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喬娜是佩吉太太找來的幫手, 平時的工作是負責打掃室衛生，算是有些小權利的宅仆，所以, 對桑菲花園宅邸中的大部分房間都很悉, 也十分了解哪些區域在哪些時間段是人僻靜的。

見到裴湘之后, 先是好奇地打量幾眼, 之后出一個嫌棄的眼神兒。

“你這副邋遢的樣子，嘖嘖，看上去臟兮兮的, 竟然也想學格雷小姐？佩吉是變蠢了嗎？”

裴湘怯一笑，知道自己此時的形象必定不佳, 經過大半天的廚房勞, 現在是滿頭滿臉的面和灰塵, 遮住眉眼的長劉海也因為汗水和油漬打著綹兒，在額頭上。

這些臟污雖然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說實話，大部分都是裴湘故意往臉上弄的。

即便已經提前做過一些偽裝了, 但仍然并不希有太多的人注意到的長相, 特別是在這個人人都認識珍妮弗·格雷的桑菲花園。

“喬娜，拜托你了，幫我找一個可以洗漱打扮的空房間吧，我得好好收拾一下。”

裴湘指了指手中的箱子，細聲細氣地解釋道：“換洗和首飾什麼的, 我都帶了，不會特別麻煩你的。”

喬娜撇了撇，沒有再多說什麼，今天愿意幫這個野心頗大的姑娘做事, 也是因為欠了佩吉太太的人，至于最后的結果如何，并不是非常興趣。

“諾，我帶你進去，安排好合適的房間，然后就不管你了，你要好自為之。

西是吧？你記著，你要是被其他人發現了，千萬別說是我帶你上樓來的，當然了，你就是把我招供出來，我也不會承認的。”

裴湘沒有提出什麼異議，反而快走了兩步，笑瞇瞇地往喬娜的手中塞了五先令：

“喬娜，謝謝你愿意幫我，既然你擔了風險，我就不能讓你白忙一場。你和佩吉太太之間的是一碼事，愿意幫我又是另一碼事，我會記得你的援手之的。”

喬娜了手中的錢，冷淡的神瞬間緩和了不，腳下步子一頓，就轉了個方向：

“既然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那我對你的品行就放心了，我想，我可以帶你去風景更好的房間。

當然，那里也更加符合你和佩吉之前提出的要求，西，相信我，在舒適的地方談話，總會更加容易達所愿的。”

“謝謝你，喬娜，我相信你的安排。”

說著話，兩人一前一后來到了一間無人使用的起居室。

“這里很安靜，夏天的時候，馬爾伯羅大人偶爾會來這里坐一坐，理一些日常的雜務，接見一些拜訪者。

但是到了冬日，他更喜歡有著大壁爐的小客廳，所以幾乎不會使用這個房間。而且，今晚還有舞會和晚宴，大家都忙著在一樓應酬，這里肯定無人來打擾的。”

隨著喬娜的介紹，裴湘把這間起居室仔細打量了一遍，先走到明亮的窗戶前，駐足向樓下去。

這里可以看見花園中的噴泉雕塑和薔薇花叢，還可以飽覽一大片起伏錯落的綠蔭藤蘿，若是夏日的午后在此賞景，確實心曠神怡。

但裴湘卻悄悄地皺起了眉頭，回想起那位領路園丁的介紹，他說噴泉雕塑和薔薇花叢是珍妮弗·格雷最喜歡的花園景致之一，偶爾會駐足欣賞片刻。

裴湘暗忖，有時候，視野太過開闊并不是一件好事，特別是當需要演繹一場真假李逵戲碼的時候。

此時并不方便讓喬娜另換房間，所以，裴湘面無異地走到起居室的另一側。這里有一扇蔽的窄門，門的同墻壁上的壁紙非常相似，若是不經過仔細尋找，很難發現。

“哦，那后面是一個小盥洗室，平時沒有什麼人使用的，你要是換服的話，可以在里面洗漱打扮，當然，不可以里面的東西，知道嗎？”

裴湘點了點頭，除了窗外的那點兒不確定的憂，對這個房間大上是滿意的，覺得自己給喬娜的五先令算是值得的。

裴湘又細心地詢問了一些有關舞會和晚宴的事，喬娜的態度很不錯，幾乎是有問必答。

打聽完想知道的事后，裴湘看了一眼起居室里的落地鐘，朝著喬娜笑著說道：“喬娜，你去忙吧，不用特意照顧我了。”

