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王妃咸魚了》第33章 第 33 章

夜風繾綣,朱謙沿著水畔一路往北行,煜王府人地闊,偶有奴仆穿梭其間,越發襯得府邸幽然寧靜,水泊坐落在府西,西北角引活泉府,花卉滿園,碧竹為綴,游廊亭臺,一路綿延至天心閣。

到了天心閣附近,方覺人煙薈萃,仆從如云,暮煙繚繞,燈芒傾瀉,臨水的敞軒中,一婦靠臥在羅漢床,遠遠瞧去,眉目輕倦,舉止投足流出幾分嫵。婢子捧著瓜果獻上,仆婦抱著綢錦緞供挑選,手里卻搖著不知哪送來的一面牛皮繃面小手鼓,眉眼鮮活臥在一片喧囂里,伴著那一窗翠竹搖曳,一池波粼粼,如同一幅舒展開來的畫卷。

倒是逍遙自在。

他在外經天緯地,為的不就是家里人孩子安榮華嗎,哪里還能再怪

朱謙抬步,頎長的影褪去一鋒芒,踏那人間煙火里。

婢瞧見朱謙駕臨,均磕頭請安悄聲退了下去。

沈妝兒正趴在羅漢床,手執一細狼毫在牛皮面鼓上信手畫畫,玉足高高晃起,秀筆生花,很快,掌大的小鼓上淺淺落下幾筆,勾勒出一惟妙惟肖的大肚佛來。

朱謙目越過那細的發梢,凝睇那人,上回隔得遠,瞧不清畫作如何,今日親眼見落筆,畫藝嫻木三分。

沈妝兒盯著那笑佛的大肚子,托腮一笑,將狼毫擲開,玉臂從袖下勾了出來,

“取我私印來”

朱謙頓了下,往旁邊小案掃了一眼,看到一方極小的壽山石小印,執起看了一眼印面,寫著“檻外梅”三字,登時哭笑不得,什麼時候給自己折騰出這樣的別號來。

檻外,也有喻出家的意思。

朱謙氣得不輕,卻還是將印遞給

過來的長臂無疑是結實修長的。

沈妝兒嚇了一跳,手中小鼓一落,朱謙連忙將其托了起來,東西依舊遞到跟前,整暇看著,“怎麼了?不是要落款嗎?”

沈妝兒那一瞬間臉是不好看的,帶著幾分無可遮掩的惱怒與驚嚇,坐了起來,心有余悸,理了理衫盯著他,面有冷

“王爺什麼時候沾了躲在人后不吭聲的病?”

朱謙怔然看著,把這樣?就沒有一點驚喜?

心里慢騰騰泛起些許意。

頃,腦海浮現溫寧恰才的話,興許他以往也曾這麼對,該。

于是好脾氣地將面鼓與壽山印再次往前一送,哄著道,“是我不對,見你畫的神,便沒攪你。”

這個空檔,沈妝兒已將緒收斂,接過面鼓和小印落款,圓融秀的“檻外梅”三字篆綽綽約約落在右下角,將面鼓置于一旁,懶懶從羅漢床上起,與朱謙納了個福,引著他在羅漢床一側坐下,親自給他斟了一杯碧螺春,

“王爺可用晚膳?”

“我在都察院吃過,”

朱謙目落在那小鼓上,拾在掌心把玩,畫得果然極好,他甚是喜歡,便道,“可否送我?”

沈妝兒愣住了,恍惚記得前世曾向朱謙討要過字畫,朱謙冷冷掀起眼瞼盯著,那一眼仿佛在說,不懂文墨,莫要浪費他心思,后來再也不敢要了。

沈妝兒冷著臉將小鼓奪過,嫌棄似的往旁邊簍子一扔,“這點小玩意兒莫要沾污了王爺的眼”

朱謙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心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落在面容,眉眼如同沾了暖芒,白皙的手指淺淺握著一青花瓷的茶盞,骨細盈,整個人浸潤在芒里,如玉一般溫潤。

四下掃了一眼,方覺敞軒前方的門廊下掛著一排燈籠,那燈盞上畫著各式各樣的宮廷

嬉戲圖,遠遠便覺得惟妙惟肖,意趣橫生,心里有些發過去細瞧,可瞥見沈妝兒冷言冷語的,又怕掉面子,干脆坐著不

他等著與他訴苦,默坐片刻,沈妝兒卻絕口不提在宮中委屈之事,還是那般大度,虧他以前未能分些心思在上,朱謙越發生出幾分愧

“今后無事,你不必宮,若誰為難了你,只管回來告訴我。”

