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青正在抄書。

雖然明面上是祈福，背地里是避風頭，但皇太后還活得好好的，拿人家做筏子總要給出點誠意來。

凝青抄得很認真，一個人在屋子里悶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的時候，靈貓都不了了，吱吱哇哇地喊著這樣是不對的。

“哪里不對了？”

“哪里都不對啊！一個刁蠻任的公主被打發到這里來祈福，安安分分地抄書是不可能的吧？必須要搞事啊！”

凝青覺得靈貓說得有道理。

都說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修道者總要耐得住寂寞，凝青并不覺得這三天有什麼難熬的，但這只被凝青以一顆天道石的大價格換回來的小白貓有些坐不住了。它才剛破殼沒幾天呢，怎麼能還沒大發神威就被毫無用武之地地撇在一邊？

“按照命數的軌跡來看，景國公主是不可能老老實實地抄書祈福的，您應該想辦法去調戲那個懷釋和尚才對。”靈貓試圖講道理。

凝青耐心地抄完了最后一行字，才放下筆，頷首道：“好。”

凝青準備搞事了，但發現事并沒有那麼容易，因為懷釋和尚深居淺出，行蹤不定。

事實上，那天說完“一看就是塵緣未了的樣子”之后，懷釋和尚也一臉平靜地回了一句“是貧僧道行不足，讓施主見笑了”。都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者總會見，凝青那句話聽在有心人的耳里就是一句調戲，那些老和尚甚至立刻岔開了話題，唯恐接下來就是一句“你跟我有緣”，但懷釋和尚不僅聽懂了話語中的深意，還非常平靜地承認了。

這倒是讓凝青高看了他一眼，但也僅僅如此而已。

凝青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王凝這個份是靈貓為憑空造的，但是一分錢一分貨，靈貓塑造的-和凝青的本有三分相像，無愧皇朝第一人之名。凝青的本相則矣卻太過清冷，還生了一雙不帶任何的雙眼，看人時總是涼涼的，眼波清冽。如今被靈貓一改，的容貌多了幾分人氣，得格外明艷大氣，本就上挑的眼角被改得更加夸張，簡直像凰一般，展翅飛。

那五依舊是冰冷的，可卻是冷艷的冷，斜晲之時帶著淡淡的。

好的，適合當個放浪形骸的亡國公主，一看就應該被車裂。

想著自己的命軌，凝青很滿意，開始外出尋人，但人沒找到，反而聽了一耳朵關于懷釋和尚的消息。

兩個圓頭圓腦的小沙彌一邊掃地一邊嘆氣，說懷釋小師叔命苦，爹不疼娘不的，明明是士族出卻因為八字跟貴人相沖而被迫出家，現在還被那出了名放.浪的公主給盯上了。這些天花也不賞了，琴也不彈了，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避著公主那個瘟神呢。

“真要較真起來，懷釋師叔的份不比那華京第一公子蕭瑾差到哪去，可惜就是命不好。”

小沙彌又說起了懷釋和尚的過往，說他年紀輕輕便已經是鎮國寺最年輕的禪師，開壇說佛之時人質疑，卻三言兩語說得他人心服口服；懷釋不僅禪道上造詣極深，人間風雅事也是信手掂來，活就是那傳說中的凈蓮佛子；懷釋禪師的名冠絕天下，曾經接待過太后和皇后，就是在皇上面前都有三分面，太后都曾經夸贊他是人間有的干凈琉璃人。

說著說著，又開始唉聲嘆氣。

凝青搖搖頭，從拐角路過，心想這鎮國寺真的不怎樣，大小和尚心里都不清凈。

雖說公主有放.浪之名，但擅闖他人庭院這等事還是不屑為之的，因此凝青是算準了飯點，在路上把人給堵了的。看著眼前朝行禮的白和尚，目落在他手上那一串一百零八顆菩提子手串上，依照著靈貓的指點，朝著和尚輕勾角。

