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 本是康熙的生辰。

皇帝誕日“萬壽節”，按照慣例，這一天阿哥們都不必再去尚書房，朝臣們也領了假, 以便舉國同慶, 為康熙賀壽。

今年老皇帝遲遲沒有答應大辦壽宴的事宜, 禮部左右為難。一直等到快要暮春, 西北傳來戰報，說十四阿哥此番大捷, 康熙才喜溢眉梢，著禮部連同著即位滿60年一道給慶賀了, 辦他一場“千叟宴”。

禮部對此極為重視，尋了一千個長壽小老頭兒進宮，中和殿里坐不下，索把蘆棚子搭在了太和殿前的月臺上。

老頭子們扎了堆，康熙對此大喜, 只苦了四阿哥帶著務府忙前忙后，恨不得自個一人掰八瓣用。

胤祕隨著與席的阿哥們一道座，十七阿哥提前得了四阿哥叮囑, 寸步不離的照看著這小團子。沒想到，八阿哥跟九阿哥也過來湊起了熱鬧。

九阿哥一直追問著幺弟：“除了斯碼和魔方，還有沒有別的好玩的, 快給九哥瞧瞧。”

小團子可嫌棄他了，往十七哥邊靠了靠：“九哥，這麼熱的天, 你不要老是粘著我呀。”

九阿哥一臉訕訕：“就你講究。”

十七阿哥瞧見九哥沒討到好, 甚至還得幺弟跑來自個邊, 高興的跟什麼似的，滿臉春風得意：“九哥，小幺不喜歡你就別勉強，這強扭的瓜不甜。”

三個阿哥推來搡去鬧作一團，八阿哥在一旁淺笑兩聲，舉杯小酌，覺得今個天氣是不錯，跟兄弟們這樣坐坐也好。

只是康熙不大好。

紫檀七屏風大寶座上，康熙的手已經抖得有些控制不住。

趙昌距離最近，注意到了，被康熙眼神示意，連忙小跑著去找了四阿哥。

胤禛這段日子常常出暢春園和乾清宮，跟康熙來往切一些，已經察覺到汗阿瑪欠安，但汗阿瑪不點破，他便不能說。

如今趙昌這急匆匆走過來，胤禛心里一咯噔，忙迎了上去。

趙昌低聲附耳：“四爺，萬歲爺子不大好了，怕是得您前去接應。”

胤禛黑著臉，抿趕進了中和殿，只見汗阿瑪垂首高座，雖辨不清神，雙肩卻已經塌陷下去。他片刻都沒猶豫，請趙昌讓乾清宮的人一路摻著康熙，由前侍衛與乾清門侍衛護送出宮。

笑笑鬧鬧的場子瞬間安靜下來。

胤祕瞪大眼瞧著汗阿瑪被人架走，起想要沖過去，被老十七和老九一左一右攔住了。

近旁的十阿哥沒過腦子，低聲喃喃：“好好的千叟宴，竟了催命宴……”

八阿哥一個眼刀子遞過去，草包也息了聲。

*

千叟宴草草收場，朝野震。

駕當日便回了暢春園。整個太醫院的人都差不多搬去了旁邊的清梵寺客舍，施藥診治幾日之后，況總算有了好轉。

至，萬歲爺是轉醒了，且如今已經能坐在榻上進食。

胤小祕自從康熙病倒之后，每日都探著腦袋，眼候在清溪書屋外頭，等他汗阿瑪醒來。等不住的時候，甚至還想揪下自己腦袋頂的小花去試試。

可惜，沒長就是沒長。花花揪不下來，便是揪下來，也對汗阿瑪不起效果。

聽二筒說，像這樣的狀況，至得用他落果之后的參須養著。

須須？胤小祕找不到自己的須須在哪里，只好催著腦袋上的花快點結果子，日里站在底下，用新學的合作用“催”。

這期間，二筒一直沉默陪伴著。

它已經可以預見到，日后若是康熙到了那一天，胤祕該有多懊惱，多自責，大哭一場怕是免不了的，它只擔心這孩子犯軸，鉆起了牛角尖。

小團子不知道，人參落果之后，養參須也需要時間。像他這樣的人參，雖然在養參須時要快上許多倍，參須的效用也堪稱獨一無二。

但康熙……怕是撐不到了。

二筒冥思苦想正犯愁呢，五花從皇子們讀書的無逸齋打探消息跑回來了。

“醒了，醒了，小阿哥，萬歲爺醒了！”