沈妝兒愣了一下,由衷松了一口氣,這因禍得福。

“妾遵命。”

朱謙著茶盞,看著寵辱不驚的,近來妻子變化真是極大,萬事從容不迫,不驕不躁,倘若他日真能問鼎登極,妻子這副氣派便是國母典范。

心中對沈妝兒越發滿意了些。

說起近來自己安排,好沈妝兒心里有數。

沈妝兒坐在他對面老神在在聽著,心里琢磨今日雋娘購來的那簍子玩,回頭挑些好的送去淮侯府給小外甥

冷不丁聽見朱謙談起軍演,登時提了個心眼,

“王爺,您說再過一段時日,要去邊關?得去多久?”

朱謙總算在臉上看到了幾分急切,看來是不舍得他離開,淡聲回,“數月方歸。”

沈妝兒茶也不喝了,也不擺了,連忙爬坐起來,認真看著他,“數月是多久?”

現在是五月中,孩子是九月來的,當中只剩下四個月,朱謙若離開數月,去哪里懷孩子?

前世朱謙從來不與說公務,并不知有沒有這一場軍演,懷孕之前,朱謙也曾離京過一段時間,不過半月就回來了,后來沒多久便有孕在接著皇帝在千秋宴上驟然駕崩,朱謙離京,京城出現

眼下朱謙說要離開數月,當如何是好?

黑白分明的眼,盛滿了焦慮,甚至還有一不易察覺的窘迫。

朱謙心口的褶皺總算得到平,“快則一月,慢則三月”見沈妝兒臉眼可見的沉下去,倏忽轉了口,“我會盡快趕回,至多不超過兩個半月。”

沈妝兒臉并未好轉,細眉皺的,一副無措的模樣。

朱謙心一下便了,將羅漢床當中的小案給挪開,抬手徑直將人給抱在懷里,沈妝兒軀微,卻未推他,這如同一個信號,給了朱謙莫大的鼓勵,朱謙打橫抱起,徑直往室走。

沈妝兒閉了閉眼,輕輕吐息,抱了他脖頸,在他懷里低聲問道,

“您什麼時候去?”

“還有半月,”他嗓音暗啞,語氣卻是極為平靜,

“蒙兀聞大晉舉行講武比試,特提出派一使團與會,我曾數度與蒙兀手,父皇遣我前去迎候并布置軍演一事,確保此事萬無一失,倘若能一舉震懾蒙兀,可保邊境數年太平。”

珠簾從二人下,朱謙將室,將人放在架子床上。

燈火跳躍,他俯看了過來,一的清冽氣息將籠罩,神在半明半暗之間。

沈妝兒思緒卻飄得有些遠,他中間出去兩個半月,掰指算一算,離開前的半月,回來后的一月,則是懷孕的最好時機。

等朱謙離開,便得捋一捋前世的事,有些事得未雨綢繆備起來。

沉重不穩的呼吸撲灑過來。

沈妝兒只覺眼前一暗,閉了閉眼,聲問道,

“王爺,您的傷痊愈了嗎?”

這話仿佛惹到了朱謙,他一言不發,用行證明。

今日的沈妝兒總算回轉了些,順地配合他,朱謙便有些舍不得放下,時輕時重吊著

重生后,這事上沈妝兒向來是應付朱謙,如今更是一心為子嗣,不得他快些結束,偏偏朱謙不上不下,沈

妝兒被折磨得有些難,便吶聲道,

“王爺果然傷勢還未痊愈”

兩世經驗,朱謙雖天賦異稟,可從未在這等事上意氣用事,原以為激他一句,他定迅速結束甚至摔門離去,哪知如今朱謙耐心比想象中要好,讓吃了虧。

床下幾回冷眼,床上便想著征服

末尾深深抵著,不肯退出,耳郭問,

“廊蕪下的燈盞贈我一個?”