喬娜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裴湘，離開前再次警告：

“你記住了，若是讓人撞破了，你就說是你自己找過來的，不管迷路也好，喝多了也罷，總之，你可以找許多借口，但是就不能提到我，知道嗎？

西，你若是牽扯到我，我就找人讓你在倫敦待不下去，你信不信？”

裴湘連忙一臉誠懇地做出保證，無論如何，是肯定不會暴喬娜的。

警告完裴湘，喬娜就急匆匆地離開了，今晚要在舞會大廳附近伺候，為客人們提供周全細致的服務，不能離開太長時間。

裴湘目送喬娜離開后，立刻關了起居室的大門，開始了自己的準備工作……

歡聲笑語的舞池中，德華·布魯斯連續跳了三場舞后，到有些疲憊，就去酒水區端了一杯調制好的佳釀，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

正當他抿著酒水休息時，一名男仆悄悄走到他附近，躬行了一個禮后，把一張折好的箋紙遞到了德華·布魯斯的手中。

“布魯斯先生，這是一位士讓我給你的。”

德華·布魯斯一挑眉，心中泛起點點得意，這種請侍者悄然傳遞的字條，一般都預示著一場浪漫的邂逅和晦的邀約，是舞會上心照不宣的小游戲。

“謝謝你，我收到了，那名士還代了什麼嗎？”

“沒有，只說您看了箋紙里面的容后，就明白了。”

德華·布魯斯輕輕頷首，給了侍者一些小費后，就把人打發走了。

他擺弄了一會兒巧妙折疊的箋紙，很快就找到了打開的方式，伴隨著一陣恬淡清雅的香氣，箋紙上的幾行秀字跡映了德華·布魯斯的眼簾。

迅速地讀完里面的容，德華·布魯斯心底剛剛泛起的漣漪飛快散去，他現在哪里還有一丁點兒的浪漫想法，唯有深思和疑。

——雖然沒有署名，但是很明顯，這是珍妮弗·格雷小姐的字跡，也是格雷小姐的語氣。

德華·布魯斯想要攀附馬爾伯羅議員，怎麼能不悉他邊的人，因此，他是見過珍妮弗·格雷的筆跡的，箋紙上的花式寫法，正是那位金發人習慣的書寫風格。

——瞧瞧，這個E和G上的弧度和勾連，實在是珍妮弗似的獨特。

——咦，格雷小姐讓我在晚宴前去二樓的起居室見？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這字里行間的暗示，是希我能避著點人，說……有要事商談？

——是什麼樣的要事，竟然需要和我單獨見面？

“但愿這不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布魯斯先生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只言片語殘余在齒間。

他又看了一遍箋紙上的容，目停留在了幾個特意加重了墨跡的法文詞匯上，再次確定，他沒有理解錯誤珍妮弗·格雷的晦暗示。

德華·布魯斯此時有些坐立不安了，他當然不覺得格雷小姐突然青睞于他，但是，這個莫名邀約，還是讓這位先生忍不住浮想聯翩。

當然，浮想的容肯定和風月無關，他思考的方向，自然和他的遠大仕途息息相關。

新的舞曲奏響了，德華·布魯斯遙遙了一眼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金發人，倒是理解對方為什麼會把約見的時間定在晚宴前。