胤祕發愁的小表瞬間轉為驚喜，撲上去抓著五花搖晃：“汗阿瑪醒啦？那我去看看！”

五花忙給人攔住：“聽聞萬歲爺這會召見了許多朝中大員，爺現在過去，怕是見不到面。”

二筒也擔心這小土包子裹，索丟給他一道送分的任務。

【滴。】

【檢測到新任務：錦帶羹。】

【完整錄錦帶羹的制作流程后，獲得獎勵：書本《居民膳食指南》X1，《孕期、哺期婦和0-6歲兒膳食指南》X1】

焦躁的小團子果然被二筒吸引了注意力。

胤祕一向不喜歡讀那些個之乎者也，因為每回闖了禍，總會被汗阿瑪和佟額娘揪著抄兩句文縐縐的話，抄得他胳膊都發酸了。

在小團子這里，讀書就等于罰。

但二筒這兩本書，卻讓他耳目一新，躍躍試。

滿清關之后尤其注重養生，做皇帝更是如此。

胤小祕忍不住想，這回汗阿瑪倒下，定是因為勞過度，醉心于朝中事務而忘記時辰用膳，說不準，也有膳房做的東西不合口的原因。

要是有了這《膳食指南》，他就能每日搭配均衡，送去給汗阿瑪用啦。

胤祕說干就干，從皇子四所直奔膳房。

如暢春園這般園里的膳房，宮里稱之為“園庭膳房”。康熙住過來的時候，里頭即有園子里的八旗廚役，也有隨駕出宮的廚。

小團子直接找上了膳房的杜庖長。

“汗阿瑪醒了，我想給他弄點好克化的吃食送去。就先做一道錦帶羹，一盅筍蕨餛飩，再熱拌個豌豆苗，最后，東坡豆腐要加了香榧子的那種。”

杜庖長也是剛得知皇上轉醒，正愁著該做點什麼備著，聽了胤祕的話連連點頭。

膳房里一直備著凈菜和高湯等，只等著萬歲爺那頭有消息就開始準備早晚膳。因而，胤祕提的這幾樣要求都還算好辦。

杜庖長按著習慣，先開始準備小阿哥特意點出來的錦帶羹。

這錦帶羹其實就是莼鱸羹。

《晉書·張翰傳》里提到“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莼羹、鱸魚膾。”此后，莼菜鱸魚羹便了一道名菜。

杜庖長先將蔥姜切段，鱸魚洗剖完畢后，以鹽、蔥姜、料酒腌制，小甑蒸。

等待蒸魚時，他用蔥姜高湯，大火煮開后，撈出棄用。

此時，魚已經冷卻完畢，杜庖長骨之后，將魚切丁，和莼菜一道下高湯里，輔以胡椒、鹽、料酒等調味；最后，再將蛋清淋高湯，形蛋片。

一盅營養盛，口味又清淡的莼菜鱸魚羹就出鍋了。

另一頭，其余的小菜都給了廖公公來制作。

他先將豌豆苗（龍須菜）洗凈，用真麻油翻炒調味，制拌菜；

再取筍和蕨菜焯過，佐以香料拌勻，包餛飩下鍋；

等待的過程中，廖公公還準備了一道東坡豆腐，以切斷的蔥油鍋煎豆腐，頃，與醬料和碾碎的香榧子數十個一同煮好。

這些工序幾乎是同時進行，有條不紊，沒多時，胤祕點的菜都裝盤了火碗，被一排小太監們托舉著，直奔清溪書屋。

*

從膳房去清溪書屋不算近。

暢春園建園伊始，乃是康熙為了避喧聽政，命宮廷畫師在清華園基址上所造。苑水域廣袤，奇峰異石雖不算多，從各地移植來的名貴草木卻不在數。

胤小祕帶著人一路呼哧呼哧，跑到了他汗阿瑪住的清溪書屋。

此時，康熙已經與南書房行走談完了正事。

父子倆一相見，小團子便忍不住紅了眼圈，汗阿瑪一寢靠在榻上，蒼白，看著還很虛弱呢。

胤小祕連忙甩開小短奔過去，邊走邊抱怨：“汗阿瑪，都老大不小了，怎麼還學不會勞逸結合！佟額娘總說我就知道玩，你應該學學兒砸。”