“……是魅笑不是冷笑啊尊上，您這樣子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拔劍抹了對方脖子似的。”

“……”凝青語塞，笑容立刻便淡了。

太難了，還是得學。

“你這念珠還不錯。”凝青褪下自己手上價值千金的玉鐲，漫不經心地道，“這個鐲子賜你，念珠給本宮吧。”

頤指氣使，這是命令。

凝青不想調戲和尚，也實在不會調戲和尚，所以選擇了最簡單暴的方法。

男互贈飾品，是為私相授。

凝青想要的只是個污名而非坐實污名，只要有事沒事拿出那串念珠在他人眼前晃一晃，所有人都會知道.出家人了。

“不是什麼珍貴之。”和尚低眉順眼，恬靜如初，他的聲音很特別，低得仿佛絮語，“贈予公主便是，何必讓公主割舍心之？”

“哦？”這可就有趣了，凝青冷淡地勾，手勾起懷釋手腕上盤了三圈的菩提子，以極為練的盤玩姿勢捻弄了兩顆。33小說網

眼看著那蔥白如玉的手指快要到手腕了，和尚有些不住，他一拂袖，退后了兩步，便將菩提佛珠給解了下來，念了兩句佛號。

“我倒是不知，雪禪菩提子于大師而言竟也不算珍貴之。”凝青勾到了佛珠，也不過多糾纏，毫不猶豫地轉離去。

雪禪菩提子產于西藏雪峰，植株稀，十分珍貴，其果實想要制佛珠更是要挑細選才能串。因其果實顆粒飽滿，琺瑯質地，如白玉般溫潤沉穆，給人以幽靜獨特的，是以備追捧。但這種佛緣極高的念珠可遇而不可求，采摘更是不易，如今市面上販賣的雪禪菩提子多是用胡榛子或是貝殼打磨而的，如此稀的念珠自然有價無市，更別提湊一百零八的大珠串了。

不過對于凝青而言，再如何稀昂貴也不過是凡。

想要營造出“我跟和尚有一”的錯覺也不難，拿著那串菩提子在侍面前晃晃，似是而非地說些夸贊其姿容的曖昧言語就是了。這些對于凝青來說并不擅長，但是悟強，適應快，還放得下架子以及臉面。花了三天的時間鉆研，已經基本明白了人間的男之事，學了不風花雪月的言辭，并且很快就做好了針對未來的計劃，羅織出了一張集的關系網。

皇朝公主這個份，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

如何獲得盛寵是關鍵，這個時代的子畢竟是依靠著男子而活，不像修真界那樣強者為尊，這是凝青必須盡快適應的第一件事。景國公主王凝看似一無是，但是在對付皇帝這件事上不知道比多妖妃寵臣都要厲害，連續把持三朝皇帝，從公主變了長公主，甚至越過了皇后為了皇朝子第一人。別的不說，單單是這份揣測人心的功力就實在不容小覷。

面對未知的挑戰，凝青并不畏懼，自認自己也懂人心的。

靈貓對于凝青也很自信，這可是渡劫期的大能，滌四海的晗仙君，不行還有誰能行？靈貓覺得他們一定可以做到的！

按照原定計劃在幾名侍面前炫耀了雪禪舍利子后，凝青就繼續回房抄寫經書了。對來說，修心煉才是正事，算計人心只能算任務，任務完了就回歸正事，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凝青不知道，對于這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做任務行為，外頭已經眾說紛壇，鬧得不可開了。

“公主什麼時候在屋里待著超過三天啊？還不允許我們在旁邊伺候……莫非是不舒坦？”

“公主一直在為太后抄經，難道是真心悔過，覺得自己做錯了？”

這句話一出來，所有人都默了，公主會悔過，這可真是太打西邊出來了。

后來，還是有人說了一句公道話，勉勉強強能說服所有人：“我想，可能是因為公主殿下不管再如何囂張跋扈，心中總歸是向著佛的吧。”

