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寒冬，大雪紛飛，滴水冰。

在這個寒冷得隨時都可能丟掉命的季節里，一直沉浸在虛假的祥和之中、烈火烹油般繁榮的景國，卻迎來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劇變。

最開始僅僅只是朝堂中的暗洶涌，最后火星一點點蔓延到了士族，等到京城中開始出現一些穿鎧甲卻明顯不是衛軍的士兵之后，普通的平民百姓才漸漸發現了苗頭。但是朝堂更迭這等大事，對于老百姓們來說實在太過遙遠，與其心這些還不如煩惱一下怎麼熬過這個冬天。更何況這些年來因為景國皇室□□，早已失了民心，不人覺得改朝換代也不是壞事，至不必再畏懼東市三尺厚的污了。

袁蒼率領著大軍踏上京城土地時，著家家戶戶閉門不出的蕭條風景，心中除了荒謬，就是恍若隔世般的不真實。

曾幾何時，華京在他的印象中便是人間錦繡之地，匯聚了塵世最暖的煙火與繁華繡錦。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看見這般蕭條的華京，而且還是自己一手造的結局。

“將軍。”前來迎接袁蒼的蕭瑾著他悵然的神，微笑著道，“不，應該改口稱‘陛下’了。”

袁蒼穿鎧甲，手持□□，大紅的披風仿佛被染紅的旗幟，在他后飄。即便已經打下了景國的江山，即便曾經立下赫赫戰功，他依舊是最不像將軍的將軍——因為沒有哪一位將軍會像他一樣，千里奔波依舊在意著自己的儀表，只要有條件就不會讓自己變得灰頭土臉，那張依稀能看出秀五的面上干干凈凈，就連指都著書卷濃重的墨香。

若不是被塞外的風沙侵蝕得蠟黃發黑，他簡直跟邊站著的華京第一公子沒有兩樣。

“澤，你就別笑話我了。”袁蒼稱呼著蕭瑾的表字，神很是無奈，“你是知道的，我原本就不想當這勞什皇帝，也當不好皇帝。我不是圣人，我很自私，我會怨恨，也會為了復仇而丟掉那所謂的赤膽忠心。比起我，還是那位先生更加適合——”

“但是你的將士和你的追隨者們卻未必會承認一個未曾謀面的‘先生’。”蕭瑾微微瞇眼，慣來溫潤的容貌一時顯得有些銳利，“我知道你很激那位‘先生’，我和奕之也是如此，但是我能接你為九五至尊，卻未必能接一個沒見過面的人我一頭，明白嗎？”

袁蒼啞然無語，他很清楚，蕭瑾是驕傲的，不管外表看上去再如何溫和，他的骨子里始終銘刻著千年族該有的驕傲。

正是因為這種連皇族都能蔑視的驕傲，才讓蕭瑾坦然無畏地加了謀反的計劃。因為即便謀反不，蕭瑾也能全而退。這種以天下為棋盤的從容時常讓袁蒼慨，雖然袁家也算得上是名門族，但是比起蕭家，果然還是遠遠不如。

“先不說這些了。”袁蒼風塵仆仆，滿臉滄桑，“有先生的消息了嗎？以往每隔三個月先生就會派人來接資和軍餉，但我已經有半年沒見到那些個老巨猾總是在臉上寫滿了不懷好意的笑面虎了——啊，我沒有嘲笑先生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先生這般品行高潔的人，下屬也應該謙和有禮、君子溫文，而不是擺出一副‘你這個賠錢貨’的臉不是嗎？”

蕭瑾攏著廣袖，非常斯文地笑了笑，相當有君子風度地保持了沉默——良好的教養絕不允許他落井下石，哪怕這件事真的很好笑。

“事實上，我順著你所說的方向去調查了。”結束了友人之間的調侃，蕭瑾終究還是切了正題，“那些與你接資的商賈有不都是近些年才崛起的流商販，他們時常往來于景國與波斯，通過以易的方式賺取差價，在最短的時間賺得盆滿缽滿。之后他們就如同螞蟻一樣，在各地采買了米糧，聚沙海一樣地匯聚在邊城的附近。”

蕭瑾說到這里，袁蒼便忍不住點頭附和道：“不錯，我一直覺得先生睿智得不可思議，要知道兵馬出戰，糧草先行。可先生居然想到讓人采買了兵糧安在各地，直接讓人帶銀票給我們。等我們抵達了那個地方后再以購買的方式取得米糧，既不會影響大軍的行進，也不必擔心敵方抄了我們的糧草。這實在是……”

“這本就代表著很多問題。”蕭瑾搖頭失笑，道，“販賣糧草給叛軍，這是殺頭的罪名，沒有哪一位商賈敢冒這樣的風險的。”

