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青了殺心。

修道千年，習劍一生，師父對的要求一直都是“十二”，思念，事語，求的不過是一個心境澄明，坐忘無我。可以說，為王凝的這一段時間，是千載中最耗費心神的歲月，可謂是步步為營，煞費苦心。

也正是因此，不允許、也不會讓任何人來破壞布下的局。

楚恒之并不知道眼前艷的子已經了殺念，他黑如子夜的眼眸鎖在凝青的上，語調輕快而又明朗：“兄長的婚禮我沒有去，之后也一直尋不見機會見你。世人都道容華公主是世間罕有的絕，錦繡皮囊蛇蝎的骨，可我始終不信……”

年細碎懵懂的訴說沒能落進凝青的心里，藏在廣袖中的手腕翻轉，將一支金簪握在掌心。

向年，慘白而又虛弱的面上綻開了溫的笑靨，得好似水天之上的白云：“你既然想見我，為何不靠近些，看得更清楚一點？”

站在腳邊的靈貓看得膽戰心驚：“尊上！您要作甚？！”

楚恒之是不能殺的，事實上，與氣運之子命運相關的人都不能殺——因為這一縷將散未散的孤魂，沒有和一界支柱相抗衡的底氣。

但是沒有關系，可以把人給廢了，讓他永遠寫不出字，永遠說不出話，甚至可以讓他為不知世事的癡兒……只要將簪子刺進幾個位而已，這是很簡單的事。凝青不會下不去手，但是一旦下手了，就勢必會欠下楚恒之的因果。

因果既為塵世之緣，既然是緣分，自然有好有壞，但對于尋求寂焉不的修士們來說，良緣孽緣皆為毒藥，所以才會有“斬俗緣”之說。

凝青約覺得不妥，應當而絕，方可就圓融之道，但寂焉千年，一時半刻實在擰不過來。

凝青握著金簪的手，很穩；著楚恒之的眼神，很冷。

但卻笑得骨，摻著能令人甘愿赴死的毒，朝著年出手，傾盡了畢生全部的溫與耐心。

誰能拒絕的笑容？楚恒之不知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年近乎著魔般地出了手，矜持而又期待地以指尖掌心的紋路，仿佛放上去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一顆赤忱躍的心。

可捧著這顆“心”的人卻好似等待獵踏陷阱的兇，手中握的利如弦上流矢一般蓄勢待發。

千鈞一發之際，年忽而偏了偏頭，也笑了：“我知你心中所愿，不會告訴他人的。”

“……”

“……”

滴答——

死寂一樣的沉默中，屋檐上堆積而的水珠破碎在地面上的聲音都變得清晰可聞。

靈貓恍惚間以為是自己沁出的冷汗，滴落在地。

掌中的金簪因這一句話而沒能刺出，凝青握著年的手，半垂著眼，目冰冷而又充滿探究地在年的面上巡視著。

“我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你又經歷了什麼，但想來那也不是什麼好的事，否則也不會令你心灰至此。”年反握住凝青的手，垂眸凝視著雜的掌紋，因此沒能窺見莫測的神，“我想說公道自在人心，你為景國百姓付出的一切也應當被世人銘記，可你為了曾祖出山都能將己清譽棄如敝履，那些俗世的浮華虛名未必能你眼里。”

“如果這就是你的求仁得仁，那我愿意助你。”

年說得真意切，懵懂天真中夾雜著三分執拗。

凝青著他的眼，年那雙漆黑的眼眸清得一眼見底，像無邪的嬰孩般泛著微微的藍，比天邊的星子還要好看。

二指摁在年的腕間，探著他的脈搏，將心中涼薄與冷深深掩藏：“你知曉我心中所求？”

年展眉一笑：“我許是這世上最懂你的人。”

笑話，這世上哪有真正懂的人？不過是自以為能懂罷了。

雖然可笑，但凝青并沒有錯過年眼中的衷，僅僅只是握著的手，年的面上便無法自控地燃起了霞紅——他慕著兄長的妻子，卻并不引以為恥，坦誠直白到讓凝青都到荒謬的程度。

“你既然懂我，便知曉我最憎他人騙我。”凝青輕挑年的下，明明被關在牢籠里的人是，可的姿態卻好似在逗弄籠中鳥一樣，“人生在世，清清白白地來，總要清清白白地走，我不想欠誰的，更不想讓誰到虧欠。我了這萬萬人之上的榮華富貴，自然要為百姓謀求福祉。為此，我利用了許多人，包括你兄長在，如今他得償所愿，我求仁得仁，自此恩怨兩消，再無分可言。”

凝青說得晦，卻是在暗指自己與楚奕之再無干系，若年當真有心于，自然不會多此一舉將“真相”告知楚奕之。

“我明白的。”年致俊逸的面上掠過一，淡去了那份年老的莊重，令他的眉眼轉瞬鮮活了起來，“我都明白的。”

他用力地握住凝青的手，話語擲地有聲，恍若承諾：“若這便是你心中所求，我自當從之。”

