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

那不是……汗阿瑪的名字嗎？

胤小祕目瞪口呆, 仔細打量面前年的五，心中有了一個猜測。

這就是他汗阿瑪小時候的長相？

誒嘿, 不如他俊俏嘛。

要不是人參小盆栽的束縛了他, 胤祕早就已經湊上去對年皇帝手腳了。

玄燁對此一無所知。

自報家門后，他似乎有些懊悔于方才的稚，板著臉起去就寢了。胤祕知道這就是汗阿瑪小時候, 一點也不害怕了，跟著放松下來打起了盹。

不知道是不是夢中的緣故，這個乾清宮, 時間流速似乎是不均衡的。

胤小祕只是閉閉眼，再睜眼就瞧見汗阿瑪穿戴整齊, 忍著困意對哈哈珠子梁九功正抱怨。

“今日朕起得這樣晚, 上朝都得趕著去, 下朝之后又得去皇瑪嬤那聽訓, 何時能騰出時間做學問。朕不長進, 何時才能親政！”

小團子瞪大眼，聽他汗阿瑪叭叭叭一長串，心中不由想要發笑。

原來, 汗阿瑪這麼小就有起床氣啦。

梁九功似乎是勸了句“保重子”之類的話, 玄燁手, 正了正金鑲珠頂冬朝冠，這回語氣倒是緩和許多。

“蝶之振翅所圖, 非月非年，而是剎那。是以胡蝶一生才顯得充裕盈。①對朕而言, 不浪費一分一秒, 便是首要任務。”

玄燁說完這句話, 匆匆領頭出寢宮門。

胤小祕看著, 心疼阿瑪的同時，冒出許多驕傲之來。

瞧，這般帝王風采，可是我的汗阿瑪！

小團子興想著，眼前霧氣上涌，逐漸又陷一片黑暗之中。

*

小麥到了收割季，正是盛夏最熱的時候。

地頭那片長勢最好的麥田七扭八歪，十分醒目。康熙每每瞧見，臉上的笑容越發舒朗，上還要刺道：“什麼人就能種出什麼樣的田。”

趙昌跟在后，笑著搭話：“這田可真是跟咱們小阿哥一般，人又意外又歡喜呢。”

康熙背著手，食指點點趙昌笑道：“你這油的老東西，就你會夸他。”

趙昌便跟著主子一道樂。

經過半個夏天的休養，以及小團子堅持不懈的膳食搭配和作息監督，老皇帝已經好得幾乎看不出來病過一大場。

只是仍舊不能勞。

朝堂之事堆積不得，慢慢的，張廷玉領命將一般事務按主次程度排序，分派給適合的阿哥們去理。

四阿哥每隔一日來暢春園請安時，便會被康熙留在清溪書屋，私下匯報各項事務進度，分析下一步走向。

康熙累了整整六十年，終于可以閑半日，竟還覺得有些不習慣。于是，老皇帝沒事就跑到皇子四所，瞧瞧小幺又在作什麼妖。

對此，胤祕一臉嫌棄：“汗阿瑪，你這樣不行呀，人得會玩兒才能忙的有效果，做‘有的放屎’。”

康熙聞言，胡子都炸了：“那‘有的放矢’！你這麼會玩兒，朕也沒瞧見你忙出什麼效果！”

這話小團子不聽了。

他怎麼沒忙出效果啦！臭豆腐、玻璃窗、螺螄、小魔方，從好吃的到好玩的，連大清賴以生存的糧食都因為他才有了一點點喜人的進展呢！

哼。

汗阿瑪如今的清閑日子不都是他忙活出來的嗎？

康熙瞧著小幺雙手環于前，噘著背對他的樣子，拿腳趾頭也猜得出這是委屈了。

老皇帝有些訕訕，他心里門兒清，小幺上是有些玄異之的。之前他便有所察覺，如今得了確認，倒也不好再唬小孩一般，說他是“瞎忙活”。

康熙出手臂，把人扭過子，面向自己：“行了，朕知道，小二十四是忙忙碌碌的大功臣，只是，如今朕不能將這份功勞安在你上。”

胤小祕是一哄就高興的那種單純小孩，聞言道：“我才不稀罕功勞呢。”

康熙笑呵呵：“那你想要點什麼？朕都賞你。”

“什麼都可以？”

小團子的眼神太過閃耀，康熙反而警覺起來。想到隆科多的事，老皇帝斟酌著改口道：“你許久沒有回去宮看看你佟額娘了，朕派魏珠跟著你，順道……親自選些個賞賜與你，如何？”