這架勢是不答應便不放過,沈妝兒閉著眼嗯出一聲。

待朱謙松開便將自己墊的高高的,今日得一老嫗提醒,方知房事結束后不能過快洗浴,要仰躺著些,這樣容易孕,沈妝兒照做。

朱謙看不懂人家這些舉止,見一張殷紅的小臉埋在里側,只當生氣了。

“我抱你去沐浴?”他俯過來,哄著道。

沈妝兒懶得與他解釋,疲力盡道,“王爺去洗吧,妾不急,若是王爺嫌棄,便回前院去睡”

朱謙被噎得不輕。

待洗好回來,沈妝兒竟然睡著了。

那張小臉酡醉,長睫集地覆在眼下,乖巧綿,朱謙心里也跟著一片,喚來留荷替拭一番,倚著睡下。

這一夜沈妝兒睡得并不好,翌日上午氣懨懨的,打起持了半日府中諸事,西苑這頭人手大換氏那些心腹婆子婢,該打發的打發,該發賣的發賣,除了夫人的屋子,其余之均查抄一番,倒還搜出不錢財,其中不是王府之,該庫的便庫,余下也賞了下人,上下歡喜。

氏姐妹被送去寺廟,許多觀的下人紛紛鉚足了勁來沈妝兒跟前表忠心,沈妝兒有心料理了幾個不聽使喚的婆子,抓大放小,殺儆猴,很好震懾了后院。

午膳用了一盤,一碟藕尖炒,便作罷,消食半個時辰,便往羅漢床上一趟,呼呼補眠。

大約申時三刻,留荷急匆匆將搖醒,“主子,大姑來了。”

“什麼大姑”沈妝兒迷迷糊糊,撐起半個驟然反應過來,立即醒了神,“大姐來了?”

留荷笑著點頭,扶著起床,“是呢,還帶了雙雙小小姐過來。”

沈妝兒喜上眉梢,連忙趿鞋下榻,目往窗外掠,輕快問,“人呢?”

留荷回道,“聽雨已去側門迎接,想必很快便到了。”

沈妝兒趕忙梳好頭發,穿戴妥當,正要迎了出去,聽雨已引著沈兒與一雕玉琢的小姑娘進門廊,只見那小姑娘大約不到三歲年紀,梳的一對雙丫髻,扎著的飄帶,雙頰紅如桃,活像是年畫里走出的花

雙雙牽著沈角,看到沈妝兒咧開靦腆地笑了,出一排齊整的白牙,“姨母”

那雙眼黑啾啾的,如同一汪水似的,沈妝兒心一下便化了,

“雙雙”連忙走過去,將孩子摟在懷里。

前世今生都盼著有個孩兒,一見到這般可兒,滿眼的艷羨。

將人抱,分主賓落座。

雙雙是個自來,倚在沈妝兒懷里也沒半點認生,留荷親自奉來果子點心,沈妝兒凈了手,挑了一塊玉豆糕給雙雙,雙雙張開貝齒將整塊糕點咬中,雙頰鼓如魚鰓,一屋子人笑出聲來。

“大姐怎麼有空來看我?”

兒坐在對面,笑容有幾分憔悴,“今日二妹與楊三郎過定,我正好回了家里,昌王府的事傳遍了京城,祖母不放心你,幾個妹妹年紀小不經事,便遣我來探,原還有些擔心,瞧你這氣,睡得這般沉,可知是沒往心里去。”

沈妝兒滿臉愧,“都出嫁了這般久,總是

勞累祖母憂心,是我之過,我待會便遣人去回祖母的話,我很好,讓老人家放心。”

不知哪句話了沈兒,沈兒眼眶泛酸,怔怔的竟是沒說話。

沈妝兒瞧這副神,將孩子遞給留荷,示意婢子們退下。

在水面鋪了一池碎,茂的樹枝宛如細長的手,向蔚藍的蒼穹。

水軒靜謐無聲。

兒眼底泛著水,垂眸,一行淚下。

沈妝兒瞧在眼里,憂心問道,“大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兒強忍著淚,搖頭失笑,“左不過那些瑣事,我只是在想,我們姐妹子嗣怎麼這麼艱難,我自生了雙兒,整整三年不曾有孕,忍著滿腔的屈辱給他納了妾,夫君倒是好,一直暗中給妾室喂避子湯,可這段時日,婆母言下之意是要停了避子湯,我這心里呀,刀割一般疼。”

“我原以為討好能給我留些面子,這回廣寧伯夫人托自個兒不屑于出面,便唆使我來娘家說項,我瞧著楊三郎不錯,也就依了,不想,也沒撈到半點面,還說還說是替我娘家解憂說玫兒高攀了楊三郎”

兒哽咽著,心口千萬只蟲蟻在咬似的,鉆心的疼。

沈妝兒聽到最后一句,臉跟著泛青,“簡直欺人太甚!”

