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寵幺叔五歲半(清穿)》第26章 26

胤祕得了口諭, 有些做賊心虛地看向四阿哥。

媽耶,十三哥。

汗阿瑪不會是發現什麼了吧?

老皇帝拿手里的黃碧璽珠翠丟他:“朕與你吩咐差事,你瞧老四做什麼?”

胤小祕一聽他汗阿瑪用的是“差事”二字,眼中陡然亮晶晶的, 像狗子一樣蹭過去:“兒砸也能替汗阿瑪辦差啦!”

康熙嫌棄道:“怎麼不著老四了?”

胤祕晃著小腦袋:“兒砸就是跟四哥炫耀一下, 如今我發達了, 四哥以后就得看著我的臉行事啦!”

康熙哭笑不得, 點點他瓜皮帽:“這腦袋上的傷還沒好全,又想挨揍了?老四以后打你, 朕可不管。”

小團子脖子,沖四阿哥萌萌笑:“四哥才不會呢!”

胤禛看他心里發慌還要強撐著的樣子, 故意板起臉,回了句:“你怎麼知道我不會?”

胤小祕登時委屈了,扁扁又不敢說什麼,看著的兩個人心中都暗笑起來。

鬧夠了,康熙看著時辰也不早了, 吩咐魏珠:“去隨小阿哥走一趟,把盛京務府之前呈來的人參給老十三帶去,他子差了點氣, 得補補。順便,把昨日朕修好的那封家書帶去。”

魏珠:“嗻。”

胤祕:“……”

原來人參就能給十三哥補好?

胤小祕帶著一腦子的疑問,懵懵然跟著魏珠往出走, 邊走還邊回頭:“就兒砸自己嗎,四哥不一起?”

康熙落下眸子,掩住目中沉沉, 岔開話題笑他:“離了朕跟老四, 你自個還不敢出去了?朕不是還了魏珠陪著你。”

小團子一聽, 下揚起“哼”了一聲:“我有什麼不敢的,魏公公,咱們走!”

魏珠憋著笑,躬應是。

等小二十四帶著魏珠和一干前侍衛走遠,康熙才對著胤禛手,示意他扶自己起來,一道出去走走。

清溪書屋被后湖水環繞著,十里青山,雙飛百鳥。

四阿哥攙扶著老皇帝,一路從后湖走到前湖,順著東邊的丁香堤往娘娘廟慢悠悠散步。趙昌極有眼,只帶人不遠不近的跟著。

康熙仰頭看遠,不由瞇起眼:“這些年從江南賑災,到追繳國庫欠款,一樁樁一件件,朕你得罪了半朝文武,心中可曾有過怨言?”

胤禛被這句開場搞得整個人一怔,忙告罪:“兒臣不敢。能為大清國做些實事,本就是兒子的夙愿,怎麼會怪汗阿瑪。”

康熙似笑非笑,著沿途數十畝的小葉丁香,長吁一口氣:“朕戎馬半生,如今也算是半條埋進黃土堆里的人了……”

淺紫的丁香花野蠻生長,帶著一種淡淡香味,康熙從不人在花期修剪它們。

看胤禛一臉震驚想要開口,老皇帝揮手打斷:“先聽朕說完,千叟宴之前,你定然已經察覺到朕的出了狀況,此事越往后越瞞不住。”

“朕這一生,平三藩,啟用姚啟圣施瑯□□,雅克薩退沙俄,親征漠北殲滅噶爾丹,在開疆擴土,保衛領地上自認對得起祖宗,然行止晚年,心中卻是有愧。這些年,陪著朕的老人里,有些貪污腐敗之流,朕都睜只眼閉只眼,可朕心里清楚,這其實是個大簍子。”

“老四,能把這個簍子給一分一分填補上,你,很好。”

四阿哥瞳孔放大,看著汗阿瑪一臉欣拍了拍他的肩頭,千言萬語都凝在這一句“很好”之中。他回過神來,想說什麼,卻激的沒能說出口。

康熙難得笑他:“朕記得你年還是個話多的,后來被朕呵斥過后,就了這副鋸葫蘆的樣子。”

笑著笑著,老皇帝嘆道:“這事是朕不對啊。”

胤禛總算能接上句話來,搖搖頭,憋出一句:“是兒子太在意了些,若像幺弟一般……”

像幺弟一般?