康熙聽到這話就樂了。幾日沒見小幺，老皇帝竟也想得。于是出手召他過來邊：“朕這幾日沒管著你，是不是玩瘋了？你佟額娘又多勞多心？”

胤小祕有些不好意思，又按捺不住依地往老皇帝上靠了靠，蹭著他的大掌反駁：“才沒有呢，兒砸這幾天擔心汗阿瑪，乖的像小貓一樣。”

康熙慈地看著幺子，他臉頰上的，樂呵呵道：“朕瞧著是像小豬一樣，長了。”

對此，胤小祕概不承認，并向他汗阿瑪丟了一桌子的晚膳。

康熙醒來便囑咐張廷玉和方苞去落實十八行省近期衙門事宜，等人走了，又聽趙昌念起各遞來的請安折子。

如今小幺一提醒，他才發覺自己是真了。

老皇帝招招手，便要下榻去用膳。原本太醫們還思慮著要不要阻攔，待司膳太監們一揭鍋，頓時都改了口。

“小阿哥呈來的魚羹等，俱是滋補益壽之效用，正適合萬歲如今的子。”

康熙笑笑，撐著子從黃花梨羅漢床上坐起來，幺子坐到他邊來。

雨聲劈啪作響。

園子里移植的清涼山松木在斜風細雨中，發出“簌簌”聲。

清溪書屋，父子二人就著兩三樣小菜，竟也用的無比愜意。等撤了膳，康熙照例夸贊兩句，才終于難掩困倦之，胤祕先行回西花園的皇子四所。

胤祕瞧得出來，汗阿瑪是強撐著跟他一起用膳的。

小團子抿抿，湊在他阿瑪邊，蜻蜓點水親了一下老皇帝的臉頰，“呲溜”跑遠了。

人都出去好遠了，一句“阿瑪做個好夢”還回在主殿里。

康熙怔了一下，瞧見趙昌滿面喜，才回神罵道：“這小皮猴子……”

小皮猴子胤祕才聽不到呢。

小孩子的世界總是很簡單，非黑即白，非彼既此。

在胤祕的思維里，汗阿瑪既然醒來了，還用了他準備的晚膳，那就一定是大好啦！

既然好了，汗阿瑪便一定能萬歲，萬萬歲~

小團子將心安到了肚子里。

他一邊往回走，一遍就趁著五花不注意，從袖兜出了二筒這回給的獎賞《居民膳食指南》，津津有味的看起來。

這書里面圖文并茂，講了許多小團子從未聽過的有關吃喝的知識。加上圖片里有許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食，胤小祕登時閑不住了。

“這些東西，大清也可以種嗎？”

二筒掃了一眼：【別想了。以你們現在的技，種個土豆番茄小玉米就已經很好了。】

【再說了，你們的小麥和水稻都產量不高呢。】

小團子一聽頓時不服氣了。

汗阿瑪睡著的這幾日，他都乖乖巧巧憋著勁兒，這時候忍不住屁了。

一天不搞事就難的胤小祕將視線一轉，鎖定了暢春園和皇子們居住的西花園之間——

那是一大片用來觀稼驗農的農田。

一定要跟二筒證明，大清的厲害！

*

暢春園的田區鄰一條窄窄的河道。

有些時候，康熙來了興致，會親自下田，看看栽種的小麥、豆子和蔬菜等是否長勢良好。這片田區平日里都有專人打理著，除了萬歲爺跟四阿哥，很有人愿意來接，更別提當真上心了。

因此，負責打理農田的兩名小太監乍一見到胤祕，還給愣在了原地。

五花對外還是端著些威勢的，見狀忙斥道：“沒瞧見咱們二十四阿哥來了嗎？”