“那姐夫呢?”

提起霍許,沈兒眼底溢出幾分,“你姐夫倒是還好,只可惜子懦弱了些,由著他娘做主,我就怕久而久之,他遲早被他娘說

“對了,我聽說你們府上也住著一雙表姐妹,王爺可有意納為妾室?”

沈妝兒道,“前不久鬧事,被王爺送去廟里看管。”

兒吃了一驚,旋即出幾分艷羨,拍著手背,“看來王爺對你還算有心”

沈妝兒無意解釋經過,便順從點了頭。

著漸沉的天嘆道,“不瞞你說,淮侯府已是面子鮮,里子難看,這些年一家子開支甚大,早已不復當年景,這些年我嫁妝也了七七八八,婆母見我已不中用,便把主意打到夫君一表妹上,這位表妹,是商戶出,家財萬貫,萬一真讓進了門,我哪有立足之地?”

沈妝兒聽到這,臉已沉如凝水,這才想起,前世淮侯府在京中不久后,舉家搬回了老家,直到朱謙登基為帝方回京,派人前去淮侯府宣大姐宮敘話,卻被告之,大姐懷了胎在老家養子,起先沒多想,后來輾轉得到消息,淮侯府已將妾室扶為平妻,而沈兒被妾室得落了胎扔去了莊子上,那時膏肓,幾番想求朱謙幫沈兒主持公道,終是沒能等到他出現,便撒手人寰。

心頭熱浪一滾,沈妝兒探握住了沈兒的手腕,

“長姐,你答應我,無論如何想辦法,不能讓那妾室門。”

兒怔了下,只覺沈妝兒眼底布滿堅決,仿佛行錯一步便跌萬丈深淵似的,是不是嚇著妝兒了?

兒愧頓生,“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會想法子的,妝兒,都怪我,不該與你說這些,你為我心。”

沈妝兒岔開話題,“咱們姐妹許久不曾敘話,好不容易出門一趟,今日你與雙雙便住在這里。”

兒聞言大驚失,“那可不,家里還需我”

一語未落,被沈妝兒打斷道,“長姐,我知曉你在淮侯府掌著中饋,日日替侯府勞,片刻都離不得,這一回,且讓他們瞧一瞧,你不回去,家里什麼樣,省得沒人記你的功勞”

兒從未聽過這樣的論斷,一時惶惶不已,“這不太好吧,我怕”

“怕什麼?”沈妝

兒渾出泰定的雍容,眸流轉,笑道,“就說是我留你和雙雙過夜,想必侯夫人也不敢置喙。”

兒怔怔著妝兒,仿佛是頭一回認識似的,也對,原先怎麼沒想到呢,的妹妹是煜王妃,是當今皇家兒媳,七皇子朱謙近來執掌軍監,重得圣上重用,就連二伯父也升任軍監監正,怕什麼?畏首畏尾的,反而被人看輕。

募的涌上一抹意氣,沈兒頷首,“就依妹妹安排。”

雙雙聽聞要在王府留宿一夜,高興地手舞足蹈,四跑,沈兒急得生怕撞壞了件,連連喝住,卻被沈妝兒給制止,

件哪有人重要,雙雙高興就讓跑,別摔著便是。”又喚來雋娘,

“你領著雙雙四逛一逛,莫要約束了,自然也不能讓人沖撞了。”

“奴婢遵命。”

“對了,妝兒,我這趟來,還有一件事與你說,普華寺的靈遠大師打西域回京,聽聞他的簽很靈驗,我想擇日去求個簽,再拜拜送子觀音,要不,咱們一起去?”

沈妝兒心中正惦記著孩子的事,上蒼能將重新送回來,想必也不吝賜一個孩子,便頷首,“擇日不如撞日,明日我便隨你一道去。”

朱謙忙完正想回后院,聽聞沈妝兒長姐過府探,今夜還要留宿,一時眉頭皺得死死的,掉頭回了書房。

沈妝兒派人將膳食送去書房靖安閣,自個兒卻是抱著雙雙,一勺勺給喂糕點食,雙雙張開嘟嘟一張小,時不時撲騰一口,好朝自己母親出得意之

臉頰,“姨母慣著你,你便神氣了。”又看了一眼漸暗的天,問道,“王爺呢?你不去服侍王爺用膳?”