因為只有在那段時間里，珍妮弗·格雷小姐不需要親自出面招待應酬賓客，需要回房間更換晚宴禮服，順便休息片刻。

——那是最恰當的避開眾人視線的巧妙時機！

德華·布魯斯把探究的視線從舞池中收了回來，再次翻閱并反復觀察手中的箋紙。

紙面上撒了金，邊角勾勒出淺淡素雅的百合花紋，確實符合格雷小姐一貫的審風格。最重要的是，這張箋紙上散發出的約香氣，恰巧是珍妮弗·格雷小姐慣用的香氛味道。

據說，這種香水是特調的，除了珍妮弗·格雷小姐外，誰都不知道香水的配方。

悉的筆跡，獨特的暗香，打消了德華·布魯斯心中的疑，他決定按照信箋上的吩咐，悄悄去赴約。

——也許，并不是本人要見我，說不定是馬爾伯羅議員先生有任務給我辦，又不方面明正大地出面聯絡我，才這樣安排的。

——二樓的那間起居室？那不是馬爾伯羅議員喜歡的房間嗎？

——去年夏天的時候，我還有幸拜訪過那里呢，誒，現在想一想，那真是一個舒適典雅的地方，十分符合議員閣下的份呢。

有了這個猜想，德華·布魯斯幾乎要坐不住了，他挪了挪屁·，如坐針氈，心不在焉，又忽而覺得這大廳里的溫度有些高，讓他有些燥熱難耐。

接下來，德華·布魯斯就沒有多余的心思下場跳舞了，他的視線一直似有若無地徘徊在珍妮佛·格雷和馬爾伯羅議員上。

時間似乎過得極慢，終于，布魯斯先生捱到了晚宴前的休息時間，目送著珍妮佛·格雷離開了舞會大廳，他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急匆匆地跟著離開了。

二樓的起居室外，德華·布魯斯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后，禮貌地敲響了房門。

“請進吧。”

屬于珍妮弗·格雷的聲音從房間傳了出來，只是聽起來有些沙啞。

德華·布魯斯心中一定，確定了約他談話的人的份，確實就是馬爾伯羅議員邊的金發人。

至于聲音沙啞，那不是很正常嗎？剛剛的舞會上，格雷小姐一直在應酬說笑，嗓子肯定要到勞累不適的。

他推開門，房間的線并不明亮，僅有一座燭臺在壁爐的上方燃燒。

珍妮弗·格雷坐在窗簾旁的三角沙發里，上裹著一件厚厚的披巾，這讓的形顯得比平時瘦弱單薄了一些。

月照在的臉上，讓德華·布魯斯看清楚了的明艷五和漂亮的金發，但又因為室昏暗的線，讓一切并不是那麼纖毫畢現。

當然，這種清晰程度就夠了，這個坐在二樓起居室里面的金發人，確實就是珍妮弗·格雷。

“格雷小姐，晚上好。”

“布魯斯先生，我和議員閣下最親的朋友，你來了，請坐。”

金發人指著對面那把背靠著窗戶的椅子，邀請拜訪者就坐。

德華·布魯斯走近并落座，背著窗戶，視線便落在了室的壁爐上。

他注意到房間里的壁爐沒有點燃，心說，怪不得珍妮弗·格雷要披著那樣厚的披肩呢，這室的溫度確實有些涼。

“格雷小姐，怎麼不讓仆生火，你看起來很冷，當心生病了。”

金發人裹了上的厚實披肩，搖了搖頭：

“就是說幾句話的功夫，何必驚多余的人，布魯斯先生，你該意識到，我們的這次見面是臨時且蔽的，并不需要讓更多的人注意到。”

德華·布魯斯也不是真心關懷對方的冷暖，他敷衍地點了點頭，沒有再糾結壁爐的問題，反而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對方的后半句話上。

“格雷小姐，你要和我談論什麼？是馬爾伯羅議員有新的吩咐了嗎？”

對面的金發人輕笑一聲，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目打量著一臉熱切的德華·布魯斯，直到把對面的先生看得心里發，惴惴不安，才慢條斯理地說道：

“議員先生倒是沒有特殊的新吩咐給布魯斯先生，因為議員先生發現，布魯斯先生自己就能給自己找事做，還忙碌的，呵，哪里還有力幫助議員閣下做事呢。”

這話里有話的不滿語氣，讓德華·布魯斯心中一凜，他時刻記得，珍妮弗·格雷代表著馬爾伯羅議員，的態度，也折著議員閣下對他德華·布魯斯的態度。

“格雷小姐，這話從何說起？我十分愿意為馬爾伯羅議員效勞的，但凡又吩咐，我是絕對不敢松懈。”

“哦？只要是議員閣下吩咐的，布魯斯先生就愿意力所能及地效勞。”

“千真萬確，毋庸置疑！”

金發人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兒德華·布魯斯，似乎要從他的表中判斷出他的真心，半晌，才幽幽嘆了一口氣，用一種憾的口吻說道：