胤小祕：“……”說好的我選呢？

沒有一票否決權的胤祕只好委屈應下。

*

紫城，承乾宮。

自打“千叟宴”之后，廷的氣氛越發肅殺。佟佳貴妃如履薄冰，對東西六宮各項事務置的尤為仔細，只盼著萬歲爺早日回宮，好能歇口氣。

畢竟，如今的佟佳氏不比父親佟國維在世時候。

只怕一朝踏錯，滿盤皆輸。

佟佳貴妃心事重重，沒盼回康熙，反而迎回了個小冤家。

胤祕輔一進門，就瞧見他佟額娘在梨樹下發怔，悄悄過去，開爪子“啊嗚”一聲，果真嚇到了佟佳氏。

小團子一臉幸災樂禍，還往他佟額娘上蹭蹭小腦袋：“兒砸給佟額娘請安，額娘近來可好？”

佟佳貴妃用眼神白他，手指頭著小腦袋：“本宮好得很，你若不回來，本宮還能更好。”

胤小祕樂：“額娘害什麼，總說反話呢。”

佟佳氏：“……”誰給你的自信。

見母子倆斗完，魏珠沖后揮揮手，這才上前一步打個千。

魏珠道：“請佟佳貴妃安，萬歲爺著奴才來給小阿哥送些讀書會用到的笈囊用，里頭筆墨紙硯等一應俱全，還額外親自挑了些小玩意兒，請娘娘與小阿哥過目。”

佟佳貴妃笑著點點頭，玉竹便往魏珠懷里塞了個宮制香包，里頭裝的都是金豆子之類。

胤小祕一聽是讀書用，氣乎乎嘟著，把頭扭向另一邊。

汗阿瑪怎麼一出接一出呢？

夢里自個學學學，醒了還要他也學。還說是賞賜呢，分明是懲罰，哼！

佟佳氏覷一眼這倒打一耙的小沒良心，暗嘆真是不識好歹。

萬歲爺記掛的東西，且還是親自挑選，那能小玩意兒嗎？宮里尋常誰得了這般賞賜就著樂吧，還敢撅著油瓶子掛老高？

佟佳氏搖搖頭，將小團子的放肆都賴到老皇帝上，不慌不忙起去看小太監們抬來的箱籠。

這回康熙賞下來的件著實不，且都是好東西。

是漆瓷，書畫文玩便有不，看著都是給小阿哥撐門面用的。

手打開笈囊，佟佳貴妃不由挑了眉。

里頭有兩件竹雕的筆筒，是萬歲爺從前用過的。

一件是“朱氏三松”中的朱小松雕刻的翠竹瀠溪竹雕筆筒。

所謂的“朱氏三松”，都是晚明時期的一家人。分別是爺爺朱鶴（朱松鄰）、兒子朱纓（朱小松）、孫子朱稚征（朱三松），這祖孫三代靠自個就創立了竹刻的嘉定派。

另外一件則是金陵派的潘西所作，名竹篙浮雕山水人筆筒。

這兩樣俱是萬歲爺心頭好，用過的年頭最是久遠，怎麼這回全都賜給了這不讀書的？

佟佳貴妃稍加思索，心中了然。

生在皇宮，胤祕擁有如此富的變化，是好事，亦是壞事。

佟佳氏算是數幾個知道萬歲爺如今子狀況的人，所以才更確定，萬歲這是在擔心小幺呢。

他是期幺子生在皇家，才更當咬定青山，如磐石。

憐地胤祕的頭：“你汗阿瑪這番期，既然不愿意親自說出來，你可得日后慢慢領會。”

胤小祕：？

期，什麼期？

沒等胤祕去問，魏珠又道：“此外，萬歲還命人連日趕制了幾新裳，說是‘小阿哥喜歡去田區，裳破了幾個都不知。既然暫時不去無逸齋開蒙，便穿著這些漢人學子的青衿、闌珊，去田區實踐得真知吧’。”

這個胤祕興趣，連忙歡呼雀躍著跑去試新裳，忘記了去問佟額娘問題，更不會想的起來，親自查看這些汗阿瑪賜下來的件啦。

佟佳貴妃見狀搖頭失笑，哪里是竹節磐石，分明還是個小皮猴子呢。

*

過了盛夏，樹上的知了聲沒那般聒噪以后，康熙提出要去周圍走走。

胤祕點兵點將，選了香山行宮小住兩日。

夏末殘留的熱氣，被行宮里的林木蔥郁，泉水叮咚制不。

這對皇家父子閑暇時，不是登蟾蜍峰遠，就是在芙蓉坪大快朵頤，十分歡樂。唯一可惜的便是來的時間不巧，楓樹和黃櫨樹的綠葉才往橙紅預備轉變，沒能看到香山的紅葉盛景。

胤小祕噘著嘆氣：“可惜了，兒砸還想跟汗阿瑪一起用落葉烤栗子呢。”