兩個小太監打了千，磕磕見禮之后，便著腦袋立在一邊，不說話了。

胤小祕樂得自在，一會兒豆角架，一會兒摘一只小辣椒，一口咬下去又辣的涕淚直流。跟在后的小太監心驚膽戰，哭無淚。生怕這位小阿哥出點什麼岔子，他們也跟著牽連。

好在，胤祕并沒有在菜田地區待太久，一路溜達到小麥田里去了。

春夏接的小麥田綠油油一片，小團子穿行在麥田里，被掩去大半個子。遠遠去綠得喜人的麥田，走近站在壟上仔細瞧，卻能發現時不時有麥穗變了白。

小團子疑的了麥穗，問道：“麥子不是由綠轉黃嗎？怎麼會是白呀？”

領頭的小太監還算持重，這會兒習慣下來，躬溫聲答話。

“小阿哥有所不知，這民間有句話‘小麥難過五月天’，說的就是五月正在麥子揚花、灌漿期，多容易遇上病害蟲害。常見的病害如赤霉病、紋枯病、腐病等，蟲害如麥稈蠅等，都可能導致出現白穗。”

另一個小太監也回過神來，補充道：“園里的麥子這都算好的了，民間只怕白穗要更嚴重呢。”

胤小祕一邊汲取難懂的新知識，一邊開腦筋，很快抓住重點：“白穗是不是不好？對麥子收割有影響？”

小太監一瞧阿哥爺是真上心了，連忙講的更細致一些。

“灌漿期長得不好，肯定是影響收的。”

在小太監的娓娓道來中，胤祕大致有了個基本概念。

大清國如今良田畝產，如山東省這般農業占了優勢的，平均畝產也才5斗（約80多斤），陜西與新疆屯田或許更高一些，但仍有不地區畝產只堪堪達到2斗（約30多斤）。

胤小祕對這個數字沒概念，二筒卻嫌棄了。

【5斗也才80斤，夠干什麼？后世收差的小麥，畝產也要300斤了。】

胤祕瞪圓了眼睛：“這麼多的嘛！”

二筒驕傲的“哼”了一聲：【那當然。】

“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呀？我，我用好吃的跟你換吧？”

一人一統在腦海里討價還價。

二筒主要是疑，這小不點何時關心起這麼大的盤子了，平日里明明都只顧著自己那點吃喝玩樂的事。

胤祕說起這個，整只團子表都嚴肅了。

他從小繞在汗阿瑪邊竄，有時候，能聽到他跟南齋的大臣們聊起國事。

汗阿瑪總是憂心完這個，又心下一個，其中提起最多的，是徭役。

胤祕初時聽不懂。

為什麼每每提起輕徭薄賦，滋生人丁永不加賦時，汗阿瑪都要搖頭嘆氣。按照他跟張廷玉大人說的，百姓沒了人頭稅，都牟足了力氣去種地，這不是一件好事嗎？

后來出去走了這一趟塞外，跟二筒和四哥討論了多次，小團子頓悟。

原來汗阿瑪擔心的不是眼前，而是子孫萬代得失。

沒了人頭稅，人口嗖嗖漲上來了，可土地卻還是那麼點，甚至因為王公貴族圈地，百姓手里的地反而更了。

按照今年戶部統計的，大清如今約有三千萬口。

這數字尚且還在可控范圍，加上如今有了大面積種植的土豆等糧食作，尚且還不需要擔心，可若是人口倍增長以后呢？

大清國負擔得起這麼多張嗎？

在胤小祕的世界里，吃，就是一項頂了天的最重要的事。

所以，他完全能理解汗阿瑪的憂慮，也就對二筒口中所說的畝產300斤十分向往。

小團子磨泡，二筒總算是從萬界食的任務中，翻找出可以對得上號的。

【滴。】

【檢測到新任務：牡丹魚片。清宮制八大川菜之一，任務難度3顆星。】

【請宿主親自演示做法，口味評判合格后，獲得獎勵：《手把手教你畝產400斤》X1】

胤小祕歡呼雀躍，決定明日一早就直奔膳房。

不就是做一道菜嘛？

他堂堂小阿哥，上天地都不怕，還能屈服于下油鍋子？

*

翌日雨過天晴。

園庭膳房。

杜庖長吩咐完早膳各有什麼細致講究，剛歇下來片刻，跟廖公公泡著新茶，看景嘮嗑。

廖公公手下的小太監生打簾子進來，給兩人打個千，上親熱道：“廖爺爺吉祥，方才去銀庫取換用膳，瞧見咱們阿哥朝這頭過來了，便想著趕來給您報個信兒！”

