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魏淹這一把火燒得不止是魏家一個祠堂跟他自個兒。

羈縻州這邊，因氣候以及多猛蛇蟲的緣故，本地土著建造房屋，一般都用竹、木材質為主，比如沙馬青日的羿族，他們住的便是以木頭建造、茅草為頂的吊腳樓。

漢人們不太習慣這種竹樓，在比較大的漢人聚居的地方，多是用磚石壘砌而，瓦片覆頂。

至于小魏村這里，整個村子最為氣派的就是魏家的三進宅院，雖也是磚石構造，但奈何風火大，那祠堂偏又是個不得風火的地方，木料帳幔被刻意引燃，火舌自窗口屋頂沖出，被風席卷，呼呼作響地向著旁邊的宅院沖去，剎那間已不可收拾。

多虧了隋子云有先見之明，一早張羅把十七郎從議事廳帶了出來，就在他們將退出的魏村的時候，那議事廳也已經被波及其中，半個魏村被煙火繚繞，耳畔盡是人聲慘烈，有忙著逃命，有舍不得離開，有徒勞救火，有席地大哭……眾生眾相。

隋子云帶人退到那一片油菜花田外，兩隊士兵在路邊林立，負責護衛。

十七郎目不能視，躺在一把臨時找來的長藤椅上。

隋子云張了一會兒火勢，轉之時，正看見十七郎的手空搭在藤椅旁，臉古古怪怪。

而楊儀低著頭，攏著手自藤椅邊走開了。

隋子云奇怪地看了楊儀一眼，顧不上招呼，只先走到十七郎邊說道：“魏淹放火把魏家燒了，看這架勢，這村子也難保，那小子……也算是魏家的異類。”

十七郎悶聲：“你方才跑哪兒去了？”

隋子云沒想到他頭一句問的是這個，便道：“我剛人去找戚峰……我看著魏村要完，所以戚峰不用再理會那些村民，一晃神的功夫，也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怎麼？”

十七郎眉頭皺了皺，還是說道：“沒什麼。”又吩咐：“越是這時候越要留神，魏淹雖是被蒙在鼓里，可這魏村上下的人未必全干凈，小心他們趁火作。”

就從這魏村里里外外沒有一只狗就能看出，他們十分心齊，至平日都唯魏里正馬首是瞻。

至于為何不養狗，不過是因為魏家后宅那些骯臟。

狗是最機敏的生靈，嗅到氣味或者聽到靜，自然會吠，也因此被魏家老妖視作眼中釘。

楊儀刻意走開了幾步，離十七郎遠了點。

原來剛才士兵們抬藤椅的時候，楊儀因擔心十七郎到肩頭的傷，便留意扶住他的右臂。

誰知十七郎一反手，竟牢牢地握住了的手腕，力氣之大，幾乎把弄疼了。

楊儀正驚訝，不知他想怎麼樣。

十七郎卻微微抬頭，仿佛惱火般道：“老子這會兒跟個瞎子似的，忒不自在，你給我牽一會兒。”

他的語氣不由分說，帶著一點獨斷霸道。

可他試圖傾而起卻不能——尤其雙眼還被蒙著布條，卻又地出幾分無助可憐。

楊儀本想手，只因一瞥，心頭竟也隨著了下來。

等士兵將十七郎放下后，他才哼道：“我了瞎子，你怎麼也了啞，一聲不響是怎麼回事？誰給你里塞了東西？”

楊儀覺著他實在太不客氣，心頭微慍：“在下愚笨口拙，自然比不上旅帥口燦蓮花。”

“你……？！”十七郎顯得極為震驚：“我、我以為是……”

正在這時隋子云轉走來，楊儀趁機離開。

楊儀走開一段，站在油菜花田前看小魏村的火勢，若不是這魏村里的影尚在，看這金燦燦的花田，外加冠山青翠連綿，實在是世外桃源似的地方，哪里想到竟是噩夢源頭。

正打量中，耳畔突然聽見一聲犬吠。

這魏村里外一只狗都沒有，楊儀是知道的，此刻聽見狗，不由凝神，風火聲中，“汪汪！”清晰傳來。

楊儀口而出：“豆子！”當下拉起袍擺，拔往前奔去。

隋子云在后看見：“楊先生你去哪兒！留心……”

楊儀卻頭也不回，向前方魏村跑去。

此刻小魏村簡直像是個炸了鍋的螞蟻窩，巡檢司的士兵，奔來跑去的百姓，各種各樣的喊聲錯一團。

楊儀拼命跑到村口，見到有幾道人影矗立，可卻并不見豆子，匆忙問道：“可見到一只狗子麼？”

那幾人都是本地村民打扮，正沉著臉在看火，哪里有心思理會別的。

楊儀正離開，就在此時，那村民中有兩人對視了一眼，一個人拉住楊儀：“你在找狗？”

這里煙氣甚濃，楊儀咳嗽數聲：“是，可曾見過？”

“剛才聽見幾聲，從前街響的。”這人指了指煙火繚繞的東南角：“許是跑到那兒去了。”