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康熙看胤禛自個都意外,不哈哈大笑:“都像他一般沒心沒肺,那還了得。不過,你跟他黏糊些是有益的。這心寬了,才好裝得下整個大清國。”

胤禛連忙垂頭揖手:“兒子謹遵教誨。”

康熙擺擺手,繼續帶頭往前走,這回再走起來,他覺得腳下都輕快了許多。

“老八老九最近忙什麼?”

還能忙什麼,一個忙著拉攏朝臣,一個忙著攏錢袋子。

胤禛沒吭聲,康熙便知曉了,冷哼一聲:“近日老八可跟隆科多來往了些,朕看他這是不管不顧了啊。”

隆科多如今是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也就是常說的“九門提督”,掌管皇室軍,能夠調八旗步兵營和巡捕五營統共3萬余人。

八阿哥這時候接隆科多,實在很難不讓人多想。

康熙笑了一聲,一手岸邊的垂柳枝條:“說起來,隆科多與貴妃也是多年沒見面了,尋個日子,朕得他們見見,順便瞧瞧他大姐姐的兒子跟二姐姐的兒子,如何這般天差地別。”

所謂的大姐姐,便是孝懿皇后,養了四阿哥十多年;

二姐姐自然是如今的佟佳貴妃,養了個皮猴子。

胤禛心中一定,有些激道:“汗阿瑪勞了。”

康熙笑眼睨他:“你與小幺之間,有這層關系,勝過親兄弟啊。”

柳隨風,湖面漾起層層波瀾。

*

胤祕最喜歡用柳條編起來的小頭冠啦。

馬車奔馳向十三貝勒府,他帶著魏珠在車編的不亦樂乎。

主要是魏珠負責編,胤小祕負責鼓掌加油。

等到了地方,胤祕已經給兩個頭冠上綴滿了園里薅來的丁香花,帶著兩個花冠跳下馬車,鬼鬼祟祟前行。

汗阿瑪叮囑了這趟是出行,他還得跟上次一樣走側門。

魏珠跟在后,該說不說,阿哥爺您這副樣子更引人注目呢。

,老十三正在練字。

自從上次與四阿哥幺弟一同吃秋蟹過中秋之后,十三阿哥的氣神變恢復了一些,腳也瞧著有些好轉。

大老遠的,一路傳來胤祕歡呼聲:“十三哥,十三哥!小幺來看你啦!”

胤祥乍一聽到這聲音便笑出聲來,放下手頭的紫毫,瘸著疾步走出去:“二十四弟!”

胤小祕有時候心大如海,有時候卻能心細如發,比方現在,他擔心十三哥腳不便,于是使勁蹬著短往抱廈底下跑。

胤祥笑容越發明朗:“慢著點,十三哥在這呢,不會跑了的。”

胤小祕用了很輕的力道抱上十三阿哥,嘿嘿笑了:“抓到十三哥啦,好久沒來看你,上回托四哥帶給你的魔方好玩嗎?”

胤祥他腦袋:“甚是有趣!一看就是我們小幺的鬼主意。”

十三阿哥一邊跟幺弟科打諢,一邊眼神看向了小團子后。這是乾清宮當值的魏公公,他自然認得,后綴著的還有前侍衛,這是怎麼了?

胤祥有些擔憂地看著幺弟:“汗阿瑪一切可好?四哥呢?”

小團子差點忘了這茬,聞言才點點頭:“都好都好,魏大大,磨嘰什麼,快把汗阿瑪賞的東西給十三哥呀。”

魏珠:“……”

這不是阿哥您一直占著話頭,沒給奴才機會嗎,怎麼還了奴才的不是。

十三阿哥好笑的點點幺弟腦殼,他不可如此無禮,跪接了康熙賞給他的盛京老參,各式布匹用,最后,還有一封家書。

魏珠辦完差,笑瞇瞇補了一句:“萬歲爺還說,小阿哥與十三爺子相仿,卻遠遠不如您文經武略,日后不得您費心,親自教導這個幺弟一番。”

胤祥聽明白話中意思,又是一番叩謝隆恩。

胤小祕呲牙:“……有十三哥就夠了,我一個不。”

沒等魏珠再說話,小團子飛快拉著十三阿哥跑到一邊,見宮人都沒追來,才悄咪咪問:“十三哥,你的怎麼樣啦?”