沈妝兒渾不在意,繼續喂湯水給雙雙喝,“王爺在書房用膳,無礙的。”

兒也不敢多問。

半夜,朱謙收到急訊,軍監研制出的火炮走了火,傷了些士兵,他需連夜出城查看,臨走前,不知怎麼想起了沈妝兒,昨夜不希他離京的模樣在腦海閃過,心中一時不忍,掉頭來了后院。

隔著一層素紗,清晰瞥見坐在軒窗下,懷里抱著一稚兒,那小姑娘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亮晶晶的,咿呀咿呀在認字,沈妝兒摟著,眼底的笑似一泓春水,畫面漸漸浸他腦海,若為母親,定是個溫且耐心的阿母。

駐足片刻,終是未打攪,轉,清雋的影消失在夜里。

五月十二日晨,綿長的朝灑落庭院,夏木蔭蔭,亭臺閣謝皆掩映在這片葳蕤之間。

姐妹倆早起梳洗妥當,雙雙睡得睜不開眼,鼓囊囊的頰邊還留著口水,沈妝兒還未照顧過孩子,便預先學習著,親自替雙雙拭,小姑娘不肯睜眼,攔腰抱住,使勁往懷里蹭,

“娘”

這一聲娘,得沈妝兒紅了眼眶。

嗓音,淬了糖似的,淌那干涸的心田,沈妝兒呵護至寶似的將懷里,“雙雙”

兒瞧著原要斥責兒,瞥見沈妝兒這副神,就知道太想要個孩子了,一時心疼,裝作沒瞧見的,吩咐下人將雙雙吃食與搬上馬車。

辰時初刻,一行人出了門,溫寧親自送到門口,沈妝兒先安置沈兒母上車,方折回來問道,“你說王爺昨夜出城了?”

“是”溫寧滿臉疑,“王妃不知道嗎?王爺昨夜不是回了后院一趟?”

沈妝兒怔住,他昨夜回了后院?怎麼沒瞧見,

“出什麼事了?”

溫寧將案子簡單一說,“倒也不算嚴重,傷了幾個人,王妃放心,王爺會置妥當的”

沈妝兒聽見傷了人,心里便不好,只

是此事也幫不上什麼忙,便說,“我知道了”轉登車離開。

普華寺坐落在京郊普華山,山頭不高,幾山脈綿延一片,狀如臥牛,而普華寺恰恰坐落在牛腰,遠遠的,越過叢叢翠林可見寶蓋金閃閃,如同佛臨世,平日香火極是旺盛。

恰恰有一空曠的山頭,草蔓蔭蔭,可瞻仰金寶頂,每每有行人路過,皆在此駐足朝佛寺跪拜。

沈妝兒出行,自有王府侍衛開道,行到此見行人攔了路,便要強勢趕走,為沈妝兒所阻,因此耽擱了些時候,等馬車行至山門下,已是午時初。

從山門至上方大雄寶殿,有整整一百零八石階,娘與流牽著雙雙,沈兒與沈妝兒姐妹相互攙扶,才走了一半,沈兒便氣的,走不了。

汗水自額角了下來,人立在下,那厚厚的脂便遮掩不住眼角的疲態,骨相亦是的,可惜便是了幾分紅潤的氣,沈妝兒瞧在眼里,疼在心里。

尋了一樹蔭下小憩片刻,方一鼓作氣上了大雄寶殿,玉臺上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靈遠大師名貫四海,今日天氣又是不錯,慕名而來的便不在數,亦有不宦夫人遠遠瞧見了沈妝兒,過來行禮,沈妝兒一一應酬。

兒倚在側,掃了一眼花團錦簇的玉臺,悄聲道,“人這麼多,也不知何時能到咱們?”沈兒也是淮侯府長媳,偏偏在這權貴遍地的京城不夠看,堪堪掃了這麼一眼,便有不下三家公爵府邸的眷,想必都是慕名而來。

沈妝兒拍了拍手背,安道,“莫急。”又吩咐側的留荷,“快些將香燭果品先去奉上。”留荷先行一步,留下聽雨在一側侍奉。

兒擔心雙雙坐不住,安排娘并厲害的婆子領著去玩,昨一日雋娘與雙雙得極為愉快,滿心眼里喜歡這個小姑娘,便兩眼冒看著沈妝兒,沈妝兒失笑,“我正不放心,你跟著去也好。”又遣了三名侍衛跟著,一行人護著小孩兒往后院放生池玩去了。

