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牢房中, 蕭容昶將手中信放在燈下，眼看它不聲不響的燃盡了。

唯落了些灰燼在檀木桌上，風一吹無影無蹤。

見此景, 暗牢中渾淋淋的男子突然像瘋了一般，嘶吼著往前撲過去。

還未及到那人尊貴的角，便被腰上鐐銬扯了回去, 同時獄卒一腳踹在他小腹, 罵道：“不長眼的東西，往哪兒撲騰呢。”

監獄長又卑躬屈膝的來到蕭容昶面前，一臉諂道：“大人，這人怕已有些神智不清了。”

“無妨，便是條瘋狗，本一樣有法子他開口。”蕭容昶走近，蹲下來, 仔細查看那張被污糊滿的臉。

連續三日喂給他致幻的藥，今天乍然給他服了解藥, 連他自己亦記不得, 過去三日是否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

手腳都被鏈子銬住, 連牙齒都被拔除，真正讓他求死都不能。

“狗, 卑鄙無恥。”男人沒了牙齒，語氣含混不清，眼中洶涌著仇恨。

笑容昶笑了笑, 命人搬了把椅子來，就好整以暇坐在他邊。

黑牛皮靴踩在他頭頂，直到男人口中溢出黑沫，才稍微放松了些, 淡淡說道：“草原上的鷹隼，到了中原，還不如一只。”

“本差一點，就你這狗雜種蒙蔽了。”

那人渾一，耳中傳來轟鳴之音，依稀聽見對方說道：“五皇子頭腦簡單，上功夫卻遠超常人，居然連中原武林都難逢敵手。”

蕭容昶抬腳，見靴面上沾染了污，有些嫌棄的搖了搖頭：“真正的五皇子，在來中原的路上便被太子派人截殺，而你，便是太子埋在京中的人，負責嫁禍給長公主，替他善后。”

“可惜啊，宮里那位主子，如今是半點力都使不上了。”他又掏出封信涵，封口一樣蓋著玉璽。

蕭容昶嗤笑道：“貴太子是如何在半道上截殺五皇子，這信上寫得清清楚楚，本自會派可靠的人呈給你們陛下，至于三天前那場鬧劇，你就算不說，本也知道是誰指使。”

“只不知在你們陛下眼中，是兄弟之間殘殺的罪孽重，還是私通天晟的罪孽，更讓他難以忍。”蕭容昶目淡淡落在他不斷抖的軀上，眸冰涼，仿若正看著一個死人。

“你放屁，太子殿下與五殿下兄弟深，本不曾——”那人趴在地上，用盡全力氣喊出這句話，又被獄卒拖回了深不見底的暗牢中。

見前方玄袍越來越遠，他絕的在心里吶喊：“太子殿下絕不會做這樣的事，你如此顛倒是非黑白，是要遭報應的！”

是誰在橫一腳，蕭容昶心中有了個猜測，只是尚沒有證據，貿然拿人尚不足以服眾。

今日終于得了些空閑，看天還未黑，又在閣中枯坐了一會。

三天前送回府，臨別時長公主說的那幾句話，他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事后，又在心里反復回想咀嚼。

醫說，胎相不好，太勞累的話，會有小產之虞。

半夜無人時，他再次叩開了長公主府側門。

玉痕看見他，沒說什麼，徑自將人帶去了寢室。

回想起剛才看他那一眼，莫名覺得對方有點傻頭楞腦的，簡直和平常喜怒不形于的冷沉模樣判若兩人。

擔心待會主子又和他鬧起來，玉痕鼓起勇氣道：“殿下這幾天夜里腳筋，總是睡不安穩，剛才又醒了，大人現在過去可得多擔待些。”

蕭容昶沒多言，開簾子，見正在床上形單影只坐著，心里無端有些張。

目不自落在小腹上，明明還這樣平坦……

他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在腹中正孕育著一個孩子。

是他們二人共同的脈。

沁嘉聽到靜，忽然轉頭看過來。

這幾天被孕吐折磨得夠嗆，簡直恨死這個始作俑者，見他出現，毫不猶豫就掄起枕頭往他上砸去。

蕭容昶毫不在意，走幾步靠過去，冷俊面上帶著幾分小心翼翼：“殿下，微臣給您可好。”

