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熱鬧不屬于他們, 但房中另有種溫馨甜的氛圍，在兩人之間脈脈流轉。

好像只要在他邊，便覺得心安許多。

前一次是因為人蠱毒作用, 而這回，沁嘉將其稱之為寶寶的意志。

寶寶想見父親，想要父親的陪伴。

纖長如玉的手指解開腰封, 紫外袍寬寬松松的垂墜在地上。

蕭容昶剝粽子似的給去繁重的禮服, 又看了眼頭上宛若千斤重的頭飾，嘆息作罷：“了吧，臣已吩咐下去，給殿下單獨做一份吃食送來。”

“嗯。”沁嘉見床邊有張和屋里類似的貴妃榻，走過去，舒舒服服的半躺下來，抬睫仰視著他道：“你還不走麼, 這會兒他們肯定在找你了。”

蕭容昶搖了搖頭，正聽見屋外傳來霜九的聲音：“大人, 殿下的晚膳到了。”

他去拿了進來, 一樣樣擺在榻前的矮墩上, 語氣自然而然道：“臣先陪殿下吃點東西。”

看見中間有道白玉豆腐拌酸筍，沁嘉眼睛亮了亮。

蕭容昶瞧見了, 眼中漾起幾分笑意：“聽說孕婦都吃酸的，臣便讓人做了這道菜，殿下嘗嘗。”

沁嘉拌著酸筍吃了小半碗飯, 倒真是沒再犯惡心。

蕭容昶又給夾了些菜，看蹙著眉頭全部吃下，沒有半點從前的矯，嘉獎的的頭：“殿下現在吃飯真乖。”

誰知下一秒, 就捂著跑去墻角的銅盂邊，彎下腰吐得昏天暗地。

這頓飯，等于白吃了。

蕭容昶眉心蹙著，輕輕給拍著背。

待好了，也沒舍得再讓走路，直接將人抱回到貴妃塌上。

矮墩子上還擺著剛才的吃食，沁嘉捂著鼻子搖頭道：“都拿走，聞著就犯惡心。”

“好，好。”蕭容昶趕將飯菜撤走，見還在止不住干嘔，臉難看得如鍋灰一般。

頭一次知道，子懷孕是這樣的。

而在不舒服的時候，自己只能在一旁干看著，半點力都使不上。

作為孩子的父親，真就這般無用麼。

蕭容昶不有些著急上火，想抓個太醫過來問一問，有什麼法子能不讓再吐了。

“你還杵在那做什麼，跟個傻子似的。”沁嘉瞪他一眼，神懨懨的，手道：“扶我起來吧，這房間里都一菜味兒，待會去新房看看安華，就回府睡覺了。”

“要不要再躺會，臣開窗散散氣兒。”蕭容昶去開了窗，回來握住的手，覺手冰涼，眉心擰了。

沁嘉坐起，將額頭抵靠在他前，輕輕嘆了口氣。

煩死了，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待會直接回去吧，別去新房了，那里人多怕沖撞了。”懷里的人就像只可憐的貓兒，從未有過的脆弱姿態，讓他竟有些無措：“臣跟他們說一聲就行了。”

“干什麼要你去說啊，人家會怎麼想。”沁嘉聞著他上檀香味兒，才將那種惡心反胃的覺了下去。

飯是不敢再吃了，再吐苦水都要出來。

“殿下當我邊那些人都是傻的。”蕭容昶看著，出幾分無可奈何的笑：“連自己主子的心儀之人是誰都看不出，辦事便分不出輕重緩急，臣早打發了。”

見抬眼瞪自己，又順擼一把：“殿下邊的人才機敏，就連最咋唬的那個，昨兒也有些故意引臣過去的意思。”

“別說了。”沁嘉被最后一句話噎到。

歡雀的子還能不知道麼，這丫頭不可能有那意思，全是這家伙自己腦補的還差不多。

“那也不是我想你來。”沁嘉不愿被他繞進去，一句話口而出：“是寶寶想要你陪。”

“哦。”蕭容昶目溫的在上掃視一圈，清雋面上笑意令人目眩神迷：“原來寶寶這麼小，就會向著他爹了。”

沁嘉扁了扁，仔細一想，這娃確實從懷上就開始折磨自己，不由附和道：“是啊。”

蕭容昶心得跟什麼似的，俯湊到肚子跟前，正兒八經的說：“寶寶要聽話，以后可不許讓娘親辛苦，否則出來后要挨打的。”

抬頭，對上傻愣愣的眼神，蕭容昶在上親了親。

沁嘉上不說，心里卻是無比用，繼續靠在他寬肩上，角不自勾起。

他順勢將人摟在懷里：“聽話，你先回府去，臣出去稍事應酬一番，就回來陪你們。”