護駕的王府侍衛長曲毅正是曲風的兄長,早已安排知客僧迎候,來的是一位年紀四十上下的大僧,從袈裟品階可看出非普通知客僧,沈兒便知是沾了沈妝兒的了。

引著二人了殿,先拜了寶相莊嚴的大佛,旋即去了后院一小佛堂捐香油錢,此事自然是由留荷等婢去做,沈兒與沈妝兒坐下木塌兩側喝茶,那大僧侯在一旁與二人說話,

“來了幾位貴客,靈遠師兄正在藏書閣與人看相解簽,還請王妃稍待,貧僧已吩咐人去通報,想必無需太久”

這一開口方知是靈遠的師弟靈慧,平日主持寺里的庶務,若非皇家貴客,等閑不必親自面。

沈妝兒尋思近來請靈遠大師解簽看相的不知凡幾,平白上去,恐遭人埋怨,總之今日能見到,也不必急于一時,道,“既如此,咱們午后再去,也不要為難大師。”

靈慧聯想那位的份,也不是好相與的,既是煜王妃,便順驢下坡,“王妃寬厚,貧僧代師兄謝過。”

臨走前沈兒按捺不住問道,“就不知還有哪位貴客?”

靈慧看了沈兒一眼,換作平日靈慧是不會的,只是礙著沈妝兒在場,不敢瞞,便回,“首輔家的王夫人與寧尚書的夫人”

兒一驚,連忙噤了聲,心里卻懊惱著,那夜沈妝兒與寧家生了過節,偏偏今日在這里又撞上了,一時后悔不該扯著沈妝兒來求簽。

避開也好。

沈妝兒姐妹打大雄寶殿后殿出來,一同前往觀音殿,沈兒在菩薩跟前跪了許久,沈妝兒拜了拜佛,趁著沈兒跪經的片刻,便去了隔壁的往生堂,祭奠自己故去的母親。

沈三夫人原是江南大戶

人家的兒,進本朝后,家族漸漸沒落,如今舅族一家尚在江南,沈三夫人去世后,沈家在普華寺供奉了一塊往生牌,沈妝兒每每來普華寺總要在此待上半日。

今日因與長姐同行,也不敢耽擱,堪堪跪了半個時辰,便一道回客院用午膳。

彼時雙雙也玩累了回來,一家子吃了午膳,沈兒將兒哄睡后,靈慧大師那頭遣人來了,說是請沈妝兒前去藏書閣求簽。

出了客院往東上了一條游廊,游廊上方纏繞綠茵藤蔓,亦有紫小花點綴其中,十分沁涼。沿著幾條石徑往上攀沿,終于抵達一白玉石砌的寬臺,抬目便可見一七層的木制建筑高聳林,正是建在山脊側的藏書閣。

一行人踏藏書閣第一層的敞閣,方覺此坐滿了人,珠翠環繞,環佩叮當,皆是前來問姻緣子嗣的眷,亦有數問前程的年輕士子爺,偌大的廳堂聚了大約有百來人,坐在當中被眾星拱月的正是王欽的妻子王夫人與寧倩的母親寧夫人。

沈妝兒不想二人還在此,看了一眼并未出旁的表,倒是兩位夫人瞧見了沈妝兒立時一怔,尤其是寧夫人,想起前幾日被王府拒之門外,上一瞬還被人恭維著,下一瞬便遇見正主,臉上有些掛不住。

雖是如此,禮節不可,眾人連忙起朝沈妝兒施禮,

“給王妃請安。”

“諸位免禮,”沈妝兒頷首,

諸人客套雖在,卻也止于此,行過禮,場面便靜了下來。

再也不會有人像以前那般對沈妝兒指指點點,卻也無人敢上前寒暄,沈妝兒再尊貴,也不過是諸多皇子妃罷了,首輔夫人的榮耀可是獨獨一份的,連昌王妃與六王妃尚且要給王夫人幾分面,又何況旁人。

眾人聚在王夫人與寧夫人側,并不言語。

倒是王夫人思及丈夫的忠告,要時刻保持首輔夫人的面與尊貴,切莫小肚腸,暗想自己拔尖,何苦跟個丈夫不疼婆婆不喜的人計較,遂大方上前與沈妝兒納福,一雙丹眼端得是三分和氣七分雍容,

“王妃娘娘,此前我家笙兒多有得罪,還請王妃恕罪”