胤祥心中有些暖意,溫和道:“已經好了很多,如今只有雨天和冬日里才會作疼,不礙事的。”

胤祕這一路其實都在琢磨。

自個沒琢磨明白,他還特意問了魏珠,山參為何會對十三哥的有效益。魏珠不懂這個,但論起皇家用人參的各種法子,卻是如數家珍,說到最后,還提起了萬歲爺這幾年泡過人參浴之后,神頭總能好轉。

胤祕眸中一亮,想起湯泉行宮跟汗阿瑪一起泡溫泉的事。

竟有這種好事!

原來汗阿瑪跟十三哥只要跟他一起泡一泡,就能有神呀。

沾沾自喜的小團子決定采取就近原則,先拿他十三哥開刀試試。

于是,胤祥在幺弟期待的目中頭皮發麻,無奈笑道:“怎麼了,是有什麼事想求十三哥嗎?如今我雖然出不去,但能做到的,一定盡量都給你辦了。”

十三阿哥心中還有些苦,他如今竟連滿足幺弟小小的愿,都要答得這般謹慎不自信。

然而,沒等緒發酵到位,胤小祕便興高采烈打破了。

“真的嗎?那小幺想跟十三哥一起泡湯池子!”

胤祥:“……”

因為嗓門太大不小心聽到的魏珠:“……”

哪有進了別人家,一上來就要求一起泡澡的啊!就算是你親哥哥也過于不講究了啊!

然而,胤祥確實骨子里也不是個講究人。

自從被圈府中后,他變得萬事小心,時常沉默頹廢,但上臭味相投的幺弟,竟有了釋放本來面貌的想法。

十三阿哥大笑:“府中正有個小湯池,走,十三哥這便帶你去。”

魏珠瞪著眼,瞧著“出門辦差”的小阿哥就這麼屁顛屁顛跟在十三爺背后,兄弟倆一起去泡湯了。

還進的是一個池子!

十三爺還跟小阿哥打起了水仗!

魏珠沒眼瞧,也沒耳朵聽只能袖著手半躬子,心中盤算著回去了該怎麼給萬歲爺描述一番。

泡湯之后,胤祥竟然渾上下都暢快極了,連那條一地就作疼的病,似乎也減輕了痛

他這“鶴膝風”,太醫院的院判都沒有辦法,汗阿瑪跟四哥尋了這麼多年的名醫,也是束手無策。

竟然,多泡泡溫泉就能緩解嗎?

