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后癥》第5章 見

岑稚站在汀宜博覽城西門,拿出手機看一眼時間。

下午四點半。

祝亥是今天早上六點從臨安飛到的汀宜。配音圈在七月份有個同人祭,地點設在汀宜博覽城,圈里出名的幾家工作室和社團都會前來參展,祝亥所在的艾音是其中之一。

會展下午四點結束,兩人約好西門休息區見。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門口連影子都見不著。

岑稚向來耐心,所以并不著急。

也沒發消息催促。

盛夏午后的燦爛晃眼,從榕樹枝葉間掉落到上,料下的皮被烙得滾燙。蟬鳴碾著神經末梢聒噪不歇地喚,攪得人心浮氣躁。

岑稚卻毫沒有被打擾到,專心致志地低頭翻看網站招聘信息,襯衫領下出一截干凈瘦白的后頸。

瞧著莫名有種堅韌勁兒。

不知過了多久,又一撥人從博覽城魚貫而出,一下子將休息區灌滿。

姍姍來遲的祝亥終于從沙丁魚群里艱難地出來,拎著兩杯飲料跑向岑稚,氣吁吁:“最后那part互環節出了點岔子,等多久了?”

岑稚收起手機,先是心地手把閨頭頂上歪的定制發箍扶正,而后猝不及防地“啪”一掌拍腦門兒上:“等得我都要曬化了!”

最近汀宜氣溫攀升。

熱的男朋友跟人跑了都懶得追。

那一掌聽著響,落下來力度卻減輕許多,還給人上片冰涼

祝亥笑嘻嘻地一把抱住:“還是我家岑岑老婆~”

祝亥有一米七三,本就比岑稚高個十厘米,又蹬著雙細高跟。

這樣一抱,岑稚被迫埋進祝大36D的傲人襟里,頓時呼吸困難。

“——行了行了。”五A級景區的岑稚同學實在無法這種幸福,仰頭著費勁地拉開跟前的人,“趕上車,老爺子打電話催兩遍了。”

祝編劇怎麼說也是個要、要料有料的大人,在外人面前穩穩著高貴冷艷一枝花人設。

可從大學開始,一上岑稚,就像貓上貓薄荷似的,秒變粘人

倒不是有什麼特殊癖好。

實在是岑稚抱起來太舒服了。

小姑娘看上去細胳膊細的,其實并不柴,而是天生骨架纖瘦,能藏。手細膩,像新鮮剝開的梔子花,發間還有淺淡的水果甜香。

溫香玉也不過如此了。

祝亥不依不饒地又纏一會兒才作罷。

岑稚的車停在不遠,非常樸實無華的一輛小電驢。

祝亥的專屬后座,小電驢今天也穩定發揮,依舊火熱燙腚。

扭曲幾秒,祝亥努力維持風度,咬著牙坐穩:“岑小稚,請問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把駕照考到手?”

岑稚學什麼都上手很快,唯獨在考駕照上缺一筋。

倆大四下學期一起報的名,到現在,祝亥已經持證上路,開著鄰居家的Toyota追著日落,岑小稚同學還坐在駕校的破大眾里科二都沒過。

“……”岑稚選擇耳聾,擰著手把加油門,嗖地躥上柏油路,若無其事轉移話題,“葉辛楚回國了。”

這個勁消息一出來,祝亥果然被吸引注意力,燙腚不燙腚全部拋到腦后,滿臉殺氣地問:“回來干啥?”

高架橋縱橫錯,在半空中載著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岑稚戴著小頭盔,還是被鼓勁的熱風撲個滿頭滿臉。

瞇起眼,放慢車速匯車流,單手扶穩頭盔,才說:“辦畫展。”

頓了頓,補充,“……追人。”

“追誰?”祝亥剛問出口,就自己把答案猜出來了,“程凇?”

岑稚嗯一聲。

“靠。”祝亥吐槽,“當初不是葉大小姐作天作地要分手嗎,怎麼,渡完金邊名利雙收了,又回來尋找曾經擺面前不珍惜的?演至尊寶呢?”

祝亥和方子奈一樣,對葉辛楚不太待見。倒不全是因為岑稚,主要是這人千金病晚期,格過于強勢自傲,我行我素,從不在意別人

全世界都該捧著似的。

“不過回來就回來吧。”祝亥手攬住岑稚的細腰,安,“你家竹馬哥哥也不是什麼便宜前任。”

這話說完。

祝亥自己都不太敢信。

再貴的男人也架不住白月求和啊,畢竟葉辛楚當初作那樣程凇也慣著。

祝亥想到這里,突然有些心疼自家閨,先憤憤不平地罵了句:“男人果然沒他媽一個靠譜的!”