“布魯斯先生，說句真心話，我一直知道你對馬爾伯羅議員的忠心，也非常看好你的前程。

你知道的，我跟在議員邊旁觀了不人和事，他們來來去去，所有人中，只有你的表現一貫良好，馬爾伯羅議員對你……其實是非常滿意的。

之前，他已經想讓你參與到這次的新提案中來了，可惜，可惜，你卻做了讓議員先生不太高興的事，讓他臨時改變了主意，提拔了另一位前程遠大的年輕人。”

初聞這樣的，德華·布魯斯忽喜忽悲的同時，心簡直是火急火燎地難，他十分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事，導致議員先生不高興了？

“格雷小姐，我都糊涂啦，你可否明示？”

金發人沒有吊人胃口的打算，在德華·布魯斯焦急的注視下，緩緩解釋道：

“議員先生聽說了一件事，據說，你在為難倫敦的一戶商人——韋斯特家，對不對？”

聽聞韋斯特這個姓氏，德華·布魯斯心中一驚一疑，他沒有料到馬爾伯羅議員已經知道這件事了，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準備把韋斯特家——這個莫迪南勛爵的錢口袋徹底弄垮之后，再向議員邀功請賞的。

“議員閣下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他老人家是覺得我的作太慢了嗎？所以才讓你找我談話的嗎？”

金發人無奈扶額，似乎覺得布魯斯先生有些冥頑不靈，言又止地著對方，沒有馬上出聲回答。

德華·布魯斯還要追問，但是，他忽然止住了邊的問題，心中升起一點明悟。

他試探地看向金發人，遲疑地問道：“你的反應……哎呀，議員閣下不是嫌棄我手段溫吞？那麼，議員先生是覺得我不該朝著韋斯特家出手？”

對方倏爾一笑，贊許地點了點頭。

德華·布魯斯十分不解：“這是為何？若是功拿下了韋斯特一家，莫迪南勛爵肯定要到掣肘的，馬爾伯羅議員怎麼會因此生氣？”

金發人攤了攤手，用一種輕飄飄的倨傲語氣說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議員先生只是讓我帶話，請布魯斯先生停止對韋斯特家族的針對，好了，我現在把任務完了，也該離開了。”

說著話，這位向來八面玲瓏的士就要起離開，仿佛沒有意識到這場談話結束得過于突兀，顯得虎頭蛇尾，甚至，還抱怨了一句房間偏低的溫度。

德華·布魯斯懵了一下，而后心中一急，連忙手按住金發人，殷勤笑著請坐回去。

“留步，請留步，還請格雷士解。”

兩人離得近了，他又聞到了人上那種獨特的香氣，，心中下意識地想到，這就是吸引馬爾伯羅議員的小伎倆嗎？確實好聞的。

金發人輕輕拍開布魯斯的手，順勢坐了回去，可見剛剛說離開，也是裝模作樣。

狡猾的人故作嗔怒地看了一眼對面的紳士，譏諷出聲：

“怎麼，布魯斯先生這是不準我離開了？我都說了，議員閣下只是讓我傳達命令，可沒讓我的原因，我是不愿意違背馬爾伯羅閣下的。布魯斯先生，你要做什麼？別忘了我是誰的人。”

德華·布魯斯連連道歉，但是他的眼神里卻沒有多慌張，他已經從金發人剛剛的反應中判斷出，對方并不是真心打算離開的，顯然，還有話要說。

這次，男人十分上道，他馬上就領會了金發人拿腔作勢下的微妙含義，因此，他也不追問之前的疑了，反而和金發人談起了珠寶首飾和藝品，顯然，他認為金發人的這番作為，是想從他這里敲一筆錢財。

有了厚的賄賂，對方自然會告訴他那些被藏的真相。

然而，金發人卻沒有對布魯斯口中的珠寶流表出熱衷的態度，只是神淡淡地看著窗外，微微側著臉，不再看德華·布魯斯。

這樣的反應讓急于知道的男人忍不住咬了咬牙。

“格雷小姐，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如果你能告訴我議員先生為什麼要保下韋斯特家，我肯定會支付厚的報酬的，不論你想要錢財，亦或者是……讓我欠你一個人，一切都好商量！”