康熙抖了抖胡子，按捺住打他屁的沖，開口時意味深長：“不必可惜。錯過了滿山紅葉，朕還可以帶你觀山中星辰。”

小團子眨眼：“兒砸沒有可惜紅葉呢，兒砸是……”

老皇帝一眼翻過去，胤小祕連忙住自己，噤聲了。

康熙提了一口氣，才咬牙切齒道：“烤栗子也是一樣！錯過并非是錯了，而是過了。若只顧著嘆息已失去，掉更多的可能擁有，那才是真要可惜了。”

胤小祕學著他汗阿瑪的樣子，握拳頭，義憤填膺：“阿瑪說得對！不能因為一個烤栗子，就掉了辣麼多的世間味珍饈！”

康熙：“……”

算了，朕放棄給他啟蒙了。

跟胤祕呆的久了總是氣人。

但是，又人莫名充滿了生機活力。

老皇帝明顯變得開懷許多，連帶著對于兒子們因為皇位打得不可開，甚至與他父子反目的唏噓都淡化下去。

人至暮年，孤獨總會頻頻作祟。

這一點連皇帝也不能逃。

有小幺這麼個直言不諱，又皮又心的“夾心棉襖”陪在側，康熙已經十分知足。

回過神的老皇帝眼神慈，重新看向幺子：“香山之后，你還想去哪啊？”

胤祕想起上回跟十三哥共浴之后的變化，毫不猶豫道：“湯泉行宮！兒砸想跟汗阿瑪一同泡溫泉！”

康熙好氣又好笑：“朕看你人不大，的本事卻不小。”

胤小祕也不否認：“那是，兒砸隨了阿瑪的。”

康熙作勢便在他屁上輕輕擰了一下。

提起這湯山溫泉，那倒真是對人多有益。

北魏酈道元《水經注》中便有“溫水注之，療疾有驗”的記載。

康熙年輕時曾偶然去到此地，溫泉水僅僅泡了一遭，便決定要在此加蓋行宮。一直到胤祕出生前一年，湯泉行宮才算落。

在小團子無休止的耍無賴和糾纏聲中，老皇帝有些意。

他雖然瞧著子好了許多，到底還是不比從前。時不時總覺得渾乏力，氣不暢。想到上回在湯泉行宮和小兒子一起泡了個湯，就能徹夜神地拉著胤祕嘮嗑，康熙驚覺這倒是個好辦法。

于是，夏末時節，康熙帶了幾個隨行人員簡單收拾一番，駐蹕湯泉行宮。

這回路上沒耽擱，皇家父子一路趕到行宮，就直奔西池水“沸泉”之中。

等到完全浸熱乎乎的湯池子，胤小祕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康熙聽得發笑，狀似隨意問道：“來，朕聽聽，你這小二十四日后想要為什麼樣的人？”

小團子歪著腦袋，連日來的父子問答，他已經能夠從善如流的去思考康熙的提問。

片刻，他答道：“兒砸想為更厲害的大人。”

康熙舒坦的靠在后大石上：“哦？為何啊？”

“想長大就是想長大唄，哪還需要那麼多為什麼。非得尋個原因，那就是短胳膊短太不方便啦，兒砸想幫阿瑪和四哥分憂，都只能出指甲蓋大小的力氣，不夠看嘛。”

康熙悶悶笑出聲，閉目養神：“大人有大人的好，小孩有小孩的妙。你能做的事，朕卻未必能做，你四哥也沒法做，如此你還急著想要長大人嗎？”

胤小祕的思維不同于尋常稚。

而且他也不喜歡走尋常路。

小團子反應迅速道：“那兒砸就同時為厲害的大人，和更可的小孩！如此一來，不就什麼事都可以做啦。”

“要是做錯了，汗阿瑪看我這麼可的份上，是不是也能不計較？”

康熙：“……”這是朕沒想到的。

良久，老皇帝的笑聲融在溫和的風中：“這話有趣，朕便瞧著，你要如何二者兼顧。”

小團子一點也沒傷上心，反而把腦袋頂上的花葉浸泡在溫泉水中。

是夜，老皇帝又跟幺子睡在一，失眠了。

胤小祕倒是沾床就睡著了，一副心大的模樣康熙無奈笑笑。

拔步床上的蘿卜丁偶爾打著輕鼾，小肚子起起伏伏，睡相還算老實。

蟲鳴聲寂靜長夜中。

康熙看著看著，逐漸有了困意，雙目微闔之時，突然聽到了一聲異響。

【滴。】

【當前維度對話已開啟，倒計時，三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