始終安靜開車的岑稚聽到這里笑起來,聲音隔著頭盔被過濾掉一層,模糊不清:“你上次不還在微信里說,讓我找個男狐貍破破戒嗎?”

祝亥:“我逗你玩兒的,你以為大街上隨便找個男的就是衛啊?但凡有點姿的男人,十個里八個玩得花,剩下那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話聽著很偏激。

但岑稚完全能夠理解。

祝大無知的時候,也是個看臉行事的狗。估計和“男人”倆字八字相克,談兩次被渣兩次。

第一次戴綠帽,抱著岑稚嚎得撕心裂肺稀里嘩啦:“昨天還說我是站在他心尖上的人,結果這渣男的心像刺猬,尖尖上他媽的站滿了人!”

岑稚問以后還談嗎?

邊擤鼻涕邊哭著說:“談,怎麼不談,再來十個八個,我倒要看看還有什麼套路是老子不知道的!”

然后第二次又被渣了。

從此控轉聲控,痛恨渣男。二十出頭的年紀,封心鎖只想搞錢。

往事不堪回首,祝亥嘆口氣,轉而運轉起商業頭腦:“不過程凇聲音條件是真的絕,有空知會他一聲,以后破產了歡迎來我們工作室打工。”

仁義不買賣在嘛。

“得了吧。”

岑稚毫不留幻想,“他隨便賣一塊表都夠花到你破產。”

祝亥:“……呸!”

萬惡的資本家!

-

小電驢迎著風穿過喧鬧繁華的高樓商廈,一路飚到西河街。

汀宜市近些年著重發展旅游業,很注重保護歷史底蘊深厚的老城區,其中最代表的就是西河街。

紅磚小巷幽深曲折,雕花矮樓錯落不一,沿路開滿琳瑯滿目各種小店。

這里不如隔街人流集,馬路上見不到幾個人。但能在西河落戶的都是汀宜老住民,千萬拆遷費不當回事兒的大爺,開店不圖賺錢,純消遣。

小電驢七拐八拐進巷子,嘎吱停在一家很有年代的小賣鋪門前。

路邊一棵老香樟拔地而起,樹干合抱,枝繁葉茂得快遮住半邊天。

穿白背心和大短的老爺子正坐在樹蔭底下的小馬扎上,一邊搖著扇,一邊跟隔壁攤的老頭嘮嗑兒。

“……呦,您以前還擱婚介所上班兒啊?多有前途的活咋就不干了——那您手上還有啥好苗子不?”

老爺子一把算盤珠子打的噼里啪啦響,“不找老伴兒,我就問問。有沒有啥二十出頭的大小伙子——您這眼神兒啥意思啊?都說了我不好這口兒!”

頭頂落下片影子,正吵吵著的衛楊一仰脖子,跟站他后邊的人四目相對。

岑稚皮笑不笑:“又在這兒給我盤算對象呢,閑啊您。”

“……”衛楊立馬心虛地打住,眼珠四瞟,瞅見岑稚拎著的袋子,岔開話題,“來就來,別瞎花錢給我買東西,說多回都記不住!”

話這麼說。

語氣里滿是驕傲顯擺。

岑稚嗯了聲,遞袋子的手一拐彎,繞開老爺子:“記著呢。”

把半盒西瓜送給旁邊那大爺,“所以就沒給您買。”

衛楊:“……”

祝亥跟在后面笑得不行,見老爺子氣得吹胡子瞪眼,趕把剩下半盒遞過去:“逗您呢,這兒還有。”

幾句話把人哄好,祝亥又將買來的大袋小袋補品拎進小賣鋪。

店里上午才進完貨,貨架上擺的滿滿當當。衛楊小孩脾氣,見岑稚從門口進來,撈起幾包辣條薯片塞給祝亥:“祝祝你吃,咱不給小白眼兒狼。”

岑稚懶得接腔,從收銀臺屜里拿出卷膠帶,咬著撕下一截,踮腳把墻上泛黃半卷著掉下來的金城武海報重新上,淡淡道:“再讓我逮到您給我介紹對象,西瓜籽您都見不著。”

衛楊梗著脖子嚷:“介紹對象咋的了,讓你自己找你能找得到嗎?你這把年紀的大姑娘哪個沒對——”

話說一半。

戛然而止。

祝亥吃著辣條滿臉無辜。

“……人家祝祝是工作忙。”衛楊生生給自己搭個臺階下,“你咧?”