聽到布魯斯先生愿意承諾人債，一直觀窗外夜的金發人終于轉過頭來，給了他一個笑臉：

“我就知道，你是個難得的聰明人！布魯斯先生，我說過，我看好你的將來，所以，同有價的珠寶相比，我更看重你的人。”

縱然被恭維了，可布魯斯的臉依舊不太好，他當然知道人難還。

他一邊在心里詛咒珍妮弗·格雷的貪婪，一邊又抑不住心底的激熱切，因為，他以往的人生閱歷告訴他，談判時對方要價越高，越難松口，就說明對方手中的換品更加珍貴，正是因為奇貨可居，才能漫天要價。

金發人俏地眨了眨眼睛：“先生，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格雷小姐，請講。”

“布魯斯先生，你了解馬爾伯羅議員對待利堅那邊的外態度嗎？”

這個問題，讓德華·布魯斯凝神傾，神變得更加嚴肅：

“我當然清楚，這也是我愿意追隨議員閣下的原因之一。

馬爾伯羅議員不愿意看到一個強大的統一的利堅，他一直認為，當初若不是有法國人拖后，我們英格蘭肯定不會失去對那片土地的掌控的。”

金發人眼波流轉，贊許點頭，卻并不深討論馬爾伯羅議員的政治立場，而是又把話題帶回到了韋斯特家：

“那麼，你該十分了解韋斯特家的生意類型了，他們負責進口北的煙草、棉花和糧食等農作，支持南方幾個州的奴隸主種植園經濟，并且，時常把我們英格蘭生產加工的商品賣到對岸去，是這樣吧？”

德華點頭同意。

金發人繼續說道：“我聽說，利堅的北部有著不錯的造船工藝，一些工廠同樣初規模，現在，竟然已經有些英國商人愿意從他們那里訂貨了。還有歐洲大陸那邊，對利堅那樣的中立國可不實行封鎖政策呢。”

德華·布魯斯再次點頭，神卻稍稍有些不耐。他忍不住暗暗揣測，珍妮弗·格雷是不是并不清楚馬爾伯羅議員的真實想法，所以才東拉西扯的。

現在這番裝腔作勢的做派，其實是想用一些不知真假的敷衍之詞哄騙他的人和承諾吧？

——馬爾伯羅議員確實看重這個婦，但是也不會什麼話都和講，所以，有關韋斯特家的事，不一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或者說，打算要告訴我的理由，其實是自己分析出來的，并不一定是真的。

——可惜，我還得表現出相信的樣子，因為目前來看，還不宜得罪珍妮弗·格雷。

——罷了，姑且聽聽吧。

金發人的態度依舊悠然，說出的話也條理分明：

“韋斯特家的生意模式，其實是非常符合馬爾伯羅議員先生的本心的。

他相信，若是人人都像韋斯特家那樣同利堅進行貿易，長此以往，他們的南北矛盾就掩蓋不住了，發展工業的北方和盛行種植園的南方，肯定要發生的。

再加上西部的大片土地的歸屬權，奴隸貿易，自由份的雇工，關稅，等等。

當然，矛盾的發不會發生在近期，也許、大概會發生在若干年后？二十年？五十年？還是七十年？這誰也說不準，總之，那會是我們英格蘭的機會。”

這段話一說完，德華·布魯斯臉上的不耐就完全消散了，他忍不住坐直了，態度變得鄭重起來。

他此時已經完全相信，對面的金發人是在轉述馬爾伯羅議員的話了，因為這番見解，不是這樣的婦可以理解并侃侃而談的，這是有遠見的紳士們才會稍稍預測的。

甚至于，這番話若是說去，可能還會引起一些自詡理智的男士們的譏笑，認為做出這種預判的人實在是異想天開。

——反正，我是覺得可笑的，也有些荒謬，沒想到，馬爾伯羅議員卻是這種觀點的支持者，往常在俱樂部打牌的時候，可沒有聽他過這種口風。

——也是，只是一個猜測而已，議員閣下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未來的一個可能，就得罪另一些位高權重的紳士們。

