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錦繡華年》春夜
凌寒香舍這會子早就鎖了門,燕七的服、書匣子以及裝了點碎銀子的荷包恐怕都在裏面。
煮雨那丫頭也不知混到哪兒去了,眼下整座校園都空的看不見個人,燕七隻好就這麼往外走。
沒道理啊,煮雨那孩子犯渾也就算了,燕小九那貨到了家沒見著人難道就不問問?白養了他這麼大。
燕七慢慢往校門走,腳上被鞋磨出了泡,並且整個腫脹起來,每一步踩在地上都苦不堪言,火辣辣地燒。
赴湯蹈火是不是就這個覺?
燕七一步一蹭地好容易走到了書院大門,門房是個半大老頭,提著盞黃燈籠站在門口向著這廂張,似是在等誰。
看見燕七黑燈瞎火地貓出來,不由「噯」了一聲,擺著胳膊示意趕過去:「可算是出來了!玩兒得忘了時辰了吧?你家裏的都在門口等你大半晌了!趕的吧!」
家裏的?誰呢?
燕七過門檻,探了子向外頭。
一彎蛾眉月才剛攀上東天,淺淺地在夜幕下鈎著笑,笑的下面立著個人,月白袍上繡的雨灰燕子,在晚風吹拂下幾飛起。
這人正雙手環在前微微揚著下看天際的遠山,一道閃閃碎碎的星河由穹宙直落山巔。
細弱的月亮氣場太小,蓋不住星的彩,不下人的清華,只好委委屈屈地淡了,變一記指甲摳過的痕跡。
這人轉過頭來看見燕七,出一隻手沖招搖:「來。」
燕七真想退回大門裏換個姿勢重新走出來一次,這絕壁是出門的方式不對,這人邊停著的那見鬼的大板車是特麼怎麼一回事?拉車的那頭牛又是怎麼個意思?
大板車見過吧?就是一個大木板,兩邊架著車軲轆,有倆軲轆的有四個軲轆的,這輛是四個軲轆,前面探出兩木來,套上牲口就能走,日常用於鄉下拉草料拉柴禾拉泔水拉各種七八糟的東西,倒也不是不能拉人,但你用一大板車,還是牛拉的大板車來拉一眷……
——燕子恪你蛇病啊!你大蛇病啊!
燕七走近前,在那牛臉上看了幾眼,貌似是個脾氣不錯的,然後就放心坐到了後面的板車上去,「沒車夫啊?」
「它識路。」燕子恪道,長一抬也坐了上來,車板子上鋪著厚厚的毯子,放著一張小方幾,幾上兩碟子點心,一盤鴨脖一盤爪,還有一壺酒。
「走吧,老李。」燕子恪盤坐好,招呼了一聲。
老牛李某就當真邁四蹄了起來。
蛇病啊蛇病啊蛇病啊,牛難道不應該姓牛嗎姓李是什麼鬼啊。
「它識得去咱家的路啊?」燕七也盤了,發覺老李這車拉得還穩。
「它就是咱家的。」燕子恪拈起一隻爪子遞給燕七。
「誰養的?」燕七當真了,泡椒爪,是的口味。
「我。」燕子恪也拈了只爪子吃,泡椒爪,也是他的口味。
……蛇病啊,你特麼在家裏養牛拉大板車老太爺老太太知道嗎?!