岑稚剛想說我也工作忙,一張開,想起自己昨天就把工作丟了。

于是又默默合上。

衛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兒小心思,汀宜那麼多男的你就可著程家那小子了?霍霍十幾年沒個結果,咋的,你還準備把人帶墳里?”

“……”岑稚背對著他心無旁騖海報,權當聽不見。

“隔壁小李人長得周正,上次還幫你修電腦,你加他微信了不?”

“……”

“小李不行,給你帶蛋糕的小王呢?”

“……”

一門心思裝死,衛楊話頭一轉:“你馬叔今早送來幾只醉河蟹。”

裝死的人扭頭:“哪兒?”

衛楊:“…………”

這丫頭打小就這德行。

跟只兔子一樣,聽到胡蘿卜,耳朵立馬就豎起來了。要說兩句不想聽的,耳朵又耷拉下去,捂的嚴嚴實實,還一臉認真裝模作樣地敷衍你。

他恨鐵不鋼:“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螃蟹,你卷鋪蓋住河里算了!”

老爺子以前又拽又橫,西河八街大黃狗,見他都得繞道走。懶得心閑事。

最近幾年是越來越念叨了。

來來回回幾句,岑稚聽得耳朵生繭,趁他不注意沖祝亥遞個眼

祝亥接收到求救信號,立刻挽住衛楊,笑瞇瞇地撒,撇開話題。

-

晚飯是岑稚做的。

高二搬出程家自己租房子住的經歷,讓岑稚練出一手好廚藝。獨立能力特強,屬于給丟荒山野嶺里,都能挖野菜吃野果頑強茍活的那種。

老爺子上罵著讓搬河住,那幾只河蟹最后還是進了碗里。

吃完飯又耐心把廚房收拾干凈,小電驢逆著日落拐出西河小巷。

祝亥買了明早八點的飛機,計劃著可以在岑稚家陪住一晚上。

花半里治安一般,業更一般。電梯維修小半個月,黃三角牌仍然擺在原地。樓道里的聲控燈比燙腚的小電驢發揮更穩定,亮得隨心所

“你又不缺錢,干嘛要住到這個破小區?”祝亥拎著包,看岑稚用鑰匙費勁地鎖眼,“而且你還怕黑。”

“離公司近,方便。”

終于打開門,岑稚用力到泛紅的指尖,“等這個月到期我就搬走。”

是典型的事業批,只要可以確保工作優質完,什麼委屈都能

祝亥跟著往屋里進,視線掃視一圈,和上次來沒有任何變化。

茶幾上玻璃杯擺放的位置都一樣。

家里但凡能反的地方全部的一塵不染,當鏡子照的程度。墻格里報紙雜志和各種書籍碼放得整整齊齊。

電視機蒙著防塵布,估計從租下這間房子起就沒有打開過。

除了廚房和臥室,其他地方的生活痕跡很淺,干凈到不能稱作家。

而是隨時可以搬走的暫居

“一如既往的沒有人味兒。”祝亥嘖嘖兩聲,把手包扔到沙發上,“您好歹買束假花兒上啊。”

就不明白了。

一個二十二歲的小姑娘,怎麼活得清心寡,打個坐直接原地飛升。

“給您提個建議。”

祝亥躺在的靠枕上,翹起二郎,“以后請一定找個喜歡擺弄花花草草、招貓逗狗的男朋友可以嗎?最好很有生活趣,再沾點兒浪漫。不然你倆下半輩子得多無聊。”

岑稚聞言笑笑,沒接話。

最近兩個星期都在跑新聞和采訪,忙的腳不沾地,回來累得恨不得倒頭就睡,還要撐起眼皮寫策劃。

可惜最后也沒落得什麼好結果。

岑稚沒有把策劃被抄襲的事告訴祝亥,只簡單說換工作了。

不想讓祝亥跟著氣。

習慣于負面緒自己消化。

辭職的唯一好是不用再早起打卡,暫時實現熬夜自由。

岑稚難得有空,晚上洗完澡和祝亥躺在床上,開個房間打游戲。

作強走位,開了掛似的,把對面得慘不忍睹。隊員被和另一位中單大神帶著,全程躺贏。

聊天框刷滿彩虹屁。

[突然覺得我白玩了三年李白……]

[野王啊姐姐,再開一局?]

[收徒弟嘛師父!我可以.聊!!]

[這強的有點不禮貌了吧,螃蟹你真不是職業選手嗎?]