十三阿哥下心中驚愕,看向幺弟的眼神不自覺流出歡喜與寵溺。

幺弟可真是他的福星。

胤祕渾然不覺,甚至因為打水仗已經差點忘記了十三哥的疾。但見哥哥出了池子腳下生風,神充沛,不由想起了湯泉行宮里,汗阿瑪徹夜拉著他嘮嗑不讓睡覺的恐懼。

十三哥今晚可別折騰人。

小團子甩甩腦袋,肚子咕咕起來。

十三阿哥聽到了大笑,著幺弟“小豬崽”,一邊卻忙著吩咐人去備菜,說是讓胤祕嘗嘗貝勒府的農家菜式。

小團子登時就來勁了,等菜上桌是贊不絕口,還要好奇的東問西問。胤祥學識廣博,竟跟四阿哥一般,個個都能說出些名堂來。

胤小祕越發喜歡他十三哥啦。

直到時辰晚了,魏珠覺得再不回去恐怕無法跟萬歲爺代,才勸著小團子一步三回頭的離了貝勒府,趕回暢春園。

老皇帝今日勞神勞心,沒等人回來,早早就服藥睡下了。

*

康熙子大好,是在初夏。

知道幺子最近常常往西夾角的農田區跑,老頭兒也來了興致,上趙昌魏珠,再點兩個前尚義帶了胤祕常吃的糕餅果子,一道去往田區。

過稀疏的枝椏,暖烘烘裹了一層在上,直讓老皇帝每一個孔都愜意不

他立在河岸邊,瞧見壟上小小的影將擺扎在腰間,頭上還戴了一頂麥稈編制的破爛帽子,正指著其中的麥子嘰嘰咕咕跟宮人們說些什麼。

老皇帝覺得甚是有趣,從幾個小太監的表來看,他們不像是在敷衍阿哥,反而,有些敬仰和唯命是從的意思。

康熙心中一,悄悄靠近田壟,聽到幺子的吩咐:“之前的寬窄行播好像奏效啦,白穗都比起別的了許多。今個起,試試給小麥灌溉的時候,摻量的蝦醬豆水,要土壤好,莊稼的才能更好地吸收養分,增加產量呢。”

康熙心中微微怔楞,有些疑慮,面上卻沒表現出來,而是腳不停的挪了過去,笑話道:“這法子都沒試驗過就敢指揮人用,誰教的?可別告訴朕是你自個想的,你玩個泥團都玩不好。”

胤小祕扭過頭,一張臉都抹小花貓了,驚喜地撲上去:“汗阿瑪汗阿瑪,您怎麼來啦!”

康熙嫌棄地用扇子骨把人抵在一步之外:“瞧這一是土的,離朕遠著點。”

小團子不在意這點細枝末節,連忙跟汗阿瑪解釋道:“都是四哥教我的,他不是不方便總呆在暢春園嘛,就教給兒砸啦。”

康熙好笑的看他一眼:“哦?朕記得老四在雍親王府有幾塊地,也是這般種植的?”

胤小祕胡點頭:“當然當然。”

“他也親自下地種植小麥?”

“那是那是。”

四哥必須是個多面手,什麼都能干得出來。

看著小幺骨碌碌轉的眼珠,康熙沒有說破,反而揮揮手宮人們暫且退下。

初夏的風里帶著熱氣,康熙引著小團子橫麥田,到了地頭另一邊的大榕樹下,坐在涼石墩子上,張開扇子給小幺扇扇風。

老皇帝沒好氣道:“瞧你這臉熱的通紅,有什麼事不會吩咐奴才們去做,還沾得土自個一臉土。”

胤小祕聞言抹抹臉,看到袖子上全是泥土,賣萌笑了:“兒砸得親自看著,才能呢。”

幾個前尚義靜悄悄上前,將食盒里各糕點冰碗給盛出來,擺好在石桌上,跟著趙昌退到了遠

胤祕被桌上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忍不住咽口水:“汗阿瑪對兒砸真好!”

康熙用扇子骨打掉他的小臟手:“別急著拍馬屁。口里鼓鼓囊囊的,裝的什麼東西,給朕瞧瞧。”

胤祕一,糟啦,是那兩本書誒。

小團子苦惱了幾秒,但看汗阿瑪也不催促,只淺笑著看他,便把心一橫,將書掏出遞了過去。

這還不夠,還要甩鍋給他四哥:“是四哥給我的。”

康熙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垂眸看書名——《居民膳食指南》。

這應當是講用食之道的?老皇帝對這些有自己的理解,沒太大興趣,略過。

第二本就不得了了,《手把手教你畝產400斤》。

康熙手上一住心中震驚,抬頭了小團子一眼,一邊翻閱書籍,一邊問道:“這也是……你四哥給的?”

胤祕著脖子弱弱點頭。

康熙瞧著書冊上的文字,雖然是如今的漢字,紙張和印刷卻是前所未有的水準,怎麼可能是老四的手筆。

老皇帝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猜測,但他沒有直接破,而是求證似的開口道:“你那腦袋如何了?”

小團子連忙捂住頭:“還沒好!”

康熙笑了,慢悠悠出手:“過來,給朕瞧瞧。”

胤小祕雖然有些害怕,心底卻深信他汗阿瑪不會拿他如何,這種深深的孺慕之他只是略作猶豫,便抬腳跑了過去。

康熙心中嘆息,這孩子生在皇家,怎得這般心思純凈,還是自己慣得啊。

老皇帝沉默著,手一層層解下小團子頭頂的紗布,直到他腦袋上兩片深綠的葉子躍出,中間有了冒出花蕊的跡象。

康熙沉默良久,上手:“這是……人參花?”