廖公公跟杜庖長對視一眼——

得，清閑日子又到頭了。

杜庖長笑著拍了一下生的腦瓜：“倒是個機靈的，跟著你師父好好干！”

生怔了一瞬，連忙跪地沖著廖公公磕了三個響頭，上卻不敢擅自出口。廖公公笑罵了一句，打發人起來打下手備菜，這便是默認了。

胤祕著氣沖進來，就看到兩位大廚做作的忙碌影。

小團子沒想那麼多，笑道：“廖公公和庖長起得好早呀。”

兩個老油條裝的不知一般，驚愕作禮打千，口上斟酌問道：“小阿哥今個來，還是給萬歲爺送膳？您盡管吩咐，能做的咱們都盡全力滿足。”

沒想到，這回胤祕搖了搖腦袋：“不是，我是想學一道菜。”

“……”

您三天兩頭就整點新花樣，這回幺蛾子整大了，還想親自上？

杜庖長當然不敢答應。

他怕胤祕把膳房給炸了。

瞧見兩個人為難不吭聲，小團子扁扁：“我就給汗阿瑪做一道牡丹魚片嘛。”

好家伙。

您連刀都舉不，菜都不會切，一上來就要挑戰八大菜？

杜庖長跟廖公公把頭搖了撥浪鼓。

胤祕氣鼓鼓，扭頭就要出去：“你們不教我，我自己回阿哥所慢慢研究！”

廖公公一聽這哪得了，回頭自己耍大刀再給傷著，他們罪名可大了。

這趟廖公公跟著來暢春園，本就是佟佳貴妃擔心胤祕那張挑剔的，特意撥來的。杜庖長可以不管，他卻絕不能讓阿哥自己索。

廖公公嘆道：“哎喲，我的阿哥爺，您就慣會難為奴才的。”

胤祕回頭，頓時喜笑開。

杜庖長見狀只好認命，跟廖公公一左一右，教起了二十四阿哥……做菜。

神奇的仿佛在做夢。

牡丹魚片，是從川菜牡丹片演變而來。

這道菜對刀工、火候、和廚師的技法非常考驗，然而這幾樣里，胤祕哪個也不占。

兩位師傅取了鮮活的青魚，引著小阿哥用特意尋來的小刀慢慢片起了魚片。

魚片講究薄如蟬翼，片片均勻，杜庖長的手法最好，廖公公次之，至于胤小祕……不提也罷。

師傅們著鼻子，眼一閉心一橫，連聲夸贊小阿哥有天賦，然后他用鹽水泡了魚片，以香料腌制一刻鐘，開始重頭環節。

給魚片裹上一層面，用力均勻的敲打。

這力道不好掌控，胤祕一時像是給魚片撓，一時又像是魚片欠了他八百吊。

僅這一項，就把杜庖長和廖公公教的口干舌燥。

想想接下來還得用剪刀將魚片均勻剪大、中、小魚片各12個，廖公公哭無淚。

不過，這回小阿哥出乎意料的做的好。

杜庖長驚奇：“阿哥爺這手剪刀用的很巧。”

胤小祕嘚瑟：“那是！在承乾宮我天天都剪佟額娘的花兒呢~這‘勤能補拙’！”

眾人：“……”

你勤的方向不大對勁吧！

這麼磕磕絆絆，總算是到了油鍋炸魚片的環節。

油溫的把控是一門學問，胤小祕不備，就只能淌著石頭過河。

相繼炸糊了十幾個之后，小團子總算能出鍋焦黃的魚片。

杜庖長滿意極了：“這就可以了！”總比一坨黑炭強。

土豆泥牡丹花底座，翻糖制花蕊，最后將炸好的魚片心擺在底座上，作出牡丹盛開的樣子。

一道牡丹魚片就大啦。

兩盤國牡丹之間，夾著一盤辣眼睛的皺皺大花，杜庖長都沒眼瞧。

然而，小團子竟然還得意：“好啦，我這就送去給汗阿瑪吃！”