岑稚的游戲ID很實誠,[吃螃蟹]。順手打字回復。

吃螃蟹:[不是。]

祝亥也看見這條消息,突發奇想地翻個:“岑岑,要不你簽約個直播公司當游戲主播吧?或者給游戲公司打廣告?肯定一把封神啊。”

“不要。”岑稚拒絕。

祝亥就知道不會同意。

這人一門心思只想當時事記者,倔的跟頭小驢似的,誰也勸不

惋惜地咂咂,余里岑稚正舉著手機,在給游戲好友贈送金幣。

祝亥把頭湊過去,看專心致志地點著屏幕收任務獎勵,問:“你那個游戲搭子還沒上線嗎?”

好友列表里位居第一位的ID是個簡單敷衍的句號,滿級號,離線狀態。

岑稚送完金幣,嗯一聲,說:“三次元有事要忙吧。”

這個游戲好友是岑稚高一剛進峽谷,廢青銅本廢的時候加上的。

句號當時段位比還低,岑稚跟他匹配上一局隊友后,一種菜狗相惜之油然而生,試探著發送好友申請。

對方一秒同意。

原本是抱著共同進步的打算,結果匹配時技能開的句號同學,和加上好友后像打通了任督二脈,帶著岑稚洗四方,整個一行走的掛

岑稚的王者段位全是他帶出來的。

可以說是半個小師父。

小師父已經快一星期沒上線了,這種況之前從未發生過。

岑稚點開私聊頁面,幾天前發去的消息,現在也沒得到回復。

祝亥對著欣賞自己新做的甲,很不理解:“你倆當這麼多年的游戲搭子,為什麼不加個微信?”

岑稚不是沒有這個想法。

大二那年,某次打完雙排說了一下,被對方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是個聰明人,之后再沒提過。

“不發語言只打字,也不加微信不奔現,百分之九十見死了。”

祝亥言辭鑿鑿地下定義。

岑稚退出游戲,不甚在意地說:“這我倒是無所謂。“

和句號認識很久,從高一到現在,七年時間,游戲之余也會分日常。

除了心事,彼此算是坦誠相待。

岑稚對朋友的劃分有著很高一套標準,能被朋友的人不多。

素未謀面的句號算一個。

關燈之后是夜聊時間。

孩子之間的話題無窮無盡,天南海北碎碎念到最后,兩人睡意上涌。

祝亥打個哈欠:“岑岑。”

“嗯?”

“爺爺今天跟你說的話。”祝亥卷著被子湊到那邊,跟枕上同個枕頭,“你是怎麼想的?”

“……”

岑稚在壁燈橘黃線下睜開眼,對著天花板安靜片刻,也翻個,朝向祝亥,聲音如涓涓流淌的溪水。

“你聽過這句話嗎?等人是會上癮的。”輕聲說,“因為等著等著,你會發現,如果某天不等了,不是放棄了對方,而是背叛了自己。”

祝亥有一瞬間很想問,那你分的清楚自己執著的是這個人,還是等待這麼多年的結果嗎?

又覺得不必問。

岑稚只是看起來單純,在某些事上,向來理智的可怕。

一直選擇清醒地泥足深陷。

如果狠不下心,誰都不會去暗一個幾乎不可能喜歡自己的人。

沉默半晌,祝亥忽然有些堵悶,也不知道在生誰的氣,拉高被子蒙住臉,甕聲甕氣地道:“行吧。不愧是高考作文滿分的岑大才,矯的我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反駁。”

岑稚無聲地笑了下。

過一會兒,祝亥又嘟囔:“說真的,如果讓我挑,比起程大爺,我寧愿你選你那個見死的游戲搭子。”

岑稚無語:“點什麼鴛鴦譜,你見過關羽跟張飛在一起的嗎?”

祝亥:“……”

懶得理,祝亥睡覺了。

岑稚倒是被一通話說得睡意全無,格外神。調低手機亮度,背對著祝亥刷起微信朋友圈。

方子奈一分鐘前發了條態,照片里鐳燈五,又是哪個夜吧。

岑稚和方子奈沒幾個共同好友,所以點贊ID里,程凇格外惹眼。

……他這會兒也在刷態。

岑稚側頭往旁邊瞄一眼,祝亥已經睡了。心跳鼓噪起來,抿著角,小心地用指尖按上心符號。

也點了一個贊。

共同好友會有消息提醒。

退出朋友圈時,岑稚不經意瞥見屏幕頂端,挨著時間的日期數字。

發現今天是二十五號。

下一秒。

意料之外,又或者預計之中。

手機嗡嗡震

置頂那位發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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