之前他連著三天沒臉，沁嘉還疑心他是不想要這個孩子，在逃避罷了。

可看他現在這樣，倒像是想通了。

之前經歷那麼多坎坷，現在好不容易得了安穩，兩人年紀也都不小了。

既然有了孩子，就該一起商商量量，拿出個對策來才是。

沁嘉定了定神，直接說：“不必來這一套，蕭大人只說，這孩子你要還是不要。”

“若是不想要，現在直接離開便是，本宮也不會死乞白賴著你。”

眼中噙著幾分冷嘲，彎腰打掉男人的手，卻被他反手一把握住。

“要。”蕭容昶回答得斬釘截鐵。

擔心多說多錯，暗自決定，今后無論說什麼，自己只滿口應下便是。

沁嘉見他態度堅決，反倒愣住。

男人大手放在一雙纖細小上，力道輕重適度的，低聲道：“以后，臣每晚都來給殿下請安，好麼。”

“你……哼，假惺惺。”沁嘉沉片刻，突然想到些什麼，抬腳用力去蹬他：“你故意使計讓本宮懷孕的是不是，蕭容昶，你這人怎麼這般險。”

“殿下誤會了。”擔心使力過猛傷到自，蕭容昶輕輕握住腳踝，解釋道：“此事確是臣的疏忽，但絕非有意為之。”

“無論如何，先讓臣守著您，把孩子生下來可好。”他神慌，語氣里幾分無可奈何。

“生下來，之后呢？”沁嘉此刻也不清楚，他這副樣子是裝出來的，還是真心使然。

有太久沒有坦誠相對，之前幾次相，皆像隔著一層什麼。

他的沉默寡言和冷漠疏離，讓沁嘉時常有種錯覺，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眼前這個男人。

不管自己態度如何，他都再不和自己爭辯。

即便做著最親無間的事，事后也無話可說。

可每次當生出疑慮之時，對方卻又會用行表示，他是絕對的忠心不貳。

作為閣首輔，他掌控著龐大的文集團，卻毫無保留的把兵權奉給自己。。

這一次，更是主曝世，讓重新垂簾聽政。

沁嘉毫不懷疑他的忠心，同時，卻又不太相信他對自己的。

“之后該當如何，臣聽殿下安排。”蕭容昶不敢多說，見面稍霽，才終于放下心來。

目落在平坦的小腹上，語氣有些猶豫道：“這孩子，是不是……讓殿下很辛苦。”

“怪孩子什麼事。”沁嘉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道：“還不都怪你。”

蕭容昶連呼吸都不自放輕了，聽著指責自己，卻是忍不住笑起來：“看來，殿下很喜歡這個孩子。”

“胡說什麼，還沒形的一團，有什麼好喜歡的。”沁嘉瞪他一眼，突然覺下腹痛，捂著肚子往后仰倒在枕上。

蕭容昶面一變，著急要出去人，卻被扯住袖子。

回過頭，見一臉虛弱道：“這兩天常常這樣，大夫說是正常的，你別興師眾了。”

“殿下，臣明日再安排個信得過的大夫過來，給您調理子可好。”蕭容昶擰眉道：“您還未完全恢復，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說那些有的沒的，本宮的自己心里有數。”沁嘉心里不由罵了句，假惺惺……

腹部痛漸漸平息后，又忍不住拿話刺他：“當初本宮中人蠱毒的時候，蕭大人當真行事果決，連來看一眼都不肯，現在跟這兒裝什麼裝。”

蕭容昶心中酸，卻是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口。

看他又變個鋸葫蘆似的，沁嘉索躺下來，翻朝里不再看他。

后傳來料的聲響，接著床褥塌陷下去一塊，沁嘉剛要趕他走，已被雙強健臂膀輕輕摟住。

悉的檀香味，令不由失神了一瞬。

接著，男人低沉的嗓音已響在耳畔：“殿下，讓臣守著您，待一切塵埃落定之后，臣這條命隨您拿去。”

“本宮不要你的命。”沁嘉咬著牙，狠狠說道：“蕭容昶，我恨你，怨你，皆因當時你毫不留的，且無論你出自什麼樣的考量，本宮都無法接。”

蕭容昶渾如被定住，腦子里麻木了半刻，終是沒忍住，道：“所以，殿下后來便應承了夙王。”