然而，就是因為存在著莫大的爭議，而且聽起來有些不太靠譜，這些想法只會在一些蔽的男士俱樂部部悄悄流傳，絕對不會讓人們隨隨便便就聽說的。

德華·布魯斯相信，若不是馬爾伯羅議員鄭重提起過這種事，珍妮弗·格雷是說不出這番見解的。

——那麼，是在什麼況下，讓馬爾伯羅議員和他的婦談起了這樣的話題？

到了德華·布魯斯在態度上的變化，金發人的心深悄悄松了一口氣。

其實說實話，也不太能把握現在的英格蘭上層對利堅那邊的態度，約記得，從利堅獨立到南北戰發的多年間，英兩國之間的各種并不，甚至還打過仗。

但知道，所有的歷史發展趨勢都是早有苗頭的，只要按著既定的歷史軌跡說些似是而非的判斷，肯定能忽悠住一些人的。

甚至都不必擔憂德華·布魯斯是否贊的觀點，是否覺得這種預測荒謬可笑，只需保證，德華·布魯斯認為在重復馬爾伯羅議員的觀點就好了。

出于男士們一貫的傲慢和對的偏見，對于德華·布魯斯來說，這樣膽敢預測一個國家未來發展形勢的分析，肯定是一位卓有見識的紳士提出的。

果然，德華·布魯斯悄然端正了神，不再視金發人的話為真假不明的哄騙之詞：

“格雷小姐，利堅那邊如何發展，那是未來的事，這和我針對韋斯特家有什麼關系呢？

像韋斯特家那樣的英國商人有不，不會因為我使手段弄垮了一家，就耽誤英格蘭的國際地位的，那就太可笑了。

在我看來，目前最重要的事，還是通過整治韋斯特家族，讓議員的敵人莫迪南勛爵吃個大虧。無論如何，我們都應該著眼于現在，著眼于手可及的實實在在的利益。”

金發人用一種恨鐵不鋼的目看著德華·布魯斯：

“布魯斯先生，你能明白的事，議員先生會不明白嗎？既然這樣，他老人家還要阻止你，還要讓我帶話給你，不就說明了許多事嗎？

你想想吧，議員先生為什麼要求我和你蔽談話？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你不要韋斯特家？

為什麼要在你開始行了一段時間后，才讓我出面？

為什麼我寧可在這個房間里挨著凍，也不愿意多一個人知道你我見面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先讓德華·布魯斯懵了一下，接著，他開始飛快地思考答案，不知不覺間，思路就被對方帶跑了。

——對啊，為什麼？

忽然，喜歡揣測人心的德華·布魯斯靈一閃，他驀然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金發人：

“難道……韋斯特家是馬爾伯羅議員的人？”

金發人輕哼一聲，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微微挑眉，笑睨了布魯斯一眼。

這樣的反應，在德華·布魯斯看來，就是心照不宣的默認了。

——對了，只有這樣才能解釋通，為什麼議員會對我的行為表示了不滿？

——為什麼議員不直接說，而是要通過珍妮弗·格雷這個人暗中傳達他的意思，因為，他怕暴韋斯特家的臥底份！

——為什麼不在最開始的時候馬上停？因為議員先生想要通過這件事打消政敵一方的懷疑，我的誤打誤撞，讓他們更加信任韋斯特一家，哈，誰會懷疑差點兒被我德華·布魯斯弄得傾家產的韋斯特家族呢？

金發人趁著布魯斯心神震之際，又說了一件事：

“法蘭西的那位皇帝對咱們實行大陸封鎖，意圖打擊英格蘭的經濟系和貿易秩序，馬爾伯羅議員說，英格蘭肯定要報復回去的，我們要以眼還眼，用海洋封鎖政策進行反擊。

只是這樣一來，某些中立國的立場就顯得很特殊了，你說，若是真的僵持對峙，利堅的船隊會選擇停靠在哪一方的港口呢？”

“利堅和法國……”

德華·布魯斯恍然大悟：“是啊，我們不能讓法國佬把利堅拉攏過去，我們得有自己的消息來源……我明白了，議員閣下果然深謀遠慮，心懷家國。”

——原來，不僅涉及到派系爭斗，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

——果然，這就與馬爾伯羅議員最近的那個新提案相呼應了，原來如此！

一瞬間想通了這些疑問，德華·布魯斯到自己出了一的冷汗，他微微抖著手了額頭。

“天啊，我差點誤了馬爾伯羅議員的大事，格雷小姐，我明白了，謝謝你之后的那些提醒，我、我欠你一個人，將來，我會力所能及地幫你一次的。”

