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通。

這個夜晚，殯儀館里的人們哭一團，大家或真或假意地緬懷死者的音容笑貌，闡述自己心的悲傷。

同一明月下， 周秋萍和余離開了醫院。

沒任何事，做了個全檢查，不僅沒找出問題，還驚訝地發現原先一直有的貧病也一并消失7。

果然藥補不如食補 人得加強營養，有有蛋才能健康。

周秋萍坐不住，醫院環境再好也是醫院，誰沒事樂意待在醫院里。

況且心中燒著一團火，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深圳這座城市落腳。

不僅要買房子，還要有自己的事業。

周秋萍躺在病床上想了半天，突然間坐起∶"我們去唱卡拉OK吧。"

記得九十年代是KTV的王國，不管是街頭簡陋到寒砂的卡拉OK機，還是怪陸離的夜總會里金碧輝煌的KTV包房，又或者親朋好友聚會玩樂的普通唱歌包廂，KTV紅了足足有二十來年。

這生意進門檻低，利潤高， 起碼在最初十年屬于坐著數錢的項目。

如果能在深圳做卡拉OK生意的話，即便只掙十年錢也夠了。而且餐飲和卡拉OK可以不分家，吃過飯去唱K，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完全OK。

余吃了一驚∶"你現在要去唱歌?"

陳自強則舉手贊同∶"好， 我們去唱歌。

他今晚可以不來的，不過因為中午吃了酒店免費送的營養餐，覺味道還不錯， 晚上他也過來蹭飯了。

唱卡拉OK好啊，正好掃掃郁悶的氣氛。

三個人里兩人贊同，剩下的一人可有可無，那當然沒二話，大家馬上出發。

深圳的夜晚燈火通明，這一晚街頭的風與昨晚并無二致，但走在晚風中的人心境已經完全不相同。

現在深圳的夜場以歌舞廳為主，隔著老遠就能聽到里面的士高的音樂，燙著炸頭的紅男綠進進出出。

周秋萍他們經過時，聽到警笛呼嘯的聲音。車子停下，穿警服的公安沉著臉下車，大聲呵斥。

陳自強噗嗤笑出聲∶"打架斗毆是歌舞廳的保留節目，每晚必有。派出所的人估計都煩了，有完沒完。"

余點評了一句∶ "太閑了，出去跑個兩干米，保準他們懶得再打架。"

跟鬧哄哄的歌舞廳相比，卡拉OK顯得尤為安靜，起碼沒有砍刀與拳頭齊飛。

走進卡拉OK房時，周秋萍有些證忪。

眼前的卡拉OK和記憶里的完全不一樣。沒有包房也沒點歌，客人們圍坐在一張張桌子邊，臺上的歌手正在傾演唱一首英文歌。

這下不僅是周秋萍，連余都滿頭霧水∶ "這就是卡拉OK?"

好像跟一般的歌廳也沒什麼區別，都是大家坐著聽歌手唱歌。不過舒服倒是舒服的，氣氛蠻好。

可是隨著英文歌的結束，下一位上場的歌手就跌破了他們的眼鏡。媽呀，唱這樣，五音不全是贊，殺豬都要甘拜下風。

這歌廳是嫌生意太好了嗎?居然請這樣的歌手上臺。

陳自強帶著他們找了張小桌子坐下，低聲音道∶"人家花錢唱歌，誰還能管唱什麼樣啊。

三人坐定，打著領結的服務生就拿著歌單和點餐單過來詢問他們的需求。

周秋萍掃了一眼，發現最便宜的套餐也是88港幣，外加10%的服務費，就是一扎啤酒外加一個果盤。

心中油然而生個念頭，難怪說1988年是泡沫經濟之年，這消費就妥妥地現出何為泡沫了。

陳自強掏出一百五十塊點了套餐，然后示意周秋萍和余點歌。

兩人都搖搖頭。余沒在眾人面前表演的好，周秋萍今晚來的目的是考察市場，同樣沒興趣花錢唱歌。

服務生拿著歌單走了，余才慨陳自強∶"你也太大方了吧，真給這麼多小費。"

陳自強莫名其妙∶"我沒給幾塊錢啊。"

余口算不錯∶"88元加8元是96塊錢港幣，100元港幣兌換60塊人民幣，你給了整整一百五十塊，這小費還啊?"

