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臨澈帶著貌的小傻子去了衙門的檔案庫。

臨江一帶的檔案庫資料都被人了手腳,容不比街上算命的神可信多，但祁臨澈還是決定去看看。他查看檔案不是指從中查出什麼有用的報，只是想知道臨江一帶的員到底對朝政染指了多。換做其他人來或許看不出什麼蹊蹺,但祁臨澈不同,他是先帝一手培養出來的權佞，慣用些劍走偏鋒的伎倆，他與當今天子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經手的也多是不能搬上臺面的暗樁。

祁臨澈自己也約知道自己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但是先帝于他有知遇之恩，無論如何他都想報答。

祁臨澈不知道自己的心黑不黑,但是他的手肯定是黑的，就像上時常披著的那件黑狐裘。他被人咒罵為“佞”的事也不全都是假的,祁臨澈覺得自己的確貪的，否則也不能年紀輕輕便攢下這麼厚的家。

正所謂君子財取之有道,祁臨澈不是君子，自然怎麼心黑怎麼來,只不過他盤剝的都是貪污吏，的都是腦滿腸的富戶的油水。其中八有跡可循的都上繳了國庫,剩下兩尋不到來頭又搬不上臺面的,便在天子的默許下中飽了私囊。因為早年苦過,祁臨澈最擅長的便是榨油水、薅羊,一手雁過拔的絕跡讓當今天子又驚又羨，直夸他持家有道，可以嫁了。

呸。

查檔案的時候，祁臨澈藏了私心，刻意將凝青帶在邊，有意無意地著自己的“罪狀”。他還特意放任凝青進檔案室里“玩”,讓人在檔案室一些看似蔽實際顯眼的地方加了不“料”，做完這些，他就一臉暗地坐在一邊，等著原形畢，提刀來砍。

守在暗的影一看著那白一臉天真地翻看著主子的“罪狀”，心想主子這又是何苦？他們真的沒人打得過云姑娘啊。

凝青不知道祁臨澈的謀算，所以祁臨澈也不知道那個看似不諳世事的傻姑娘看懂了他的“罪狀”不是那些浮于表面之上的“貪污賄”，而是一些藏在更深層次上的東西。能看懂這些，仿佛與生俱來的本能一樣。恐怕祁臨澈自己都沒有料想到，他長久以來一直戴著“臣”的假面，有朝一日卻被一個不諳世事的看穿他披在青之外黑漆漆的皮囊。

“罪證”凝青看了，人卻跟沒事人一樣地回來了，祁臨澈如臨大敵地等著的作，凝青卻神淡然地坐在他旁的椅子上，抱著琴輕挑勾抹，自娛自樂。在祁臨澈看向時，還一臉無辜地扭頭問道：“晚上吃什麼？”

祁臨澈面無表地掰著椅子的扶手，差點沒一激就把木扶手給掰下來：“……春面！”

“……？”凝青呆了呆，不知道自己又怎麼惹著管飯的人了，只能試著提出條件，“加一個鹵蛋？”

“沒有鹵蛋。”丞相面無表地道，“蔥也沒有了。”

凝青頓時不說話了，再說下去，怕自己只剩開水面條了。

于是接下來的行程中，祁臨澈一直都是煞氣外生人勿進的模樣，那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姿態嚇得府中的衙役們噤若寒蟬，一路下來可謂是有求必應，知無不言。如今南周國對于“寒門丞相”的威名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先帝剛去，天子還沒坐穩龍椅，祁臨澈手持可以“先斬后奏”的賜寶劍，做盡了心黑臟污之事，是貨真價實的“權佞”！

俗話說得好，這的怕的，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祁臨澈就是那個不要命的人。很多時候別人也不是打不過，只是沒他心臟，不夠他狠，所以在氣勢上就略遜一籌。但臨江一帶本就特殊，畢竟是得流油的天府之地，祁臨澈駕臨于此早就了不人敏的神經，他在衙門中逛了一圈，就有人坐不住了。

坐不住的人很快就手了。

是夜，月朗星稀，暮風和煦。祁臨澈待在自己的別院中清點著陸知州獻上來的金銀珠寶，心中嘖嘖稱奇。都說撐死膽大的，死膽小的，果然誠不欺人，單單只是賄賂上，區區一個陸知州就拿得出千兩的黃金。這送禮的方式也巧妙圓得，送地是一棵棵掛滿金桔的盆栽樹木，桔子皮一、土下一挖，滿滿的都是黃金，這“招財進寶”，不落人口實，也很吉利。

“好看嗎？”祁臨澈隨手撈起一條金鏈，放在凝青的脖頸上比劃了一下，又皺眉，自語道，“俗。”

眼前堆滿了黃金白銀，凝青的眼神卻淡然得好似紅塵之外，對于一個從小到大都不曾接過阿堵的深林野孩，面對著這些世人上下求索的黃白之時自有一種無謂的超，金銀財寶還不如一個鹵蛋能讓歡欣。

祁臨澈比劃了好一陣，也覺得有些無趣：“你喜歡金銀還是玉石？又或者是瑪瑙瓔珞？”

“有什麼區別嗎？”凝青訝異。

“世間子大多都喜好這些，接地氣的金銀，自詡風雅的玉石，不愿隨大流的便說自己貓眼瑪瑙、瓔珞琉璃。”祁臨澈倦倦地垂下眼，他的側帶著清雋的書卷氣，“也有素凈些的烏木檀木，你是哪種呢？”

“這有講究嗎？”凝青半靠在窗邊，子向后仰，探手去夠窗外一朵月下綻放的紫玉蘭。那玉蘭花型似蓮，開得極高，沐浴在清冷的月中，宛如傲然凌霄鳥雀。凝青并指一劃，劍氣一吐，那獨開一花的枝椏便輕輕地落了的掌心，連帶著那朵清艷的玉蘭。