金發人笑著接了這份承諾，心里卻想著，這次借著珍妮弗·格雷的份辦事，便還一個承諾。

原的姐姐應該是在和小鮮談，雖然不知道小鮮的品行如何，但是馬爾伯羅議員那塊老臘還是霸道的，將來，珍妮弗·格雷說不定真的會需要德華·布魯斯的幫助的。

——這就算我為了這個的親人做到最后一件事了吧。

“布魯斯先生，你既然知道了真相，就放過韋斯特家吧，當然了，議員的意思是，不能突然改變態度，那樣會讓人起疑的。”

“這是自然。”

“我會通知韋斯特先生，讓他再去拜訪你一次，承諾給你一大筆金錢，你會在利益的下，給韋斯特家批復許可文件，這樣一來，就不會惹人懷疑了。”

德華·布魯斯哈哈一笑：“這個好說，請格雷小姐代為轉告議員先生，我知道怎麼辦了，會把事辦理妥當的。不會讓莫迪南勛爵那邊起疑心的。”

“布魯斯先生辦事，我自然放心。不過，我還是多叮囑你一句，關于韋斯特家的真實份，議員閣下……其實并不允許我告訴你，我是出于私心，才把話說得這樣徹的……”

“明白明白，放心，我完全明白，多謝格雷小姐的賞識和厚。”

德華·布魯斯連連點頭，看向金發人的目親切友善了不，藏在眼底深的輕蔑也消失殆盡：

“格雷小姐，你放心，今日之后，我就會忘了有關韋斯特家的的，對誰都不會說的。

也不會讓議員和韋斯特家察覺到那個，嗯，我已經知道了真相，格雷小姐，我是恩且講究誠信的人，不會出賣你的。”

金發人嚴肅了表：“就該這樣，不僅不要對外提起，就是我本人，布魯斯先生，等你出了這個房間，再和我說起韋斯特家，我也是一問三不知的。”

“哈哈哈，格雷小姐果然謹慎縝，我也不能拖后呀，就這樣說好了，出了這扇門，不該提的絕對不提。”

金發人淡淡一笑：“多謝你的諒。我今天和布魯斯先生談話，只是遵照馬爾伯羅議員先生的吩咐，讓你停止針對韋斯特家，至于原因，我不清楚，你不清楚，也許，這就是一場考驗，總之，我們只要按照吩咐做事就好了。”

德華·布魯斯心里其實還是有一些想法的。

他覺得依照馬爾伯羅議員的本意，未必是要完全瞞著他的，肯定吩咐了珍妮弗·格雷對他一二。

可是，對面這個負責傳話的人，為了換取他的激和人，故意把自己的作用夸大了。

——不過，這種時候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吧。

——再說了，告訴我的幕消息，應該是超出了議員閣下允許的范圍，我也不算完全吃虧賠本了。

心中有了輕重計較，德華·布魯斯的承諾就更加洪亮真誠了：

“對，就是一場考驗，格雷小姐，出了這扇門，我就守口如瓶，我非常理解你的謹慎，這是一向不可多得的德。”

屋的溫度更低了，落地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仿佛在催促著起居室的兩人，時間不多了，樓下的晚宴馬上就要開始了。

談話告一段落，金發人攏了攏肩頭的厚實披巾，眉目倦怠。

“布魯斯先生，你先回去吧，我還得去整理一下妝容。”

德華·布魯斯也不再多耽擱，他朝著金發士帽致意后，就快速離開了這間清冷昏暗的房間，重新走進燈火通明又溫暖的大廳。

溫度的驟然變化，燈火的明暗替，讓他心底忽然升起一種不真實的覺，仿佛剛剛的那場談話，是一場奇怪的夢，充滿了飄忽之，他慢慢停下腳步，回首向后的寂靜走廊，慢慢呼出了一口氣。