陳自強冷笑∶"我給你60塊錢，你給我去換100塊港幣啊?你做夢!800元港幣能在友誼商店買臺進口電視機，你花800塊人民幣試試?你要能買，現在給我買10臺出來。告訴你，100∶150都有人換。方匯率就是自己強行的遮布罷了。"

臺上的殺豬終于結束，周秋萍也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提醒同伴∶"好了，聽歌吧。"

下一位客人唱的倒不錯，是《上海灘》的主題曲，他上臺演唱時，不人包括周秋萍都在臺下跟著小聲合唱。

一邊唱歌，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最后得出結論，現在深圳的卡拉OK還于雛形狀態。沒有包廂也沒點歌，更加像是將大家樂舞臺直接搬到了室。

不過和眾樂樂的大家樂不同，卡拉OK里的客人花了大價錢，環境也更舒服些，但這舒服也極為有限。

首先，沒有包廂。

沒包廂就意味著大家必須得在一起，熱鬧固然熱鬧，但同時也讓客人面臨驚喜與驚嚇齊飛的尷尬場面。也許你能聽到別人堪比專業歌手的演唱，也許你也要被迫聽一場殺豬，不確定因素太多，刺激太強。

沒包廂的壞還現在排隊等唱歌的人太多。一首歌起碼三四分鐘，加上前后串場時間，沒五六分鐘拿不下。如此一來，一小時大家能唱十首歌不到，一晚上撐死了五十來首歌就不得了了。

可大廳里坐了足有上百號客人，即便等上一晚上又有多人能到?

大家來KTV就是為了唱歌，不然直接去歌廳聽專業歌手和樂隊的演出不是更開心，起碼不用擔心魔音灌耳啊。

況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表演，旁邊只有親近的朋友或者獨自一人更好，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不用直面如此大型社死現場。

周秋萍在心中記了一筆，要辦KTV的話，一定得設置包廂。起碼要像大飯店那樣，有大廳也有包間，這樣給客人自由選擇。

不搞什麼KTV公主爺，不弄口□那一套。

天底下是唱歌希和親朋好友一塊兒唱歌娛樂的人多還是天天盯著.里那點兒有違公序良俗和法律的事的人多?肯定是前者嘛。能正大明地掙大錢，為什麼要搞上不了臺面的那一套?格局太低，吃飽了撐的。

其次，卡拉OK還需要點唱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點唱設備，但最基本的，必須得為客人提供題詞啊，直面屏幕的那種。不然的話，有多人我記歌詞，能把歌詞記得一字不差。

就好比臺上正在演唱的這位吧，明顯已經記不得歌詞，一直在跟著哼哼。面對這麼多人，真尷尬的。

買點歌的話就得配錄像機和電視，這是大頭投，要是想辦好，連房子裝修加設備，估計投資得達到上百萬。

周秋萍在心中盤算了下自己的資產，拿出一百萬不問題，現在就有。但國庫券還在滾著，現在資不合適，容易引起和三產公司間的不快。還指依靠人家的背景來做買賣呢。

不著急，暗自安自己。辦KTV需要場所，找合適的場所需要時間，還得運氣。在深圳人生地不的，不能貿然行，否則很容易被人當羊盯上。

余看又吃了塊水果，心開始掙扎，要不要再點個果盤?不行，太貴了，這錢燒的不值得。

唉，剛才來的路上就該買兩斤水果的，就是不知道人家讓不讓帶進來。聽說有的高級飯店不讓帶外食。

余心中還在天人戰，突然間子一歪，差點兒連人帶板凳摔倒在地上。

旁邊的桌子已經發出激烈的爭吵∶"+，你媽的，唱的跟鬼似的還沒完沒了了，老子都等半天了!"

"誰讓你不早點來，大家都是花錢唱歌，我又沒占你便宜。

余趕穩住，本能地想去維護世界和平。

可惜他眼前寒一閃.飛過了大刀片。

然后周圍人影憧憧，刀片與拳頭相輝映，椅子和酒瓶齊飛。

余當機立斷，雙手齊開，直接拽著陳自強和周秋萍躲到了桌子底下。

卡拉OK廳里的音樂聲太大，周秋萍又一直在琢磨事業藍圖，這會兒才回過神來∶"媽呀，這怎麼了?"

陳自強抱著肩膀，本不敢抬頭，小聲道∶"能怎麼，為了爭唱歌打架唄。"

余同樣不敢輕易涉險，只咬牙切齒∶"你們看大家樂的氣氛多好，誰也沒為唱不上歌又打又殺的。這就是覺得自己花了錢就人五人六了。"

周秋萍暗道這不廢話嗎?大家樂是什麼消費水平，這里又是什麼開銷?誰掏了上百塊還要傻坐著都要翻臉的。

三人心驚膽戰蜷在桌子底下，周秋萍一個勁兒地催促陳自強打報警電話。可惜現在深圳還沒11 0報警服務臺，陳自強又不知道卡拉OK廳轄區派出所的電話。三人只能繼續跟鶴鶉式的抱住腦袋，小心避險。