胤小祕回頭:“汗阿瑪知道!”

“怎會如此?”

小團子的語言邏輯解釋不清這麼大的事,索用了他四哥的說法:“四哥說,是‘仙家’給我的懲罰,因為我太皮啦。”

看康熙攏著眉頭,他又弱弱道:“汗阿瑪別擔心,這個葉子很快就能結果,到時就可以拔掉了。兒砸自個的腦袋能回來的。不過……”

康熙閉目片刻,已經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佐證了自己的猜測。

仙家,懲戒。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呢。

只可惜,小幺年紀實在是小了些。

老皇帝嘆氣道:“不過什麼?”

“不過,阿瑪是怎麼看出來我不對勁呀?”

康熙沒好氣的拍他屁蛋:“當朕都跟他們一般傻?”

胤祕:“汗阿瑪才不傻,最英明神武啦!”

“知道還跟你四哥搞這些個小作。”康熙頭疼的他坐回去,去吃那些個糕點,上又叮囑,“此事萬不可告訴別人,尤其是八阿哥。”

想來老四已經千叮嚀萬囑咐過,但老皇帝仍舊不放心,還要親自囑咐。

胤小祕點點頭:“放心吧,兒砸除了阿瑪跟四哥,誰都不敢說呢。說了他們也不信,才不要被他們笑話。”

康熙將那本有關小麥收的書收進自己懷中:“這本書朕拿走了,你留著對你無益。剩下的這本倒是沒什麼,你自個留著看。”

胤小祕對他汗阿瑪看不上營養膳食十分有意見。

“兒砸看的這本書可有趣了,等學好了,就每日配好阿瑪要攝的食種類、數量。還有還有,阿瑪該做多大的活量也是有講究的,可不能再一整日坐著看折子,又或是日里行圍跑馬,沒個規律。”

幺子小叭叭,細數汗阿瑪生活不規律十大罪行;

康熙就笑聽著,時不時將他沾到袖上的土壤給撣落下去。

農田間的金麥浪翻起一茬又一茬。

*

農田區往南走,便是無逸齋。

康熙跟著小兒子忙活半日,出了一汗卻不嫌累,只覺得腳輕快許多。便拉著胤祕一道去突擊檢閱皇子皇孫功課做的如何,順便給這小團子打個預防針。

沒錯,老皇帝是想把幺子塞去讀書了。

給胤祕準備的外諳達早就備齊了,教授滿、蒙、漢文的三位諳達卻費了些工夫,因為這孩子不吃死記背那一套,康熙只好因材施教,給他找那些個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尤其得玩的老師。

諳達們齊了,哈哈珠子和伴讀也不能落下。

曹氏一門算是務府包世家,底子干凈,做的也多與政事無關,老皇帝便將胤小祕的哈哈珠子欽點了他們家;

至于伴讀,則是從皇室宗親,或是朝中京的適齡子侄里挑選,康熙瞧了一圈,直接點名富察·馬齊家的侄子富察·傅清。

哼。

別以為朕沒看出來,提起做小阿哥的伴讀,這一個比一個頭低得快,就屬他馬齊最厲害,脖子都要折兩半了。

富察傅清就這麼躺槍了。

康熙思索一圈,覺得再沒落下什麼,帶著胤祕就進了無逸齋。恰逢朱軾正在講授《中庸》議題:“君子慎獨”。

朱軾這小老頭喜歡學生暢所言呀,在學的皇子皇孫們挨個發表見解,他自個立在一邊時而點點頭,時而笑笑,一直也沒發表意見。

等大家都暢所言完畢了,朱軾笑瞇瞇問:“眾位阿哥對其他人所言有異議嗎?各抒己見,僅供流。”

這話一出口,皇子們率先開掐——

“二十哥說喜怒哀樂乃人之本,難道就不稍加約束,想怎樣便怎樣嗎?”

“二十一弟還真是膽小。”

“上回塞外,被馬驚到尿子的不知道是誰!”

