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郎的眼珠也沒。

他只蹙著眉心，眼睛閉上又睜開：“到底幾時了，你們……沒點燈？”

隋子云的手刷地了回來，好像被黃蜂蜇了一樣。戚峰卻是心直的人，呆了一呆后他道：“十七你在說什麼胡話，這明明都……”

隋子云猛地拉了他一把。

戚峰戛然而止，又驚又疑地看向隋子云：“隋嬤嬤你拉我干什麼？”

隋子云跺了跺腳：“你！”

榻上的十七郎卻已經明白了：“天大亮了？”

隋子云遮遮掩掩：“倒也沒有完全的……”

十七郎沒理他，輕輕地嗅了嗅：“楊先生來了？”

楊儀一直都在眾人后，一聲沒響，聞聲才微微俯：“爺。”

十七郎呵地笑了，嗓子沙啞地：“怪道聞到好濃的薄荷氣，你帶了薄荷了？給我兩片葉子嚼一嚼，這兒悶得很。”

楊儀昨夜回小屋之時確實摘了些，都放在荷包里，忙打開荷包，卻見里頭的薄荷葉子因為這一夜倒騰，都沒有片的，只能撿了幾片還算完整的，給了隋子云。

十七郎抬了抬手，那手卻漫無目的地隨意晃了兩下，隋子云本想送到他里，見狀趕忙握住他的手腕，把葉子放在他的指間。

十七郎含了薄荷片，口中一微清涼。

此時戚峰回頭盯著那軍醫，咬牙切齒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先前給旅帥用的什麼藥！”

軍醫也傻了：“外用的是金創藥，服的自是怯毒散，這、這沒錯啊……”

怯毒散怯表止痛，消腫除毒，又兼有補益功效，此刻服用確實是對癥下藥。

戚峰道：“那旅帥的眼睛……”他說著順帶又瞥了楊儀一眼，仿佛軍醫一個人擔不起他的怒火，他得再弄個墊背的株連株連。

十七郎卻緩緩地吁了口氣：“你別吵。就算真了瞎子，那不過是我的命，有本事找那天王老子算賬去，別只為難他們。”

戚峰無言以對。

十七郎又淡淡道：“都別在這圍著了，戚峰你帶你的人走，這兒用不著那麼多人。子云你去料理此后事……對了，那娃兒怎麼樣了？”

隋子云趕忙溫聲：“你還記掛這個，我已找了個可靠的婦人，正幫忙帶著，沒什麼大礙。你且安心些。”

沉默片刻十七郎道：“我累得很，你們都出去吧。”

隋子云回頭看了眼楊儀，待要再說什麼，想到先前那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樣子，又見十七郎竟也沒有格外吩咐，料想是不自己為難了。

大家退到門口，戚峰站著不：“就這麼著？”

他心里一怒火無宣泄，便看向楊儀，怒噴隋子云：“好不容易將這人帶來，他看也不看手也不一下就完了？不行，十七絕不能變瞎子！”

隋子云心里憂悶：“別嚷，你還想讓十七聽見？”

他說完后看向楊儀，剛要說派人把送回去，可心里總是橫亙著一點揮之不散的不甘。

正躊躇，楊儀卻主開了金口：“爺的傷既然是巨蛇所留，那不知……那蛇有沒有捉到？”

隋子云愕然，約窺得一點希：“先生為何這樣問？”

楊儀道：“爺的眼睛怕是被蛇毒所侵，所謂‘對癥下藥’，不同的蛇，也有不同的解毒之法，怯毒散雖好，卻也未必是萬無一失。若能找到那蛇……”

隋子云的眼睛一亮，不等說完便連聲道：“有有！”

楊儀看著他喜形于之態：“這只是提議，我自己并無任何把握，之前也從未做過類似，未必有用。”

果然隋子云臉上的了點兒，戚峰卻在旁邊撇道：“我發現你這小白臉真是蔫壞！先人的頭，等人正高興，便又給一記悶。”

楊儀覺著他這個比方有所欠缺，便淡淡道：“不敢，在下頂多是潑點涼水而已。”

戚峰的兩只眼睛瞪得幾乎會彈而出，噴到楊儀面上。

魏家后院，老太爺的居。

楊儀在進魏家的時候，就也本能地覺到一寒氣，魏家從外到，都有巡檢司的士兵把守，府每個院門閉，門口卻都有一隊士兵守著。

可當看見老太爺的院落之時，楊儀不由也跟十七郎似的在心中驚嘆了一聲。

一個老人家的下榻，墻壁竟砌的如此之高，而且上面布置鐵刺，簡直像是不可攻破的城樓。

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人，會住這種地方。

進門之時楊儀問：“方才那位爺所說的孩子，是……”

隋子云道：“就是先前找的那苗圓兒。”

楊儀眼神和了些：“果然找到了？那孩子可好？”

“了些驚嚇，但無大礙。”他看了眼楊儀，決定送點人：“等做完了這兒的事，你可以見一見，怪可的娃兒。”