……

凝青放過了楚恒之，不知道自己所為是對是錯，因為不管手還是收手，本質上都是一場豪賭。

手，就要賭自己還得清這份因果；收手，則要賭楚恒之能夠信守承諾。

“雖然我松了口氣。”靈貓團在凝青的手掌下，綿綿地頂著的掌心，“但是尊上，這真不像你。”

靈貓跟隨凝青的時間不算長久，但是也清楚了晗仙君的秉——比起將命運托他人，更愿將之握在手里。

“的確。”凝青闔目打坐，神無悲無喜，“我只是想起了往事，有些人的因果償還起來當真是一件磨人的事。”

似楚恒之這般的人，凝青連掐算都不必就知曉他心中的所愿所求。

“債難償，最是消磨人心。”

想到這，凝青便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

另一邊廂，楚恒之離開這座為容華公主心準備的囚牢之后，便循著道徑直回了自己的宅邸。

凝青以為楚恒之是憑借著駙馬弟的份進來的，其實不是，而楚恒之說他“懂”，也并非自作多，自以為是。

凝青不知道的是，當年楚老爺子遞出的那一份名單，并不是給尚未歸家的楚家大郎準備的，而是給那躲在柜里的楚家幺兒準備的。那份名單雖然獨一無二，可在它落到容華公主手里之前，楚恒之已經在曾祖的注視下將它一字不落地背下來了。

他在暗觀了足足四年，他知道為天下蒼生所做的一切，也知曉的苦衷與忍的酸楚。四年，他看著游刃有余地幫扶朝臣，冷靜理智地經營權勢，寸步不讓地抗衡藩王，堅定而又傲然地面對塵世的非議與折辱……從好奇到淪陷，這個過程他甚至都不愿反抗一二。

為什麼要反抗呢？喜歡這樣的一個人，豈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事了麼？

不知道，他其實與神已久。他甚至故意在攝政王為難楚家之時賣了一個，做出手段稚不夠圓的假象。那是他為攝政王準備的陷阱，可卻毫不猶豫地將楚家納自己的保護之中，雖是為了兄長，可他卻也甜得好像吃到了糖。

畢竟，藏在荒唐刁蠻之下的溫，只有他一人明了。

——看得久了，就忍不住骨了。

“楚一，將人帶過來吧。”

楚恒之吩咐了死士，沒過多久，一位穿華服、姿曼妙的子便被帶到了楚恒之的面前。那子神恭敬，低眉順眼，可若是靈貓在場，怕是要大吃一驚。只因這子的面容與凝青竟有八分相似，如渥丹，眉似飛，一派大氣雍容。不僅容貌相似，氣質也有幾分相符，只可惜子模仿不來凝青那與生俱來的孤傲，又抑不住自己對上首之人的敬畏，姿態便顯得過于拘謹謙卑。

過卑則骨，可那人最的卻是那份不折的風骨。真品與贗品的區別，當真清晰分明得可怖。

楚恒之目幽幽，并不言語，他著那肖似容華公主的替，卻想起那個明明牢獄卻依舊從容的人。他花了四年的時間，尋了長相最肖似的人，以千金藥浴泡了面骨，又請了數名神醫了削骨之，輔以推拿不斷修飾，一點一點地打造出了這個堪稱完的替。他本以為智珠在握，卻不想今日不過是見了一面，便只覺得曾經滄海難為水，這原本完的替都變得荒唐可笑了起來。

——他想用這個贗品，去換來真正的公主。

楚恒之輕笑，微微搖頭。

世人都不知曉，楚家除了德才兼備的“紅梅公子”以外，還有一位聲名不顯的楚家幺兒。他天賦異稟，生來便異于常人，不僅才思敏捷，還能過目不忘。在他展現出這種過人的天分之后，他便被曾祖帶在邊細心培養，可他接的教導，卻與長兄大有不同。

不同于長兄的紅梅白雪，也不同于二哥的春江花月，楚家幺兒接的教導——是料敵先機，謀定后；是不擇手段，斬草除。

楚家的勢力，一直分為明暗兩線。明面上的勢力歸屬于楚家族長，持掌天下之財，乃士族顯貴，朝堂清流；而暗的勢力則歸屬于族長的兄弟，經手的都是不能見人的腌臟之事，為楚家平一切礙眼的絆腳石，必要時則斷尾求生，為楚家留下繁衍的火種。

楚家族長必須是風霽月的翩翩君子，但掌管暗線的楚家弟子，卻注定一輩子都必須活在他人的影之中。

因此，楚恒之再如何驚才艷艷，再如何天賦異稟，他也依舊只是一個連名姓都鮮提起的“楚家幺兒”。

恒之，長久。他存在的意義，就是保護楚家的命脈，直至長長久久。

對此，楚恒之并沒有什麼不甘愿的。

如今，只要他一聲令下，就有人甘愿為他舍棄命，改頭換面另一個人的模樣。

他覺得這沒什麼不好的，至，他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可以得到那個自年時便不住思的人，為修建華的樓宇，贈世間最為名貴的珠寶。他能給不遜于皇家公主般奢靡的生活，在為天下蒼生嘔心瀝之后，依舊能像以往一樣，矜貴而又驕傲地活著。

——不用再披風雪，活得那般孤勇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