——真是的，我怎麼突然會生出這樣奇怪的想法，什麼虛幻呀，夢呀，難道和我說話的格雷小姐，還是一個幻影或者假人嗎？

——不過，剛剛的氣質和平時可不太一樣，要更加冷靜優雅，可見，每個人都帶著好幾張面呢。

——誒，果然是個不簡單的人。

當德華·布魯斯在晚宴的長桌上再次見到彩照人的珍妮弗·格雷的時候，只覺得對方又戴上了八面玲瓏的面，游刃有余地應付著在場的賓客。

偶爾，兩人目相接，珍妮弗·格雷看向他的眼神和之前沒有任何不同，仿佛兩人之間并沒有發生過那場談話。

這份沉著和冷靜，讓德華·布魯斯更加佩服，他朝著格雷小姐舉杯致意，同樣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晚宴上觥籌錯，二樓的起居室，裴湘完了一場消耗力和心力的談話，覺得房間更冷了，起走到窗邊，慢慢踱步手，讓手腳變得溫暖一些。

的目再次掠過籠罩著燈的花園，那里現在空的。

就在剛才，和德華·布魯斯談話的時候，珍妮弗·格雷的影出現在了噴泉雕塑旁，獨自站立了一會兒后，等來了喬治·多佛爾。

兩人說了幾句話后，喬治·多佛爾似乎把什麼東西給了珍妮弗·格雷，之后，他們又擁抱在一起，片刻后，才依依不舍地分離。

從發現珍妮弗·格雷出現在花園中開始，裴湘就一邊用余留意著樓下的靜，一邊牽制住德華·布魯斯的目和注意力，不讓他突然回頭，發現樓下還有一個類似格雷小姐的人。

所幸，這場談話進行得非常順利，裴湘得到了需要的結果，便不再關心珍妮弗·格雷和小鮮的問題了，得抓時間返回廚房去，然后跟著佩吉太太一起離開這里。

裴湘走進起居室旁邊的盥洗室，重新換上屬于學徒西的樸素以及黑假發，再把帶來的東西認真收拾進箱子里。

當的手到一個小巧玲瓏的香水瓶時，忍不住目復雜，這種味道獨特的香水，幾乎已經算是珍妮弗·格雷的標志了。

倫敦的某些社圈一直在猜測，珍妮弗·格雷到底是從哪里找到這款香水的，但是，卻一直沒有尋找到確切的答案，后來有人猜測，是某個慕珍妮弗·格雷的調香師為專門調配的，對此，珍妮弗·格雷總是笑而不語。

但是裴湘卻知道，在哪座小城哪間鋪子里可以買到這種香水，因為它在很久之前，是格雷姐妹倆的母親的摯。

裴湘在劇院里到珍妮弗·格雷后，就聞出了上香味的來源，于是，也悄悄托人幫捎帶了一瓶。

在細節上，裴湘總想盡量做到完。

收起香水瓶，裴湘又認真檢查了一遍是否有疏后，才拎著箱子，按照來時的路線溜回了廚房。

“佩吉太太，喬娜說你給帶的服樣式和尺碼都不對，要更換。”

佩吉在廚房等得心焦，就怕裴湘出事連累，也怕裴湘功后甩了，不給好，此時見到對方安然無恙地回來，心里就松了一口氣。

和裴湘對視了一眼，對方輕輕點了點頭，佩吉心中一樂，知道事辦了。

“怎麼都不對？喬娜總是那樣挑剔，得了，你先把箱放在角落里吧，等一會兒咱們忙完了，我親自和喬娜說，看看是真覺得不對，還是在找茬兒呢。”

“好的。”裴湘乖巧點頭。

晚宴正在進行，廚房里忙碌異常，佩吉太太和裴湘說完話后，就重新陷了忙碌之中，不僅是佩吉，可以說是廚房里的所有人都非常忙碌，裴湘在一旁看著，一時之間也不上手。

這是，管家霍爾急匆匆走了過來，焦急地吩咐說：

“準備一杯溫熱的蜂水和一碗醒酒湯，議員閣下喝多了，正難呢，快。”

廚娘莫妮卡飛快地盛出早就準備好的宴會必備湯飲，放在銀質托盤上，一把塞到裴湘的手中：

“西你去，這里就你閑著呢。”

霍爾管家看了一眼裴湘，認出是佩吉太太的學徒，不是府的仆，不皺了皺眉頭。

但事急從權，霍爾管家也不好多說什麼，畢竟廚房里人人負責一攤活兒，只有裴湘無事可做。

于是，他朝著裴湘點了點頭，吩咐道：“西，你跟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萬字更新，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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