沈妝兒淡淡看著,“得罪談不上,只是我以為王家規矩大,乃鐘鳴鼎食的世家,嫡長不該行妾室之舉,都說長嫂似母,還王夫人多多教導。”

王夫人臉一白,心口涌上一腥,與生俱來的傲氣讓生生忍住,堪堪出一笑,

“王妃誤會了,笙兒并無此念”心下琢磨著,得早些替王笙相看一好夫婿,省得被沈妝兒說道。

時當午后,打茂的樹林投遞下來,影在沈妝兒背后織,忽明忽暗,

“那我拭目以待”

扔下這話,便與沈兒上了樓梯。

靈遠大師跪坐在一尊佛像前,面前擱著一團,他面相方正,枯瘦如柴,白眉如臥,一雙眼卻端得炯炯有神,瞧見沈妝兒進來,先起行了一禮,

“給王妃請安”

“大師好。”

兒在屏風外候著,沈妝兒便先跪在團上,靈遠大師盤坐在對面,微微闔眼問道,

“不知王妃有何求?”

沈妝兒雙手覆在小腹,微微,淡聲道,“求子嗣”

靈遠大師并不意外,眉目低垂著,寶相莊嚴問道,“是求簽還是問卦?”

“問卦”

“好,請王妃說一字,待老衲為王妃卜一卦”

沈妝兒目微怔,越過靈遠大師肩頭,瞭窗外空濛山,午已被云層遮去,天漸漸黯淡下來,腦海浮現前世朱謙離開那一夜,一手覆在小腹,一手握住他寬大的手掌,倚在他懷里

低泣,

“若孩兒出生,你還未歸來,我取個什麼名兒好?”

男人神在暗瞧不見,低沉的嗓音卻在耳側堅定響起,

“若是男兒便靖和,若是兒便稱靖寧”

沈妝兒深深咬著,疼痛而不自知,淺淺落下一字,

“靖”

又用筆在宣紙上寫了下來。

靈遠大師瞥了一眼,又問了沈妝兒的生辰八字,默然念了幾句佛語,便攤開掌心的竹卦開始卜卦。

只聽見叮的幾聲,清脆的竹卦蹦落在地。

沈妝兒閉著眼,手心張地冒汗,生怕卦象不好,暗想自己死過一次了,還有什麼不能接的,又鼓起勇氣睜開眼,地上擺著三個竹卦,瞧不明白,便去打量靈遠大師臉

靈遠大師神如常,看不出端倪,不過他看著這個卦象,沉默了許久。

沈妝兒也不知他尋常是何樣,一時不出深淺。

見靈遠大師盯著卦象久久不語,沈妝兒這才有些慌,低聲問道,

“大師有話不妨直言。”

靈遠大師抬著矍鑠的雙眼看著沈妝兒,凝然道,“老衲有八字奉予王妃。”

“請說。”

凰涅槃,浴火重生”

沈妝兒聽了這八字心神震撼,

被他窺出天機了,知道是死過一次的人?

“這與孩子何干?”盡量維持出表

靈遠大師這才一笑,笑意淺淺的,那雙枯的眼綴著些許暖意,

“子存母,依母而生,你怎樣,他便怎樣”

心弦被狠狠一撥,沈妝兒霎時明悟過來。

活過來了,浴火重生,是不是意味著孩子也能活過來。

漸漸漫過眼眶又被抑在眼底,雙手加眉一拜,

“多謝大師。”

這下有了主心骨似的,忐忑許久的心著實安落下來,這個孩子已是唯一的指,否則不知要如何與他過下去,幸在還有些盼頭。

繞屏風而出,已將神掩藏好,示意姐姐進去。

兒懷著忐忑與希冀邁禪房。

底下敞廳,寧夫人將王夫人拉到席位上坐著,輕聲問道,

剛剛說了什麼,你臉這麼難看?”

那些話丟人現眼,王夫人自然不會說出來,心里不免琢磨,丈夫說得對,若不早些將王笙嫁出去,這樣的閑言碎語還會有,原先大家只當沈妝兒橫一腳,壞了煜王與王笙的姻緣,如今親眼瞧見煜王維護沈妝兒,甚至不惜兩排牙齒印來推拒側妃,輿論風向頓時變了,暗地里自然有人說王笙不知廉恥,惦記人家夫婿。

只是那個傻丫頭一心栽在煜王上,誰也瞧不上,可怎是好?

