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七年，云桐仍不習慣新世界的某些生活方式。

比如坐姿，從這邊人們把高腳凳稱作胡凳便能看出，高腳凳是由胡地傳，中原人認為直而坐是一種鄙無禮的行為。云桐認為這與璟朝人們的著有關，實在不了跪坐，于是“發明”了有的子，以為這樣大家總能坐凳子了吧，結果他們卻更加震驚，說冠是禮的象征，認為私改服裳是比坐胡凳更加離經叛道的行為。

再比如飲食，云桐喝不慣加佐料煮出來的茶湯。單純的將這種茶湯流行的原因，歸結于目前璟朝喝的茶葉大多來自野茶樹，野茶還未經人工馴化，味道苦因此要佐以香料才能喝得下去。于是“發明”了炒青、發酵、茶餅等茶葉理方法，他們卻仍罵離經叛道，原因依舊是飲食的等級由禮法規定，為縣主，不能隨意折騰，否則就是無禮。

再比如云桐想在白天躺著，不行；錯過了飯點想加餐，不行；吃飯太快，不行；想吃湯泡飯，不行……

終于有一天，云桐不了了。

那時還沒打下這片家業，唯一的抗爭手段只有——離家出走。

待在榆寧縣，半年也不回府一次。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將軍府不是的家，的家在榆寧縣。

而如今，在下午回府，讓小廚房做一碗湯泡飯，翹腳坐在胡凳上邊吃邊看地圖，吃完躺到胡床上小憩。曾經對管頭管腳的教養婆子們視若無睹，各忙各的，毫無約束之意。

葛青按云桐歇下前的吩咐去庫房取了兩樣東西，到后廊上尋吳媼：“這是縣主送給謝家貴客的禮。”

吳媼年已有五十，溫和，慈眉善目。原是夫人的陪嫁，后做縣主的娘，葛青與婢們都頗為敬重。然而隨著縣主年齡漸長，更加親近葛青等年輕婢，對吳媼雖然尊敬，但并不親近。

這種疏遠吳媼也能到，可云桐仍然尊敬，旁人勸說無用的事，只要吳媼去勸，云桐多多都會聽從。不僅如此，云桐常年住在榆寧，將軍府院中的大權都給把握，從不多疑過問。因此吳媼只以為是縣主長大了，而年事已高，很多事力不從心，尤其無法陪著云桐在榆寧、新遂兩地奔波，會親近年輕婢也是理之中。

吳媼管理云桐院中事務，迎來送往、準備禮這種事也是吳媼一手辦。謝玉言是禮數周到之人，早打聽過謝家人數，備齊了禮由顧夫人轉給云桐。謝十三與謝九娘年齡比云桐小，云桐要給他們送見面禮，與謝玉言年齡相仿，同輩之間也要稍備還禮，以示尊重。

吳媼笑說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正等縣主回府便要送過去。

“以前縣主從不把這些瑣事放在心上，”吳媼欣笑道，“如今縣主年紀大了，也是該學習如何理家事了。”

打開云桐吩咐葛青添的禮，吳媼微怔：“這，縣主要你添的，是這些東西？”

葛青也有些不解：“縣主還吩咐我去尋客院伺候的下人，要他們注意客人的反應，自言自語什麼出馬腳的……或許縣主自有思量，我們只管聽命便好了。”

吳媼想想也是，便沒再糾結，只是在將禮裝箱時，將葛青打好的包裝解開，分而放置。

葛青微愣：“婆婆，縣主說……”

吳媼嘆氣，微微無奈地與笑道：“應當是縣主沒說清楚，讓你想差了，這樣東西怎麼會是送給郎的呢。”

回憶了一下云桐的原話，葛青覺得不對，然吳媼的態度又太自然，自然到讓猶豫不決。言又止之際，吳媼已經讓人封箱，葛青只好隨安排了。

葛青偶爾覺得，縣主對吳媼疏遠，可能并不是因為年紀大了。

謝玉言聽說了楚云桐回家，人未見，禮卻先送到了。

他收到的是一套文房，筆墨倒是其次，最貴重的是那厚厚半箱的新遂紙。兩個孩子的禮也有這套文房，不過額外多了些玩。

謝玉言請吳媼到花廳用茶，說幾句客氣話。兩個孩子則在室拆禮，因要致謝，謝十三被放出來收禮，他打開箱子，發現里面放著兩張造型復雜的小弓。

謝十三并不喜歡弓馬騎，沒什麼興趣，拿都沒拿起來便跑來看謝九娘的禮。

謝九娘見他跑來頓時不想開箱，讓婢拿回的房間再打開。

謝十三掐腰罵小氣，把婢撞得一個趔趄，推開箱蓋了一眼：“這是什麼？”

謝九娘顧不得跟他生氣，呀了一聲：“這是什麼啊。”

他倆一人從箱子里拽出一個布兔子，每個都有他們半人高。里面不知填充了什麼東西，十分綿。

謝九娘有些費力地抱起布兔子，來去，輕輕拉扯兔子耳朵，不釋手。謝十三本喜有限，但看謝九娘如此，他又覺得氣兒不順。謝玉言不在，他料定滿室仆婢不敢攔他，將手里的布兔子丟下，扯住謝九娘的狠狠搶了過來。