見不見倒無所謂，可是圓兒安然無恙，這簡直是這兩天來最好的消息。

楊儀忍不住默念了聲阿彌陀佛。

不料隋子云耳朵很尖：“還是不要念佛，若真佛祖顯靈，就不該有這種令人發指的逆天之事，你若真要念，不如念一聲十七吧。”

此時楊儀還不懂這話的意思。

直到進了老太爺的房中，楊儀環顧周遭，那霉爛森的氣息陡然襲來，不由用手捂住了口鼻。

隋子云道：“昨夜十七獨自過來查探，我們沖進來之后，他的人已經跟那老東西一塊兒消失無蹤了。”

楊儀正自觀那副燭九的大圖，聞言疑：“消失無蹤？”

隋子云道：“不錯，我親眼見他沖進來，可當我進來之時，他已經不見了蹤影。我猜到這屋恐怕是有機關，可惜找來找去半個時辰都一無所獲，直到……”

這屋子里的窗戶都是封著的，除了前門，再無任何可走的門戶，當時隋子云跟手下找遍外，地上的毯子都給掀翻查了一遍，仍是無跡可尋，所以說十七的確是“憑空消失”。

隋子云急得汗珠滾滾，只覺著這簡直如同絕境。

楊儀聽到這里，邁步走到室，卻見里間是一張黃褐的撥步床，看看隋子云，指了指撥步床。

隋子云驚訝：“先生怎麼看一眼就知道？”

楊儀搖頭：“我是猜的。若我是個壞人，自然寢食不安，若有道，一定會在安寢的床邊設一個，萬一遇到急之事，逃也方便。”

隋子云忍笑：“原來如此，我若有先生這想法，就不至于急得跳腳了。”

他其實是自謙，當時正天不應地不靈，屋的東西該的都過了，墻上地面也都查看過，唯一不能的就是那張又大又重的撥步床。

雖然已經有士兵查看過這張床，床底也細看過無恙，隋子云還是親自又檢看了一遍。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撥步床的側面找到了一機關。

“便是這里。”隋子云指著撥步床右手的三面雕花屏：“我發現此的鏤空比別亮。試著一按……”

他按機關，果然，那原本穩如泰山的三面雕花屏突然疊起，出一個黑的口。

隋子云卻遲疑起來：“先生還是莫，里間不太、好看。”

楊儀正捂著口鼻，悶悶地問：“那大蛇就在里間？”

隋子云道：“莫怕，那蛇已經給十七郎殺了。”

楊儀從荷包里翻出一顆小小丸藥含在舌頭底下：“那還有何可懼？”

隋子云看了半晌，終于領著楊儀沿著道進。

才走不多時，楊儀便后悔起來，底下一濃烈的腥氣夾雜著無法形容的森寒腐爛的氣息，越發不氣。

當下了道，眼前豁然開朗，最先映眼簾的，是一面一人高的極寬敞的鐵籠子，像是為豢養什麼猛，如今卻空著。

而最讓楊儀膽寒的是，在鐵籠子的旁邊，堆著一“疊”綿綿的彩斑斕通微紅的大蛇，看起來，那蛇幾乎有年之人的大。

差點驚呼，本能地向著隋子云旁一躲。

隋子云對這反應很滿意，覺著這才像是一個人，而不是“冷屠夫”。

“別怕，它已經死了。”隋子云解釋：“我們下來的時候，十七已經將這孽畜結果了。”

楊儀靠近，才發現那蛇的半張著，上也多帶傷，流出的把鱗片濡染的鮮紅一片。

雖然先前看到了十七郎上的割傷，對于這孽畜的大小稍有預料，但親眼見著，仍是讓人膽寒。

楊儀道：“這看著像是赤蛇，可除了森蚺，其他的很難長這樣壯，也……”忽然想起外頭掛著的那燭九，這死蛇遍沾的樣子，跟那畫上的燭九幾乎一樣。

十七郎道：“那老畜生費盡心思才把它喂養的這樣大，當然跟外頭野生的不同。”

“老……他養此又是為了……”還沒問完，楊儀不寒而栗。

突然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先前已經跟十七郎說過采生折割的事，那被活生生做猴子的可憐的孩尸還在龍王廟，而自己方才又在外頭見了燭九——一個人面蛇的神。

隋子云看的反應，便知道猜到了。

“那孩子，圓兒的，果然無恙？”楊儀心有余悸，想再多確認一遍。

隋子云呵地一笑：“這豈能有假，若不是為，十七也不至于拼上命，落得如此地步。”說到這里他心頭一，又特意道：“他本來前途無量，若真的了瞎子，那可真是……”

還未說完，楊儀耳畔仿佛聽見一聲細微的低，不似人聲，卻仿佛是鬼的幽幽哀鳴，從地府傳來。

悚然回頭，循聲看去，才見原來后還有一房間。

隋子云看注視那：“不相干，不要理會。”

楊儀咽了口唾沫，回頭看蛇，突然想到隋子云說“老畜生”，該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卻不知如何了。

正要再問，卻又聽到一聲似哭似嘆的響聲巍巍鉆耳中，就算是鬼哭，也是真真的存在，而非幻覺。

打了個寒噤：“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