹一拍大，連聲說好∶"你這丫頭，從小就是個聰明的，上學都比人家靈。我找大隊合計合計，要是咱們下河村都起來，家家戶戶能添個百八十塊錢的進賬，那也好過個年。"

雖然現在已經承包到戶，但作為老黨員，大隊的老書記，他還是習慣地從村集的角度看問題。

他站起，直接告辭∶"那秋萍你好好歇著，我跟你大伯娘先走了。你放心，遷戶口的事，大爹-定盯著。要有事，你盡管開口，別客氣。"

周高氏趕起來，把人送到門口。

上車時，大大爹沖嘆了口氣∶"你啊，別糊涂了，你以后能的是兒的福。

周高氏抿抿，到底沒吭聲。

等到重新回到病房，看到兒高高腫起的面頰，又忍不住抱怨老天爺不公。

"我們娘兒倆苦啊，怎麼就不生個兒子呢?"

但凡有一個兒子，也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如果有兒子，兒子就能給兒撐腰，馮家還敢這麼欺負人嗎?小舅子沖了姐夫的家，外人只會鼓掌好。

周秋萍翻白眼∶"人沒孩子只會過得更輕松。"

周高氏被氣到了∶"照你這麼說，你還后悔生了?"

周秋萍抿抿，看著兩個兒。們都很可。可如果真的能選擇的話，如果重生的節點更早的話，大概不會生孩子。

因為生兒育，就意味著責任和負擔啊。

如果沒有孩子，一定能夠更早擺馮二強。孩子是的弱點，投鼠忌。

如果沒有孩子，不指阿媽幫忙帶孩子。未必有耐心拽著阿媽往前走。說不定在阿媽接二連三讓自己失之后，早就拍拍屁走人了，堅決不會再理會阿媽的人生。

從這個層面上來講，真的很自私。在心中，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周秋萍心復雜地著兩個兒的臉，最后只給了一句話∶"生都生了，我當然得管。

周高氏趕出病房門，怕自己再多呆一分鐘，都會跟兒吵的不可開。誰曉得兒還會說出什麼樣的鬼話。

這又不是在自己家，丟不起這個臉。

出了病房之后，又猛的想起今天是丈夫的忌日。因為擔心兩個外孫兒的安危。飯菜還擺在桌子上呢。

也不曉得大嫂會不會幫忙收拾妥當。

死老頭子說走就走，留下這堆爛攤子還得來管。

嘆了口氣，想要繼續第二聲。

又人的話給生生地噎了回去。

走廊上一個大肚子人好奇地張病房，里嘀嘀咕咕，十分鄙夷的模樣∶"沒兒子還有臉哦，聲音比誰都大!"

周高氏盯著對方的臉，瞬間蹬大了眼睛∶"是你!"

就是這個臭人引來了計生干部，害得兒被結扎還離婚了。

"你害死我們一家了，我要去舉報你!"

孕婦驚慌失措，不想在這里還能上苦主。

主要是周秋萍被打得太凄慘，一開始本沒認出人臉。

現在周高氏要找算賬，就嚇得直躲。

周秋萍聽到外面的靜，趕過來拉住阿媽∶"行了行了，萬一摔一跤有什麼不好，這可是兩條命。"

周高氏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你個爛貨，生個兒子沒屁.眼!"

結果和妹妹一道躺在床上燒得迷迷糊糊的青青卻委委屈屈地喊出聲∶"外婆，我要吃鴨鴨，不吃鴨民。"

呵!們這一家子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個個都得肚子咕咕。

周高氏看了眼兒慘不忍睹的臉，只能認命地出門買晚飯。

真是命苦。當了一輩子的老媽子，還落不到一句好。他規規矩矩地做個了好兒，好媳婦，怎麼就不能到媽的福呢?

周高氏茫然地走在醫院里，希冀有人告訴答案。然而來來往往的人匆匆忙忙，誰會搭理呀?

甚至生出了后悔，早知道這樣，就不回鄉祭祀了。活人都管不了了，還管得了死人在地下有沒有香火嗎?大不了就在城里的房子擺上忌日飯嘛。反正有自家的院子，現在家家戶戶燒煤爐，燒點紙錢又怎麼樣?又不是破四舊的時候。

唉，不回下河村也不行，們還找周偉聯系拖拉機運菜籽餅呢。

不賣菜籽餅，怎麼好好掙錢啊?

什麼都是虛的，錢才是真的。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要是再沒錢才真完蛋了。

好在林場縣醫院的食堂伙食不錯，沒有糧票也能花錢買飯票，價錢甚至比寧安縣還便宜一兩分。

周高氏買了面條包子拎回去，青青瞬間就忘了要吃鴨鴨，高高興興地抓起包子就啃。

周秋萍喂小兒吃爛糊糊的面條，然后自己掃戰場。

一頓飯吃完，母倆想說話時，青青突然吐了起來，然后搐，牙齒咯咯作響。

周秋萍和周高氏都嚇壞了，一疊聲地喊大夫。

值班醫生跑過來，先是抱怨他們不該給小孩吃包子，然后又給在口口里塞了藥，隔了好一會兒，原本搐不止的小丫頭才漸漸安靜下來。

可這一安靜，反而讓周秋萍和周高氏心里跟15個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

因為孩子掉了魂啊，怎麼喊都沒反應。

大夫二度被進來時，已經極為不耐煩∶"用了藥，這是藥反應。不安安靜靜的，你們還想讓他起來嗎?"

周秋萍和周高氏對著白大褂都不敢多吭聲，可又不放心小丫頭，真是為難死了。

還是周高氏咬咬牙，抱起了大外孫兒，在屋子里走來走去，里念叨著∶"青青來家啊!跟回家。"

這是老輩人魂的辦法，大概屬于封建迷信。

可周秋萍早就病急投醫，哪里還管得了迷信不迷信。只要兒能好，什麼都顧不了。

不知道是藥過了效，還是魂的確有用。過了個把小時，周高氏的兩條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懷里抱著的外孫兒終于發了話∶"，我要吃包子。"

屋里的兩個大人懸著的心可算是落回了腔子。

還吃啥包子呀，不夠葉的。

開水泡饅頭，最適合你這種病人。

孩子永遠扛不過大人，青青委委屈屈的，到底還是靠饅頭填飽了肚子。這回沒吐，又趴回床上，躺在妹妹旁，一塊兒打起了小呼嚕。

周高氏這才一屁.坐回凳子上，又開始愁眉鎖。

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然后有人喚著∶"不行的，不行的，趕去產房。"

林場縣醫院比寧安縣小，就一棟樓。孕婦也跟外科病人住一層樓。

周高氏看著先前那個孕婦被推著往前跑，驚訝不已。哎呦，這就發了，作還快。

心里糟糟的，看到兒跟外孫兒就犯愁，索出門看熱鬧。剛好也能問人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打開林場縣菜籽餅的銷售市場。

周秋萍也懶得理阿媽，自己從包里出本英語書，默默地背單詞。

現在看計算機書實在太艱難，還得指以后上夜校，由專門的老師教。

只可惜鬧出方紅英的事，不曉得后面會不會有麻煩。

背著背著就沉浸到字母的世界中，漸漸忘記了那些煩心事。等到兩頁單詞背完又重新鞏固了一回，兩個兒都在床上睡得直打小呼嚕時，阿媽才回病房。

周秋萍抬頭看臉不好，好奇了一句∶"怎麼了?"

周高氏皺眉，說話帶了點鼻音∶"況不好，大夫問保大保小，他們家說保小，他們算過了，是個兒子。"

即便是這種認為人一定要生兒子的人，也覺得不至于為此送了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