眾人心想，沒錯啊，公主還特地去向懷釋大師求了菩提子，以前珍的金銀玉石都不戴了，唯獨那菩提子天天戴在腕上不離，想來是因為心中有佛，對佛門懷有三分敬畏之心吧？這麼一想，這荒唐公主也并非一無是。

同樣的對話還發生在鎮國寺里，懷釋和自己的師兄懷慈。

懷慈聽說自家師弟連佩戴的雪禪菩提子都被那跋扈公主給拿走了，心疼得好像自己被人打劫了一樣。

他覺得景國公主不安好心，但懷釋卻不這麼認為。

“佛曰，當思，藏膿，百年之后，化為白骨。”懷釋念了一句《金剛經》里的佛語，“師父說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此境之上，便是萬古長空，一朝風月。”

懷釋眸清澈，湛然如水：“公主見我，夸贊我生有一副好骨，皮相卻俗。敢問師兄，你可能做到這等境界？”

懷慈主持一時語塞，他那一張生來就顯得悲苦的臉更是懊喪：“你名遠揚，許是想以此來搏得你的心歡。”

懷釋微曬：“我何德何能，讓金尊玉貴的公主折節如此？”

懷慈無話可說，在他心里自家師弟當然千好萬好，會被公主看上都是正常的。

“無往無相，信心清凈，則生實相。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懷釋聲線溫，好似規勸世人的佛，“師兄為主持后，越發著相了。”

鎮國寺既然是國寺，自然難免要與皇室打道，即便出家人不跪人王，但在周圍人潛移默化的影響下，依舊會對世俗產生敬畏之的。

懷釋看向師兄，語氣文雅卻也堅定，他倒是膽大，不管什麼都敢說，聽得懷慈一陣心驚跳：“圣人近年來越發昏聵，窮奢極，是非不分。我不相信一個看人如看骨的公主會如傳聞那般荒唐不堪，想必是皇室之中發生了什麼，才讓不惜自污名聲。”

懷慈忍不住四下看了看，低聲道：“那又如何？我等怎能手此事？師弟，你可別千萬糊涂了……”

“出世，先世。”懷釋打斷了他的話，淺笑道，“十年了，即便師父為我取號‘懷釋’，我依舊無法釋然，無法放下，更舍不去脈之緣銘刻在我骨中的驕傲。我想隨公主同去，一窺塵世，或許此行歸來，我能放下那些浮華的虛名，從此皈依佛法。”

懷慈咬牙，他知道懷釋和他們不同，那是正兒八經的名門子弟，宗家嫡長，若不出因為八字有煞，被勘天監天師一口咬死沖撞了貴人，他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名正言順的嚴家掌權人。當然，原本以嚴家這等名門族的地位也不必向皇族示弱至此，不過是因為當時候嚴家宗族出了一位天才，不族老有了私心，想扶持那一位上臺，這才放棄了這位嚴家嫡長，以此來為下一代鋪路。

說白了，嚴家有對上皇族的底氣，懷釋卻沒有讓嚴家犧牲到這種地步的價值。

大家族很殘酷，卻也有底線，他們到底給了懷釋一條活路，將他送到鎮國寺落發出家，而非活活溺死。

于公于私，于于理，嚴家不折傲骨亦全了分。便是將此事布告天下，世人也只會說該當如此。

該當如此……嗎？

懷釋心中有一道過不去的坎，所以他讀佛理，名遠揚，在佛門依舊過著貴公子般細的生活，因為他放不下。

——特別是在嚴家新任掌權人上位、嚴家權勢越發如日中天之后。

世間發生的一切都仿佛在提醒他，嚴家當年拋棄他的決定是正確的。

懷慈里發苦，他抖地道：“看開又如何？看不開又如何？”

懷釋微笑：“若我無法放下，我便自此沉淪于世，踏那洶涌暗中去；若我求得圓滿，那……”

“我便渡超苦海，航登彼岸。”

——渡這位佛緣極高、看人如看骨的子，為佛前的一朵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