沁嘉一時被蠱得心旌搖，心想這男的溫起來，誰能抵擋得住！

暗暗告誡自己，可不是自己被他迷住，是寶寶，寶寶！

蕭容昶給穿好外袍，特意將腰封系得松了些，目送被玉痕攙扶著上了馬車，才重新轉去了宴會廳。

被一堆人迎進去，先喝了幾盞酒后，袁博將他悄悄拉到一邊，指了指東面簾子隔著的包廂：“大人，徐州齊家竟來人了，冷俞說他沒下請帖，問了嫂夫人那邊，也說不清楚這事。”

天晟四大世家，都是沉淀了好幾百年的大家族。

唯有李家和林家還在名利場上，陳、齊兩家卻是一直避世。

陳家是蕭容昶的本家，勢力主要在江湖和各大山門。

而齊家，則世得更為徹底，之前一直無聲無息，不與京中任何人有往。

蕭容昶開簾子，見席上僅有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端坐著。

轉過去一看，竟是陳奢。

陳奢從江蘇而來，奔波一路，現總算見著了正主，眼中浮現幾分驚喜之。

見袁博還在旁邊，輕咳了兩聲，說道：“本公子今日專程來湊湊熱鬧，沒什麼別的想法，你們也不必特意招待，隨意就好。”

蕭容昶見他裝腔作勢，又自稱是齊家人，轉向袁博道：“是本的朋友，你不必管了。”

待人退下了，蕭容昶面無表道：“你怎麼來了，二叔知道麼。”

誰料，陳奢突然抱住他的胳膊嚎哭起來，姿態要多夸張有多夸張：“小叔叔好無啊，你帶走了公主表妹，就不管侄兒我了，你可知祖父要讓我娶齊家那個母夜叉，那哪是娶妻，那是要我的命啊……”

陳奢一把鼻涕一把淚，盡往他袖子上蹭，眼淚蒙蒙著蕭容昶：“所以，我只得離家出走，可父親早在江湖上布下天羅地網，哪里都沒有我的容之所，思前想后我就……就只能來投奔小叔叔你了。”

蕭容昶見袖被他蹭臟，滿眼嫌棄的將人推開：“祖父竟有與齊家聯姻的意思。”

史籍上有記載，周□□皇帝之前，齊乃王姓。

至于當時改朝換代的那一段，史書上語焉不詳，現在五百多年過去，已經不得而知了。

齊家這幾百年來一直居避世，看上去與世無爭，但能在周家的天下，一直安然無恙存續至今，歷任家族想必都不會是簡單的人。

陳奢點了點頭，心里實在糾結，忍不住說道：“小叔叔，你上次找叔公要武林高手，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

“沒什麼。”蕭容昶不想說太多，且急著回公主府，就沒多搭理他。

只應承了他，可在自己府上暫住一段時間。

陳奢幾番言又止，最后還是什麼也來不及說。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暗道：“你可知現在除了陳家，其余三大世家都在蠢蠢，尤其這次幾覆滅的李家，更是費盡心機要取你的命。”

他曾在一天深夜，聽到長輩們的對話。

他們說，眼看周天子氣數將盡，不知下一朝花落誰家。

其實，這次齊家提出的聯姻對象并非自己，而是……哎，祖父顧忌長公主的勢力，想與齊家合作，因此讓他來探探小叔叔的口風。

比起長公主，祖父似乎更偏向齊家，如今他們既拋出了橄欖枝，祖父跟叔公都一致覺得，那是比長公主更好的聯姻對象。

單不說那段枉顧人倫的親戚關系，就雙方勢力來看，自古改朝換代，江山易主，世家則只會此消彼長，永遠屹立不倒。

但陳奢心中確信，像小叔叔那樣的人，是不會聽從任何人掌控的。

從前他無比厭惡起權勢與場，覺得這天下會如何，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只想一輩子在外面游歷闖，結識同樣有的兒郎，閱遍大千世界的風景。

可是這些年，眼見這世道漸漸變得清明，變得安穩。

他清楚的看見，正是那些人口中名不正言不順的“蕭派”，讓世道變得越來越好。

所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只不過是某些人的私，用以掩飾自己的野心。

如今這般清和景明，百姓安居的日子，并非天道使然，亦不是陛下的功績。

而是那個手握無上權柄的人，心中存有仁善。

心懷百姓，方得天下。

雖然陳家以玄學見長，但陳奢作為陳家子孫，一直未曾告訴長輩們的是，他并不信命。

曾經年時，相信自己一刀一劍打下來的名頭。

現在，他亦相信書中那些經世治國的道理。

總有那麼一群人，不斷從過去的歷史中尋求經濟政治發展的規律，廢寢忘食的去真刀實干，想讓他們所的這個時代變得更好。

五代之前，天晟的主君還姓齊。

如今周天子氣數將盡，各大世家都在虎視眈眈，他作為陳家下一任家主，亦想擇一明君追隨。

只要這個人，能讓天晟的百姓免于流離失所，能讓擋住權貴們搜刮民脂民膏的鐮刀，能選賢任能，阻敵國鐵蹄踏中原。

便是自己，還有那些同樣懷有熱的男兒想要追隨的人。

而那些深葉茂，卻于世道于百姓并無助力的百年世家，終將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