“你是說……？”袁蒼并不愚笨，很快就聽懂了蕭瑾的言下之意。

“那些游商一路暢通無阻，證明各地的員一直在暗中給予幫助，因為上頭有了表示，他們才有恃無恐。”蕭瑾有備而來，念出幾個華京朝臣都耳能詳的姓名，“……這些人，你可認識？”

袁蒼搖了搖頭，神很是茫然。

“我調查過，這些被貶謫的人都有一個很有意思的過去。”蕭瑾笑容不變，“他們都曾經是昏君贈予容華長公主的‘客卿’。”

袁蒼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有些笑不出來了。客卿——說得好聽，其實不就是幕之賓嗎？難道說暗中相助自己的人很可能跟楚兄的妻子有一？那、那先生呢？先生在這場博弈中又站在什麼立場和地位之上呢？

“而更有意思的是——”蕭瑾的笑容淡去了些許，眼里醞釀著格外復雜的思緒，“……容華公主是完璧之軀。”

袁蒼：“……”

袁蒼站在原地，神漸漸驚恐。

澤，咱們有一說一。

你……怎麼知道楚兄的妻子是個完璧？

……

就在蕭瑾與袁蒼面面相覷之時，另一邊廂，凝青也隔著鐵欄，與一名年沉默對峙。

為曾經權傾朝野的亡國公主，凝青即便下了大牢也沒有遭多苛待。相反，因為與楚奕之有那麼一段結發之緣，獄卒拿不好上頭的想法，便將安排進關押貴族眷的牢房，言行舉止也相當客氣，一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姿態。

凝青在牢飯里住了幾天，沒覺得哪里不好，糠咽菜能吃，木板床能睡，泰然自若，不如山。

直到這幾天，凝青發現自己的待遇越變越好，好到甚至不像一個囚犯。首先是換了一間舒適得堪比廂房的牢房，之后來了兩名滴滴的侍，將牢房上上下下打點了一番，然后是每日送來的飯食，從清粥小菜換了六層食盒，四菜一湯還有三四種糕點小吃。雖然比起容華長公主奢華的排場來說有些不值一提，但不管飯菜還是糕點都很合凝青的胃口，顯然幕后準備這些的人是用了心的。

就在凝青暗自思忖買通獄卒的人究竟是楊知廉還是崔九之時，眼前這名年出現了。

年名楚恒之，楚家大房幺兒，行三，也是凝青名義上的小叔子。

若僅僅只是這個份，那還不值得凝青另眼相看。真正讓凝青側目的是楚恒之在命書上的命軌——別人不知道，可凝青卻是清楚，這位楚家三郎生來不凡，背生反骨。原書里，袁蒼救下被發配邊城的兩位楚家郎君后，格淳樸溫和的二郎只想報答一二，沒有野心的袁蒼也只想為自家討一個公道，可這位楚三郎卻毫不猶豫地提出了謀反。

楚恒之年紀雖小，卻心思奇詭，最擅兵行險招，手段雖然有些酷烈，可卻是整個謀反計劃中極為重要的智囊。而在袁蒼登基之后，這位楚家幺兒也退幕后，持掌著令人聞風喪膽的勘刑司，連王公貴族都能問罪，可謂權勢滔天，位極人臣。

更可怕的是，他還如此的年輕，即便是后來為楚家家主的楚奕之，與他的弟相比也是相形見絀。

倒不是說楚奕之不好，只是楚奕之是君子，君子有自己的原則，楚三敢做的，楚奕之未必也敢。

“終于見到你了。”

年朝著凝青彎一笑，眉眼灼灼，璀然生輝。

他五生得極為標志，與楚奕之有五分相像，大抵楚家祖上有三分鮮卑統，是以楚家郎君的五也生得極為深刻。但是比起楚奕之已經長開的俊，楚恒之的眉眼反而著一玉琢般的致，此時的他穿著暗紅襯，外罩墨廣袖，年老，端莊儼然。

換做常人穿這般沉郁厚重的，恐怕要被得暮氣沉沉，可楚恒之卻駕馭得極好。

凝青看著他，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何表，雖說是下嫁，可卻一直居于長公主府，從未去過楚家，更別提認識楚家的郎君了。

再說了，凝青心狠卻不代表人蠢，超凡俗也不代表不諳世事，對楚家做的那些事，若不是皇室公主恐怕都被弄死幾百回了。可楚恒之卻說“終于見到你了”，見做什麼？想著在被車裂之前為楚家討一回公道嗎？

凝青冷著臉，漠然地著泥石墻上的青苔。

“我一直想見你。”凝青不理他，年卻依舊微笑，黑如瑪瑙似的眼中帶著三分淺淺的了然，“我一直在想，你是何種模樣。”

“從聽見你在曾祖面前高談闊論、以一己之力保下楚家時，我就一直在想。”

凝青猛然扭頭。

年看著眼中的堅冰盡數破碎，那雙無無求的眼眸也終于有了他的影，不由得彎，輕笑出聲。

“你果真如我所想的一般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