凝青持著那支玉蘭，往自己僅綁了一銀綢的發上一，偏頭道：“好看嗎？”

竟是將方才祁臨澈的話又問了一遍。

祁臨澈抬頭，忽而一愣，貌若謫仙的子眉眼淡淡，冰玉似的皮在月華下仿若有，純凈得好似深山新雪。烏木般的秀發中簪著一支艷的紫玉蘭，那是上為數不多的艷麗彩，與的眼睛相互輝映，顯得那雙明眸清澈得要命。

名高唐國盤，陳亭榭。霞侵趙璧，瑞靄賽隋珠。

莫夸談天上飛瓊，休賣弄人間玉。無半點兒塵俗，不比尋常，世間總不如。

天地為著妝，山水為描，你見了，便知道為何世上會有“胭脂俗”一詞，只因那人必然見過真正的絕。

“好看。”祁臨澈聽見自己輕飄飄的聲音，淡漠的、自持的，可他知道自己從小到大都未說過夸贊子姿容的話。他是六元及第之才，滿腹詩書，袖里文采，但此此地，他除了簡簡單單的“好看”二字，竟什麼都說不出來。

“好看就行。”他見往窗沿上一靠，那姿態既不嫻靜更不端莊，毫無時下子追捧的儀態之，但僅僅只是一抬袖、一挑眉，容止之間都自有一段風流韻致，瀟灑而又自然，“石頭也好木頭也好，都是天地造化之，沒什麼高下可分的。”

祁臨澈一怔，這話若換一個人來說或許會顯得做作，但如果是云出岫，那證明是真的這麼想的。

在眼中，金銀與頑石沒有不同，正如人與山中走，都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

祁臨澈忽而間就覺得沒意思，他在場里混久了，便是謙謙君子都磨了油膩小人，試探來試探去，卻是跟對牛彈琴無異。云出岫人如其名，那是山里飄出來的一朵彩云，或許會因為幾個命苦子的善意而為們出頭，但絕不會將這件事往心里去。的心太干凈了，跟他這種一句話都要藏好幾種不同深意的人不同，的心干凈得沾不上任何的污跡。

“你”祁臨澈看著那朵花，想說你若無事，之后便離開吧，但這樣的一句話卻在齒之間百轉千回，許久都未能說出口。

“你若是哪天學會數數賺錢了，要走便走吧。”

凝青如今也算是個了，雖然只是衙門里掛名的捕快，但到底是每個月都能拿皇糧的，憑那一武藝，隨便在紅榜上領幾個懸賞，也足夠養活自己了。但是祁臨澈忘不了這人初次見面時差點把自己死的凄涼場景，再加上這短短幾天的相讓他充分領悟到了凝青缺乏常識造的殺傷力，他覺得這個姑娘完全干得出街頭賣藝“口碎大石”這種事。

“走？”凝青不解地回頭，的表實在很好懂，心事仿佛都白紙黑字地寫在臉上，“為什麼要走？”

祁臨澈啞然：“你還把這當家了不？我又不是你爹娘。”

祁臨澈說完就沉默了，因為面前子的臉上浮現出了非常氣人的神，那是一種茫然混雜著震驚的神“啊？原來你不是我爹娘？”

“你是剛破殼看見誰就跟誰走的小仔嗎？”祁臨澈被氣得差點沒一個倒仰，心里那點惆悵也消散了，“這要是誰說要管飯，你是不是就真的跟人走了，萬一被人利用著去殺人放火不對……你之前就被王員外騙走了，還殺人放火了。”

祁臨澈想起這事就覺得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就是為了南周國的安寧都不能讓這人間兇四闖，不然惹出事了那還得了？他不是江湖人，對影一評價云出岫劍的“深不可測”一語毫無觀，只知道劍很厲害，但有多厲害呢？祁臨澈就不知道了。

所以，突然被人推倒在床榻上的時候，慣來智珠在握的祁臨澈是徹底地愣住了。

他看見凝青摘下了發上的紫玉蘭，隨手往后一擲，那又脆又的花枝居然發出了破空之聲，如開弓之箭一般進了沉沉的夜幕里。下一秒，窗外傳來了重落地的悶響，一聲慘撕破了長夜，驚碎溫馨的迷夢，令屋的燭火開了花火。

燈，熄滅了。

“砰”地一聲巨響，有人破窗而，清冷的月之下，祁臨澈只能看見幾條獵豹一樣兇狠的黑影，舉著武砍向窗前明亮的白影。真的太顯眼了，燭火熄滅之后，屋唯一的亮便是天際鋪灑而下的月。姿態慵懶地靠在窗邊，與那皎潔朦朧的月融為一道。

祁臨澈想喊“小心！”，但是他張了張，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他被凝青順手點了啞，就在方才電火石的一瞬間。

他聽見語氣毫無起伏地輕“呀”了一下，似乎有些詫異的模樣。

這副天真而又毫無防備的姿態讓祁臨澈呲目裂，然后，他看見探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白，比窗外的月還要白，一眼去的皮幾乎是明的，但那只手卻與尋常子的荑不同，沒有勻婷的骨，看上去也不細膩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仿佛冰做的竹節，連指甲都要磨得平整干凈。

這只手輕輕地搭在了一人的脖頸之上，月照著清澈卻也淡漠的眼，猛然一擰。

就像方才摘花一樣，輕描淡寫地擰斷了眼前之人的脖頸，仿佛隨手摘下的是另一朵花。

那一瞬間，祁臨澈覺得自己腦海里有什麼東西，裂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丞相：……裂掉的是什麼？

兔嘰：世界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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