杜庖長：？

廖公公：？？

做這樣您還真敢送到前啊！

杜庖長張口又閉口，一臉便樣。生怕自己說出口的話刺激到這位小阿哥，反而非要送去給萬歲爺吃這……看起來能食人的花。

廖公公迂回道：“阿哥不妨先拿去給相的同齡嘗嘗？萬歲爺如今剛轉好，不宜用這炸。”

小團子拍拍腦袋，對哦。

汗阿瑪的重要，同齡人……那就去找四哥吧，他皮糙厚的，肯定可以吃他做的東西。

同齡人四阿哥：“……”

廖公公本意是說弘歷這個皇孫，奈何胤小祕打從心底覺得四侄子是下一代，他跟四哥之間才是毫無代的兄弟呢。

沒等廖公公反應過來，小團子就帶著做好的“食人魚片”呼啦啦跑遠了。

“……這可怎麼辦？”杜庖長如是發問。

早已習慣的廖公公答：“涼拌。”

*

四阿哥自打千叟宴之后，便一直奔波于暢春園和皇宮之間，替康熙理這些日子積攢下的繁雜政務。

如今康熙一醒來，頭一件事，便是卸去他主管務府事宜。

胤禛一夜之間變個大閑人。

說心里不郁結，是不可能的。胤禛只能每日來園子里請個安，然后回去王府呆著。

這回，正要出暢春園的四阿哥就上幺弟。小家伙搞得臉上上全是面，后的宮人們又盛著食盒，怕是去給汗阿瑪送吃食。

四阿哥正想著，被胤祕一把抱住大：“四哥！可算抓到你啦，你最近忙的我都找不到人。”

這話算是了霉頭，胤禛原本就不明快的面顯得更差一籌：“我有什麼可忙的。”

小團子渾然不覺，招招手，人將食盒里的東西取出來：“四哥，新做的牡丹魚片，快嘗嘗！”

四阿哥掀起眼皮瞧了一眼，被驚到了。

這能牡丹魚片嗎？既侮辱了牡丹，也侮辱了魚片。

他以為是膳房的奴才們蹉跎了幺弟，怒道：“誰做的這道菜？四哥如今雖然不管著務府，卻還不至于你被著。”

小團子眨眨眼：“是我、我做的呀。”

“四哥，你怎麼不管務府啦？汗阿瑪又讓你去做別的嗎？”

胤禛：“……”

四阿哥沉默半晌，不好告訴幺弟汗阿瑪什麼都不讓他做了。于是難得發了火：“你是大清的阿哥，不是廚子！你讀書你整日逃避，日鉆進膳房里頭，真當大伙兒都稀罕你這點吃食？”

胤祕被這一番話批的莫名其妙，梗著脖子兇道：“你不稀罕你別吃，有的是人喜歡吃！”

“就這道菜，你不說，誰能想到是牡丹魚片？”胤禛權衡半天，還是決定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汗阿瑪護不了幺弟太久；

而他，似乎是自難保。

胤禛狠狠心，冷聲道：“就算別人愿意吃，愿意夸你兩句，也是看在你阿哥的份，看在汗阿瑪寵你上勉為其難，演給你看的。你自己沒什麼本事，如若往后沒有汗阿瑪庇護，你看那些人還會不會買賬。”

胤小祕頭一次被四哥這樣嚴厲的教訓，眼圈忍不住泛紅，還要爭論：“汗阿瑪會一直好好的！怎麼會沒有！”