辯論變互噴,只需要一個朱軾推波助瀾。

康熙竟然還能笑立在外頭圍觀,垂著頭問胤祕:“若瞻(朱軾的字)這道題,你可有什麼看法啊?”

胤小祕顧著看兩位哥哥掐架了,他汗阿瑪彈了個腦瓜崩,才捂著小腦袋道:“嗚哇,朱大人說什麼‘君子慎獨’,兒砸聽不懂,如何有看法?”

康熙背著手,沒好氣道:“瞧你這點學問,朕都拿不出手。”

胤祕:“我的學問,阿瑪如何能拿走?”

“……”

老皇帝不跟他扯皮子,那屬于自討沒趣。他想了想,用了一套幺子能夠聽懂的白話來解釋。

“‘君子慎獨’,這意思就是德行高的人,即便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也能做到像面對他人時那般謹慎。”

胤祕點點頭:“哦哦,這不就是我!”

康熙:“……”

見汗阿瑪沉默,小團子疑:“不是嗎?兒砸在所有人面前都一樣乖巧,自個呆著也乖巧。”

康熙……康熙只好呵呵了。

小半晌,十分計較的康師傅才找到了反駁的由頭:“哼,你算德行高的人?若是君子,能薅了朕的蓮花,又了德妃院子里的紫藤?”

這……胤小祕沒法狡辯。

于是他決定拖他汗阿瑪下水:“那阿瑪用蓮房魚包可香了,您也不是君子。”

康熙揚起掌:“朕既然不是君子,自然就可以隨便打你屁。”

小團子吱哩哇啦地跑開,一蹦一跳,跳進了無逸齋。

朱軾正打算給眾位皇子皇孫來個發人深省的總結,被這小團子打斷了,還有些不高興。但看后還有個萬歲爺,只靜靜立在門外,連忙做了臣子見禮。

座位上的皇子皇孫們也連忙起拜見皇帝。

康熙抬手:“卿不必多禮。朕在外頭全都聽到了,今日這議題倒是有趣。”

全都聽到了,還說有趣,誰也不敢真的以為有趣,一個個都把腦袋深深地垂下去。

老皇帝便接著刺道:“只是這好好的討論發展兄弟揭短,對罵,還真是朕沒想到啊。”

二十阿哥胤祎和二十一阿哥胤禧都明白,汗阿瑪這說的是他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康熙越發沒好氣了,正要發火批評,旁邊呆愣愣單腳立了半天的小團子回神,一下子蹦到他汗阿瑪跟前,開口反駁。

“汗阿瑪,您這話不對。”

康熙豎眉:“怎麼不對了?”

“朱大人明顯是在挖坑呀。由著二十哥和二十一哥爭論,人激的時候可容易犯小錯誤啦,這樣朱大人就可以指著他們的鼻子說‘一點都不君子’。”

朱軾如今是朝中程朱理學的領頭人。

程朱學派到他這里,融合了事功學派在場上的變通,專為皇權服務。因此,姓朱的小老頭兒可以說是一個古板又嚴于律己的清正老學究。

胤小祕一語中的,康熙有些驚嘆小幺的聰慧,再看朱軾一副吃癟的樣子,更是忍不住大笑起來。

老皇帝都忘了收拾自個的兒子們,滿臉春風得意問朱軾:“若瞻,朕這幺子猜的可對啊?”

朱軾拱拱手:“微臣可得慶幸,小阿哥如今沒有學,不然,怕是無論如何都應付不來了。”

康熙微妙一笑:“誒,卿不忙說這話。”

朱軾:“……”

夭壽啦,難道還真要讓他帶這麼個小刺頭?

康熙手推了胤祕一把:“既然把我們反駁了個遍,你覺得該如何,仔細與你老師說說。”

朱軾雖然不愿意做這個老師,也只能拱拱手,給胤祕騰了個地兒,洗耳恭聽。

胤小祕嘆一口氣,看著他可憐的哥哥和侄子,開口道:“旁的不知道,但兒砸從哥哥們上學到一點。”

“哦?”