“你怎麼知道——”沁嘉先有些錯愕，接著想起，自己曾故意在他面前跟藍夙親熱，一時語塞。

蕭容昶輕輕抱住的肩膀，讓翻過來，正對著自己，雙眸溫沉和煦，著聲氣道：“臣把控整個政局向，自然也需留意殿下與嶺南那邊親疏遠近，只是那段時間實在煎熬，每想到殿下或許正在他人懷抱中，便痛苦得夜不能寐……”

“并非你想的那樣。”沁嘉眸閃了閃，小聲說道：“算了，那些事沒什麼好說的。”

“殿下往后若要折磨臣，可否別再用這種法子了。”蕭容昶嘆了口氣，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憶，眉心輕輕了下：“臣寧愿刑，也好過那般……”

到后來，他亦懷疑自己是否有癥。

被長公主這樣長期玩弄，亦從沒生出過放棄的念頭。

單只想到要將這份從心里剜去，便會痛不生。

若從一開始便不知何為，在人世間亦無甚牽絆，倒也能安然度過此生。

但從五年前被欽點閣，便已種下因果，及至后來，殿下又救了自己一命，兩人互生愫。

在他忘記那段短暫的過往之后，對自己宛若貓捉老鼠一般追逐，就算知道對而言，或只是游戲一場，亦再無法。

這一切，是否天意……

“蕭容昶，你是故意向本宮示弱，好博取同麼。”沁嘉蹙了眉頭，語氣有些兇：“你好歹也要做父親了，能不能行事穩當些！”

“坐實那些流言之前，就不能先跟本宮商量一下麼，如今留下這麼大患……那藏在暗的人，擺明了是想一箭雙雕，萬一將來我們兩個都倒了，誰來護住這個孩子！”沁嘉想到不遠的將來，自己的骨也許會落個孤苦無依的下場，眼睛竟紅了。

“殿下別擔心。”蕭容昶攬著，左手輕輕拍著的后背，安道：“臣必會布置周全，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母子。”

見抬起頭，面上仍有幾分不放心，又沉聲保證：“臣也絕對不會出事。”

沁嘉把淚意憋了回去，略有些尷尬的垂眸。

兩人一時又陷靜默中，只這次蕭容昶覺得心里暖暖的，沒有再刻意抑什麼，目不自覺變得溫寵溺起來。

沁嘉看他一眼，語氣悶悶的道：“你不必因為孩子，來給本宮陪笑臉。”

話雖這麼說，心卻已經變好了一些。

“不是因為孩子。”蕭容昶口酸，心里卻覺又暖又甜。

有很多埋藏在心里的話，早已忘了該怎麼說出口。

只能笨拙的輕哄道：“殿下，微臣對你的心意，依然跟從前一樣，從未變過。”

說完，實在忍不住，湊過去吻上那張如淬了毒的紅。

本想淺嘗輒止，卻控制不住的越吻越深，顧及有了孕，只得拼命克制住，目溫繾綣。

沁嘉渾都被他親得虛，不悅的嘟囔道：“那你與瑾貴妃——”

蕭容昶一怔，同時又有些哭笑不得。

這種煞風景的話，也只有他的殿下能不分場合的隨口說出了。

“陛下如今在紫宸殿養病，與外界幾乎斷了聯系，這次卻能與霍國接上頭，自然是有人從旁相助。”蕭容昶在小巧翹的鼻尖上吻了下，手輕輕擱在小腹上，語氣略微變嚴肅了些：“臣覺得，瑾貴妃嫌疑最大。”

“上次你說，要布個局引蛇出，便是針對？”沁嘉最近腦子里想不了太多事，方才又折騰了一番，現在忍不住呵欠連連。

“的事，臣明晚再來與您細說，現在先睡好不好。”

話未落音，見沁嘉已蜷在他臂彎里睡得香甜，蕭容昶心中藉，連日來的郁結終于消解了些。

快天亮時，他才終于不舍得放下，剛起，卻又被下意識抱住了胳膊。

睡夢中，沁嘉不安的蹙了蹙眉，夢囈般道：“不許你再走了。”

蕭容昶想起之前與在府中相那段日子，心中不由一，其實也不全然是人蠱毒作祟。

殿下，你心里是有臣的，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