四阿哥回神，神復雜的看著幺弟。

他沒想到，小家伙口而出的竟是關心汗阿瑪的子。

這回到底不忍心再說狠話。

胤小祕不喜歡他四哥這個眼神，更不喜歡他如今的沉默，這樣子還不如大吵一架來的爽快。

小團子“噌”的站起來，什麼牡丹魚片也不要了，任務失敗就失敗，又不是不能重新爬起來再完。

他現在最想去的，是清溪書屋。

*

清溪書屋，康熙正臥在榻上，聽趙昌匯報剛才阿哥們之間起的爭執。

暢春園又不大，到都是皇帝的人，加上四阿哥跟小幺爭起來聲音不小，萬歲爺知道沒什麼稀奇。

康熙聽完兩人之間的對話，沉默片刻，笑道：“這個不識好歹的，忠言逆耳都聽不進。”

趙昌見萬歲爺沒有生氣，心里有了底，躬：“奴才倒是瞧著，小阿哥不是為四阿哥說他，而是擔心萬歲爺才置氣呢。”

這話說到點子上，康熙顯然很用。

老皇帝支起子靠著：“去外頭瞧瞧，小幺八是跑過來的，別摔著了。”

趙昌連忙應是，出門就跟胤祕撞了個滿懷。

小小的人兒滿臉通紅，也不知道是跑的，還是被四阿哥的話氣得。趙昌忙將人讓進屋里：“小阿哥，萬歲爺正念叨您呢，快進去吧。”

胤祕悶悶“嗯”了一聲，興致不高，沉默著走進去，也沒給康熙請安作禮，徑直靠到了他汗阿瑪懷里。

康熙垂著眼，淡聲笑呵呵道：“怎麼？老四還能你委屈了？”

胤小祕鉆在阿瑪懷里，才有了真真切切的安全，滿意地旋了旋小腦袋，蹭著他阿瑪的前襟：“您都知道啦。”

頓了頓，他又補充：“四哥說我我才不在意呢，就是……”

“就是什麼？”

“兒砸不喜歡他說的那個如若……”

什麼如若如果的，汗阿瑪怎麼會不在，阿瑪可是萬歲！

康熙下頂著小幺的腦袋，被他腦袋上的蝴蝶結扎得不舒服，索換了個姿勢，人坐在榻上來。

老皇帝沒有繼續那個沉重的話題，而是開了個新篇。

“民間有句老話說得好，‘褒貶是買主，喝彩是閑人’，講的是買賣易里，夸你的人未必會買你的東西，但挑剔貶低的買家，卻大多認準了要買。你可知為何？”

小團子有些察覺，還是道：“汗阿瑪說這個做什麼，兒砸又不賣貨。”

康熙笑著睨他一眼：“買者名為挑剔，實為價，目的是為了把東西得到手。”

“人與人之間也是一樣的道理。老四講話刺你傷你，那是替你著急，希你能過得好。你瞧著宮里的奴才們夸你好，卻不是真的待你好，而是為了他們自個的利益；廷的妃嬪們雖然寵你，眼頭著的，卻是朕這個撐腰人。”

胤小祕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他扁扁蹭著康熙躺下來，小聲接話：“娘娘們待我好，也是因為我年紀小，瞧著像個紈绔，對們的兒子沒威脅嘛。”

康熙從嗓子里悶悶笑出聲，前面還擔心不分好賴呢，現在一瞧——

這小鬼靈的，難哄著呢。

老皇帝間有些意，一陣咳嗽之后，呼吸重的好像在拉風箱。胤祕立馬變得特別張，乖巧跪坐在一邊給他汗阿瑪拍拍背，眼里又焦急又關心。

康熙著氣平復下來，了小團子的腦袋，笑嘆：“朕的小二十四也長大了。”

胤祕不知怎麼的，想到四哥方才的話，鼻子一酸。

為了不汗阿瑪瞧出來，他故意著小板驕傲道：“兒砸早就長大了，晚上就能照顧汗阿瑪起居呢。”

老皇帝笑附和著，打趣他卷了鋪蓋睡在榻下，方便伺候人。沒想到，小團子麻溜溜真的準備赤著小腳丫下床。

康熙把人摟回來，怒拍屁蛋：“給朕作妖。小豬崽子睡得好才能長得好，想過秤跟朕論價，蹲幾年再說吧。”