“就是跟人吵架的時候,須得語氣和,舉止斯文,聲調放緩,面帶笑容,最好在說完的時候恭恭敬敬行個大禮,就像過年問好一般。這樣,什麼斗爭都讓別人挑不出錯啦。”

眾人:“……”

你這不是君子,是欠揍的滾刀吧。

“瞎扯八道!”

康熙看著無逸齋里一群皇子皇孫出恍然大悟狀,簡直頭大。

他到底是為什麼想不開,給自己找麻煩呢?

這回,老皇帝也不跟自己的卿炫兒子了,他怕再待下去,所有皇子都被這歪理頻出的小王八蛋帶上歧途。

宮里有這麼一個,就夠了。

康熙幾乎是拎著幺子的后脖領子,快步退出了無逸齋,心里盤算著小幺上學的事,要不還是再等等。

胤小祕被他汗阿瑪牽著手,笑得可甜可甜,沖后的阿哥和侄子揮揮手。

再見啦,他又不用上學了。

*

就這麼笑笑鬧鬧的到了仲夏。

仲夏的天,說變臉就變臉。

前腳還是艷天,轉眼就變了大暴雨。

雨落在西花園的荷池里,蓮魚潛,只余湖面上激起層層漣漪。

胤小祕坐在涼亭里,面前的桌上蹲著半只大西瓜,里面已經被他用小勺子挖去一半,吃得肚子鼓鼓,直打飽嗝。

四阿哥在一旁,眼里明明看著書,卻忍不住皺眉搖頭:“吃些,西瓜寒涼。”

小團子悻悻:“知道啦。”

四哥近日變了許多。

他從前忙,忙的是務府差事,是位上的事,也是汗阿瑪吩咐下來的差事。可如今,被卸了職務之后,他反倒像是被解開了枷鎖。

沒人給他派活,他便默默看哪里需要救場,就趕去哪里。解決了又往下一個地方去,周而復始。

胤祕數幾次在園子里上四阿哥,他都是急匆匆說兩句話,吩咐蘇培盛給他送東西。

“近日得了塊漂亮的異石,我人打磨了做珠串,找永福寺的法師開了,你跟弘歷他們一人一串。”

“戴鐸回來帶了些君山尖,你若不喝,帶回去給你額娘。”

“福晉們知道你喜辣,自己做的辣醬封了瓶,不可多吃。”

饒是胤小祕這麼厚臉皮的人,都有些消不住四阿哥的投喂。

于是,這回面對主找上門的四哥,小團子可乖巧了。

四阿哥看了會書,發覺靜不下心,又把書冊合起來,遞到蘇培盛手里,揮手人退到亭外長廊下守著。

跟幺弟在一起,他似乎也變得不讀書了?

胤禛甩甩頭,面朝幺弟,嚴肅問道:“聽王太醫回信,說你最近日日跑去田里,頭上包的紗布換得奇快?”

胤祕一怔,訕笑著跟他四哥報喜:“四哥,你都不知道我們小麥最近長得有多好!”

胤小祕手舞足蹈,把自己的小麥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本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四阿哥只好一臉無奈地聽著。

其實,這些事他每日都會聽人來報提到。

什麼今個用個滴灌法搞得小太監們滿泥,明個又搞什麼東西行向種植,非要把長條狀南北向的農區給翻個個。

四阿哥初時聽到啼笑皆非,后來,來報的人一日比一日面古怪。

因為,小阿哥這般連著折騰下來,竟然真的研究出點喜人的果——經他手的那一畝八分地,小麥長勢與度明顯要強于別的地方。

胤禛瞬間便想到了“仙家”。

這些日子事摞著事,他一時都忘記了幺弟上的古怪,今日借著請安的機會,連忙跑來皇子四所問一問。

也要提醒幺弟,頭頂上的法沒有消失之前,不要這麼引人注目。

胤禛面嚴肅,小團子興沖沖說話的聲音便越來越小,最后變蚊子嗡嗡,甚至還想著腦袋從繡墩子上下來逃跑。

四阿哥一把將人提溜回來:“紗布摘了,給我瞧瞧。”

小團子極力反抗:“才不要!”