“這個箱子給我，”他揚起頭說，“我的給你。”

“憑什麼給你！”謝九娘力氣小，卻死死拽住布兔子一條不肯撒手。

兩個孩子鉚足了勁拔河，忽聽裂帛一聲，布兔子頭被扯斷，揚起白花花的飛絮。謝十三與謝九娘摔跌在地，謝十三皮實，不用人攙扶，拍拍服自己站起來。

布兔子壞了，謝九娘兩眼通紅，連聲啜泣，謝十□□而得意起來，趾高氣昂道：“不換就不換，喏，都還你。”

“我要告訴哥哥！”

“你告啊，你告啊，”謝十三囂道，“你除了告狀還會干什麼。”

他站在謝九娘面前做鬼臉，著嗓子說：“我要告訴哥哥，哈哈，我忘了，你除了會告狀，你還會吃蟲子。”

“我沒有吃蟲子！”

“你吃蟲子，略略略，吃蟲子。”謝十三抓起完好的那只布兔子，佯裝啃咬，“你是這麼吃嗎，還是這麼吃？”

謝九娘被他挑釁，激之下隨手撿了個什麼東西摔過去。謝十三靈敏躲開，更加惡劣嘲笑道：“打不著，打不著。”

謝九娘追著他打，只是次次落空，余瞥見謝十三箱子里放著的弓箭，手抓來，生疏地搭箭。

圍著他們的仆婢都不信能中，因此不覺得危險，只跟在旁邊勸道：“娘子快放下，仔細傷了手。”

謝九娘見過一位堂兄練箭，弓弦將他手心磨得鮮淋漓，聽們這麼說，卻不覺得怕。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若能讓謝十三出丑，傷了手也值得。

這柄弓做得小巧，顯然是專門送給孩子玩的，只是外型不致，有許多冗余的裝飾。謝九娘從沒拉過弓，只照著記憶中堂兄的姿勢來學，將箭尖對準謝十三。拉弦的力度頗大，本以為艱難拉，卻隨手張了滿弓。

一聲輕震，尾粘著紙片的箭離弦而去。

一切都發生在電火石間，仆婢預料不及，謝十三臉上挑釁的譏笑定格，那支箭攜著恐怖的力道，穿了謝十三拽著的布兔子。

滿室寂靜，所有人都嚇呆了。

“小郎君！”

謝十三并沒傷，他只呆呆站在原地，仆婦蜂擁聚來。他被婆子摟進懷里，半天背后慢慢滲出汗來，他這才覺到怕，松開布兔子，放聲嚎啕大哭。

謝九娘也呆站著，邊的仆婦顧不上，都去查看謝十三的況了。謝九娘低頭看向手里的弓，似是拿著個燙手山芋，猛將它丟到地上。

謝十三突然哭起來，嚇得打了個哆嗦。

邊圍滿了仆婢，他窩在老媼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涕泗橫流，五扭一團。謝九娘怔怔看著謝十三的丑態，心中卻既沒有快意，也沒有害怕。

忍不住握了握小小的手掌，弓柄的及箭離弦那一瞬間的覺似乎依然殘留在手心。

低頭看著那柄弓，滿室喧鬧無人顧得上。鬼使神差的，謝九娘將它撿了起來，抱在懷里。

另一間屋子，蔡雄被外面突然發的吵鬧聲煩得青筋直跳。

他正在寫遞報京城的信，苦于任務毫無進展，越發心。

小廝躡手躡腳走進屋子，興許剛才是跑出去看熱鬧了。蔡雄看他頗不順眼，但這是將軍府的下人，他在亮明份之前不能橫生枝節，只好忍下不悅問他：“你去哪了，外面怎麼了。”

小廝垂手回話，呆頭呆腦的：“縣主派人來送禮，謝公子與吳媼在廳堂說話，不知屋里出了什麼事，小公子在哭呢。”

他能聽不見謝十三在哭嗎。

蔡雄煩躁地擺擺手，跟他從京城出來的隨侍會意：“這兒不必你伺候了，出去吧。”

等他出去了，蔡雄呼出一口氣，低聲問隨侍：“暗探都聯系上了嗎。”

隨侍凝重搖頭：“沒想到榆寧一小城，盤查竟比新遂還要嚴格，我們提前派去榆寧的接應都斷了線。新遂的探子雖然聯系上了，但暫時還未能探到關鍵。”

蔡雄罵了一句廢：“就算軍帳和府衙他們進不去，那些鐵坊、學院、工坊呢，至把那種神弓的圖紙到手？再不濟，蹲守在外面，那些匠奴一出來就擄走審問，這還要我教你們嗎。”

隨侍苦著臉說：“非是他們不盡力，只是新遂對那些匠奴管束頗嚴，從不落單。工坊與住之間有專門牛車接送，接送都走大道，還有百姓喜歡圍觀他們上工下工，實在沒有下手的機會。”

這是什麼古怪的行徑！

蔡雄冷下臉，生生折斷了一管竹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