桌子外面的紛爭持似乎升級了，整個卡拉OK廳都陷了混。咒罵聲、哭泣聲替響起，最后聽到警笛聲呼嘯而來時，周秋萍覺自己眼淚都下來了。

公安同志，你們可算來了。

打架斗毆的人被公安帶走了，民警還順帶調查了在場客人的份證件，重點查邊防證。

周秋萍和余將證件遞上去后，警察抓在手上看了半天，一直沒吭聲。搞得陳自強一個勁兒在邊上使眼，示意他們意思意思。

不是他小氣，而是他出門真沒在上放多現金。這回在卡拉OK廳的消費還是他買的單呢。

余看了眼警察，又將自己的軍人證件往前送了送。

警察最終看了他們兩眼，還是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卡拉OK廳滿地狼藉，驚魂未定的客人們圍著經理要說法。倒霉的經理一個勁兒拱手求饒，最后每位客人又送了罐啤酒。

周秋萍抓著啤酒出門時，還慨了一句∶"就送啤酒啊，我還以為起碼得免單呢。"

陳自強笑出了聲∶"怎麼可能，不管哪家夜場都隔三差五就打架，要是一有事就免單，人家生意還做不做?"

周秋萍嘆氣∶"果然高收益伴隨著高風險，任何行當假如行門檻低又特別掙錢的話，那安全患就特別大。"

余也深以為然∶"財帛人心。"

鬧了這麼場風波，他們也沒心繼續見識深圳燈紅酒綠的夜生活。

陳自強開車送他們回去休息，結果往醫院方向的路發生了一起車禍，車子堵在路上怎麼也開不過卡。

他拍了下方向盤，罵了一句∶ "邪門了啊，今天出門沒看黃歷。"

余笑罵他封建迷信。中尉同志抬頭看了眼前面的路，突然間反應過來∶"那邊是不是咱們住的酒店啊?要不別等了，直接回酒店住得了。"

陳自強驚恐地看了他一眼，難以置信∶"老兄，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講咩笑嗜，酒店剛死了人啊，他們還是親眼所見。

余這才反應過來，趕向周秋萍道歉∶"對不起，要是過不去的話，我們再找家招待所吧。"

君子財取之有道，花也要花在刀刃上。

周秋萍卻搖搖頭，不以為意∶"沒事，就回酒店吧，酒店比病房舒服多了。"

他們掏了這麼多錢，連酒店的床邊都沒沾到，未免太虧了。

陳自強都要在車椅上表演一個一蹦三尺高了。媽呀，這兩個家伙，都不怕嗎?

周秋萍了下眉心，無所謂道;"有什麼好怕的，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再說如果真有鬼魂的話，這樣的還是老鬼呢，完全可以在新鬼面前自稱一句前輩。有啥好怕的。

余看面如常，不像是勉強的樣子，便也點頭∶"就回酒店吧。"

其實他們這些出生在六十年代的人當真對鬼神沒多敬畏心。

小時候破四舊就不說了，他記得他們搞防空需要石頭時，還把地主老財家的墓地給挖了。他大哥更夸張，去蒙隊因為沒房子住，一群知青直接挖了棺材板蓋房子，照樣住的毫無心理力。

跟這些比起來，回酒店睡覺實在不算個事。

車子停在酒店門口，陳自強突然間咬咬牙，下定了決心∶"好，大家兄弟一場，要講義氣。我陪你們—塊兒住吧。"

周秋萍好笑∶"你不用這樣，真沒事的。你還是回去吧。"

陳自強哭喪著臉∶"我回去也要走那條路啊，我哪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那好吧，反正酒店床夠大，他跟余一張床也不是問題。

三人走進酒店大廳，坐在前臺后面椅子上的服務員跟彈簧似的猛地站起來，誠惶誠恐地鞠了一躬∶"歡迎臨，請問您幾位想要幾間房?"

周秋萍都想手拍拍這姑娘的肩膀，安一句∶別張。

微笑著解釋∶"我們是先前就住的客人，昨晚去醫院檢查了。你們沒有把我們的行李清出來吧。"

"沒有沒有。"前臺服務員神激，"你們的行李我們都放在原。先生，小姐，你們看現在時候也不早了，不如今晚暫時休息，明天再辦理退宿手續?你們放心，你們今晚的房費同樣全免。"

周秋萍瞬間領悟∶"你的意思是我們這次住宿都不收費。"

"對，我們酒店決定了，諸位從住到明天的房費都不收。"

這可是意外之喜。陳自強的眼睛都亮了，追著問∶"那明早是不是可以免費用自助餐?

深圳的中港合資酒店不止一家，他當初力薦余和周秋萍住這間，重點就是看中了他家的免費早餐。

從香江和羊城酒樓請來的大師傅，粵式早茶拿的死死的，在他心目中能排進深圳的TOP5.

關鍵不要錢啊。

服務員保持微笑，給出了肯定的回答∶"當然。"

原本踏酒店時還有些頭皮發的陳自強瞬間神清氣爽，什麼厲鬼索命之類的鬼片瞬間從他腦海消失，剩下的全是味緣。

果然好人有好報，勇敢的人總會得到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