老李似乎當真認識回燕府的路,優哉游哉不不慢地沿著芝蘭河漫步。
晚風拂來,樹影星搖曳,蹄聲水響清涼。
燕七沒來由地想起「春風沉醉的晚上」這句話,然後發現面前這人真的在喝酒。
春風沉醉的晚上,坐敞篷車,賞星夜景,盤膝對坐,吃喝酒。
路上行人偶有二三,見狀不由也多了幾分徜徉,放慢步子,沐浴著春風。
春風不冷,微涼夾著微溫,又又,輕輕地吹在臉上,衫角擺都跟著輕了起來,忍不住指勾起髮,覺得自己乾淨又清爽,朦朧又詩意。
腳步越來越輕盈,翩翩地,哼著曲兒,踩著地上的樹影兒,彷彿就要飛上雲端去。
「好酒。」獨飲的人輕嘆,桃花酒香從齒間飄出來,味道甜到蘇。
「好爪。」啃爪的人也一聲輕嘆,晃了晃手上只剩下一骨架的爪子。
「多吃些。」對面用一長長的手指點著盛爪的碟子,往的面前推了推。
「喝些。」燕七勸家長。
家長假裝沒聽見,目落在腳上的小革靴上,看了兩眼,拈著手裏的爪子一把摁了過去,「這鞋小了,穿著不疼?」
只看看就能知道鞋小?
燕七也低頭看了看,卻只能看到一隻猥瑣的油爪印。
「明兒在家歇一天。」他道。
「不用。」燕七道。
「聽話。」他道。
「在家沒意思。」燕七道。
「學里有意思?」
「嗯,熱鬧。」
「喜歡學哪一科?」
「嗯……烹飪。」
「學會做什麼了?」
「還沒學呢。」
「我喜歡吃青卷。」
「知道啊,學會了給你做。」
「先生對你好麼?」
「都好。」
「最喜歡哪個先生?」
「教紅的譚先生。」
「哦?」
「脾氣好。」
「詩書課是誰教的?」
「陳……陳八落。」
「呵,是他。說話總帶個『噥』字的?」
「嗯。」燕七就拿著陳八落說話的口氣學道,「『噥,聖人之意為:不怕別人不了解自己,噥,怕的是自己不了解別人』。」
「噥,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燕子恪也學,居然比還像。
「噥,混沌未分天地,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闢從茲清濁辨。」燕七又道。
「噥,事事如棋局未殘,覆雨翻雲幾萬般……」燕子恪道。
「……大伯,這兩句是何出?」
「哦,隨口謅的。」
是嗎。
難道不是那本寫搞基的.書《宜春香質》裏的句子嗎。
我讀書你別騙我。
老李拉著車,一路晃晃悠悠不不慢,行了半個多時辰方到燕府。
燕子恪抬下車,背了長臂勾勾手。
那隻磨傷的腳已經腫起來了,燕七也就沒同家長客氣。
燕子恪待伏到背上,便將老李丟給門丁,直管背著傷員進宅去了。
了解燕七不喜歡多事,嫌讓人看見了問東問西,燕子恪也就只挑著沒設燈籠的小路走。
七拐八繞,穿迴廊繞假山,經過一抱廈窗前,卻正被窗倚欄月的一人看見。
「燕……大人?」聲音輕,驚訝里有著幾極不易察覺的欣喜。
燈從窗口裏灑出來,映亮了說話之人的面頰,見蛾眉淡掃目含煙,姿窈窕如柳,氣質優雅似蘭。
「何先生。」燕七先道了一聲,在大伯背上沒法行禮,只得垂首示意。
「唔……七小姐?」被喚作「何先生」的這名子不甚確定地仔細看了看燕七。
何先生就是燕大太太聘來,給燕五姑娘做舞蹈老師的那位宮中退役舞姬,燕七隻跟著旁觀過一兩節課,難為記這麼好,居然還能認出燕七。
何先生既雇於燕府,燕府自然是要包人食住,這座小抱廈就是的下榻之所,距長房的抱春居倒是不遠,很是清幽。
見燕七應了一聲,何先生便不再多問,輕輕笑著向燕子恪,一行抬了玉腕將鬢邊髮理向耳後,一行聲道:「燕大人這麼晚才……」
「嗯。」燕子恪也應了一聲,然後就背著燕七走了。
……就走了……
何先生艱難地把「回府」兩字咽下去,追尋那人背影而去的目里,帶上了幾分難掩的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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