四阿哥沒搭理,把人放到懷里,一手箍住幺弟揮舞的爪子,一手就三下五除二拆了紗布,腦袋上立馬彈出朵水紅小花。

胤禛沒忍住笑了。

胤小祕逃四哥的牽制,連忙雙手捂住頭,惱怒道:“你怎麼可以勉強別人做不愿意做的事,你不是君子!我要告訴汗阿瑪!”

四阿哥挑眉,也不知道幺弟是從哪里學的“君子之說”。

他取了新給幺弟買的小帽,端端正正給他戴好,蓋住了小花,才淡然道:“盡管去告。看看汗阿瑪是覺得你更君子,還是我更君子。”

矮子里面拔高個。

無恥!

胤小祕氣得直跺腳,背過不想理他四哥了。

胤禛笑得無奈,真是小孩子脾氣。

桌上的風爐里正煮一壺新茶,涼亭外雨聲漸大,蓋住了沸水翻騰的聲響。

四阿哥行云流水地取了茶壺茶碗,給兩人分茶,上說的卻是驚天暴雷。

“別怪四哥如今對你管得嚴。這幾日,大學士王掞,馬齊,尚書房大臣張廷玉,南書房行走方苞大人,都相繼被免降級,如今,只留下張廷玉大人還能在前走。”

“汗阿瑪此番自有他自己的思量。你只要記得,乖乖聽話,別跟這些個年長的阿哥們廝混,便能一直平安。”

胤禛說完,將茶遞到胤祕手里,示意他趁熱喝完。

胤小祕卻是瞪著一雙大眼問:“年長的阿哥里,也包括四哥你嗎?”

胤禛聞言淡定答:“那是自然。”

小團子垮起一張小臉:“啊?可是,可是我還想跟四哥一起玩。”

四阿哥聞言眼角一,強忍著保持自己一貫冰塊臉,安幺弟:“會的,再忍忍,以后四哥帶你出去玩。”

胤祕是個很容易就哄高興的小孩兒,連忙雀躍著,拉了四阿哥的手拉拉勾:“誰騙人誰是小狗!”

胤禛幾乎算得上是寵溺地他臉頰:“好,絕不騙你。”

*

夜,雨聲淅淅瀝瀝。

屋頂瓦片上的水串簾子落在地上,帶著獨有的奇異節奏。胤祕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很快就睡一只小豬。

朦朧之間,胤祕覺自己似乎穿過重重疊疊的云霧,從什麼地方使勁著鉆出了腦袋。

他終于能夠睜開眼打量。

四方的天,紅的墻,黃琉璃瓦重檐廡殿頂,這不就是乾清宮?

雖然疑,胤祕這時候卻沒有聲張,他左右扭腦袋查探,目之所及皆是變得高大許多的殿墻,博古架,還有頗為悉的寢殿布陳。

不多時,腳步聲漸進,有人快步走進來。

胤祕連忙想要起,卻發現自己好像又被埋在了土里,怎麼都彈不了。

他只好乖乖的裝死。

好在進來的是個小年,穿著一龍袍,瞧著也才八九歲,卻習慣在有人時扮出一副年老的持重模樣。

胤祕瞪著眼睛,看他在書案前忙碌了一個下午,直到夜深人靜,寢宮里的太監宮都退下以后,他才塌了雙肩,放下戒備,出一年郎該有的活潑子。

手,著面前被移植到花盆里的小人參葉子,自言自語道:“小人參,朕沒有阿瑪疼了,你也沒有阿瑪疼嗎?”

你才沒有阿瑪疼呢,我阿瑪可疼我啦!

胤祕氣呼呼喊著,卻發現對方本聽不到。

“你們人參是隨漢人喊爹爹,還是隨我們滿清喊阿瑪呢?”

當然是汗阿瑪啦。

胤小祕沒法回話,只能在腦子里吐吐槽。

對面的年卻并不在意他會不會回話。或者說,他只是單純想要傾訴。

等到說得困了,個懶腰,拍板道:“罷了罷了。朕既然救了你,你免遭死劫,能繼續做一株無憂無慮的小山參,那就送佛送到西——”

“從今日起,朕便來做你的阿瑪吧。”

孤獨的年彈了彈胤祕的苗苗,笑道:“記好了,朕名玄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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