胤小祕扭來扭去，都逃不過他汗阿瑪的大掌，索使勁鉆進康熙懷中，趁機撓起來。

清溪書屋頓時滿載著歡聲笑語。

一座大殿都從死氣中盎然新生，重新煥發出活力。趙昌立在抱廈之下，無聲的嘆了口氣，趁人不注意，以袖子沾了沾眼角。

*

這一夜，胤祕特意被康熙留在了清溪書屋。

小團子破天荒要攬著他汗阿瑪的胳膊睡，老皇帝竟也沒拒絕。簾子放下來，父子同床，胤小祕心安到肚子里，晚上做夢都喊的是“汗阿瑪”。

康熙夜中已經難眠，慈又憐惜地看著幺子，嘆了口氣。

翌日一大早，神清氣爽的胤小祕自然上了前來請安的四阿哥。

胤禛昨日說完那番話，便已經冷靜下來，奈何他還沒想到說辭去哄幺弟，小團子便跺著腳紅著眼睛跑開了。

搞得他心里有些難。

如今在汗阿瑪這上，四阿哥微怔，主開口示好：“幺弟昨日做的牡丹魚片，賣相雖欠了些火候，味道不錯。”

【滴。】

【檢測到任務：牡丹魚片已經完】

【宿主親自演示做法，口味評判勉強合格，恭喜獲得獎勵：《手把手教你畝產400斤》X1】

胤小祕瞪大眼，顯然沒料到他四哥叭叭叭批評完自己以后，竟然還轉頭去吃。

好在自己得了獎勵，不跟他一般見識！

小團子揚起下，故意道：“哼，本來就是頭一次，拿四哥來試手的。”

他又扭頭跟康熙道：“汗阿瑪，兒砸拿四哥練手功了，再做給您！”

四阿哥：“……”

康熙暢笑出聲，每次看老四這張冰塊臉被小幺拿住，都能他開心半晌。

胤小祕再看看四哥，被汗阿瑪放了長假以后，似乎臉也變得好啦。

小團子十分滿意，背著手道：“兒砸最近發現一個天大的！”

康熙很賣面子：“哦？”

胤祕：“兒砸從汗阿瑪和四哥上發現，這世間最折磨人的不是腦子，也不是下苦力，而是心。汗阿瑪對外要心整個天下，對還要心這個大家庭，心里時刻都沒放松過，實在是太累人啦。”

康熙與四阿哥皆是一怔。

小幺這言語，算是樸實的大白話，也中了兩個勞的人的心。

有句話‘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就是說傳載千秋萬代的詩文篇章，只有作者自己才知曉其中的艱辛。

如今，跳出來這麼個暖心的小人兒，站在他們的角度，無關利益，只是心疼，康熙和四阿哥心唏噓不已。

不知不覺，小幺已經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悄然長了許多。

胤小祕對阿瑪和哥哥的心思渾然不覺，繼續道：“人都有個累的時候，四哥會覺得疲倦，阿瑪也會覺得疲倦，可每到這個時候，你們總是要勉強自己。”

“兒砸今個去了田區，宮人告訴我，田里的莊稼夏天要一點點生長，灌漿，才會在秋天有巨大的收獲。阿瑪常說慢就是快，怎麼自己給忘了。”

康熙笑出了眼淚花，別過頭道：“朕說的是‘速則不達’。”

小團子叉腰：“一樣嘛！”

胤禛跟著一起笑開來，連日里對自己的懷疑和對汗阿瑪旨意的不解，似乎也在這一刻盡數明悟。

康熙將四阿哥的轉變看在眼里，忍不住笑著對他說：“這個小二十四啊，率真誠，想法多，腦子活，對萬事萬的都有與眾不同的一面，只是正事上憊懶了些。與你恰好相反。”

胤禛面上不自覺和許多：“二十四弟聰穎，如能正確引導，必大才。”

胤小祕跳腳：“我才不要當大柴！柴火燒了就沒啦！”

康熙點點他腦袋，狀似隨意：“朕倒覺得，小幺最難能可貴的是真誠。”

這份真誠，便是朕留給你們兄弟之間的一把鑰匙。

老皇帝向窗外，將這后半句朝初升的鳥語長鳴之中。

良久，康熙重新笑著，胤祕的腦門：“你代朕走一趟，去瞧瞧老十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