王夫人將憂在心底,出如常的笑容,“嫂子勿憂,并無什麼事。”

原先姑嫂二人上午便可相完,偏偏寧三夫人來得晚,拖著寧大夫人等,王夫人左右無事,干脆陪著兩位嫂子。靈慧大師那頭已讓沈妝兒候了一個時辰,實在不好意思,委婉提醒煜王妃駕到,二人這才商量讓沈妝兒先去,們再候一候。

一旁寧家三夫人往樓上瞥了一眼,百無聊賴嘀咕道,

“若非一腳,現在該到我上去求簽,不就是擔著個王妃名頭嘛,有什麼了不起,害我們等這麼久”

寧夫人聞言扭頭一記冷眼,低喝道,“你還嫌丟臉不夠,說兩句。”寧三夫人悻悻閉了

王夫人想到自己了個上上簽,心中不快消散,握著寧夫人的手道,“長嫂,大師說喜事將近,我如今呀,除了孩子,也并無所求了”

寧夫人由衷替高興,“回頭呀,首輔不知有多開心。”

王夫人想起丈夫,眼底流,靦腆地垂下眸。

不一會,外頭刮來一陣疾風,還帶著幾分氣,再天際,已聚了些厚厚的云團,看來是要下雨了。

好好的變了天,誰也沒預料到。

眾夫人一時起聚在門口往外張

“看樣子要下大雨,要不,咱們先回去吧?”

“這怎麼?好不容易快排到我了,這一回去,這兩日功夫豈不白耗了?”

除了達貴人,普通府邸皆是派了仆婦侍從先來領對牌,按照順序先后求簽,有些來得晚,沒領到前面的對牌,還不知往后排去了哪日。

有吩咐仆婦去取傘來,也有人匆匆忙忙回客院稍待,一時藏書閣前的門廊一片混

須臾,豆大的雨滴砸了下來,遠一團烏黑的旋風襲來,不多時,暴雨傾盆,狂風大作,門前了一大片,原先不想離開的,竟都被雨幕困在此

沈妝兒剛帶著沈兒從樓梯下來,便瞧見這方景象,一時愁上心頭。

原是解完簽便離開,眼下只能暫時落腳。

王夫人不不愿將主位讓給沈妝兒,等寧三夫人上去便坐在的位置,這一下二人捱在一,場面有些尷尬。好在眾人關心這一場急雨,一時也沒人注意這廂。

沈妝兒向來有午睡的習慣,略有些困倦,便干脆閉目養神,沈兒坐在側不遠,臉也不大好看,靈遠大師給解簽說得明白,會有嫡子,只是會遭些難,若是能平安渡過那一場劫難,便可圓滿,沈兒問大師如何渡劫,大師卻搖搖頭,

“有些事一定要靠自己爭取,施主若不掙藩籬,老衲多說無益。”

“沒有人能一帆風順,不是此劫,便是彼劫,是劫亦是機,路總得自己去走”

王夫人只瞧一眼沈妝兒姐妹神,猜想們并未到上簽,心中優越十足,恰恰在這時,一道青影自雨中踏上臺階,那人眉目清潤,神清骨秀,雨水沾了他擺,卻不曾遮掩他半分風采。

“夫君”王夫人神雪亮,迫不及待起迎了過去。

眾人紛紛抬眸,正見侍衛撐著一把黑大傘護送王欽踏上門廊。

“首輔大人怎麼來了?”

“哎呀,王夫人真是好命,堪堪求個簽,首輔便眼來接,羨煞旁人。”

即便已習慣了眾人艷羨的目,王夫人看到丈夫出現時,滿臉的驕傲依然不加遮掩,替他拍了拍上的氣,聲道,

“夫君怎麼來了?”

王欽神溫和,“從帝陵回來,路過附近,特來接你。”

這話一出,又惹得周一片羨慕。

王夫人的笑從眼底溢了出來,往里一引,“夫君先歇息一下,等雨小了些再走。”

冒著這麼大雨來接,可見有多慎重,王夫人心里被甜塞得滿滿的,要不是眼下說話不便,定要與丈夫分喜悅,告訴他,孩子不久就會來。

王欽一出現,里面候著的士子當即涌上來行禮,王欽一向禮賢下士,從容應對,正不疾不徐與士子說到近來漕運改革,忽然掃了人群一眼,發現一道悉的影坐在眷正中。

散發一片和的彩,生生與周遭的喧囂割離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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