楊儀憂心豆子，慌忙扭頭向那邊跑去，那兩人互相使了個眼，隨而至。

等楊儀捂著口鼻轉到街角，目所及，毫無蹤跡，更且聽不見狗了。

正疑，突聽有個聲音道：“嘖嘖，什麼捉個現行？”

楊儀悚然回頭，卻見那原先指路的兩個村民正離自己咫尺之遙，一人手中舉著一把短刀，對著自己目兇。

而在他們之后，卻正是先前隋子云找不到的戚峰，笑地著此。

原來這兩個村民都是跟魏家有干系的，如今魏村被毀，他們恨不得把巡檢司的人也都殺了，可惜自知不敵。

幸而罪魁禍首眼瞎重傷，可偏偏又請了個據說了不得的大夫。

正好楊儀因找尋豆子落單，他們只覺著是“老天有眼”，便要趁機行兇殺人。

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戚峰雖然子莽撞，可中有細，早就留意他們了，此時拍手笑道：“本想放你們一條活路，你們自己找上門來，那閻王爺都要笑破肚皮。”

其中一人見勢不妙，自恃跟楊儀距離近，便要擄作為人質。

不料剛一轉，只聽“嗖”地一聲響，此人頭已經被石子穿，他仰面倒下，手中的短刀也隨之掉落。

戚峰嘿然：“來啊，我正想弄幾個活靶子練練手。”

另一人怒吼，拋下楊儀沖向戚峰，戚隊正不慌不忙，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楊儀不懂武功，乃是個外行，但面前這兩人才剛照面，立刻看了出來，此人完全不是戚峰的對手。

連兩招都不用，戚峰已經失去耐心，在對方揮拳擊來的同時，戚峰同樣的一拳破空。

不閃不避，兩只拳頭結結實實地撞。

楊儀聽見“咔嚓嚓”數聲響，不膽寒，不用眼看便知，有人的手骨、腕骨都已經寸裂，換句話說，這人的半臂已是廢了。

慘聲響起，卻又戛然而止。

因為戚峰的拳在擊碎對方手臂之時，毫未停，拳風帶著風雷之聲，“彭”地落在對方口。

“咔……”

“噗！”

前一聲是骨斷裂，后一聲是心肺被震裂。

楊儀屏息，清楚地知道此刻非但是勝負已分，而且生死也已分。

人在面前倒下，戚峰輕描淡寫地啐了口：“廢！”

楊儀正要道謝，突然又聽見清晰的狗，這次離得很近。

驚喜加：“豆子！”

就如同回應的呼喚，黑狗豆子從前方的煙塵之中跑了出來，但它的脖子上卻系了一條繩索，背后一個士兵正拽著它，所以豆子盡管使勁兒用力，卻跑的不似平時歡快。

這邊楊儀正疑，戚峰驚訝地看著：“你認得我的狗？”

楊儀不僅是疑，更是吃驚：“這、怎麼是爺的狗？”

戚峰得意洋洋：“是我方才從那魏家里把它救出來的，看它還不錯，已經把它收編了。”

“爺，”楊儀苦笑：“這是我的狗，豆子。”

“什麼豆子花生，你家的豆子是黢黑的？”戚峰不由分說，俯把要趕到楊儀邊的豆子抱起來：“這是我的，告訴你，方才我可救了你的命，你還好意思跟我搶狗？”

豆子被戚峰抱在懷中，拼命掙出狗頭著楊儀。

楊儀哭笑不得，可見豆子并沒傷，那懸了半宿半天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太已經完全出來了，金灑落在油菜花田上，如詩如畫。

空氣之中除了淡淡花香，還多了點兒煙熏火燎的氣息。

“汪汪！”是豆子在，可惜人皆不懂其意。

“我說十七，你給評評理，”是戚峰在振振有辭：“這明明是我撿到的狗，不對，是我把它從魏家救出來的，它不歸我歸誰？”

十七郎蒙著雙眼，手摁在藤椅邊緣，不言語。

隋子云因見豆子追了上來，也是喜出外：“這確實是楊先生的狗，我們都是見過的。”

“就算真是他的，”戚峰覺著自己很占理，勝利在：“方才我救了他的命，人家說救命之恩當以相許，我如今不想要人，只要這狗，不過分吧？”

隋子云言又止。

楊儀無言以對。

只有豆子有恃無恐地向著戚峰翻了個白眼。

戚峰卻仿佛跟豆子一見鐘，竟覺著豆子在跟自己暗送秋波，他俯狗子茸茸的腦袋：“你看這狗，跟我多親熱！”

“夠了，”十七郎忍無可忍：“這本來就是楊易的狗，我便是見證。”

戚峰的手一空，原來是豆子歪頭蹭起了楊儀。

十七郎道：“還不給他！”

“哎……兇什麼，有病在也這麼大氣，”戚峰轉進如風：“是他的，都是他的好麼？橫豎您薛旅帥金口玉牙，說一不二。”他輸人不輸陣地順便瞪了眼楊儀。

楊儀卻發現，十七郎向著自己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